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哪吒同人)【藕饼】酸·甜·苦·辣·咸>第四十六章 【地笼/藕饼】菩提

  一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到底有多久?”

  “就……千年以前?”

  “千年啊。”

  皱着鼻子歪着嘴,两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儿面对面的坐在床上,那一人一块的肚兜捂着圆滚滚的肚子,远看过去,到有几分白坛米酒的感觉,不过黑发那小娃掰着手指数完数后,到还不忘继续听故事。

  “可是你才三岁,我也才三岁,你到哪儿听来这千年前的故事?”

  “当然是听龙宫里的叔叔伯伯们聊天而来。”昂起软糯的下巴,敖丙对此很是满足,毕竟灵珠子骤一降世就开灵智,他从破壳出来起就对周围的一切有着记忆,那些说过的、做过的可都是过目不忘的。

  “那你接着说。”鼓起脸拍掉了腮帮上的蚊子,这夏日炎炎若不开窗则无风闷热,可若是开了窗,这刚从莲花里出来的两孩子,却着实香甜到惹虫喜爱,虽然咬不出什么,但吵来吵去也挺烦躁的。

  “天地开洪时,有一元灵诞生,时日之久出了灵智,也是后来掌管天地劫难的创始元灵,元灵在天地间孤独许久,作为唯一的‘清醒者’,元灵用神器搜集了剩下四个神灵,也就是日后的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和陆压道君。”

  “这与龙族的故事有何关系?”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大战,但这开头怎么有点念经的感觉。

  “你不要急,这不就要说道了吗。”挥着小手赶开了哪吒手边的蚊子,敖丙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犄角,然后继续道。

  “鸿钧老祖坐下的三清道人,就是我们师尊,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和太上道祖。”

  “然后我们就是第三代弟子了。”翘着小脚印拍了下胸口,哪吒觉得这个关系他还是可以数清楚的。

  “三清四御贵为七宝,天帝的位置却是独立于这之外的存在,洪荒至今,九重天上共有三位天帝诞生,第一位就是十日之父,羲和之夫,帝俊天帝。”

  “现在这个是第三个?”哪吒觉得不管第几个,反正看起来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第二个是东皇太一天帝,也是帝俊天帝的兄弟。”被打断了故事,敖丙也不生气,而是好脾气的慢慢道,不过他这悠闲的口吻,可是听出哪吒一身疙瘩,恨不得掐着对方的脖子把这事一股脑的倒出来。

  “他们两个按理说应该已经返璞归元跳脱三界了吧?”跟着太乙学了这许久,哪吒唯一长进的大概也就是这脑瓜里的知识库存了。

  “是啊,不过洪荒期之后,帝俊与东皇太一曾有过一场大战,战后羲和丧夫,天地失衡,十日当空,一时祸乱不止,鸿钧老祖见天界大乱遂出世重新布置,而他座下的金童玉女也就成了现在九天上的昊天天帝和瑶池金母。”

  “啊……”张大嘴默默的感慨了一下天界的混乱,等敖丙吸了口气又吐出后,这次关于龙族过往的小故事会才总算进入了正题。

  “成天帝将领三界六道,必须历经劫数。”

  二

  想要成为天帝,需要历经一千八百八十八次劫难,这些劫难有大有小有难有易,昊天初时接这使命时还觉得有些懵。毕竟他原来跟在鸿钧老祖身边好好的,突然让他入世为帝那也是难办,更何况天庭经过帝俊和东皇太一的大战后已经人才凋零,他求问老祖自己该当如何,老祖弹指捻花点了点层云下女娲造的人世。

  昊天挑起眉头还未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随着老祖的指尖坠落下层云,随着轰然一下的落地,等他抓着生疼的脑袋爬起来时,周围的景致却早已变了模样。

  既然要下界历劫,这纷乱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有时昊天甚至怀疑,这创始元灵是和自己有什么仇怨,不然为何自己会如此倒霉,就连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篷子都需要亲力亲为。山中树木繁茂、毒虫猛兽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在被蛇咬过、虫叮过、狼啃过后。

  昊天掐指一算,自己的劫难大概已经少了一成,虽然都是小灾小难,但逢小博大总有一山会比一山高,真的算来他可能连山脚都还没上去呢。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昊天还算镇定,反正事情躲不过逃不开总还是要面对的,接着他发现这第一难,就是当日羲和那十个儿子。

  帝俊死去,羲和哭嚎不止,那十个儿子在没了父亲管教后开始乱窜,不仅如此因为天庭没了掌管者,这日升月落的规矩开始乱套,十个小子为了赌气居然一起爬上了天顶,开始没日没夜的照耀。

  原来在天上,昊天还不觉得他们十个聒噪,但他现在没了仙体神灵,又位居人间,不出三日,他就被晒得叫苦不迭,那好不容易搭起的茅草屋子这会也着实没了避暑救急的作用。到了十日当空的第七天,昊天终于认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他快没水喝了。

  虽然世间大川大河不少,但要昊天去河里打水却不太容易,傍山而居的这些年,昊天最常使用的就是门前的一方泉眼,为了让泉眼周围不受蛇虫鼠蚁的危害,他还特意砌了个井沿,现在连井里的山泉都已经无法涌出,树木干枯、百草凋零,整个一快要旱死的模样。

  仰头看了看天上耀目的太阳,昊天找了屋里唯一一个可以盛水的坛子,然后向山后的河川走去,头顶烈日炎炎,他走了半天,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渴到倒下的村民,等他好不容易来到河川,却发现原来滔滔的河水早被蒸成了一块裂土,他伸手摸了摸,连挤水的可能都没有了。

  按着额头倒吸一口热气,昊天捡了一旁的大叶片顶在头上,然后继续往前走,他记得再过不远就到海边了,那地方虽然海水苦涩咸重,但烧开后也是可以解一时之需的。

  此去海岸至少要走上三天,昊天边走边自我安慰到——这场大劫过后,自己的登山之旅也算全了十分之一了,等他归天之日,就是万神叩拜之时。

  想法丰满美好,现实骨感妖娆,等昊天走到海岸原址时,就见那波涛粼粼的海面居然如海市蜃楼般遥远,不仅如此,他脚底的草鞋已经抹破,掌心滚烫而疼痛,居然已经被地上烫下了皮肉。

  “人生先苦后甜、先苦后甜,不得道法不知因果自然……”

  取下头顶早被晒焦的叶片,昊天抹了把脸,然后继续往前走着。

  水如凌云,交叠在海天一线之地,他越走脑袋越晕,等天上十日已经在视线中翻倍再翻倍时,昊天总算是感到了腿前的一缕清凉,接着嘭咚一声摔进了海水中。

  头朝下闷入水中,又没有诸法神通,就算昊天被憋得死去活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抬不起来,在他心心念念着天上好光景时,位于地下的身体却差点被淹死海中,而且还是那种不及小腿的浅滩。

  三

  闷在海里晕头转向的走了一遭,等昊天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岸边,而且头上还盖了一块即将融化的薄冰,他爬起身左右找去——天还是那个天,海也还是那个海,不过海边多了个撅着屁股洗手的小家伙。

  捏着冰块丢进嘴里嚼烂,昊天爬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一股咸味居然透着清凉和甘甜,他挠着脑袋走到海边,然后蹲下身拍了拍已经洗好小爪子的男孩。

  “小孩?”

  “哇啊!”

  肩头被拍,浑身一震,小家伙原地跳起伸手捂住脑门,一张新雪堆成的小脸上染着夕阳般的薄红,看起来玉润可爱,居然不输给天上的仙童仙子们。

  “是你救了我?”

  小孩儿拨浪鼓般摇着脑袋,等反应过昊天问得是什么后又立刻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要点头还是摇头啊。”

  大难不死之下,昊天心情愉悦,甚至想仰头高歌一曲,为创始元灵没有整死他这个天帝后补而鼓掌。

  “是点头的。”鼓着小嘴快速的说完这话,小孩儿蹙着两点朱砂般的眉头,然后转身就要跑进海里,看那比自己还高的浪头掀起时,昊天心口一动,伸手把小孩儿一把抓了回来。

  “你干嘛?!也不怕淹死自己!”

  抱着小家伙被海水浇了个透心凉,昊天吐着嘴里咸涩的味道,无奈的吼了一句,从出生起还被人骂过的小家伙瞪圆了眼睛,连头顶的两个角都忘记挡住,就这样坐在昊天怀里愣神,直到男人抬手弹了他一下,小东西才稀里糊涂的叫了一声。

  “啊——看到了!”

  “怎么了?不能看啊?看了要负责吗?”

  眼看着小家伙泥鳅一样的滚动,然后捂着脸蛋开始逃跑,昊天好笑的拍了下对方的后背,结果被猛然跳出的尾巴扫了一手,等他反应过来时,差点露出原型的小龙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不会真的要负责吧?”昊天不识世间妖邪,但看这模样,对方应该是条青龙,这等妖物难道还在乎被人看到不成?

  “才没有。”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小龙伸出手指戳了下昊天的腮帮,然后示意对方快点放开自己。

  “那你哭什么?”

  “因为你是人,父王说人都很蠢,看到和自己不同的东西就会喊打喊杀,我今日是偷溜出来的,可不能被人给发现了。”

  “但你现在已经被发现了,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来日我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要报答我?”坐在昊天腿上的小龙甩着尾巴眼睛一亮,看样子对这说法还是挺满意的。

  “对啊,我叫昊天,住在据此百里外的山里。”

  “我叫敖光,住在海底,父王和哥哥都喊我小十。”

  “小十?你是排行第十啊。”

  怪不得一派天真,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家中最小当然也是最得宠爱的吧。

  放下小龙后起身,昊天对着笑眯眯的男孩摆了摆手,等小家伙迈着腿冲入海里后,昊天才起身寻找起自己那个打水的坛子。

  找了一圈总算在海岸边的巨石旁找到了坛子,结果昊天抱起后却看到里面放了个手掌大小的海螺。

  四

  从海边回家,昊天在自己的屋里研究了下海螺,发现这东西居然很有些奇效。

  贴在耳边能听浪涛,放在井中顿生泉水,就连迎风挂着都可以感闻脆耳低吟。

  就这样过了数月,一日昊天听到天空有群鸟嘶吼,那惨厉的叫声回荡寰宇,他推门出来一看,却见本来挂着十日的天空突然少了一个,没过一会,又一个太阳落下,就这样一连九次,直到最后一个太阳逃入海中,那炙烤人间的苦痛才终于消散。

  昊天站在漆黑的天空下展臂高呼,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只是十日死其九,最后一个还被吓得躲入海底。有日头时旱地酷暑,没有太阳了又极寒交迫,两相交互之下,昊天发现人啊,还真是脆弱又顽强的存在。

  不过事已至此,他猜这可能又是自己的一次劫难,当初鸿钧老祖说过,成天帝者,要清心寡欲、去化去邪去恶去善,世间万物皆有两面,选其一铸因果,选其二也铸因果,既得因果就不能后悔,不然天条浩荡将永无宁日。

  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现在天上无日,山林野兽咆哮,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盯着门头的小海螺看了一会,他突然有点想那小孩儿。龙族为妖,在天庭多为大仙大能的坐骑,双帝战后,天地五分而中天无主,他到是许久未有见过可以化形的小龙了。

  爬下床取了门上的海螺,昊天眯着眼想了想婉妗,这丫头此时当跟着老祖学习治理天庭的道法吧,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他历劫归去,这丫头可能还没把书背好呢。

  念着鸿钧老祖坐下的玉女,昊天捏着海螺吹了两下,呜呜的呼声如海低吟,簌簌的飘落在空气里,他舔着发干的嘴角又吹了几下,忽然夜风涌动,陋室得明,一手臂粗细的小青龙从窗外飞入时,昊天吓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海螺给捏碎了。

  钻进屋内,盘旋于房梁,小青龙悠然落地时,一双眼眸带着昼夜的光辉,明亮而清澈的看着昊天,似乎很好奇对方为什么会找自己。

  “你可以听到这海螺声?”

  小龙坐在桌上点了点头,一双忽闪的大眼睛看得昊天心里一软,然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湿气蒙蒙的发顶。

  五

  小十作为龙族内最小的青龙,其实身下还有个妹妹,不过他说妹妹没有化龙而是成了蛟,所以父王并不喜欢她。

  昊天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他记得小十的九个哥哥也都不是龙啊,当然这种天庭趣闻,落到个凡人嘴里就会变得奇怪,所以昊天没说,而是听着小十慢条斯理的介绍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龙族内外说话都是这般,反正听久了小十说话,昊天觉得自己已经快可以坐化在原地了——这娃到底是怎么长成这般慢性子的。

  “你不回家,父亲不会担心吗?”

  因着天上无日,昊天也分不太清日子,但敖光自从那日被他吹来后,就在木屋里安营扎寨,一副不肯走了的样子。

  “不会的。”摆着小袖子把地上的石头垒好,小十双手叉腰欣赏完自己的成果后,才开口继续道:“海底很黑很黑,父王眼睛不好,有时都分不清我和妹妹,就算丢了一个,估计他也要花好几年才能想起来。”

  “龙族之长已经如此苍老了?”虽然昊天诞生时就和婉妗一样无父无母无兄无长,但他还是挺羡慕头上有个人可以为自己担心的。

  “父王说这是天道,是上天给妖族下的劫数,每五百年是一大劫,挺不过就是死,挺得过则遍体鳞伤,可能五百年都养不好的那种。”对着自己的小石台吐了口火,敖光盯着火苗燃起,不过没有助燃的枯枝,所以很快就熄灭了。

  “没有草木你对着石头、土块空烧,当然是不行的啊。”拉着小孩儿的手腕,昊天把小龙摆到一边,然后从屋内抽了点干草,其实他也多日没有上山,现在屋里早没有可以烧的柴火了。

  捧着脸蹲在一旁,等昊天把火苗燃起,星点的碎屑被热浪冲上半空,敖光看了一会,突然伸手对着火苗就是一摸。

  “喂喂喂,我们不是要烤鱼吗?又不是烤龙。”

  刚点着火就来了这么一出,昊天都要被这小青龙弄怕了——果然龙族都是天真又愚蠢的,怪不得天上大能都喜欢收它们做兽骑。

  “是热的。”抖了抖指腹上的热辣,敖光盯着掌心撩起的水泡,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昊天,是热的。”

  “是啊是啊,你差点就把自己烫熟了。”

  “而且亮晶晶的。”

  “你喜欢?”

  “喜欢。”

  拍着手上愈合的伤口,敖光眨着眼用力点了下头,和海底的漆黑相比,这光亮真是太过好看了些。

  六

  夜色朦胧时,妖兽繁衍、肆无忌惮,昊天在山里几次梦中被晃醒,然后就发现睡得四仰八叉的敖光已经自己滚到了床下。

  小龙对于人间的床榻很感兴趣,可惜他总也睡不稳当,但或许是有龙息在此,那些妖兽到从未光临此处。

  不过山路崎岖又伸手不见五指,昊天在山下等了月余,等得自己茅草屋都快要被拔出来烧完时,天上那一轮消失已久的太阳总算回归到了原位。

  天罡乍现,层云浸染,居然让他有了些许怀念。

  “啊。”坐在昊天堆好的井口旁,敖光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白嫩的小手揉着脸蛋道:“我要回去了。”

  “想家了?”

  “不不不。”跳下井口原地转了一圈,小孩儿摸着额上犄角笑道:“因为每日正午,日光都可射入海底得一方光亮,那时候父王就可以看清我了。”

  眼看着小龙兴高采烈的和自己挥手,昊天勾着嘴回应了片刻,直到小青龙化作浮云飘去,他才皱着鼻子长舒了一口气。

  龙族为妖,世世代代都受着天劫约束,要想化劫只有荣登天庭,可天上又哪是那般好的地方——去则为奴为骑,不去则受五百年一大劫。

  原来昊天没有问过老祖,为何人妖仙魔三界殊途,这是天命还是人事,现在他到想面见老祖,问上一回了。

  想是这么想,做却还要等劫数历尽之后。

  小龙离开后三载,昊天都没再吹过那海螺,反正现在日升月落,每日都会有一个时辰的日光足以照进海底,敖光留在海里就可以日日和他父亲相见,这到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七

  经过昊天三年的整顿,他那个茅草破屋总算升级成了石头房,虽然门口的泉眼还时有干枯,不过有海螺在,他到不用担心自己会渴死,就是十日落地后,世间妖魔骤增,原本他上山砍柴总能抓个野兔、山鸡,现在却是连棵活着的果树都没有了。

  昊天猜这是因为山林大川多有妖魔为祸,妖魔想要飞升就需要吸食天地灵气,但灵气供养着山河,若被吸空自然是要枯萎腐朽的。

  上山一趟什么也没找到,等入夜后,昊天就开始饿了,成仙千年,褪骨化瘀,身心五脏已经辟谷,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虽是第一次尝试,却真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带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入睡,午夜晚风拂面,昊天闭着沉重的眼皮总觉得鼻翼有香气萦绕,他张嘴打了个哈气,接着唇上一凉,等他睁眼,就看到一青衣白发的少年,正蹲在床头望他而笑。

  虽然那张小脸着实好看,但夜半三更、月色凉凉,这么猛地一下,昊天还是被吓的直接跳起了身,然后就发现那少年居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十?”

  “昊天。”

  眯着莹亮的眼眸,小青龙抬起手腕,然后把一条烤鱼径自戳到了昊天眼前。

  “你怎么来了?”稳住心神目不斜视的看向小龙,昊天虽然很想伸手接鱼,不过那样子也实在过于难看了些。

  “小海螺说你快要死了,所以我来救救你。”

  “它还会说话?!”

  “对啊。”正儿八经的点了下头,等昊天半信半疑的看向海螺后,敖光立刻咧开嘴,接着止不住的锤床大笑出声。

  “这般戏耍我有意思吗?”

  发现被骗,昊天反而冷静了下来,伸手拿过烤鱼啃了一口,然后揉着饿扁的肚子满足的一叹。

  “有的。”单手托着腮帮,已经长成少年的敖光,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说话比原来快了不少。

  “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话音一落,昊天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虽不知对方是否真心,但此时他到有些被感动了。

  “嗯。”吞下口里鱼肉,昊天点了点头,然后磕磕绊绊的回应道:

  “我也,想你。”

  八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昊天深以为自己的陋室加上个小青龙,那瞬间就可以荣登天庭、金碧辉煌——因为小十每日修炼的光亮实在太耀眼了。

  有时昊天都怀疑,这小龙是要把自己练成东君那般,这样就可以上天与太阳一争高下,敖光摆着手表示,只是海底太黑,他又没法点火把,于是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昊天笑他幼稚,敖光却不以为意,还伸手点了两团萤火,一团在屋内,使夜如昼,一团放在屋外,则百兽不侵。

  对着自己这越来越有派头的屋子,昊天只有一个想法。抱起小龙原地转上两圈,不过转完后当然免不了要被对方挠两下,昊天心里快意所以也就任由对方掐在脸上的爪子,等小龙松手后,脸上漾起的红晕还未消退,看起来到有几分羞怯的好看。

  “你这样修炼,百年后不也要历劫了吗?”

  “到了那时,我应当也会和父王一样吧。”

  歪过头拍了拍昊天的肩膀,敖光示意对方放他下来,其实上个五百年,父亲的伤就还未养好,现在飞升的大劫将至,他也不知道此去之后结果如何。

  “不过就算和父亲一样伤了眼睛,找你却还是容易的。”皱着鼻子在昊天身上闻了两下,敖光闭上眼点了下头,“我记住你的味道了,以后你要是轮回转世,我定然也是可以找到你的。”

  轮回转世?

  睁大眼蓦地一愣,昊天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可是个人,不是仙不是妖,小十觉得自己会死也是应该的吧。

  “若我前尘皆忘呢?”

  “那我就请你饮一杯茶。”

  一杯大喜大悲大彻大悟茶,此后一生,当与子相携。

  昊天信了,于是抱起敖光蹭了蹭额角,直到小龙被他骚扰的化龙飞起,他才站在原地大笑了起来。

  九

  两千年于妖来说是天劫,若可过了天劫则化鳞为羽、登仙造神。

  昊天在五年前就知道,敖光的父亲要过那两千年的天劫了,所以小龙努力修行想在劫难来临时,可以为他父亲挡上一回。

  不过昊天知道,这想法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自我安慰罢了。创始元灵掌管劫数,妖之劫、魔之劫、仙之劫、人之劫,各有造化、不一而足。

  天劫夺身、死劫夺命、情劫夺情。

  能历经万事万物万般劫难的则能登上凌霄宝殿,成那九天之上最高的主宰,可天地创立至今,却也不过出了那么两个天帝,而自己很可能成为第三个,也可能就这么死在了半途。

  龙族族长历劫前三年,敖光就和昊天说自己怕是不能来了。

  自十日去九之后,大妖大能愈发猖獗,龙族虽是百鳞之长,可现在大难临头却也只能自保,为了不给别得妖兽机会,他必须和自己的九个哥哥一起,镇守龙族海底。

  “若你走了,就在屋前插上一株野莓,我到时自会去找你。”

  “我不走。”

  天地茫茫他其实本也无处可去,能有个小龙惦记着他,昊天到觉得挺好。

  “我在这儿修一堵墙,墙上爬满绿萝春花,然后等你回来。”

  敖光蹙着眉想了想,然后展颜一笑,化龙而去。

  此后一年,昊天修好了门墙,也找到了种子,不过还没等他把种子栽下,突然一日,天摇地动山河崩塌,他在屋内被晃得摔倒,等他爬起来时,就见天际一团火云燃烧,大地倾塌而天漏大雨,居然是有人将那天柱不周山给撞塌了。

  十

  天柱倾塌,则地陷山摇,昊天好不容易砌起的围墙被山上落石砸了个稀巴烂,不过最让他烦恼的当属天塌之后留下的空洞,犹如海水倒灌一发不可收拾。

  虽早对天庭神明的争斗有所了解,但他还是不由得为此感到烦扰。也不怪老祖最后选了自己来历劫,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天庭可受不得第二次天帝大战的波及了。

  天塌之前,昊天的屋子已经得到了巩固,不过雨下久了那就不是地面的问题,而是整个山丘开始塌方,昊天顶着雨具离开山林的下一秒,整个山头就被妖兽踩下,轰鸣的巨响压垮了山下的茅屋,一些来不及逃出的猎户就这样被深埋在了地下。

  昊天出了山后东南西北四处的大川大河都因雨水而汹涌,不仅如此,他还在路上遇到了熊熊的山火,也不知那火苗从何而起,居然连水也无法扑灭。

  在太阳落山后,妖兽从山林河川中爬出,沿途食人夺命,昊天虽然救了几人,却还是无法将它们尽数除去,比起十日当空那次大劫,这日子居然也不比当初好上几分。

  “啊,这雨下得,大概天池都要被掏空了吧。”

  躲在石头缝下拿了块干粮,昊天拍着口袋,发现那饼其实已经被水泡到发霉,不过他现在也没挑剔的权力了。

  掰了块饼塞进嘴中,昊天嚼着湿巴巴的粮食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天柱立于昆仑的西北,若天柱倾塌,则天空向西北落下,大江大河都因此改道东方,汇入大海,此后海面四分,化为东西南北四块海水,妖兽定会因此而浮出,夺取地盘。

  喂饱了肚子后,昊天又接了雨水饮下,这个劫难非他可以拯救的,只不知那小龙现在又在何方呢?

  十一

  大雨倾盆的第三年,昊天从山林一路走到原来遇见敖光的海边,不过这里的海岸已经消失,千顷土地化为汪洋,他站在礁石上眺望着天际,除了隆隆的火光燃烧在云端之上,其他东西居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屋子没了就要建屋,衣服没了就要裁衣,在海边的第二天,昊天就开始建造屋宇了。介于这是他第二次从无到有,所以动作比之前到是快了不少。

  屋子盖好后的某天夜里,雷声滚滚犹如擂鼓,昊天从睡梦中醒来,推门而出时,就看到那聚拢在海天交界之地的黑云。

  黑云压城、天劫将至,他迎风而立被吹得东倒西歪,直到一条巨龙破海而出,身上青鳞如郎朗晴空般耀目,他听着巨龙的咆哮,声如雷霆绵延不绝。

  接着巨龙与天劫冲撞到了一起,那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模样在海上掀起了巨浪,昊天捂着耳朵摔倒在地,身体趴下时,他隐隐得听到了一声悲鸣,却是万龙齐哭之声。

  等那天劫过后,天上的窟窿还在,大雨、妖兽、火焰也没有消失在那波涛之下,昊天摸出胸口挂着的海螺,对着海面用力吹着。

  他希望敖光还活着,虽然活着也许并没有什么好处,以后那些劫难也一个也无法躲过,但他还是想看看对方。

  海螺吹响的第一日,敖光未至,昊天休息了一下,第二天又来到海边,但是敖光还是没有出现,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在海面看尽日出日落,又在妖兽上岸时望到红云雷动,他猜那里定然有人正在将天补上,还万民于安乐。

  移居东海的第二年,天塌地陷的窟窿被填补,昊天看着海水退潮、巨浪化为白沫消融于海面,那些上岸的妖兽见此情景到是安分了不少,但地上洪水依旧不断,灾害并没有因此而减轻。

  海风萧索,不似山中湿润,昊天住了三年,脸上的胡髭茂密到可以掸下沙子来。他在屋外挖了口井,然后把海螺放进去,不一会就有泉水涌出,盯着这个神奇的小海螺,昊天总有种敖光可以看到自己的错觉,不过这想法也仅限于此了。

  作为一个还在历劫的后补天帝,昊天的日子依旧很倒霉,大劫未落、小劫不断,有时他搓根绳子可能都会不小心被毒虫给咬了,然后就这样手肿上三天,等第三天肿消了,他又会在家门口摔一跤或者突然被蛇咬一口。

  总之这么来来回回千八百次后,昊天算是明白了创始元灵的恶趣味,这家伙啊,就是纯属找麻烦而已。

  “你说你除了这些倒霉事外,还能有别得心意吗?”

  脱下已经渗血的草鞋,昊天对着伤口浇了点水,那又疼又扎的感觉挠得他头皮发麻,还没等他喘过气,挂在脖子上的小海螺突然一扯,接着昊天就连人带盆被拉倒在地。

  光着脚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门,院子里如水的夜色倾倒在了少年青色的长衫上。

  昊天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出声,那披星戴月而来的小青龙就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昊天,我没有父亲了。”

  天劫毒辣,龙族族长终究还是没有跨过这羽化登仙的一步。

  十二

  海底岁月如催,敖光在天劫中也受了重伤,虽然听到昊天的海螺声却终究没能起身相见。

  昊天问他伤在哪儿了?

  敖光撩起衣服露出侧腹的一道裂口,从左胸一路蜿蜒到了腰背,如果不是已经结痂留疤,昊天会以为对方被天劫直接劈成了两半。

  “就算不害人、不伤人,天道也不肯放过我们。”

  因为是妖,所以他们无法修人道、修仙旅。

  因为是妖,所以就算是功德簿也会轻看他们几分。

  “你说住在那九霄云外的天帝,能看到这些吗?”

  昊天不语,他知道自己能看到,知道创始元灵、知道女娲娘娘、知道鸿钧老祖都可看到这些,可他们已经出了三界六道,不在这诸事尘缘之中,所以他们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如果有一日我可以去那上面,我到想问问天帝,是天道不给龙族自由,还是他不肯放过妖族。”

  拉过眼眶通红的小十,昊天有些心软的想要告诉对方,告诉敖光自己就是未来的天帝,等他回去定会向老祖请示,向诸位洪荒大神质询——妖是不是真的不容于天道。

  可他张开了口,却依旧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在试了几次都失败后,昊天搂着哭花脸的小龙沉默了下来,这是天机而他并没有泄露的权利。

  “你还有我。”

  “有九个哥哥。”

  “有无法化龙的妹妹。”

  “有龙族千万的族人。”

  死不是终结,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昊天相信,会有解开一切的那一天。

  十三

  龙族族长逝去的第三十年,敖光终于发现了昊天的秘密。因为这个男人三十年都没有老去,或者说从他们相识的那天起,对方就永远都是一般模样。

  敖光问昊天是人是妖?

  昊天说自己是个地仙。

  不在天而在地,是那种最普通最简单的地仙。

  敖光觉得有趣,他看过的地仙都是矮个子、大驼背,脸上须发皆白,却从未有过昊天这样,眼眸如有星辰,眉峰如剑、鼻削而挺,脸上有胡子时有些颓废的落魄,但是刮掉后却俊美的连天上仙女都会动心。

  “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若骗你就变小狗精,每日给你看家护院还没骨头吃。”

  敖光觉得可以,于是给昊天做了一顿骨头饭,当晚他们还未躺下,屋外突起狂风,听那盈盈的脆响,却是敖光的大哥来了。

  竖着长发,身型高大的男人在院子里站定后,瞥了昊天一眼,那样子似乎有些疑惑,可昊天身后是创始元灵定下的一千八百八十八场劫难,所以对方也无法看出什么。

  “今日有一人来东海求见龙族。”

  “是何人?”

  “他说自己姓姒,名文命,是五方天帝的玄孙,现在正在治水。”

  听着对方的口气,昊天到是想起了一人,对方同时也是北方天帝颛顼的孙儿,自天塌地陷后,人间的洪水就没有停歇,妖兽混于水中,游弋人间,杀人夺食之事日日发生,对方现在来找龙族,昊天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他想如何?”

  “他希望龙族可以助他治水除妖,他日归位天庭,将为龙族请上一功。”

  为妖者必历天劫而飞升,方可入九重天,见天帝五尊。

  但那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太久太久了。

  在看到敖光眼中的闪烁时,昊天就知道对方已然心动,这是龙族脱离天劫唯一的办法,可那天上,难道就是什么好地方了吗?!

  望着敖光泛红的脸颊,昊天张了张嘴,然后苦笑的发现,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在天道天机之下——不可说、不可说,怎般都是错,也不知等那满盘落索之时,他又该如何跟小十解释这些。

  十四

  龙族决定反妖立功之时,昊天在人间遇到了婉妗。

  昔日鸿钧老祖座下的金童玉女现在已经亭亭而立,而婉妗也成了天庭掌管灾疫和刑罚的瑶池金母。

  婉妗素手站在昊天面前,然后对着男人含笑一拜。

  “老祖说你劫数将尽,让我来寻你回去。”

  “若我不回呢?”

  虽然早前已经得了老祖交待,但婉妗还是没想到,这个男人最后会对一条妖龙动了凡心。

  “天死情三劫可渡圣,也可渡魔,老祖让我告诉你,这敖光,就是你的情劫。”

  情劫未了,不可洗去凡尘过往,于是六根不净,那就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结果。

  “可我过不去这个劫。”

  从天上下来时,昊天的想法很明确,那就是经历完劫难,然后回天坐稳那天帝的宝座,但下来后事事却再不由心,他成了一个不老的普通人,每日倒霉的事都会如期而至,苦哈哈的过了这许多年,回头看去,他这七八十年的光阴里,唯一一点的亮堂,居然就是被小十救下的那日。

  “你当知道,现在三界混乱,妖魔丛生就是因为那九重天上无人在位,女娲娘娘为补天而力竭,老祖为救世而硬抗了天劫,他送你下界历经一千八百八十八劫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因私忘公的!”

  虽然他们同生于天地,可婉妗并不懂尘世情缘,为持心公正她需要无情无爱,因为天不容情、劫不容情、道不容情。

  昊天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些,可他从未遇过情劫,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就算他能与敖光话别,回到九重天上他就能斩断尘缘、修性守道吗?

  “给我点时间。”

  此后别过,则再无相见之日,敖光想了想,然后苦笑着按住了胸口。他曾想上天去问老祖、问创始元灵,为何人妖仙魔殊途难归,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懂了。

  “这天界人间都在等一风调雨顺、万事昌和的日子,你当初既然担下了这一切,现在就该明白后果的。”

  后果是什么?

  昊天不明白,他只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满墙的绿萝郁郁葱葱,然后他摘下一束野莓插在了门口。

  十五

  修得天道,当修性守道,清静寡欲,如此方可返朴归根,与道同体。

  昊天离开东海时,原本住的小地方现已拓展成了渔村,他站在海岸边眺望着层云,波浪滔滔之下有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虽然敖光没有说过那儿的名字,但昊天想如果叫龙宫该多好。

  天上凌霄殿、紫微宫,海底阎罗殿、海龙宫,好像海天对称的倒影一般。

  之后他回了九重天,去领天帝继位的天劫。

  老祖带婉妗来看他,昊天对着早已度化阴阳的鸿钧老祖俯身跪拜,然后却覆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我过不了这个劫。”

  他做不到太上忘情,就挺不过这天劫度化,今日一过,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那日死于天劫的巨龙一般,昊天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走到这跨不过去的地步。

  “祖师,昊天,过不了这一劫,是我辜负了祖师的期望。”

  为帝者当持心公正、不可偏颇,但既然已经动了心乱了意,他又如何能够完成这些?天道清明,又怎会看不出这一点。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掀着眼帘,鸿钧老祖翻手落下一个瓶子,瓶子轻灵带着冷冷寒意拖落在了手中,昊天捧着瓶子不明白的看了过去。

  “此为第一条路,你饮忘川水,洗前世因果、善恶情爱。”

  无情亦无哀自可过这最后的劫难。

  “那第二条路呢?”

  “你下界与他执手,天帝之位我会另寻他人去历劫。”

  只是天道苍茫,这个人是谁、又能否过完这一千八百八十八次劫难,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是天机,是天命。

  坐起身紧攥着手里的玉瓶,昊天看到婉妗眼角的湿意,飘飘摇摇如大雨般落下,他回过身,层云笼罩,不见东海。

  因天界失和,所以才会有十日当空、天柱崩塌的大灾。

  若想还四海昌平,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若你走了,就在屋前插上一株野莓,我到时自会去找你。

  但有些人,还是不找为好。

  毕竟这九重天上啊,多是无心无爱的神明,他们望妖如物,看龙成骑,我又如何舍得看你受苦。

  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着对方的模样,昊天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打开玉瓶饮了下去。

  十为全,十全十美十方天地,望你终有一日,可得偿所愿。

  十六

  “……后龙族助大禹氏镇压了妖魔,借天上太上道祖的神铁压在海底炼狱,等大禹氏上天为龙族请功时,天帝却只说了一句话。”

  竖着白嫩的手指,敖丙侧耳听去,发现已经过了子夜,不过他们两个莲藕小儿到也不觉得困顿。只是哪吒很好奇,昊天天帝若曾经认识龙王,为何之后却不帮他。

  “他说了什么?”

  歪过头在床上猛地跳起,哪吒握着小拳头,眼中有火光烧灼。

  “封龙王,赐龙宫,留东海,镇妖兽。”

  短短十二个字,龙族千百年的想望被一夕打破,虽然在海底不再有天劫光顾,但海有多深,龙宫就有多冷。

  “父王在海底等了百年才知道,天帝归天之时就洗去了过往和尘缘,那些情爱于天帝来说早已忘怀,可他等啊等,等到头上的九个兄长或死或化为镇妖祥瑞,但天庭依旧没有放过龙族。”

  当满心期待落空成了绝望,敖光决定不再等了。

  他取自己的元神于阵法中,孵化得一分身,等龙体塑成之时,申公豹取来了灵珠,将它注入龙蛋,就成了现如今的敖丙。

  “这天帝真不是东西。”

  抱着手臂的哪吒气愤的喊道。

  “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只希望他日天庭之上,昊天天帝可以放我龙族一条生路。”

  “他要是不放,我就用火尖枪戳他屁股,戳到他答应为止。”

  伸出小手捏了捏敖丙的指尖,哪吒咧嘴大笑了两声,然后因为头重脚轻,一下翻倒在了床上。

  十七

  金身重塑后,哪吒和敖丙在太乙的洞府内修炼七七四十九日方得成长。

  可等他们下山归家时,滔天的洪水已经淹没了陈塘关外的土地。

  四海龙王来犯,则骤雨天雷不歇,百姓房屋被淹、家畜被洪水卷走,最后落入了妖兽腹中,却真是一派无法回头的大难。

  十八

  千年前的二帝之战,坏了天佑人和也让天庭损失惨重。

  千年后,殷商大战,三教人才尽出。

  天帝见人间纷扰,多有大能,于是请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和太上道祖一起编写封神榜,望可以召集人才,上天履职。

  等封神榜下发至凡间后,天庭众人却言道了对龙族的惩罚。

  为妖者得封龙王本就不易,可龙族却不安于龙宫,而是盗取灵珠、水淹陈塘关,还在伐纣大战时助力于纣王。

  现在那灵珠子转世的敖丙已经封为了星官华盖,那对于龙族的惩罚是不是也该来了。

  听了庭下诸仙的奏报,西王母斜目看向天帝,发现对方面上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千年前昊天饮忘川水,才得封天帝,统领三界,但创始元灵为他落下的情劫却还未解开,婉妗知道这世上可以解忘川水的,只有菩提果,只要不碰到那东西,昊天就永远都是那个持心公正的天帝昊天。

  此时老祖已经脱离三界五行,现在她只盼着昊天将那敖光打入轮回,从此再不得见,想来那情劫也就可以解开了吧。

  “将龙族压上天庭受审吧。”

  对着阶下议论纷纷的众仙,昊天板着脸孔平静的开口说道,似乎脑海情识之中已经再无对方的模样。

  十九

  哪吒授封降妖大元帅的当日,龙族就得天兵押解上了天庭。为首的龙王敖光赤足披发,却面色如常,对着这做梦都想来的九重天、凌霄殿,他现在却连一丝一毫的快意都无法找到。

  被天兵按着跪下后,他仰头望着端坐于殿上的男人,突然心口一绞,接着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我龙族贪得无厌,落得如此下场,我敖光难辞其咎,望天帝看在龙族为镇妖魔十子去其九,在那无间炼狱恪尽职守上千年的份上,放过其他人吧,所有的罪责,我敖光一力承担。”

  声如金石般环绕于天顶,敖光闭上眼对着那天阶上的男人重重磕下。

  一磕,他目光短浅,识人不清。

  二磕,他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三磕,他龙族大祸,起于心贪。

  四磕,他不解天道,神妖殊途。

  五磕,他由爱生忧,由爱生怖。

  “最后,”五个叩头之下,敖光血流扑面,他哑着嗓子,对着地上血渍轻声道:“我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很多很多年前,当敖光还是龙族小十时,他有个就算瞎眼也必要日日见他的父亲,有九个特别却厉害的哥哥,还有一个怎么也无法化龙的小妹,他们住在海底,幽静而漆黑。

  如果他没有上岸救那一人。

  如果他没有留下海螺相连。

  如果他没被天道蒙蔽双眼。

  那龙族不会有那千年苦楚和囚禁,怪只怪他信了天,怪他总想破了妖兽的劫难,怪他为何要做此选择吧。

  六磕过后,敖光于庭上长跪不起,掌管惩罚的西王母抚帘而出,却只给了两个结果。

  其一,主犯敖光,入诛仙台,洗去龙筋龙骨龙鳞,去妖去化去邪,轮回百转,不得解脱。

  其二,灵珠敖丙,既为妖兽,又是星官,则永世囚于星宫。

  对此结果,敖光虽未答话,却长舒了一口,等他起身时,就看到位列仙班的敖丙。已经长成大人的小龙对敖光遥遥一拜,直到对方被压入天牢。

  天阶上的血色转眼已经干涸,西王母回到帘后,却见昊天正在摆弄一个茶杯,对于之前的审判和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天帝几乎毫无反应。

  “天帝可是累了?”

  她攥着手指,轻声问道。

  “不累。”放下茶杯撩衣而起,昊天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下了天阶。

  二十

  在昊天回归天庭后百年,敖光第一次见到了画有天帝模样的卷轴,上面的男人目若星辰、鼻挺而翘、眉峰如剑英气逼人。

  他在龙宫拿着卷轴看了许久,久到身边有人唤他都没听见。

  那日后,原本被他收在宫中的野莓枯萎成了干草,他搓着黑灰,掸了掸袖子,却哭不出一滴眼泪来。

  他不知道昊天为何要骗自己,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给龙族这般的结局,对方得了帝位,忘了前程,却是将过往种种尽数抛下。

  他丧父、丧兄、领全族之力,最后却是永失自由的下场,就连他的妹妹,也被判处为妖,关押在了海底监牢。

  有时敖光在镇魔柱上睡去,会梦到那个男人笑着的模样,只是所有话语皆成虚妄,居然没有一句是真的。

  被关入天牢的第二日,敖丙来到牢房看了敖光,他跪在龙王面前长叩不起,今日之后,他将再无自由,而敖光却要永远在那轮回转世中受苦。

  “父亲,我错了。”

  他若不救哪吒,不破天劫,现在龙族会否已经位列仙班?

  “你没有错,丙儿没有错,错的是这生了贪嗔痴迷的心。”

  他想龙族可以长久,希望不会再有龙族像父亲一般死于天劫,所以他听了大禹氏的建议,所以他上了海岸遇了昊天,后来也是他不甘于海底落寞,不想让龙族永沉于黑暗,这是贪念,由贪生嗔,由嗔生痴,到头来不过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罢了。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歪过头伸手摸了摸敖丙头顶的发旋,敖光抿唇一笑,突然觉得浑身剧痛,几乎快要将他扼杀。

  如果他不执着于世间虚妄不实的妄相,放五欲六尘,现在也可以得一解脱了吧。

  二十一

  龙族放归东海之时也是敖光上诛仙台的日子,为防止敖丙灵珠子的身份暴走,西王母让天兵天将把人关在星宫,然后用十八重大锁锁好。

  等敖光被铁链捆上诛仙台时,望着台下天雷,却突然回首请天帝上前,说有一句话要告诉对方。

  西王母皱着眉本想阻止,但昊天却在对方出声时起身,然后走到了诛仙台上。

  敖光面如白纸,须发皆白,眨着眼眸看向昊天时,天帝心口一绞却寻不到一丝原由。

  “今日我若犯了天条,该罚何人?”

  “自是由谁做下,由谁领得。”

  “如此真是太好了。”

  问完这句,敖光忽得压低声音,那嘶哑刻骨的腔调紧紧的裹上昊天,等天兵扯着的捆龙索疯狂震颤时,拼着筋骨俱断、皮开肉绽的疼痛,化身为龙的敖光卷起天帝猛地向那诛仙台跃去,化在风中的言语一字一句刻入骨髓,昊天只来得及听清那最后一句,之后便没了意识。

  ——若你以后见一小屋,门头有一片绿萝爬墙,你当进去一会,我定为你沏茶一壶,我们此后再不相见。

  二十二

  眼看着天帝愣神之际,敖光突然发难,西王母大惊,命手下天将速去凡间寻找天帝,而诛仙台上喷溅的龙血,此时正狰狞的傲视向了诸位神仙大能。

  婉妗攥着长袖,心口发紧,总觉得当日那情劫,或许正是应验了今日的劫难。

  可捆龙索乃无上宝器,敖光以重伤坠诛仙台,只怕会落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结果。

  这边余惊未了,那边星宫却又是一片大乱,负责通传的金乌此时飞在诛仙台上惊恐的喊着。

  说那哪吒三太子打伤了星宫天将,毁了十八重大锁,此时正拉着灵珠子向那人间逃去。

  变故突发,整个天庭的主事又忽然不见,西王母咬碎一口银牙,命所有天兵天将都去拦那哪吒,今日定不可以让他将那灵珠子带走。

  可哪吒一手长枪,一手拉着敖丙,却是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模样。

  百万天兵天将都被他震慑在了九重天上。

  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么一耽搁,天帝昊天的魂灵却已经转世成了一个书生。

  他生于书香门第,擅工笔、画法,不过自出生起,昊天就总会梦到一口井,井边石块嶙峋堆得很是难看,但他梦得中心却是一个青衣白发的少年,每每他想要出声唤之,对方就会在井口消散,化成云烟。

  这么一年年的过去,昊天还从未在梦中看清过对方的模样。

  一日,他从书院归来,去城东给老师送信,回程时迷路在了陋巷,头顶日头酷热,在口干舌燥之际,他看到了一间小屋,白墙黑瓦,墙外有一片绿萝爬墙,他抬手敲了敲门,却没人响应。

  本想求一口水就走的昊天汗流浃背的叹了口气,还没等他转身,那院门突然嘎吱一下敞开,却是被风吹动了。

  昊天转头向内看去,院中只有一棵大树,一方石桌,他走到桌前,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发现居然是热的。

  于是他又伸头喊了两声,依旧无人答应。

  昊天摸出口袋里的钱币放在桌上,然后翻过茶杯给自己沏茶,茶水清清不见茶沫,可闻起来却有股诱人的异香。

  等他仰头喝完杯中茶水后,垫在杯底的手指摸到了什么凸起,他把杯子倒了过来,却见上面刻了一个“十”字。

  昊天眨着眼,慢慢皱起眉来,直到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他才突然想起那香味的由来。

  忘川水望断前程,菩提果返璞归元。

  若遇情劫,则历大喜大悲大彻大悟之灾。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二十三

  昊天坠入诛仙台,洗去仙根仙骨留世三十年方被找回。

  等他回到天庭时,手里捏了个茶杯,西王母没有上前,只是遥遥的问他,当如何处置哪吒。

  这三太子怒犯天条、大闹天庭,还拉了灵珠子坠入尘世,现在两人都被元始天尊收于洞府,就等天帝归位后再行处置。

  转着手里的茶杯,昊天摸着杯底的刻字,忽得有些想笑。

  若他当日没有选择忘川水,今日的结局又会是如何?

  只可惜路已走,道已封,敖光以身死魂灭来惩罚自己,也让他落得永生永世的懊悔,只要这份懊悔在,他就不会去动龙族,不会去动敖丙。

  “魔丸心性如此,只要念着就会成魔。”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给敖丙送一瓶忘川水,告诉他喝下后,他就可以回东海任龙王了。”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说罢,昊天抬目看了看婉妗面上的惊愕,嘴角落下,却是连苦笑都难以撑起。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念净念垢,念生念灭皆由他而起。

  他不舍天道大业、不愿辜负师祖厚爱。

  所以他负了敖光。

  现在敖光以死让他得见天日,却是换得了敖丙的自由。

  “饮下忘川水,前尘皆忘,若他们有缘,我就不再阻拦了可好。”

  对着手中茶杯轻声念着,昊天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说给何人,只是他梦中白发青衣的少年已然回首,面目清晰却再也不回,他留着敖丙,则日日锥心,永无宁日,还不如放了,看他与那魔丸,还有何等造化。

  他于门前插下野莓,经五百年风吹日晒,只为等一有缘人来见。

  “小十,我食言了。”

  菩提·完

  这篇应该是哪吒三太子大闹天宫始末的因,藕饼的故事、地笼的HE结尾,都请看下一篇《忘川》,也就是哪吒三太子大闹天宫始末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