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说他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参与调查,还说这将有助于我对这个案子的参与时,我可没想到这是因为要我替他调查啊。】成步堂深深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

  【无论我和谁搭话,都没有人理会。就好像有人叫他们避免和我聊天似的——考虑到现在的情况,这种猜测并非完全不可能。甚至连清洁工也没有吐露多余的半句。现在我开始后悔把勾玉留在事务所里了。】

  “嘿,兄弟!”当糸锯突然闯进男厕所时,成步堂差点像个小姑娘那样尖叫起来,他把这归因于他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差点扯掉了自己的宝贝。“护士告诉我你在这儿!”

  “我谢谢她。”成步堂靠在小便池上,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同时说话和小便——至少不能是面对面的说话。

  “我们逮捕了护士案的嫌疑人!是受害人的丈夫干的!因为她对他不忠,他给她开了治偏头痛的处方,但那些药其实全是马钱子碱!他的医用ID就印在处方瓶的标签上!甚至有目击者亲眼看到他走进药房配药。”

  成步堂突然睁开了眼睛,从冰冷的瓷器上抬起了额头。“什么?你们逮捕了……她的丈夫?”

  “是的说!本杰明·沃德医生,因为他被自己的妻子背叛了,他给她下毒,然后把她推出窗外的说。显然,医院的所有员工都对此心知肚明,除了他本人以外。甚至在被捕的时候他都声称什么都不知道的说!他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本杰明·沃德医生……波利·沃德护士……”

  糸锯歪过头,用他那毫无心计的狗狗眼无辜地望着他。“你还好吗?”

  “本·沃德医生是——是御剑的医生。我见过他……他不可能做得到。他早晨一来就和我在一起——我想正是在犯罪发生的那个时候。”成步堂焦虑地挠挠脸,“虽然如此,但这很难确定。我现在有点不知所措。”

  “除非你能证明这一点,否则我不能仅仅因为你觉得他没有做就释放他。这样吧,我会把你的名字告诉他,看看他是否会对指名你做他的辩护律师感兴趣。这样你就可以把你内心的感觉变成一份有报酬的工作了!”糸锯大笑一声,用手拍打着旁边的墙壁。

  “嗯……当然可以。自从大锤那个案子以后,我没有任何案子的预约。请务必传达我的名字。我想今晚我会拜访拘留所的。”

  “今晚不行的说。那位医生将接受从头到脚的侦讯,你得等到明早了。但现在,我劝你快点离开卫生间,在踩到雷区之前。”

  洗手洗到一半时,成步堂像只猫头鹰那样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洗手间,速度之快让他差点忘记拉起自己的裤链。

  成步堂在庭院的长凳上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融化在这些粗糙的木头上面了。挖掘出潜藏在这家医院中的秘密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艰难,撬开这些人的嘴就好像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一样。或许后者还容易些。

  “成步堂君?”

  辩护律师从他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抬头看向那个挡住太阳的人影。他竟然这么近才注意到。“真宵酱。你的公交车花了很长时间啊。”

  “但凡成步堂万能事务所里有人能学会开车的话,我也不会现在才到呀!其实,我还去买了些吃的。”年轻的灵媒师举起手中的纸袋,咧嘴笑着,“当然是你请客!”

  成步堂呻吟一声,不知道这对他的信用评级会有多大影响。然后他从长椅上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袋子。

  “呐,成步堂君?为什么那边有一群警察?”真宵越过他的肩膀指着他们身后的走道。成步堂一想到令他现在全身紧绷的原因,几乎想瑟缩起来。

  “一名护士被人谋杀了。她被下了毒并从六楼的窗户抛了出来。”他回头瞥了一眼,“警方仍在调查现场,法医刚完成尸体解剖。”

  “太可怕了!那医院现在被封锁了吗?”

  成步堂眨眼:“没有?”

  “为什么不封锁呢?就这样让凶手随意进出?太吓人了吧!”

  “这是一家医院,真宵酱。你不能把它关起来。我相信每个人比起切断成百上千病人的治疗,都宁愿让凶手逃走。”成步堂顿了顿,揉着脖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

  “没什么。”真宵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不是吗?甚至都没有洗个澡。如果我闻起来像你这样,我也会有点压力。”

  成步堂只是哼哼几声,终于把真宵拉到医院里面,让她不再盯着案发现场。“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御剑的医生刚开始检查。他们现在应该完成了,所以我们现在去看看他吧,怎么样?”

  “好!我也给他带了些拉面,还有这一小罐冰点心。我听说他喜欢这个。”真宵冲着他咧着嘴笑,而成步堂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已经在脑中勾勒出检事长面对这些甜点时露出的表情。

  当他们重新进入御剑的病房时,房间里的光线变暗了许多。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当两个来访者走进来时,他只把头转向门的方向。

  “真宵小姐。”御剑似乎试图坐起来,但没有力气起身。成步堂皱起了眉。

  【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也许医生给他用了些止痛的东西?】

  “御剑先生,你感觉怎么样?”真宵走近病人,抬腿坐在床尾上。她看见床边的椅子上搭着成步堂的领带和夹克,明白这是他守夜的岗位。

  “绝赞。”御剑咧了咧嘴,他的一只手一直按在肚子上,而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水,“但这些药物感觉可不怎么样。”

  “克里斯平医生给你用止痛药了吗?”成步堂轻声问道。他缓缓坐在椅子上,把他们带来的食物放在脚边。

  “不,他说我最好立即停止服用止痛药,以判断我损伤的程度。他关上了百叶窗,认为是光线让我感到不适,但这并没有真正的帮助。然后,他给我拿了一壶新鲜的水,并开始让我喝水来消除脱水症状;然而这也完全是徒劳的。”他看着成步堂。他终于准备好向他承认这些:他正在受苦,他并不好,他一直试图忽略的所谓“不便”,实际上也许威胁到了他的生命。“你从医院的工作人员那里发现什么了吗,成步堂?”

  “什么都没有。”成步堂摇摇头,看着御剑举起杯子试探性地啜饮。“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就好像所有员工都被下了封口令一样。”

  “……令人惊讶。不过,你不是警察,而你的领带和西装外套被留在这里。你西装的颜色也一点都不像警察,如果你想重新去调查某些人的话,这是值得考虑的一件事。”御剑的身体似乎稍微僵硬了一下,然后把玻璃杯放回旁边的推车上。“我认为更好的选择是,协助糸锯进行调查。坦白说,我对他不是很能放心。”

  “说到这儿,你担心的事好像成真了。你以前的医生,本杰明·沃德先生——他被捕了。糸锯认为沃德杀了他的妻子,因为她背着他搞外遇。据说这件事在医院里人尽皆知。他没说那个护士在和谁偷情,但可以这么说,他确实说本杰明声称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也令人惊讶。”检事长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缓慢地深呼吸。“我希望他有某种证据来支持他的逮捕。”

  “很明显,是本杰明·沃德配制了她的偏头痛处方药物。”

  “然后呢?”御剑哂笑一声。

  “然后那些药片实际上完全是在药房被压成片剂的马钱子碱。”成步堂耸耸肩,“该死的是,沃德医生的ID印在处方瓶的标签上,还有目击者看到他在标签印刷的当天走进药房。”

  “这听起来相当糟糕。”御剑睁开眼睛,把头转向成步堂,目光扫过成步堂沉思的面孔。“而你看上去对这个案子十分感兴趣。我想你会成为沃德先生的辩护律师,是吗?”

  成步堂点头,摸了摸脖子。

  “所以,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我……”御剑试图用他那标志性的语气来隐藏他的情绪,但成步堂在他的话中听到的只有失望。

  “异议!”真宵突然喊道,“成步堂哥是为了你来的!他整晚都在这里守着,担心你担心得都快要死了!别再端着你那神经质的漂亮男孩架子了!接受我的陈述吧,这就是真相!”

  御剑的眼睛微微张开一道缝,以沉默作为对她的回应。

  “你甚至还没离开过医院,就已经在对一桩谋杀案负责了!我是说,成步堂君,你需要休息一天吗?”真宵跳下床,弯腰去拿成步堂脚边的装食物的手提袋。“都交给糸锯好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御剑强忍着某种痛苦道,“但我想,在我不在期间,负责本案的检察官应该能指挥好糸锯,不论他的级别如何。”

  “那不就好了!”真宵欢呼道,开始在袋中翻找什么。她给检事长买的一份小小的礼物——用我的钱,成步堂想。

  与此同时,成步堂忍不住继续打量御剑的表情。他看起来几乎脱力了,声音虚弱地打着颤,汗水浸湿了绷带的边缘。比起成步堂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双手颤抖的程度增加了好几倍。仅仅是这样看着他,成步堂就感觉到某种与他在护士的自杀现场感受到的相同的阴沉的低语——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现在还找不出来。

  真宵正在愉快地聊着天,解释着她是如何从一家面点店买到这罐冰点的,而御剑偶尔点点头,并适时地轻轻应和几声。成步堂回忆着,御剑刚才提到那些药物让他感觉很糟,它们本应消除他的痛苦,但现在仿佛助长了它们。如果御剑对那些药物产生了不良反应,那么这难道不应该比只是简单的关闭百叶窗和避免脱水受到更多的重视吗?成步堂对此感到无法认同,某种不祥的预感进一步包裹了他。

  “地板上那些粉红色的是什么?”真宵突然问道。

  成步堂眨了眨眼,低下头,发现那是他午餐的残骸。当时他为了阻止御剑撞上床栏,把碗扔到了不知道哪里,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看样子有人踩到了它,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紧紧地沾在他的鞋底。

  “啊,那是我的错。”辩护律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御剑翻了个身,然后我站了起来,于是那些浆糊就……呃。”

  “这颜色看起来棒极了!春美肯定不会相信医院里会有这种颜色的食物!”真宵咯咯笑着,在把注意力转移回似乎睡着了(或者至少在她热情的谈话攻势下快要睡着了)的御剑之前,快速地拿出手机拍下了地板上的狼藉。

  距离御剑最后一次对真宵的话做出反应似乎过去了很久。真宵已经把带来的食物全部变成了她自己的晚餐,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她今天早些时候步行送春美去火车站坐车回家的见闻。一派安定祥和的气氛中间,躺在床上的检事长突然大声地咒骂着蜷缩起来,用手狠狠地抵住自己的腹部。

  “御剑?”真宵眨眨眼,“需要我们帮你去洗手间吗?”

  御剑没能成功地回应她的插科打诨。

  “他装了导尿管。”成步堂说着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床头柜里抓出一个一次性碗。早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他在一次因严重感冒而住院的期间发现了那些玩意的位置——没错,正是他从起火的胧桥上摔进河里的那一次。当他把碗塞到御剑的鼻子下面时,检事长颤抖着呕吐出了他胃里的内容物。

  真宵倒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耳朵。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反应,成步堂希望自己也能这样做,但此时显然御剑更加需要他。他轻轻地将他剩下的银色刘海从苍白的脸前拂开,并在御剑无法控制的时候把它们别到他的耳后。

  成步堂甚至不在意碗里的一些东西碰到了他的拇指,尽管他自己的胃受到了声音和气味的双重刺激,但御剑正遭受如此严重的痛苦,这足以让他克服微不足道的洁癖。

  “感觉好些了吗?”成步堂安慰地低语,“刚才你胃里肯定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东西。”

  御剑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他勉强把手举到嘴边,用手背擦过嘴唇。“它、它……”成步堂移开了装满的碗,轻轻地把他摆成一个舒适的侧卧姿势。“我的……胃。”他拼命在喘息的间隙里挤出这几个字,翻过身仰面朝上,成步堂能看到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成步堂……”

  “没事的。”被叫到名字的律师轻声说着,温柔地抚摸着检事长的头发和脸颊,用衬衫的袖口擦去那些冰凉的汗珠。“你知道的,”成步堂尽可能以安抚的语气道,“我上一次看到你呕吐还是在大约17年前。当时矢张挑拨说你不敢吃一周前滚进冰箱下面的热狗。结果后来你一直吐,矢张的妈妈差点吓死。你爸爸也很生气。”

  御剑发出像蚊子叫一样的一声“嗯”,把脸转向成步堂的手掌。

  “你记不记得,你当时为了忍着不吐出来,差点昏过去。”

  又是一声咕哝似的回应。

  成步堂叹了口气,转向一边的真宵,她已经把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两人视线交汇,都看得见对方眼中深切的担忧。

  “真宵,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吃晚餐。御剑真的很需要休息……”成步堂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为此咒骂着自己,他不想离开这儿,在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哀求着他不要走。但御剑在医院里确实应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在这里也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他的鼻子已经快要辨认不出任何医用消毒水以外的味道了。

  “你说的没错。”真宵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把已经空了的食物容器堆回到他们带来的手提袋里。“我们每天早晨一起床就回来这边,可以吗?”

  “当然。”成步堂拿起了他的外套和领带,随意地把它们搭在肩膀上。然后,他又俯下身,用手覆住那个人的额头。这更多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因为那些厚厚的绷带几乎隔绝了体温。“御剑,”他开口道,“我和真宵要走了,你就好好休息,好吗?”

  没有回应。

  成步堂又直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玻璃杯。“在我走之前,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御剑的头低垂着,脸完全朝下,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在听。成步堂又一次踌躇起来,眉毛因忧虑和纠结而深深皱起。他现在究竟应该何去何从?陪御剑留在这里,还是和绫里家的小姑娘一起回家?

  【我留在这里对他的病情并没有什么益处。他在医院,这对于康复期的患者来说已经是完美的地点。而且——而且他和我也没有那么亲密。我只是来帮助他尽快恢复健康,回到正常的生活——】

  “毒药。”

  成步堂的沉思被打断了。他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缓缓松开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尖锐高亢的音色,每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森然的嘶嘶声,就像剃刀穿过厚厚的粗粝麻布一般,从检事长的喉咙深处传出来。

  “毒药。”

  “御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个男人身上,但还是感觉到真宵从床沿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当她的手指拧紧了他褶皱不堪的衬衫布料时,她的触摸仍然温热轻柔。

  她一言不发。不知为何,他觉得真宵这种古怪的沉默并非是由于恐惧和不安,而是极度惊讶的结果。成步堂将其归于某种奇妙的直觉,但他现在肯定不想解释原因。

  成步堂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就那样看着御剑,确保他的另一个人格不会试图把他自己从床上扔下来,把所有的导管和针头全部甩飞。医生们已经知道了——那个内科主任亲眼见证过——他们正在监测他的状况;成步堂向他自己解释到,手指在按下紧急警报的边缘徘徊。

  在面前的检事长的喃喃自语中,他几乎没有听到自己身旁小小的喘息声。

  “成步堂,”他从未听到过真宵如此沉重、如此严肃的声音。她轻轻地捅了他几下,拉着他后退一步、远离御剑。“给他一些空间。他不是他自己。他——”

  “他在里面下毒!”那种诡异的声音突然尖叫起来,“毒药!毒药!”御剑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向玻璃杯里平静的水面。一瞬间那水面好像也跟着颤动起来,“他下了毒!”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成步堂感觉自己也快疯了,他几乎想对着御剑尖叫让他停下来——求求你,停下吧!

  “我没在任何东西里下毒,御剑。”他喃喃道。玻璃杯仍在他手中,他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它光滑的表面上出汗,他从来没有如此敏锐地意识到他正在留下指纹。

  真宵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屁股后面,用颤抖的手掩着嘴。成步堂不知道该在哪里分散他的注意力——御剑显然疯了,真宵看起来好像要休克了,如果他试图离开房间去找医生,御剑也许会像今天早些时候对待克里斯平医生那样试图把真宵勒死。

  【妈的,我该做什么?】

  “通灵。”真宵突然说道。

  成步堂转过头。“你说什么?”

  “他……他在通灵,成步堂。”消化掉最开始的震惊,她柔软的嘴唇终于合上了。“仓院流灵媒道——他是……”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成步堂终于明白了她试图解释的是什么。

  【仓院流灵媒道,是来自仓院之里的灵媒家族绫里家的女性才能使用的灵媒技术。这个家族的家主被称为仓院流灵媒道掌门。绫里真宵,我的朋友,正是这个头衔现在的持有者。】

  【总的来说,当仓院流灵媒进行通灵时,她的身体将暂时地变成通灵对象的样子。这种变化涵盖了声音和外表,但头发和衣物保持不变。灵媒期间,由召回的灵魂控制身体,而灵媒则失去意识,对灵魂在通灵期间的活动一无所知。这种失去意识是彻底的,与平时人们经常做梦的睡眠状态不尽相同。】

  “但是,他是个男人。而且……不是绫里家的人。”真宵迅速摇摇头,拽着她发丝上的紫色珠子,“可是,他现在正在使用的无疑就是仓院流的灵媒啊!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在通灵——但他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成步堂!也没流着一滴绫里家的血!”

  成步堂呆呆地看着年轻的仓院流掌门。

  “毒药,毒药,毒药!”附身的亡灵仍然在尖叫着,仿佛承受着深深的痛苦折磨。成步堂确实希望拯救它,但他要如何通过朋友无意识的身体帮助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这次他能从他的异次元口袋里掏出什么样的奇迹逆转来?

  【我一点也不怀疑真宵的话——到目前为止。如果他正在通灵,那就是说这不是御剑在说话,而是别的什么——什么人,使用御剑的身体在说话。】

  “但这怎么可能?”成步堂谨慎地问道,“你自己也说了,他不是绫里家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从来没有男人拥有过灵力,不是吗?”

  “是的。”真宵点点头,“但这就是我看到的。我也解释不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下了毒!”御剑又咆哮起来,伸手去抓盛水的玻璃杯。成步堂从他的手底下抢走了杯子,阻止了他把里面的水泼在地上,让它们成为地板上那一片狼藉的一部分。御剑体内的灵魂咬牙切齿地发出一系列噪音。

  “疼!好疼,我好疼!”

  “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不——不能……这是一个充满怨念的歇斯底里的灵魂。我可以试着解开他的附身,但如果我强迫她出来,她可能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不受控制的反应,那可能会在这种状态下对御剑造成严重的伤害。”真宵温和地带着歉意看着他。“对不起。”

  成步堂摇摇头。“不要道歉。他以前有过攻击行为,但只持续了几分钟。我感觉这次的状态有所不同。我们只需要等待它自己出来。”他凝视着手中的玻璃杯,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摇晃着里面无色的液体。

  “成步堂?”真宵在他旁边关切地问道,看着御剑的眼神里只有善意。

  “嗯?真宵?”

  “你能送我去车站吗?我需要回一趟仓院。族里的大家都很期待我回去……呃……”

  “你想对此做一些调查。”成步堂把杯子放在推车上,回头瞥了一眼御剑,他安静地坐在床上,但脸上仍然是那种明显的茫然的神情。

  真宵点点头。“这不该发生。”

  “所以这背后肯定有什么缘由。而那就藏在仓院之里的某处,是吗?”当御剑突然间好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委顿在床单上的时候,成步堂感觉自己的肌肉微微紧绷了一下。他推测那个灵魂应该已经离开他的身体了,在心里悄悄感谢了所有愿意听他祈祷的神明。

  “没错。”真宵将她娇嫩的嘴唇合拢起来,然后又伴着一声叹息让它们张开,“这真的很可怕。那个死去的人简直怨气冲天。”

  “正如你说的。这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上一刻他好好地躺在这里,下一秒……”辩护律师突然停下来,摩挲着他的下巴边缘。“我想知道这些是否都是同一个灵魂。每次被附身,他都会提到毒药。但是,第一次的时候……啊……没关系。”

  【最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御剑(尽管处于被附身的状态)告诉过我他是如何被人按在桌子上操的。】

  真宵眨了眨眼,她的好奇心明显达到了顶峰,但此时迫切回到仓院的愿望盖过了对新故事的渴望。

  “让我最后确认一下御剑已经完全醒过来,然后我们马上就去外面叫出租车。拿走我的钱包之前先给我留点现金,可以吗?”这是一个微妙的暗示,但真宵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下几分钟时间给他与御剑独处。

  “没问题!”她的笑容灿烂,从成步堂的外套里摸出钱包,像个芭蕾舞演员一般原地转了个圈,一蹦一跳地推开门到外面的走廊上去了。

  门一关上,成步堂立刻转向病床上的检事长。他把他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整理被褥,等待这个男人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他把床单抚平,然后把被子折叠包裹在御剑的身体两侧,小心翼翼地把被包扎着的头部周围的枕头拍松。

  有一根点滴被卡在床架上,因此堵塞了管道。当他伸手越过御剑上方去仔细解开它时,他感觉到一缕银色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臂。一息温热的空气温暖了他的上臂下侧,他从眼角瞄到被子下面的四肢微微移动。

  “我睡着了?”

  成步堂隔着双臂低头看着睡眼惺忪的检事长,那人显然正在与自己眼皮的重量做斗争。看到御剑这样面色潮红而充满困惑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随即他意识到在这背后有一个足以威胁到他生命的原因。

  “是的。我想真宵酱的喋喋不休确实令人发困。”检事长刚刚成功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成步堂朝他眨了眨眼。“如果麻醉科用完了气体的话,我想我将不得不把她送到他们那里去。”

  “你为什么要骗我?”御剑哑声道,成步堂仍在试图解开输液管的手指应声停了下来。

  “我没有——”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撒谎,成步堂。我知道你说真话时的样子,知道你虚张声势时的样子,也知道你在法庭上抓住救命稻草时的样子。”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转向成步堂,好像能一下子把他所有的伪装看穿。“我究竟怎么了?”

  辩护律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的姿势基本上可以被归为“跨在”御剑身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去解救被卡在床架和墙壁之间的点滴而不至于伤害到御剑。他正用这种姿势与身下的男子进行严肃的交谈。他本想开个玩笑一带而过,但御剑却需要他坦诚相待。他能吗?他有证据支持真宵的说法吗?他有必要回应御剑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吗?

  “我不知道。”成步堂最后回答。他叹了口气,俯身靠在御剑身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御剑。有时你好好的,但有时你不是。你的医生正在研究,但现在,我真的不能说更多了。”

  “你听起来像是认真的。”

  “因为我确实是认真的!”成步堂突然大声道。他闭上眼睛,暂时把床架从墙上拉开,来释放被困在那里的点滴,让它得以继续流动。“御剑——御剑。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这肯定与你的脑手术有关。我也不是医生,所以现在不能胡乱猜测。只是……好好休息,可以吗?”

  御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指弯曲着,点滴输送的液体进入他的静脉,化为冰冷的寒意触动着他温热的血肉。有那么一会儿,检事长显然无法组织起一个句子,或者一次像样的反对,他只是来回转动着眼球。终于当最后一枚齿轮咔哒一声合上时,他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成步堂的眼睛上,其中迷惘的黑雾已经消失殆尽。

  他最终以一种如此任性的方式放下了自己的无知与愤怒,这让成步堂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看到那熟悉的厚脸皮的笑容,御剑傲慢地咂了咂舌,举起手摸了摸成步堂头上的刺刺。

  “回家,去洗个澡,成步堂。”他轻轻嗅了嗅,“你闻起来就像刚刚从医院的卫生垃圾箱里爬出来一样。”短暂的停顿,“你……没有,是吗?”

  成步堂笑了,感觉到医用腕带刮擦在脸颊上,而御剑的手指继续在他的头上作乱,把原本还能看的发型搞得一团糟。洗头的需求变得更加迫切了。“我在调查时没有钻过医院的垃圾箱,谢谢你。”

  “真是让我捏着鼻子松了一口气。”

  成步堂感觉笑声又要止不住从嗓子眼里往外冒了。而当御剑在他的耳朵上弯曲手指,帮他把头发别在耳后时,他笑了出来,然后御剑带着薄茧的指节划过了他的下巴。

  “你还需要刮刮胡子。”

  “彼此彼此。”他伸手上前,用大拇指在御剑的下巴上描画着那些银色细毛的影子,一想到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将能目睹一个满脸胡茬的御剑,他就为这种想象惊叹不已——不立即刮掉这些毛发对于这个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而御剑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手指轻柔地沿着他的脸颊抚过,可以感觉到拇指短短的指甲擦过下颌线的尖角,直到再次到达他的耳朵。这……很亲密,成步堂闭上眼睛,顺应自己的心意放任那只温柔的手,这丝毫不令人不快。见鬼,这家伙总是在身后支持着大家,确保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也需要有个人提醒他一下,让他意识到要照顾好自己。这真是太好了,即使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而御剑的手指短暂地停留在他的颧骨上,成步堂的眼睛马上睁开了。他的拇指还停在御剑的下巴上,其他手指松松地托着他的下颌。御剑本可以扭头躲开他,但他没有。检事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跟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嘿,”辩护律师轻声道,“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这就是我的休息。或者让我读些案卷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的拇指掠过成步堂的嘴唇。“真宵还在等你。”

  【我们一直都在用尽方法给对方留退路,但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御剑也没有直接命令我离开……我想他和我一样舍不得我走。】

  “你说得对。”成步堂终于放下了手,叹了口气。“我得送她去车站,然后我会听从你的指示,回家。”他说着犹豫了一下,而御剑注意到了。他慢慢收回手,把它按在肚子上。

  “你知道,你手机上有我的号码。如果你感觉寂寞,或者……”他想说“害怕”,但他知道如果说出那个词,御剑的骄傲将令他不会打出那个电话。“……或者你想听些让人冷汗直流的笑话,你可以打给我。即使是半夜。我一定会接的,好吗?”

  “好。”检事长一边咳嗽一边调整着姿势,一只手伸到被子下面,(成步堂只能猜测为)以稳定他两腿之间的可怕导管。

  “晚安,御剑。我明天回来——”

  “成步堂,在你走之前……”

  成步堂突然兴奋起来,“什么?”

  “你能帮我换一下水壶里面的水吗?自从医生几个小时前灌满之后,它就一直敞着口。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就淹死在里面。”御剑模糊地指向床头柜上的水壶,然后是他面前的玻璃杯。

  “当然可以。”成步堂拿起那个塑料壶和玻璃杯,把它们拿到房间角落的洗手池旁边。从那里的镜子中他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自己,下眼袋明显得仿佛老了20岁。但他满不在乎地用胳膊肘推开一部分百叶窗,好利用傍晚的充足光线,来完美地清洁这个水壶。他先把水壶洗干净、加满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玻璃杯。

  他拿起它,把里面剩余的水倒进洗手池。随着水的流动和旋转,光线似乎照射到了底部一些白色的物质。成步堂眨了眨眼,当他把水举到鼻子前闻的时候,他的圆眼睛立刻可疑地眯成一条缝。没有味道,除了那种用来消毒杯子的轻微化学品气味。

  御剑被附身时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下了毒”这句话。御剑呕吐得厉害,红色的血块飞溅在一次性纸碗上。成步堂在玻璃杯前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这片区域。头顶上方的橱柜里放着一个无菌的小尿样壶,于是他伸手把它拿下来,把玻璃杯里剩下的水和那些白色粉末一起倒了进去。

  当他拧紧盖子的时候,他注意到御剑正通过镜子盯着他。

  “我应该问吗?”检事长再次平摊在床上,气鼓鼓地说。成步堂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新的杯子,然后把它拿给御剑。

  “不要喝水。”成步堂尽可能直白地解释道。“我认为来自北部的水污染危机很可能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什么水污染危机?”

  成步堂略带不安地笑笑,轻轻拍了拍御剑的肩膀。“你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御剑。”他从椅子上拿起外套,把那一小瓶水样塞进衣兜里,然后把领带挂在脖子上。轻轻地捏了一下御剑的手腕,他就这样转身离开了房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