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哪吒同人)【藕饼】酸·甜·苦·辣·咸>第四十七章 【藕饼】忘川

  哪吒三太子冲冠一怒为蓝颜?

  太乙真人早已看破魔丸灵珠之间的故事?

  天界日报——哪吒三太子大闹天宫始末记载。

  PS:含地笼。

  一

  初日方好,哪吒在他天帅府的塌上躺着还未起身,忽得门外有人来访,而且听那急吼吼的脚步,怕又是那群没头没脑、板脸正直的天兵们。

  张开手臂长舒了一口气,哪吒掏着耳朵翻过身,然后蒙住脑袋拒绝对方的拍门叫喊。

  “元帅!元帅!天帝有事找您啊!”

  穿着银甲,手捧头盔,急出一头大汗的天兵喊了半宿,也没见屋里人发出一声叹息,倒是把屋外端茶送水的仙童叫了来,两人一个拿椅子一个端茶杯,一副要他久坐的模样。

  “诶呀!元帅你可出来吧,天帝是有任务让你下界伏妖的。”

  裹着被子本还想大骂一声的哪吒,突然掀被而起,跳到门口鞋都没穿,拉着门框喜行皆露于色,一看就是好心情的模样。

  “确定是让我去打人……呸,打妖怪?不会又是骗我去坐禅、下棋的吧。”

  “小的怎敢骗你。”双手抱拳哆哆嗦嗦的让开条路。

  得了答案的哪吒立刻整好衣服,然后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等他踩着风火轮一溜烟窜上九重天时,就发现天帝老儿并不在大殿,而是在陶养殿里休息。

  这陶养殿虽是天帝的寝宫,不过哪吒一看到这儿的摆设就犯怵,也不知道天帝为什么没事干就要自己过来读个经颂个佛的。

  “哪吒来了?”

  站在半空绕着陶养殿悠了一圈,并未发现埋伏的哪吒被天帝一句话戳的心凉,挠着后脑讪讪的落到殿门前,那褪下一身华服,只着了一套黑色衣裳的男人正在给自己的花盆换土。

  哪吒盯了一会,本想出手帮忙,结果天帝居然动作麻利的就做好了,做完后还不忘倒点琼酿松土,看那水滴的颜色,哪吒完全不怀疑,这九重天下的每个神仙大能都会觉得天帝奢侈。

  “天帝可是有任务要给哪吒。”

  “是啊,你可识得那位陆压道君。”

  “自然是识得的。”这位道人来去无踪却道法高深,伐纣大战时哪吒就听过对方的名声,而这位老道自称自己是游山玩水不恋权势的,所以来了又去居然没留下一点踪迹。

  “这位道君有两个坐骑,一为青鸾,二为白鹤,百年前青鸾修成金仙,落到了天庭,在一重天与星官同居,不过近日这青鸾却私逃下界,他有陆压道君赐予的神器,一路下去,无人可挡,我见他身上已出魔心,不日就会入魔,在此之前,你当将他收服。”

  “哪吒领命。”单膝着地,对着天帝的位置抱了抱拳,哪吒垂着头无声的嘿嘿了一下,他在这天上,可是闷的快要死去,现在有个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了。

  “那就去吧。”

  得了天帝的应允,哪吒也不多礼,转过身就往自己的天庭大营冲去,虽然他很想自己下界伏妖,不过规矩总是要的,至于到底带几个人,那就不是别人可以管到的。

  冲入营房,拎了两个脚程最快的天兵,哪吒言简意赅的交待完任务,接着也不管两人哭着张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直接领了牌子,就要下界。

  被哪吒丢在身后的两天兵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无可奈何摇头跟上,毕竟这天庭之上可无人敢惹这位砸碎过凌霄殿匾额的魔头啊。

  二

  天帝居于九重,是为最高,西王母娘娘的瑶池在三重天,可请天将天兵上来一会,而道行不足的天兵大营都在四重天,还有豢养天马的地方也是。

  从四重天下来要穿过层云笼罩的碧游,等云朵撤过周身,拉出一道长长的尾巴后,哪吒一低头,就能看到天地间辽阔的海面。

  波光粼粼、白浪涛涛,却是一副好风景,只可惜他看得机会不过。

  拎着火尖枪向后回首,两个追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天兵总算来到了哪吒身旁,只可惜哪吒并不准备等等他们,在确定自己真的带了帮手才下凡后,三太子也就放飞了。

  这单枪匹马就敢闯阵夺人的性格,就连李天王都制服不了,更何况是那两个没名没姓的天兵呢。

  转着罗盘确认了位置后,哪吒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红莲烈焰,在两个天兵表示自己明白后,立刻一溜烟的跑了。

  叠叠云端被烈焰烧灼出了一条红色的长尾,两个天兵苦哈哈的跟着,到也不怕丢了。

  说道青鸾这种妖兽,哪吒最熟悉的还是西王母座下那头,作为可以比肩龙族的妖兽,青鸾是很骄傲的,骄傲到别得神仙都不能摸她,而且没事就会洗个澡、晒晒羽毛什么的,反正哪吒和她合不来,而陆压道君这头青鸾兽,哪吒依稀记得,但也不是什么让他过目不忘的模样。

  在云端一路疾驰,哪吒握在手心的火尖枪热乎的开始发光,他俯瞰着撩眼而过的景致,直到脚下海面渐隐,那小渔村的光景出现后,哪吒立刻收了神通,然后落地化成一个普通少年,只是眼眸内有漆火流星般的光芒。

  侧过身让开了抬着渔网的村民,哪吒越是往里走,越觉得这儿不错,很像他陈塘关外的那个渔村,不过后来被东海龙王给淹了,听说龙王后来被天庭惩处,但在下诛仙台的最后一刻,却卷了天帝一起,最后到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道龙族,哪吒最深的印象可能就是四海龙王来犯的那次,他一口气斩杀了九条妖龙,使得东海退波一百里,现在想想居然还有些模糊了。

  抬手敲了敲叮铃哐啷都是水的脑子,哪吒打着哈气随手掰了个出院的杏子,摸着外皮咬了一口,顿时酸得他眉眼紧皱,恨不得融为一体去了。

  出了渔村再往西行百里,就能看到大山,从罗盘的指点来看,这青鸾妖兽就是到了这儿。

  哪吒丢了手里的果核,优哉游哉的往山里走,那滚烫的烈焰烧的路上百草枯萎、叶片泛黄,不过哪吒到不太在意这些,反正他是主管杀伐的大元帅,又不是呵护花草的仙女,这种活他可做不来。

  山脚树木茂盛,越是往上枝桠的空隙越大,等哪吒走到山顶时,就发现头顶遮天蔽日的阴凉居然都是来自于一棵大树的。

  “来者何人?”

  仰着头正在感慨树好大的哪吒被这声音打扰了兴致,不过看那树头上落下的羽毛,应该就是青鸾妖兽无疑了。

  “我是来抓你的。”

  “哦?”听着哪吒的声音,本还伏在树干上的青鸾鸟飘然而落,变成了个身着彩衣的男子,看他一头长发及地的模样,哪吒就有些为对方难受的慌。

  “天上已经知道了?”

  “你动静那么大,就算瞎子也该知道了。”

  “所以天帝就派你来抓我了。”

  “是啊,这么无聊的差事,也就我会来干了。”如果那两个天兵追上来的话,现在肯定要痛斥哪吒的不要脸,这“无聊的差事”可是哪吒三太子的最爱啊。

  “黑发、红菱、长枪,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当年大闹天庭的哪吒三太子啊,怎么,此去百年,你那脾气终究还是被天上的规矩给磨平了?”

  嘴角蹙着一点笑意,青鸾仰头大笑了两声,然后找了大石,盘腿坐在了上面。

  “你说得是我吗?”

  挠着腮帮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哪吒可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今日你也无需抓我,这条路是我选来的,现在我也会自己还回去。”

  双手交叠于脚踝,青鸾鸟抿唇苦笑了一下,眼中的光亮却是渐渐淡了去。

  “昔日你为知己冲冠一怒的豪气去了哪儿,三太子,以你的性格难道从未质疑过这天道吗?”

  天道诞于洪荒空灵之地,所持一切皆是公正、有错就罚、有功既赏,可天道本是无情无心时所生,现在又如何能让它懂得人情世故、冷暖寒凉。

  “你何必跟我废话这些,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抓你,不管你说多少,我都不会信的。”

  “当年道君告诉我,天庭无情,不是我等妖兽该去的地方,为何不随他闲云野鹤一生逍遥,我没听他的,今日这些苦难就是我自作自受。”

  仰头看着发顶葱葱郁郁的绿荫,青鸾忽然有些羡慕起西王母座下的青鸾鸟来,她可能早已忘记,当初遨游九天的快意,所以才会甘心做了那么一头兽鸟。

  说罢,青鸾鸟转目看向哪吒,当年他也曾羡慕过那条青龙可以有这么个家伙为他赴汤蹈火、虽九死其犹未悔,但现在他却只想回到道君身边,做那个一无所知的青鸾。

  坐于岩上的身躯烧灼起来时,哪吒眉头一蹙刚想上前,却听青鸾鸟在烈焰中高喊道。

  “我死后灰烬会往西去寻道祖,我的魂灵会往东去那十八层地狱,而我的骨会化成菩提,收下它,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感受。”

  青鸾身死,群鸟悲戚,哪吒站在火光之外,看对方自焚而亡,那一席长发和彩衣终究归为尘土,只留下了对方泣血的声音还在树冠下回荡。

  等火焰熄灭,林中忽然吹过一阵疾风,卷着石块上的灰烬向西而去,哪吒跳上大石,在一片清净中找到了一颗凝结而来,凹凸不平的果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闻起来有些奇怪的异香。

  三

  话说百年前陈塘关上曾有天劫到访,天劫过后,关内总兵三子被毁身躯,幸得其师父太乙真人以三花聚顶保他一命,最后又用五色莲花池中的莲藕、莲叶、莲花助其重塑金身。

  不过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却是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日敖丙以万龙甲救哪吒魂灵,两人皆是毁身殒命,太乙用宝莲装了两小孩的灵魂回了金光洞,但说到肉身重塑上,太乙却又犯了难。

  龙族盗取灵珠使得灵珠子的天命被改,这等大罪,日后天庭必然会追究,而敖丙身为灵珠肯定也是逃不过的,那他现在到底还要不要救这个小娃儿呢?

  盘腿坐在宝莲前,太乙捏着下巴叹了口气,看那愁苦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少喝了几坛酒憋出来的呢。

  “师父,你不说可以重塑肉身的吗?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啊?”站在宝莲内小小的一只,就算没了肉身,哪吒这性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做什么?当然是在宝莲里好好坐着啦!”

  “坐着有什么意思!”

  “你要意思啊,那你怎么不学学人家敖丙呢。”

  转过头看向宝莲里另外一个小人,比起哪吒,敖丙那可真是乖到让人心疼,也不知道申公豹和龙王到底是怎么教育的。

  “敖丙是敖丙,我哪吒是哪吒。”拍着胸口大言不惭的说完,哪吒虽然嘴上不愿意,但行动上还是配合了一些,至少没咋咋呼呼的要身体了。

  “喂,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坐下身盘起腿,等太乙走后,哪吒就在宝莲中放肆了起来,反正这儿就他和敖丙两个,也不怕会有别的什么人来偷听了。

  “对不起。”

  “为何?”

  “我想活埋了陈塘关。”

  “嗯哼,还有呢?”

  “破坏了你的生辰宴。”

  “啊哈,还有吗?”

  “夺了你灵珠转世的命途。”

  闭着眼得意的点了两次头,等到了第三句,哪吒突然不干了,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你能不能长点心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吗?我有说对这命运不满的吗?不管我是灵珠是魔丸,我父我母都是不变的,若我是灵珠你是魔丸,难道我就会好受点?”

  “或许会吧,至少不会被人当做妖怪。”

  作为一头多愁多思的小青龙,敖丙一直居于龙宫学习,每日听到的、说道的、提到的都是如何荣登天庭,为龙族请命,没有人告诉过他,被人类敌视是这么可怕、这么仓惶的事情。

  “父王说人看不起妖怪,是因为妖兽修炼要比人轻松、容易,于是天道为了公正,给妖上了惩戒,每五百年就会有一大劫,多数妖怪都会死在劫难上,就算他们不伤人、不吃人、不作恶,也是如此,因为天要公平。”

  瞪大眼盯着敖丙垂下的脑袋,哪吒咧着嘴尴尬的抓了抓脖子,他并不是个善于换位思考的人,在他看来,敖丙想得太多,过得难受,束缚千层不可解脱,但敖丙也是善良而傻气的,冲入天劫里和自己一起扛什么的,估计也只有傻瓜才会如此了。

  “可我遇到的妖都在伤人。”陈塘关多少人的亲子都是死于妖怪之手,哪吒没有数过,但是在李靖去天上寻元始天尊时,他曾偷偷溜进过殷十娘的书房,桌上摆着的名单就是死伤的人数,那一个红叉就代表了一条人命。

  “所以无论是太乙仙长,还是陈塘关的百姓,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太乙帮哪吒塑金身,那是师父的责任和本分,可敖丙实在没法开这口,毕竟在数日前他还想着怎么杀掉对方呢。

  “哇,你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如果你没阻止我,那生辰宴上的所有人可都会遭难的。”

  “但我阻止你后,他们也遭难了。”

  两个坐在宝莲内的小鬼对视一眼,沉默了数秒,接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千错万错反正他两都有错,真要争个高低对错,只怕他们两可以直接吵到天亮去了。

  “原来我可是只有三年寿命的,现在没有死就是对我最大的福报。”

  躺下身翘腿晃了晃,哪吒可不信什么天命公正,他的生活该如何,当然是自己说了算的。

  “你的福报肯定会源源不绝的。”

  眯起眼好笑的摇了摇头,敖丙伸手揉了揉哪吒的发顶,却是柔软而细腻的,和对方的性子真是一点也不相似。

  “那是当然了,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鼓着嘴用力哼了一声,哪吒翻过身背对向敖丙时,那藏在臂弯里的脸孔却是忽然一红。

  四

  因着元始天尊不在,太乙在洞府内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塑造两个金身,毕竟道法自然多有因有果,若不偿还因果则得累世不快。

  敖丙虽然有错,但错不致死,他既然救了哪吒,就是给了哪吒恩情,这个恩情不还的话,也就别谈什么以后了。

  心里一通,则浑身舒坦的太乙,在洞府内饮酒十坛来庆祝,等他醉醺醺的醒来时,五色莲花池的莲花也差不多都开了。

  他从池中挑选了一朵红莲,一朵冰莲,再配上荷叶、莲藕,等哪吒和敖丙的魂灵进入金丹后,他就把金丹放在莲花内孕育。

  到花苞绽放、金光熠熠而出时,两个手掌大小的小娃娃也就重新活了过来,虽然都长得粉雕玉砌可爱异常,不过哪吒却是豪放,赤裸着就要跳下水里玩上一把,而敖丙在莲花中坐了一会,发现无人给他送来衣裳后,干脆自己摘了花瓣来裹,那回过身绕绳子的模样戳得太乙直摇头——怎么师弟就能寻来这么可爱听话有礼貌的徒弟,而他的徒弟除了闯祸,就是闯祸,而且还凶巴巴的不让人靠近。

  “多谢仙长救敖丙性命。”

  新雪般白嫩的小娃有模有样的跟太乙行了大礼,那已经在池塘里游完一圈的哪吒,带着浑身水气跳了上来,然后抓着敖丙就要下水,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表示,定要在游泳方面比个高下。

  不过这一点,哪吒还是输定了,毕竟敖丙可是条龙啊,和龙比游泳,太乙真怀疑这娃出生时被门夹了脑袋,不然怎会如此的不靠谱。

  于是两个手掌大小的小娃儿,在五色莲花池内比赛十场,哪吒十场全输,最后气的折了莲蓬啃莲子,本还觉得这一幕挺有趣的太乙,第二日就尝到了苦头。

  因为这两混元珠,实在太小了,小得一个眨眼就没了踪迹,无论是房顶、床下,还是盆景后面,只要超过一臂高的东西,都成了哪吒躲猫猫的必经之处。

  太乙拉着金霞童子陪他玩了几天,结果发现哪吒居然会咬着芦花杆躲到水下,这和水里有条鱼有什么区别?!

  “娃啊,你能不能不要难为你师父我的老胳膊老腿了?”

  过了三日,哪吒和敖丙现在已经长到了及膝大小,虽然还没完全,但至少不会一眨眼就丢掉了。

  “你这洞府,人烟稀少的,不找你我找谁啊?”因着太乙说要七七四十九天,等金丹完全和莲花身融为一体了,他们才能下山,所以哪吒这会除了吃饭、修炼、和敖丙玩之外,就没有第二项活动了。

  “那你可以和敖丙聊天啊?”

  “聊什么?”歪过头看向了手边牵着的小龙,哪吒鼓着腮帮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敖丙有听过什么故事吗?可以说给哪吒听听。”

  “有的,父王和我说过很多故事。”

  “你看。”指着敖丙脸上喜色突显,太乙推着两小娃的后背,示意你们回屋讲故事吧,你师父我要休息休息了。

  踩着鞋踏爬上床,哪吒按了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然后示意敖丙坐到自己对面,他们的秉烛故事会,也算正式开始了。

  “你想听什么啊?”从未给人说过故事的敖丙,现在还有点小羞涩,不过看他眼眸明亮的样子,却是很有些高兴的。

  “不如说说,你们龙族和天庭的仇怨?”

  学会体谅他人的第一步就是明白对方的坚持和原由,哪吒想自己大概是要学会了。

  五

  夜半三更,月凉如水。

  两个小娃娃坐在床上聊到了后半夜,等金霞童子起身时,就看那硕大的床上,两个小家伙正抱做一团,敖丙枕着哪吒的肚子,哪吒抓着敖丙的左手,两人扭麻花般躺着,居然也不觉得难受。

  默默关门出去,金霞摇着头好笑的噗嗤了两声。

  从金身塑成到长大成人,哪吒和敖丙的生长速度堪称肉眼可及,太乙总觉得自己酒还没喝完,这两小孩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哪吒的乾坤圈从脖子移动到了手腕,看起来到也英气勃勃,只是太乙绕着两人看了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们,拉着手干嘛?”原来两人长势不同,牵手一起到有些哥哥带弟弟的感觉,现在哪吒个头和敖丙相当,一个英挺不羁,一个俊美娟秀,摆在一块总让太乙有些发憷,生怕这两混元珠又生出什么新的想法来。

  “我们握着手就能共扛天劫,这样修炼不就可以快些了吗。”哪吒眨着眼一脸正经的说道。

  立在一旁的金霞童子面容僵硬的笑了笑,内心默念“胡扯”。

  不过太乙到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徒弟真是太聪明了。

  “现在金丹已经融合,你们自可以下山去了。”

  “多谢师父。”

  “多谢师伯。”

  六

  乾元山往北则入昆仑,往南下汉水,往西入洛邑,往东进蜀地。

  哪吒从金光洞出来时,伸手指了指北边,在云雾缭绕之地,就是人可去往天界唯一的道路。

  “那儿就是不周山了吧。”不周山为天柱,虽然削去了山头,但也非常人可以攀爬的。

  愿登天者,必先劳苦,至于要如何劳、如何苦,哪吒就没有细想过了。

  “你想去天上?”站在哪吒身旁,滚滚长风撩起衣摆,敖丙对着湛蓝的穹顶眯上眼,竟也能感受到当年洪荒大能开天辟地般的畅快。

  “我没去过天上,也不稀罕那里的东西。”

  “那你在看什么?”

  “只是觉得你有一日会去那里。”

  用四十九天去了解一个人,对于哪吒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但混元珠本是同体,天劫之后元灵相会却多了一点心有灵犀的法能,有时哪吒可以听到敖丙心底的委屈,而敖丙也能感觉到哪吒口上的不甘。

  “如果去了那里,可以救龙族、可以救父王,那我想去。”

  “你说我有福报,那你身为灵珠转身肯定也会有的,如果没有,我们就去爬不周山,上九重天,然后去天帝老儿的门前鸣冤,到时候吵得他连觉都睡不好,保不准就同意了呢。”

  插着腰狡猾的笑了两声,被哪吒那无所畏惧的态度逗乐,敖丙抬起手向对方拱了一下,长袖撩过身侧,他抿着唇浅笑道。

  “敖丙今生能得你一个朋友,已经知足了。”

  “我!我也是!”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弯下眉眼,柔软的望向哪吒那瞬间涨红又结巴的模样,敖丙张开双臂,身化青龙,随风而落,坠入云端,却是一点停留的想法都不再了。

  魔丸有魔丸的造化,灵珠有灵珠的功业。

  他已经毁了龙族千年的期望和心血,如若身死魂灭,或也就寥寥而过了,但现在敖丙活着,哪吒也活着,他们自出生起背负的东西,不会因为短短的离去而消磨。

  敖丙知道自己会迟疑,越是对着哪吒,他越是无法做到心狠,既然大错已经铸成,那接下来的路,还是该自己好好走完才是。

  眼看着敖丙的身影消失在了云雾下方,哪吒挠着头嘴角发痒的咧了两下,最后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说完。

  “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吧……”

  踩上风火轮,絮絮叨叨的吐槽了一句,可惜话头至此却是无人应答了。

  敖丙下山后自然是直奔东海龙宫,可等他回到那熔岩地狱,却见龙柱倾塌、铁链烧融,原本挂着自己披风的卧房内现在也是空空如也。

  绕着龙宫外的涡旋环游一圈,敖丙只听到深海谷底窃窃的私语,却是海兽们倾巢而出的狂欢,他眉头紧皱心下一沉。

  身体浮出水面的瞬间,狂风乱做,一团团乌云聚拢着层云和海水,正一波波的向海岸旁涌去,敖丙拍水而出,那裹着闪电和黑云的涡旋内,似有龙尾盘桓。

  “父王!”

  双手挡在身前挥开了一道闪电,敖丙顶着被烧焦的发尾直直的钻进了四龙龟息的大阵之内,位于阵眼的申公豹见到死而复生的徒弟脸上到也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在敖丙近身的瞬间,抽出腰间长鞭用力抽打而出。

  脸侧被鞭尾扫过,却未出鲜血,申公豹收回武器不由冷哼道。

  “那、那、家伙、用用了、五色色色莲花?”

  “师父。”

  双手抱拳对着申公豹和敖光遥遥一拜,敖丙心如擂鼓只恨不得能立刻化身青鸟,解眼前的危难大灾。

  发现敖丙回来,敖光从阵中落下,一头银白的长发居然和敖丙的模样有着九成的相似,而那剩下的三海龙王,此时也化作人形,领着万顷波涛汹涌的拍打上了陈塘关的关隘。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有时敖光也不知道,自己带回灵珠是因为对方身上没有天劫,还是因为对方本性善良,可这份善良可以助他,却也会害他。

  “我知道。”敖丙回答的很轻,他当然知道后果,是救一人还是救一城,可最后无论是一人还是一城,他都没有救下,身死之时他可以躲过这些责难,但现在他还活着,而他的亲人却正准备淹没那陈塘关的关隘。

  “那你也该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了。”

  双袖鼓动犹如鲲鹏,敖光目中冷光闪过,随之而来的暴雨吞没了陈塘关外的界碑,接到汇报的李靖已经身着盔甲登上城楼,可眼前的一幕,比起那日埋城大祸却是更加不可捉摸。

  “可是父王!他们已经知道了,太乙师伯也已经知道了,以杀不可止杀,我们为何还要这般下去。”

  “因因因为、天。”枯木般的手指指向了阴沉的天空,申公豹瞥过眼继续道。

  “天天尊、不不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还可可可以选择另一个。”

  鸿钧老祖早已跳脱三界五行,现在这天地间最高的主宰,除了九重天上的天帝外,还有三人,从太乙逃脱了天劫后申公豹就知道,他在元始天尊座下已经不能再留了,可他如何甘心自己多年的布置就此毁于一旦。

  “既然行不通,那就换上一条路吧。”

  抚着胡须将这句话说明白后,申公豹的身影就像黑云般散去,敖丙跪在原地惶惶的望向左右,那是他父、他兄、他的叔伯长辈,而在这下面,是和他无冤无仇的陈塘关百姓。

  虽然距离遥远,可敖丙能看到殷十娘面上的忧虑,雨水如注拍打着十娘的红色披风。

  哪吒曾说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因为娘每次披甲上阵时都像英雄般耀眼,所以他喜欢红色、喜欢火焰、喜欢一切温暖的东西。

  “父亲。”从出生至今,敖丙从未唤过敖光父亲,因为那是龙王,是他眼中最高大而英伟的存在,敖光为龙族牺牲了所有,作为他的儿子,又如何可以避嫌。

  “若我们败了呢?”

  “那今日东海、陈塘,就是我龙族的埋骨之地。”

  与天博弈,道法神奇,结果如何,其实早已确定。

  七

  四海龙王怒涛拍岸,如果只是普通妖怪,李靖或还可与之一战,但现在海水入墙,高高的漫过关隘,周围渔村全都被洪水淹没,更糟糕的是,洪水之下还有囚禁千年,饥不择食的妖兽。

  殷十娘领兵一村村的找人,一村村的把落单的妇孺集中到了城内,可入了城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而已。

  下了山后跟着太阳而走的哪吒,一不小心跑到了西边,等他发现不对转头回来时,陈塘关外已经一片汪洋。

  李靖在城头上求龙王放过城内百姓,他若犯错当一力承担,可长剑横于颈上却并无法消匿龙族的怨恨。

  因为妖比人修炼的容易,所以受天劫制约不可登天,因为妖与人不同,所以受人忌惮不尝自由。

  若妖是坏的,那人又如何?争权夺利、伏尸百万之时,不也都是人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你虽死,却不可改这命途。”

  手指向下一点,架在李靖脖子上的长剑用力一剜,血水涌出的瞬间,殷十娘在城下叫喊着想要上前,却被身边的士兵拉住,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画面。

  刀刃划开了皮肉,血水淌出后却没有再近一步,李靖睁开眼,只觉得身后滚烫烧灼,一片红菱飘过眼前,却是一路疾驰回来的哪吒伸手攥住了长剑。

  “吒儿!”

  抽出李靖手中的剑刃径自丢在地上,哪吒指着云层中的四海龙王大骂道:“你们说为妖艰难不得解脱,那你到来告诉我,今日你们毁城灭族却是因他娘的哪里的不易了!”

  “魔丸小儿,既然你想知道,不若我们今日就好好的教教你吧。”

  四海龙王,青白红黑四条巨龙卷着疾风抽打上了关隘,那石块砌成的城防在龙族之力下几乎瞬间裂出大口,从裂口处喷涌而来的洪水灌入城内。

  哪吒回头一看,目眦欲裂,手中长枪飞掷而出,却是直捣那龙王眼球而去。

  不过枪身飞到一半就被冰层击落,哪吒飞身而起立于天上,却看到四龙环绕之地,有一素衣白发的少年正在看着自己。

  ——我们不是刚说的再见吗?

  看着目光森冷的敖丙,哪吒心口一绞,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打醒过来。

  “你不是灵珠子吗!生性善良、普度众生,那你现在又是发的什么疯!造的什么孽!”

  双锤架住长枪,敖丙旋身躲过了喷吐到了脸上的火焰,从耳边削落的长发坠下深海,对着哪吒眼中的怀疑和愤恨,敖丙甚至没有解释的想法。

  解释又如何,不解释又如何。

  人族苦、妖族苦、救魔丸是错、灭陈塘是错、那千百年前龙族为妖又是谁得错?他们为天帝看守妖魔千百年不得自由,又是谁的错?

  是非对错转头成空,不如不说,不如不念。

  “也许我们生来,就是做敌人的。”

  不是朋友,从来也没法做朋友。

  肩头用力震飞开哪吒后,敖丙伸手将面前的雨水冻结成冰,一粒粒冰针直指向了魔丸的方向。

  敖丙现在才明白了,当初申公豹的阻止。

  选一条路,得其因果,选另一条路,也会得其因果。

  若他的因果就是要与哪吒决一死战,那他希望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会是对方。

  “如果我不是妖……”

  千万冰针暴雨梨花般飞戳上了哪吒,转动的长枪带着红莲烈火生生烧红了天空,在哪吒的嘶吼中,敖丙低声的喃语被淹没消融,等铺天盖地的冰霜被打落后,哪吒已经寻找不到敖丙和龙王的下落了。

  而那绕行在周身的巨龙漆黑而森严,喷薄的杀意让哪吒眼眶通红,今日他要是无法阻挡这九条龙兵,则陈塘关危已。

  八

  在小孩子心里,“第一”是个很特殊的数字,特殊到就算之后有了成千上百的替代,那个最初最初的第一,还是会留在心底。

  早在魔丸灵珠诞生之时,元始天尊就落下了李靖其是天命之人的说法。

  能被天命选择之人,自然是可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所以就算魔丸顽劣,也在李靖的教导下识得情爱善恶,而龙族倾尽全族之力的报复,在哪吒一连斩杀九条巨龙后雨过天晴。

  原来在陈塘关内人见人怕、花见花谢的李家三太子,现在到成了香馍馍,每次出门总会看到有小孩系着红破布,手握长木棍,挎着个草鞋,就自称哪吒三太子,并要扮演妖龙的小伙伴速速让开,不然就要用火尖枪捅他们屁股了。

  “吒儿不喜欢这样吗?”虽然龙族退去可危难并没有解决,殷十娘带哪吒出门转转想让儿子开心一点,不过这小混球好像并不领情。

  “感觉背后像长虱子了一样。”端着杯子挤眉弄眼的抓了抓后背,等哪吒停下手时,就看到殷夫人抹着眼泪哈哈大笑了起来。

  “娘?”

  “我们家吒儿长大了。”

  “说长大,现在也不过三岁而已。”对于自己毁于一旦的生辰宴,哪吒还是记恨在心的。

  “是是是,以后还能过四岁生辰、五岁生辰、六岁、七岁、十岁、十五、二十……”

  “你这是要给我过到老吗?!”眼看着殷十娘已经要数到古稀,哪吒终于放下杯子忍不住脸红的喝止道。

  “那不也挺好,活到老乐到老,逍逍遥遥、舒舒服服。”

  “舒服吗?我怎么不觉得。”原来他总想向外人证明自己不是妖、不害人,可等哪吒真的证明自己可以护佑一方和平了,那种奇怪的烦闷感却再次涌了上来,他猜这不完全是自己的感觉,还有敖丙的。

  “前些日子我给你师父写了封信。”

  “啊?你给他写什么啊?!”

  “你父亲身为陈塘关总兵,虽然离王师遥远,却也听到了些风声,这次龙族来犯,妖兽遍地,很多都是爹娘无法对付的,你虽然最后打赢了那九条龙兵却也受了重伤。”失去过哪吒一次,殷十娘的心就总会吊着,尽管对方现在已经没有天劫,可往后那些妖魔,会不会冲着他魔丸的身份而来?龙族此次之后会否再要夺吒儿性命?想得越多她就越是没法安眠。

  “那些小伤,早不就好了吗?”抬起胳膊用力活动了两下,为了表示自己早已痊愈,哪吒甚至想现场表演个连环筋斗云。

  “好啦好啦,娘知道啊,我就是想问问你师父,能不能让你继续修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越是厉害了得,爹娘也越是安全不是吗?”歪过头再次露出了哄小孩一般的表情,虽然哪吒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了,但心性还小,却也很吃这一套。

  “那自然还是要看我的了。”

  拍着胸口答应完,哪吒猛地一愣,却是因为殷夫人那哭红的眼角。

  “娘,我又要走了吗?”

  “对啊,要和你两个哥哥一样好好修行,然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走了谁来陪你和爹?”

  “爹娘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你来陪啊,你就好好修行,天天锻炼,日后功成名就了,娘还要给你找个好看媳妇呢。”

  皱着鼻子本还有点伤感的哪吒,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他这才几岁,就能谈媳妇了?而且媳妇这种生物,他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娘,我还是,先修行吧。”不然谁知道殷十娘下一秒会想到什么要求呢。

  当初金身塑成时,太乙就猜有一日哪吒会回来,不过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回来,而原本和他一同下山的小青龙,现在再次成了哪吒不能提到的禁忌。

  哪吒问太乙,为什么龙王想要水淹陈塘关。

  太乙抹着下巴答道,知道自己儿子死了,所以来找人陪葬吧。

  哪吒盘着腿掰了个莲子又问道,可敖丙回去了,他们为何还是不肯收手。

  太乙笑了两声又给自己满了杯酒。泼出去的水如何可以收回,龙族有了贪心,做了错事,盗取灵珠这茬早晚会闹上天庭,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所以干脆破釜沉舟。

  哪吒不懂这个词,他只是不明白,敖丙怎么能那么快就狠下心来。

  太乙觉得自家徒弟虽然外表很坏,但内里还是呆得,而那历经劫难的龙王敖光其实正是借此来教育敖丙。

  “善恶情爱从来不属于妖和人,敖丙既然选了一条路就要懂得一条路的险阻和苦难,而龙王也不是嗜杀之人,于是干脆以此来对付你和敖丙,此役之后,你那灵珠子就算满腔善良也再不敢枉顾龙族期许,至于你,能杀则杀,不能杀,以后还有得是机会。”

  坐在莲花台上,哪吒眨了眨眼,然后似懂非懂的低下头,萦绕在胸腔骨骼的烦闷此时化成了大雨,开始稀里哗啦的下着,他想到了敖丙,想到了对方握着自己掌心时,心意相通般的激灵。

  接着长梦化烟,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轨道之上。

  九

  留在乾元山金光洞修行的过程里,哪吒还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因为同在十二金仙门下,这两人在听了弟弟也在后,就和师父请了假来太乙这儿探亲。

  三个吒站在一块,太乙打远了一看,居然也分不出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怪就怪哪吒长得太快,简直像一把抽出的秧苗般。

  “我不过是五年没有归家,娘就给我生了个这么大的弟弟啊。”绕着哪吒又叫又跳的木吒很高兴自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你走得时候娘都怀上了,怎么也……”伸手比了下和自己一般高低的哪吒,金吒把那句“也不怎么大”给咽了下去,他其实还是喜欢小小软软的弟弟。

  “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感觉如何啊?”抬手揽过还在发呆的哪吒,金吒揉了揉小弟的发顶,接着干笑了两声。殷十娘的家书几乎每月都会来上一封,里面关于哪吒的叙述多到金吒都要吃醋了,但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可怜。

  “没什么感觉。”哪吒想象不出自己如果一早就知道有哥哥会如何?是不是就会有人陪他玩,有人给他挡着那些流言蜚语了?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金吒木吒其实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的第一个朋友是妖兽,和他同生共死的第一个人,是敖丙。

  “和娘说的一样,是个讨厌的小鬼头。”扯着哪吒的脸颊直拉到变形,等木吒松开手逃开时,本来还木着张脸的哪吒已经发起了脾气,他现在只想胖揍对方一顿。

  “来啊来啊,哥哥今天陪你过几招如何?”

  抽出神兵握在手中,木吒在院子里和哪吒乒乒乓乓的打了几百回合,等哪吒杀到眼红快要着火了,金吒才出手阻止了两人,木吒虽然修行高于哪吒,但魔丸转世得天地之精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奉殷十娘之命来看过哪吒后,金吒和木吒就告辞回去了,按师父的说法,这封神大战只怕不日就会开始,在此之前,他们当速速长进才好。

  “觉得你哥哥厉害吗?”

  每到晨昏交界之时,太乙就会从屋里摸出,吃个饭喝点酒,顺便检查下哪吒的功课,今日金吒木吒刚走,哪吒脸上的活跃就像太阳落山般西沉,太乙觉得这小子下山一躺后,怎么连性子好像都变样了。

  “还行吧。”反正如果他使出全力,那对方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有所得?”

  “没有。”摇着头斩钉截铁的回答完这句,哪吒又给自己加了碗饭开始猛吃,其实换了莲花身后,他已经不会感觉到饥饿了。

  “你个榆木脑袋,除了练练练就不知道想想了吗?”

  “我知道啊,不然那变幻之术师父你又是如何学会的。”

  张着嘴被哪吒一阵抢白,太乙气到跳脚,罚对方回屋冥想,直到他的识海可以笼罩整个金光洞了才准出来。

  哪吒对此毫无反应,放下碗筷转身就进屋了。

  盘腿挺身坐在蒲团之上,哪吒放下双手收腹吐息,等脑海中的黑暗慢慢规划出屋内的摆设后,哪吒沉下脑子开始冥想,晚间和木吒比划的一招一式都浮现在了识海中,他默默看着,甚至有些无聊。

  等他们两个百八回合结束了,哪吒打着哈气躺了下来,转过的眼珠在识海中寻到了一丝光亮,他挑着眉爬起身,然后慢慢靠近到了那光亮之处。

  十

  龙宫之上的深海里有一座水晶宫,四海龙王归位之后,敖光就带着敖丙来了这里,宫殿里雕廊画器却是比龙宫下的漆黑炎热好上许多,特别是那一颗颗碗口大小的夜明珠,直照的夜色如昼。

  敖光说这是龙族被封龙王前他的住处,宫殿里最大的卧房是属于他父亲的,还有他的九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想必那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敖光并不反对敖丙知道自己的过去,他曾和昊天天帝一起生活过八十年,直到对方洗去尘缘回归天庭,然后给龙族留下了个永留海底的结果。

  “孩儿已经知道。”

  “你觉得是我龙族太贪得无厌吗?”摸着手下的蚌壳,敖光仰头看向天顶,那漆黑的深海根本照不下一丝一毫的光亮。

  “父王并没有做错。”活得艰难所以才想努力改变,这本是对的,又何谈有错。

  “我原来也有父王。”垂下头搓了搓指腹沾染的湿意,敖光背过手在身后攥紧,“我曾经也救过人、我也想过平万事安宁,可最后我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父王!”

  对着敖光跪下身,敖丙只觉得心肝都被放在油上烹炸,那撕扯般的疼痛却已经不输给天劫的雷鸣了。

  “若早知你如此善良,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订下这个计划。”

  那个为了哪吒拼命的敖丙,和原来的自己何其相似,对着敖丙泫然欲泣的模样,敖光没有再过多责难什么,而是指着屋内摆放的九座石像道。

  “这都是我的哥哥,他们或死于妖兽之战,或和龙族一样成了镇妖祥瑞,为了躲避五百年一次的劫难,龙族已经付出的够多了,你以为一件万龙甲就是我们全部的心血了吗?”

  只是到了现在,龙族居然落魄到只能拿出一件万龙甲来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修炼之地,看着他们,你才更能明白狠心的意义吧。”说完这句,敖光转身离开,留下敖丙一人跪在室内,却是俯身饮泣,哆嗦到无法起身。

  天劫过后,对于哪吒是雨后天晴,可对于敖丙却是骤雨狂风。

  他对着那已经逝去的妖兽哭到哽咽,识海中的黑暗吞没了敖丙的意识,他闭上眼沉入其中,甚至一时不想再醒来。

  十一

  哪吒顺着光亮找到了一栋大房子,他在房子的左右看到了很多摆设,有凶狠的有奇怪的,反正大多都是他不认识的,等他绕着大房子走完一圈后,就看到一个坐在屋里哭泣的小娃儿。

  皱着眉慢慢绕到对方眼前,哪吒伸手挥了两下,见对方没有反应,才大胆的蹲下,那攥着小手不住擦眼泪的模样,看得哪吒心里一揪,等对方放下了小拳头,哪吒总算是看清了他的长相,那漂亮的小角和冰白的长发,不是敖丙还能是谁。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负哪吒或者负龙族,无论哪条路,只要走上去就是荆棘遍地,可对于小孩子来说第一是很特别的,所以在敖丙心里,哪吒是很特别的,但再特别也无法与龙族世世代代的积怨相比。

  ——如果我不是妖,我们还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好朋友吗?

  这种奢望,在敖光的话语中碎成了粉末,敖丙觉得脚下、背脊、腹腔,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疼的快要死去,他踩着鲜血淋漓的脚掌来到这里,然后却又把自己的本心和哪吒都弄丢了。

  “哪吒……哪吒……哪吒……”

  仰着小脸哭到声嘶力竭,可这东海之下又如何会有魔丸,而金光洞中也不会有那灵珠子。

  哪吒蹲在敖丙面前,伸手穿过了对方的眼窝,那淌下的眼泪敲过皮肤,他觉得热,热得发疼,热得快要溶解开了大地山河。

  不管敖丙面上装的有多么冷漠无情,他和自己都是一样的。

  抽回手默默看着小龙哭到打嗝,等敖丙不哭了,哪吒却觉得鼻头酸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要修炼、要修炼、然后才可以、可以保护父亲……”

  双手撑地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等敖丙带着一身微光消失在了黑暗中,哪吒才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了识海。

  或许是那次天劫的后遗症,之后哪吒每次冥想,都能看到小小的敖丙正在自己识海内走动,虽然他很想问问太乙这是不是自己走火入魔的前兆,不过小青龙努力的模样实在过于戳心,哪吒看着看着突然就不舍得对方消失了。

  这样修炼了三年,哪吒的神识虽然还没赶上身体,但敖丙那边却也长大了一寸,连两个小龙角都分出了岔来,哪吒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确实比以前长了。

  但有意思的是,不管他怎么在敖丙面前蹦跳、做鬼脸,敖丙的神识却都无法看到他,这让哪吒一度陷入抑郁,难道只有自己会想着对方吗?!

  不过这点上,哪吒到是真冤枉敖丙了。只是申公豹深知灵珠魔丸的联系,为了防止灵珠子得魔丸影响,所以给敖丙眉心下了清心咒,让他可以忘我如一的修炼,这也间接的让敖丙无法发现自己的神识中,还有个捣蛋的魔丸,每天正乐此不疲的对他做鬼脸。

  十二

  或许是哪吒一口气将自己的成长期拔高到了顶端,之后十年,太乙虽然每天给他量一量,但都不见对方再长高了。

  金霞童子看这师徒两每日都为身材和身高吵架,就很想举手表示,哪吒可是莲花化身啊,正常来说应该是不会长大不会变老了,你见过从泥巴里挖出的莲藕还会自己长个吗?

  当然这个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如果说出来,可能会被双重打击到想要出走。

  表面狡猾内里直肠子的哪吒和太乙这种看着不行的老狐狸相比,最大的差别就是容易被套话,本来太乙还奇怪,以哪吒的性格怎么没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结果居然是因为识海里有小剧场可以看啊。

  “你个死小子!为什么早不说!”

  “说了你肯定要给我加咒语,那我不就看不到敖丙了吗!”

  捂着耳朵在屋里上蹿下跳,哪吒一边跑一边还不忘逗太乙两下,谁叫他师父的体重是自己的两倍有余呢。

  “呸!识海那种东西是能随便进的吗!你也不怕走火入魔了!”

  “我是魔丸好吗!就算入魔也是灵珠入魔吧!”

  “你哪来得这一套一套的说法?!”

  抓了半天也打不到哪吒一根头发,太乙撑着腿喘到不行,那该死的小鬼还蹲在椅子上看他,真他奶奶的窝火!

  “师父啊,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两个本是一体双生,天劫时我们用了混元珠之力吸食了灵力,大概是那会留下的后遗症吧,既不碍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你是打定主意要和那灵珠子纠缠下去了?!”

  当初他为敖丙塑金身,只是想了结了哪吒和他的恩怨,没想到居然是越加越多,这以后要是封神大战上遇到,哪吒手下留情被对方敲死了可如何是好。

  “师父,小孩子的‘第一’是很特别的啊,就算之后有千百个一样的,那个‘第一’还是会存在的。”

  敖丙是第一个不惧他身份和他做朋友的,这之后就算陈塘关所有人都认可了自己,哪吒还是找不到初时被承认的快乐了。

  “哎,可这世上,除了父母还有谁会无条件、无理由的爱你。”太乙知道哪吒有心结,那个结因为误解而生,又因李靖的牺牲而化解,但也仅限于不会戳着就疼的地步罢了。

  “师父你?”

  “我是因为责任。”

  “那就只有他了。”

  哪吒歪过头笑了笑,那样子着实有些难看,太乙看了一会就有些不忍心。

  毕竟九天之上、三界之内,只有一个魔丸也只有一个灵珠,他们无论悲喜还是寂寞都无人可以分担,但或许彼此之间……

  “诶呀!不管你了!我简直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甩着袖子,太乙决定还是回屋喝酒来得痛快。

  十三

  升山十年,哪吒学成归来之时,西伯侯姬昌病逝,其嫡次子姬发继位后,商纣王又将王子比干剖胸挖心,贬斥装疯的箕子为奴,整个商朝内外似乎都验证了那八个字——谗恶进用、忠良远黜。

  见时机已经成熟,姬发拜姜尚为帅,发兵五万东渡黄河。

  哪吒随太乙来到姬发大帐时,遇到了已经下山的金吒木吒,这两人几年内到是长高了不少,三人站在一起,总算是有点哥哥的模样了。

  木吒夹着哪吒的脑袋揉了两下,然后被自己弟弟一棍子扫在了屁股上。

  “啧,你这小娃怎么这么暴躁!”捂着屁股原地跳了两下,在看到太乙真人幸灾乐祸的模样后,木吒气鼓鼓的拿出一封信,却是殷夫人写给哪吒的家书。

  “呐!娘让我给你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此去朝歌路途遥远,但现在商朝的国师可是那豹子精化身的申公豹。”

  接过印有殷十娘印戳的信件,哪吒瞥了下嘴角却是有些不耐,从他下山至今,识海之中再也没有了敖丙的模样,对方似乎已经退出了冥想修行,再不入他梦中。

  吒儿亲启,

  山中岁月如催,掐指一算你离家的日子居然比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了,有时娘想和对你两个哥哥那样写写家书,但提笔之后却发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应得的那份陪伴,我和你爹一直未有做到。

  你想要的那份理解,最后却总是失之交臂。

  之前你爹说朝纲不稳时,我还自信的认为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纣王一路行至今日,就连你爹这个总兵都被数次下旨斥责,死于他手下的忠臣良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一个个流传而出的酷刑让娘不寒而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手下驱逐的妖兽是否曾做过这般可怖之事。

  当日你赶走四海龙王后,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娘本以为是你经历的事情所致,可后来太乙仙长提到了那龙族的灵珠子,我才想到那孩子是你第一个朋友,第一个不在乎你身份、不在乎你性格的朋友,你很在乎他很喜欢他,说实话,我并不觉得高兴。

  特别在我知道他的师父已经做了商朝国师后,我就总担心你们有一日会再次遇上,虽然吒儿你看着面恶心冷,但脾气最是别扭,只要是你认定的,不管嘴上多么讨厌,手下还是会忍不住的留情,可战场不比平时,挡在你前方的大仙大能多如牛毛。

  成则一帝封疆,败则万骨成枯,娘并不是想要你做出什么让步,想来你也不会这样,但若你再遇到敖丙那孩子,别逞一时意气,他身负龙族重责,定然不会让步,你们之间并不是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二者取其一,为善者和为恶者,似乎善者更应活着,但混元珠的善恶早已被这天命混淆,娘只想你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十月怀胎、二岁学语、五岁习武、现在也该议亲下聘了。

  可我们吒儿生来就是不平凡的孩子,要做累世功勋的大元帅,娘希望你往后回首之时,不会感到遗憾和后悔。

  十娘手书

  十四

  住在东海之下,敖丙最常见到的除了师父申公豹,就只剩下龙王敖光,虽然被关在水晶宫内修炼,但敖丙偶尔也会听到自己叔伯们的议论,内容不算好也不算坏。

  作为坏了整个龙族大计的家伙,敖光将敖丙关起来,其实也算是给各方龙族一个交代。

  在申公豹前往朝歌会见纣王前,对着敖丙的眉心点了一记清心咒,让他不要多思多想勤加修炼。

  “灵灵灵珠本、本性如此,汝、到到到也不必过……过过多思量。”

  “师父,那你想过吗?”

  “想、想什么?”

  “若有一人,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惧你是妖怪,师父你会否为他改变?”

  “不、不会。”摆着手磕巴完了这句,申公豹又张嘴道:“我知、你你说的是、是哪吒。”

  “如果我不是妖,他也不是那魔丸转世,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

  “不、不、不、不无可能。”

  虽然敖丙眼中一亮,却又止不住的苦笑起来,这一切毕竟只是他的渴望,而不是真的。

  “师父,为何我总会想他念他?”

  在这深海之下活着,敖丙的情感和心性都极纯极真,如果不出世,如此这般到也很好,可到了外面,天高海阔、情爱纷扰,对敖丙来说,能考虑的东西就太少太少了。

  “时时时间,会冲淡淡淡一切。”

  一次见面、一场交锋、一对莲花,那么短的时间,又能处出何等深厚的情感?申公豹不信如果他们十年不见,再次交手时,敖丙还能手下留情不成。

  在水晶宫的殿内修行,敖丙谨记着申公豹的话语,每过月余,他就会回想一下,看自己是否已经淡忘,但不管来回多少次,哪吒那要命的怒吼都会在他午夜梦回时惊出敖丙的一身冷汗。

  之后他不再去想,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怕自己会梦到哪吒举枪来刺的那一幕,魔丸没有停手,所以他被对方的火尖枪刺穿,然后剥皮抽筋扔回了东海。

  那筋骨撕裂之痛深插在皮肉当中,敖丙自睡梦中惊醒,然后盘腿开始冥想,他想将哪吒的一切都踢除出脑海,做到无欲无求,只是不管他冥想多久,识海之内都黑黢黢不见光亮,就如东海下的寒意一般。

  虽然哪吒冥想的时间和敖丙不同,但两人一个月内总是会碰上几次,每次哪吒看到小龙时,对方的脸色都一天难看过一天,这让哪吒一度怀疑,东海龙王有虐待的嫌疑。

  不过神识之中只是魂灵,敖丙看不到哪吒,哪吒也摸不到对方,小青龙每次都来得很晚,带着满头大汗喘息着入定,又在睁眼后留下一片迷茫,哪吒曾试着去戳对方眉心的莲花,那是申公豹留下的清心咒,在敖丙脸上,居然多出了几分艳丽的味道。

  修炼的第七年,敖丙发现自己终于开始淡忘哪吒的模样,那个刻入肺腑的魔丸于他来说,开始变得越来越远,这让敖丙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他站起身在屋内走动,看过了自己每一个伯伯,最后一个台子是空的,下面写了个十,那是敖光留给自己的位置。

  十子去其九,唯一留下的那个却背负了龙族千年来的苦痛,敖丙无法想象那种感觉,就好像深海内外、九重天下,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了。

  敖光等了太久,等到万念俱灰,于是铤而走险。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这生于洪荒的大道历经千年或许早已不再适合,只是无论是那九天的神明、还是地下的妖魔,都无人想要改变、想要破开那日月星辰的轮转,于是一日日的忍耐,一日日的妥协。

  敖丙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改变这些,对他来说那些东西还太远太高,他只想去天上,见那昊天天帝,然后将龙族的苦难告知,就算对方已经不记得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的小龙,也请念在龙族多年的功劳之下,还大家一片清朗自由吧。

  对着那空出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敖丙闭上眼想了想自己要说的话语,等他再睁开眼时,哪吒的容貌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心里。

  十五

  伐纣大军过黄河,于盟津会师后,以五万对七十万。

  哪吒在沙盘上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小旗子都为姬发烦得慌,没想这五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朝歌,更在牧野附近摆开阵势,打的天昏地暗、旗鼓相当。

  一路过去哪吒也遇到了不少精怪妖魔拦路,但还未等对方叫嚣,就被哪吒一枪挑上了西天,他现在不用冥想修炼,每日的精力多到无处发泄,于是这可倒霉了那些挡路的妖邪。

  在与通天教主手下大能力战之前,哪吒遇到了日后改变他人生的那头青鸾鸟,不过对方现在也不过是陆压道君喜爱的坐骑罢了,这个看上去普通普通,一副散仙游勇的老道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震慑八方,哪吒眼看着对方飘然而至为诛一人,完成之后又毫不留恋的离开。

  却比昆仑金仙们更加洒脱自然。

  哪吒觉得自己以后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最好,无拘无束,天地遨游,再不恋尘世争斗和权色,如果能把敖丙从那漩涡中拉出,那就更好了。

  闭关十年,一出关敖丙就听到一消息,说是天庭在经过二帝之战后,人才稀缺,天帝想借这次大战来扩充天兵,封神登天。

  说道这个消息时,申公豹难得的没有结巴,但他也说了,天上虽然武将稀缺,但三教之内大能无数,敖丙若想脱颖而出,就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虽然你龙族灵珠子的身份已经败露,可混元珠乃天地灵物,如果只剩下灵珠一人,就算天庭心有偏见,也必然会将你收下,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负责传话的水行孙将龙王的叮嘱下达,然后拱手退了出去,留敖丙一人在屋内思考。

  第一次他要杀哪吒,是因为知道对方魔丸的身份。

  第二次他要杀哪吒,是因为龙族大错铸成他已不得回头。

  这是第三次,为了完成龙族封神登天的想望。

  敖丙闭了闭眼,看那脑海中愈加模糊的容貌,心里烈焰烧灼的疼痛此时居然寻常了起来,他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肯亲口告诉他这些,因为如若再有失手,那等着的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十六

  敖丙曾想过,如果他可以忘掉哪吒,那他们再次交手时,自己就会放下。

  放下执念和渴望,放下犹疑和倒退,他将完成自己的责任和背负。

  于是他们在战场相会,魔丸十年如一日的嚣张跋扈,完全视他人如粪土,而且还不准自己两个哥哥抢他看上的对手。

  敖丙戴着兜帽踏水而过,所到之处冰封千里、大雪翩然。

  哪吒似乎很意外可以在这里见到对方,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敖丙已经抢先出手,将他自天上打落,两人冰火交融炸裂出一片红莲烈火的绝景,等在后方的金吒垫脚眺望,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吒那傻小子明明可以刺中对方了,结果最后只挑掉了兜帽,这到底是打架还是调情啊?!

  被自己弟弟气到跳脚,金吒抓着武器就要冲来,这时两侧河川被敖丙当中劈开,他自上而下击中了哪吒的肩膀,一声脆响后,却是筋骨断裂之声。

  两人随着盖下的巨浪沉入湖底,还没等旁人靠近居然已经没了踪迹。

  被敖丙击中后,哪吒吸了口气,却是灌了一嘴的湖水,他伸手去抓对方的命门,可敖丙居然没躲。

  哪吒捏着对方的手腕,敖丙压着他的胫骨,两人越沉越深,直到小青龙从身后展开了一个水泡,这才将二人与湖水隔绝了开来。

  得到喘息的第一步,哪吒立刻松开手揉了揉生疼的肩膀,而立在原地的敖丙似乎很有些不甘,但转来转去却都没有再攻过来了。

  “你不杀我了?”以敖丙那处处杀招的模样,哪吒可不觉得对方会手下留情,而且他其实还有点酸,总觉得小青龙没有和他一样想念彼此。

  “我,应该杀了你的。”

  眼珠转动,敖丙的面上忽然多了一丝凄惶,他本以为只要将哪吒忘掉,自己就可以痛下杀手,还龙族、父王一个交代。

  但遗忘于他来说是个过于漫长的过程,他们相遇太早,相忘太难,在见面的顷刻,那些被他刻意放下的东西开始蜂拥而至,敖丙只觉得头顶有座大山,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压下,然后把他深埋进了漆黑的地底,他无法呼吸、也不能呼救。

  “我必须,杀了你。”

  眨动着眼睫,带下一行清泪,敖丙木然的脸上慢慢聚起一丝痛楚,然后越来越深,几乎化作利刃将他从中剖开。

  “我该……”

  若不动手,则万死难赎。

  可手里的锤子从未如此沉过,沉的快要坠断双手,把他淹没在这河川之中。

  “那就动手啊。”哪吒张开手臂,苦笑的看向对方,他们道不同难以为谋。

  敖丙背负的东西,哪吒背负的东西,对立两面,不可交融。

  “……可我会后悔。”

  不需十日,他就会感到愧疚,不管他作何选择都要辜负一方,这个题目太难了,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学会。

  哪吒何错之有?

  龙族何错之有?

  敖光何错之有?

  既然无错,为何不得解脱?

  “哪吒!”

  跳入湖中一路游来,自头顶传下的叫喊声,让敖丙用力闭了闭眼,他到宁愿自己的梦境是真的,他在埋城之日死于哪吒手中,被抽筋扒皮扔回东海,这样他就不用违背本心做出选择。

  多奇怪?明明所有人都没有错,却为何不管他走哪一步都是错的。

  在金吒触摸到水泡的瞬间,敖丙突然丢下手中武器,空手钻向胸腔。

  “这灵珠,我还给你。”

  本性为善,难得解脱,本心为善,难取芳华。

  若我无法下手,是这灵珠子天命所阻,那我还给你,是不是就不再相欠了?

  十七

  周武王继位周王朝,定都镐京,追封其父姬昌为文王,犒赏三军。

  姜子牙得三教所书封神榜,于封神台取神登天,三教皆有封赏。

  封神当日哪吒缩在自己的屋里谁也不见,太乙随师兄弟前来时,就看到被挡在门外急得鬓发湿濡的殷夫人。

  殷十娘不知那日情形,只是从金吒口中知道,敖丙那孩子最后居然将灵珠挖出还给了哪吒。

  取灵珠天命,则还命。

  这么大的打击,哪吒几乎瞬间就要疯魔,他将那人看做自己的双生,是随他同生共死的“第一人”,此生此世,可以得子如此,哪吒本已经满足了。

  但敖丙无法违背本心,又不能对不起龙族的厚爱,最后以死赎痴,却是最狠辣无奈的选择。

  “咳咳,徒儿啊。”

  站在门外轻轻咳了两声,见屋内没有响动,太乙又回头看了看广成子,对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于是他才开口继续道。

  “之前我师兄已经看过了封神榜,你们一家五口都有分封,而敖丙,他被封了星官华盖,虽然他剜出了灵珠,但三魂七魄未散,你现在赶去封神台,肯定还能看到他神魂聚拢的模样。”

  话音落地后,屋内依旧没有声响,太乙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连呼吸都没了,心里一紧,吓得赶忙把门撞开,一边撞还一边喊。

  “娃啊!你别想不开啊!”

  等门开了,看着满屋狼藉,太乙和殷十娘都心眼提到了嗓子,转了一圈没找到哪吒,倒是那天窗的地方,早裂开了个大口。

  “唔,估计是赶过去了。”

  摸着肚子故作镇定的解释道,听了这话,殷十娘哪里还能忍住,马上出门直奔封神台。

  等到了那里,就看到李靖和金吒正一人一边扯着哪吒,台上姜子牙刚刚读完星官,位居华盖星的敖丙虽然身死,但神魂交融于封神台,却是和离去时一般的模样,等他睁开眼后,也奇怪自己的模样。

  而被自己父亲和哥哥留在台下的哪吒,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开,张开的嘴里居然一句话也无法喊出。

  十八

  作为元始天尊麾下三代弟子,哪吒在封神大战中战功赫赫,被引入天庭,加封降妖大元帅,位居六重天,这个位置于魔丸来说几乎可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和哪吒一起登天的还有龙族的余孽,天庭在秋后算账这点上一向做得及时。

  敖光负罪立于凌霄殿上的那日,哪吒被杨戬拉去了一重天,那里是星官的居所,不得召唤不可上天。

  哪吒本以为在这里可以见到敖丙,却没想对方居然一早就被西王母喊走,现在正在凌霄殿听候处置。

  “诶呀,你现在急也没用,西王母娘娘一向铁面无私,这次龙族就算可以躲过灭顶之灾,那龙王敖光却也会重判。”

  “判其父却要其子在旁看着?这是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只是这天上神仙都过惯了清静寡欲的日子,无情无爱早已稀疏平常,有得只是对错善恶,父子、母女、夫妻、兄弟,只要到了这九重天上,就都要放下。”

  “放屁!”

  “诶,我这可不是瞎说,毕竟天道诞于洪荒,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无长的。”

  所以大道无情多是公平,这种东西,除非有人愿意磕破那天道,不然最终也不过落得同样的下场罢了。

  “去他妈的狗屁天道!”

  背着手悠哉悠哉的目送哪吒远去,杨戬对那句“狗屁天道”还是非常赞同的。

  十九

  其一,主犯敖光,入诛仙台,洗去龙筋龙骨龙鳞,去妖去化去邪,轮回百转,不得解脱。

  其二,灵珠敖丙,既为妖兽,又是星官,则永世囚于星宫。

  听到这个判决时,敖丙有些茫然的看向血流铺面的敖光,他不懂,既然要他付出如此代价,为何还要救他回来?

  好像那罪责、苦痛生生世世都无法还清。

  他得了封神登天的机会,却再也救不回一人。

  敖光被囚于天牢,敖丙也被天兵天将看管,为了不让灵珠作乱,西王母亲手锁了灵珠子的琵琶骨,这样他就会困于人型不可搏命。

  “父亲,我错了。”他怎会如此天真的相信,如果自己死了就可以结束这万般苦楚。

  “没有错,没有错。”谁可看透天机,得此因果?敖光自己都看不透,又怎会要求敖丙看透,可是他不甘、不服、满腔怨怼却只剩下大梦一场空。

  “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带你回来。”

  抚着敖丙脑后的长发,敖光看向天牢上的顶窗,忽然一瞬,时光流转,他还未有长大,于是偷懒赖皮的躺在父王膝上,听着对方口中波澜壮阔的神话,直到有一日,他也会成为那故事中的一员。

  东海龙王敖光,性躁而烈,有子敖丙,灵珠转世,曾盗天机,水淹陈塘,后被天庭所阻,落万世流放。

  二十

  敖光上诛仙台之日,敖丙得西王母口谕,不得离开星宫,他与敖光十载父子,最后却连去送对方的权力都没有。

  穿过琵琶骨的细锁定着西王母的神力,敖丙眼看着大门关上,十八重大锁一个个落下,他拍着门扉喊到声嘶力竭,可殿外之人却毫无动静,只任由敖丙双手染血的撞在了门栏之上。

  “……父亲……父亲……父亲……”

  “娘娘!西王母娘娘!”

  “啊——————啊————”

  抓着门上窗纸用力向后拉扯,十八重大锁神力环绕,敖丙只觉得筋骨剧痛却是深深扼杀了他喉咙上的最后一丝声响。

  “啊——————————”

  张着嘴喉头腥甜的咳出一口血沫,敖丙从门边滑下,听着诛仙台上雷声滚滚,劫难临头,在第一声雷鸣混着龙啸回荡于九天之上时。

  门外突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让开。”

  敖丙睁大眼,嘴唇蠕动的向后退了两步,烈火焚城而过,金光落地居然经不住对方一合之力。

  本来负责守卫的天兵,都被哪吒一枪劈开大锁的巨力吹飞,等哪吒三太子撞入室内,拉着敖丙就往外冲时。

  诛仙台的地方却也早已乱做一团。

  龙王敖丙在这最后一刻,居然还未心死,以魂飞魄散为业,换天帝昊天一同坠入那无尽轮回之中。

  二十一

  从星宫大牢中出来时,敖丙的脑子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他盯着哪吒火红的后背,突然站住脚用力一挣。

  “你疯了!”

  “我没有!”

  “你会害死自己的!”

  “那又如何?”

  转过头目色平静的看向失态的敖丙,那总是温温和和说话有礼的小青龙,现在已经被诸多孽业折磨到几近疯狂,能做出以死赎痴的敖丙,现在却不能生不能死。

  只要想到自己必须在这无端公平的天道下活着,哪吒就觉得浑身排满虱子般难受。

  “不值得……为我,不值得……”

  想他敖丙一生希望对得起亲族长辈、对得起心中正义,可最后他却对不起了所有人,现在他不想再对不起哪吒,为了这点,他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

  “这天道讲究的就是个公平公正,谁人犯错谁人承担,今日是我哪吒要带你离开这里,那它要罚也该当罚我一个就好,而你吗?”

  歪过头深深的向敖丙眸中看去,哪吒勾起嘴角忽得大笑起来。

  “我娘教我,做人要无愧于心,不做后悔的事,今日你心里有我,那这九重天下我都想和你闯上一回。”

  没有龙族业障、没有伐纣大旗、没有魔丸灭世,现在他只是哪吒,而对方也只是敖丙。

  这天上地下,只有他们两人是彼此“第一”的朋友。

  “我们去凡世,做一对普通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妖怪歧视、没有天劫忌惮,一切都是如此简单。

  “……我们……去凡世。”

  歪过头任由眼角的湿意淌入鬓发,敖丙握紧了哪吒的手掌,只想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二十二

  天兵百万,八方将领,四大金刚。

  哪吒从出生起就不惧这天地玄黄,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扛上一回才会知道。

  现在天帝坠下诛仙台,众仙大乱。

  那混元珠天生得来的能力,在大阵之中居然犹如无人之境。

  长枪、六臂、红菱飞舞,哪吒对着那些银甲长剑的天兵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一枪扫过立时倒下一片。

  从七重天得报赶来的四大金刚以伏魔阵诛之,哪吒抖开手中宝器,如拈花落叶般对着四大金刚的金身一通乱砍,最后阴阳剑豁口了,四大金刚也被砍得身负重伤。

  不过在最后一人败下阵时,却生生扯下了哪吒一条胳膊。

  忍着背后血流如注的疼痛,哪吒甩出火尖枪,枪头莲花盛开,宝相庄严,十方红莲对着百万大军烧灼开来,几要将那云端捅出个窟窿。

  自九重天一路往下,到了六重天,敖丙用冰霜给哪吒止血。

  刚得册封的杨戬转着手中三尖两刃刀,有趣的看向眼前两人,他虽早知哪吒顽劣,没成想这魔丸居然敢在九天之上抢人夺阵,而且很赶巧的是,那龙王敖光居然还给他们两个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你这样任性,不怕连累父母吗?”

  “大道无情,无父无母,既然公正,那自然是何人做下何人领得了。”

  “就算你能下了九重天,天庭也必会日日追杀你们,岂不是永无宁日?”

  “他们来一对我就打一对,来一群我就打一群,等他们厌烦了、无力了,也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你也是这般想的?”勾着嘴角看向哪吒身后的小青龙,对方琵琶骨被锁,还是西王母的手笔,现在浑身神力只怕一成都用不出来。

  “若天道要罚我,就罚我身死魂灭永不入轮回吧,这样于我还更畅快些。”

  眼看着杨戬目色更浓,敖丙垂下头苦笑道:“我都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此行于我,唯心而已,我还有何可以惧怕的?”

  “说得有道理。”翻过三尖两刃刀插回了身后,杨戬捂住眼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被对方的样子逗乐,哪吒刚想离开,那个捂住眼的家伙却突然大喊道:“哎呀,李天王从西南边过来了啊,拿着玲珑宝塔呢,看起来好生气呀。”

  收回了朝西的脚步,哪吒换往东边后,杨戬转着腰上的流苏哼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这个天帝舅舅从人间回来时,要如何面对这个场面呢?

  听了杨戬的话,哪吒他们下了六重天都没碰上李天王,但五重天的仙女们也不是好惹的,作为西王母的女儿,织女手中长缎层层绕过,浸透了天池水后,居然火烧不断,刀砍不破。

  哪吒被长锻扯得坠入池中,憋了口气浮出来时,却看到敖丙身后鲜血淋漓,却是生生将那穿过琵琶骨的锁链给扯断了。

  “啊!”

  水不怕火却惧冰霜,混天绫看那些锦缎被敖丙寸寸冻裂,不由想起自己当初的惨烈模样。

  可惜这些东西不像混天绫般有了灵智,可以自行复原,在甩开织女后,敖丙化身青龙,抓着哪吒,龙尾一摆就向九重天下坠去。

  四重天的天马。

  三重天的瑶池。

  二重天的雷神。

  一重天的星官。

  流窜过眼前的疾风带着血珠飘然而上,哪吒眯着眼,只觉得眼眶一片燥热,却是已经憋出了眼泪。

  扶着敖丙的龙角向前压住伤口,哪吒闭上眼把下巴垫在了对方的额上,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多年未见,现在却如同熟识了千百年一般。

  那么亲近,无所畏惧。

  “敖丙……我……喜欢你。”

  没有由来,也没有为何,只是喜欢了,然后就无法忘记。

  那覆在耳边的低语让龙身颤抖,在视野突破云层出现辽阔大海的瞬间,一朵莲花盛开在了两人眼前。

  二十三

  封神大战后,元始天尊曾被鸿钧老祖处罚,不准他们三教再涉凡世,于是回到昆仑山的元始天尊给这天地算了一卦,却无意间碰上了天帝的劫难。

  当年二帝之战,坏了天体,之后千年,天庭好不容易才得以休养生息恢复繁盛,现在如果天帝再出了什么事,只怕一切又要打回原形。

  于是元始天尊一路行到九重天庭,却碰到哪吒大闹一番后,拉着灵珠就跑的一幕。

  放出宝莲将灵珠魔丸收下,天尊掐指,发现天帝已经落入了劫难当中,这已是天机,不是他该插手的,遂带着两个受伤的混元珠回了山中。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天帝转世人间三十载才被找回,而哪吒因为伤重直到天帝回天时都未醒来。

  敖丙拖着半龙半人的身子等在旁边,西王母的锁链着实厉害,他拼得皮开肉绽、筋脉撕裂,才换得了自由,可伤害也是不轻。

  “可觉快意?”

  天帝归天时,元始天尊就得了消息,他回洞府看那两少年,就见敖丙伏在床边,脸颊贴着哪吒的胸口,却是在听对方的心跳声。

  “敖丙一生从未为自己选择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所以快意。”

  “此次天帝回来,为了天条,他也不得不罚你。”

  “徒儿知道,谢师尊提点。”

  “你父亲以魂飞魄散为业,想换你自由,你可知晓?”

  脸上目色一沉,敖丙抬起头,咽了口口水,然后用力点了下头。

  “你不怨?”

  “父亲一生蹉跎,为族为亲为爱耗尽心血,他想解脱,我虽痛苦,却不敢阻拦。”

  “他想寻个结果,却无需走这不归路。”

  “师尊仁慈,但结果或许早已明了,只是心有不甘于是不看不想罢了。”

  “小小年纪,弄得这般凄苦,昊天放下情爱换天地和睦,不是为了得到今时今日的苦果。”

  “若天帝对父亲有情,为何不给龙族自由?!”

  “就算上了天,龙族也不过和四重天的天马一般,成为坐骑奴仆,你也甘愿?”

  敖丙瞪着眼唇齿蠕动,却是不甘愿的,只是不甘愿又能如何,现在敖光已经魂飞魄散,他和哪吒的处罚将至,一时快意,却是不能回头了。

  “师尊请赎敖丙无礼,今日师尊说得这些,可是有办法救我父亲?”

  捻着手中长叶,元始天尊叹了口气,然后双指点于敖丙额上,直到对方脸白如纸委顿在地后,天尊才翻开手,露出了一丝伶仃的白光。

  “当日敖光裂元神来为你宿体,你与他这九分相似,就是来自于这个,今日我取你一半元神置于聚魂阵内,若他还有一丝想念,或许百年后可以与你重见吧。”

  趴在地上,咬紧了牙关,敖丙跌跌撞撞的起身,然后对着天尊重重一拜,不多时,天庭的使者来访,却是给敖丙带来了一个玉瓶。

  “此为天帝所赐的忘川水,他让我告诉您,只要您和三太子饮下这忘川水,所有功过一笔勾销,您可以回东海任龙王,而哪吒三太子也可回六重天继续做他的降妖大元帅。”

  一场生死、一次不足一月的私奔,最后化解的手段却是如此简单而荒唐。

  敖丙攥着玉瓶木讷的点了点头,等使者出去后,他才盯着瓶子落下泪来。

  饮忘川水,前尘皆忘,可他还未告诉哪吒,他也是喜欢的,他也是喜欢对方的啊。

  若哪吒此时醒来,定然打死也不会喝下这个吧。

  拧开瓶子将忘川水倒入口中,敖丙鼓着腮帮慢慢俯身,然后将嘴里的水渡了一半到哪吒口中,他们相识许久,却是第一次如此贴近,近到呼吸交融化成唯一。

  等到吞咽下肚的水流化作珠光自眼前飘散,敖丙闭上眼,任由脑海中的记忆似星辰般散落,他用耳朵贴着哪吒的胸口慢慢道。

  “……每年七月初八,我都会在我们初识的那个渔村外等你,那里有一棵柳树,一方小井,我会待上一天……你不来,我不走,可好?”

  二十四

  ——你不来,我不走,可好?

  自六重天的天帅府醒来,哪吒坐在床上糊涂的抓了抓脑袋,他总觉得梦里有人和自己说话,可他却并不记得是谁了。

  抓着后背发痒的伤口,哪吒打着哈气跳下床,觉得还是去院子里耍会长枪算了。

  二十五

  捏着青鸾死后化成的菩提,哪吒稀里糊涂的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他猜自己有个地方要去,等他过了蜀中山岭来到东海界碑时,就看到了一方小小的渔村,来来往往的渔夫正在晒网,他从水缸边穿行而过,一抬头就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杨柳。

  绕过挡在前面的石屋,哪吒望着杨柳下面那小小的石井时,脑子还有点发蒙,他扯过一个走来的小孩儿,然后问对方今天是几号,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表示,当然是七月初八啦,傻瓜。

  对于小孩儿的挑衅,哪吒面色不动,直接踢了对方屁股,然后漫步到了井边,低头看去,却没有井水,看那龟裂的土地,应该已经干枯很久了。

  抛着手中的菩提果,哪吒怀疑自己是疯了,先是听了青鸾的疯言疯语,现在又神志不清的跑到个不认识的地方,而且还抓着个看起来就很难吃的果子,真是?!

  挠着后脑烦躁的站起身来,等哪吒原地踱步准备离开时,视野的角落飘过一缕白发,他回过身,望着缓步而来的素衣少年忽的心口一紧,那刻在对方额间的蓝色胎印映照在了哪吒眼中,他吞着口水,一时忘了言语。

  ——你不来,我不走,可好?

  ——好。

  他在心里默默答应道。

  尾声

  元始天尊的大殿内有一个放置了五百年的聚魂阵,五百年后,天尊从虚空之门出来,对着阵内的莹白微微点头,然后命小童取来一个东珠发簪,接着将阵内聚拢的魂灵置入东珠之内,那本就是无上至宝的东珠霎时芳华漫天,耀眼异常。

  小童见天尊心情愉悦,遂上前询问。

  天尊说将东珠发簪送去天上,交于天帝。

  小童不明,这东珠已经生出神灵,如果突然出现冒犯了天帝可如何是好。

  “不碍事,这神灵已经洗去过往身份和孽爱,此为新生,天帝当欢喜才是。”

  小童瞪眼,虽还不甚明了,但既然是师尊命令,则自当遵从才是。

  五百年为一大劫,诸事劫难至此方休,而这五百年,自然也会有新的故事产生。

  话说当年女娲补天时曾有灵石落于人间,经千年日月精华后,诞下一石猴。

  忘川·完

  *全文完了,没有后续了,从周朝建立到孙悟空出世正好是五百年。

  *当初昊天在东海造的屋子后来发展成了渔村,他挖的那口井就是哪吒和敖丙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