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来临,约翰华生的婚礼如期而至。艾希在前一天拿着纯白的请柬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决定去参加。

  她特地买了新的长裙,早早地给自己做了发型化了妆,开起拿斯塔克给的诊疗费买的新车前往婚礼现场。将自己隆重地打扮并不是为了艳压新娘出风头,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个邀约的重视与尊重。她还从来没被什么人邀请过参加婚礼。

  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的婚礼现场热闹极了,但艾希认识的人一共三个,新郎约翰,伴郎夏洛克,和他们的房东哈德森太太,而且她和这三位都谈不上多么的熟。

  艾希之所以来参加这场婚礼,也只不过是敌不过想象之中的幸福场景所带来的吸引力。做心理咨询师的这段时间,她接触到的大多是负面情绪和悲剧故事,她认为自己偶尔也得接触一些让人产生正面情绪的场面,补充一下情绪能量才行。

  婚礼非常顺利,温馨且让人感动,如果忽略某位罪犯和揭发了他的伴郎先生所带来的小插曲的话。

  夜幕降临,一切风波都已趋于平静。场内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跳舞或是聊天,艾希站在角落里看着令人无比愉快的场面,回忆起了家庭相册里父母婚礼现场的照片。

  当新郎新娘端着酒杯来到艾希面前时,她正看着跳舞的宾客们傻笑。

  “感谢你能来参加,沃伦医生。”

  艾希赶忙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和新郎新娘轻轻相碰。

  “恭喜,新婚愉快。祝福你们生活幸福。”

  艾希非常真诚的笑脸在几秒种后就僵硬了,因为伴郎先生突然出现在了她身侧,用他低沉而动听的声音飞快地说:“艾希沃伦,约翰的心理咨询师,现在住在希尔街。家境优渥,受过良好教育,曾经长时间生活在美国,恩,纽约?我想是纽约的郊区。”

  “纽约,没错,我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间生活在纽约。我能问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吗?”

  侦探非常得意地笑了一下,微微扬起了下巴,说:“我见过你一次,之后还曾在约翰手机里看到过你的号码,而且他的钱包里夹着许多张没用的名片,其中就有你的,这些使我对你有了些许印象。希尔街房价昂贵,且都是些上了年头的建筑,住在那里的都不会是穷人。你很年轻,二十五岁上下,穿着得体,言辞颇有教养,佩戴的耳坠、手链和项链都不是便宜货。脸部和手部皮肤保养得当,但从耳朵可以看出不久前晒黑过,说明曾经去过温暖地带的海边度假,也有可能是特意做过美黑。以上这些都能说明你不为金钱发愁。至于国外生活的经历,很简单,因为你的口音并非纯粹的伦敦腔,我对英文的口音有很深刻而全面的研究,我能听出你话语中的纽约味道。”

  “非常厉害,这真是令人惊讶。”艾希喝了口香槟,由衷地夸奖着骄傲的侦探先生。

  “事实上我还能看出更多。”被夸奖了的侦探一发不可收拾,“这里的大多数人你都不认识,你只和约翰认识,或许与哈德森太太有过短暂来往,因为你只有在看向他们两人时目光有短暂停顿。但是你与他们两人都算不上十分熟悉,因为你们并未长时间攀谈过。但你为什么会打扮得体并携带礼物来参加这场婚礼呢?因为你热爱凑热闹?不,你拒绝了三位男士的搭讪,也从没有向任何人主动搭话。你喜欢约翰?也不是,你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的投放在他的身上。我推测你是单身,独居,不常出门,性格内向,但也并非那么的享受孤独。或许还心地善良,喜欢看到皆大欢喜的场面,城堡里长大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恩?”

  “哇哦,真是杰出的观察和推理。”艾希十分敬佩这位咨询侦探,但对他的最后一句话她并不赞同,“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也没有住过城堡,我也并非家境优渥,事实上我幼年就失去了亲人,在纽约郊区一所慈善学校长大。只是最近工作顺利,又经历了一次辛苦的出差,因此手头比较宽裕。所以很遗憾,福尔摩斯先生,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见到艾希这么轻松地讲述着堪称悲惨的身世,约翰有些手足无措,新娘玛丽捶了侦探一下,说:“夏洛克,你应该向沃伦医生道歉。”

  但夏洛克显然不想松口,看着他一脸的别扭,艾希息事宁人地笑着说:“没关系的,华生太太,我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并非出于恶意。他大概只是不那么善于人际交往。”

  艾希随手就给夏洛克扣了顶帽子,而且明显很合适他。夏洛克也并没有反驳,反而是约翰有点补救意味地解释说:“夏洛克是想向你道谢,为了你在马路上遇到他的那次。他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表达。”

  艾希被逗乐了,不禁抿着嘴偷笑。这位侦探仿佛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而约翰和玛丽夫妇两个则像是他心力交瘁的监护人。

  “我知道了。不必客气,福尔摩斯先生。”

  “请叫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个称谓会引起我不太美妙的回忆。”

  “好的,夏洛克。”

  艾希从善如流改了口,心想这位先生确实非常的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新的音乐响起,新郎和新娘携手去跳舞,夏洛克也转身离开,站在场边拉起了小提琴。艾希独自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忽然觉得有点孤单。她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在整个伦敦城乃至英国境内,她都可以算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突然很想回到X学院里,和教授下盘棋,和汉克叔叔一起吃顿饭。她很少会有这种多愁善感,渴望来自他人的关怀和温暖的时候。

  艾希抽了抽鼻子,压抑住了心里的一丝愁绪,专注的欣赏起房顶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细碎的水晶折射出五彩的炫目光芒,让她的眼睛有些刺痛。

  小提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夏洛克走到艾希面前,挡住了她看向水晶灯的视线。

  “想跳舞吗?”

  夏洛克比艾希高出了十几厘米,站在她面前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他身材纤瘦欣长,五官立体,蜷曲的黑发一点也不显凌乱,反而带着些绅士而优雅的意味。在裁剪合体的套装和淡黄色灯光的映衬下,他神情骄矜又真诚,活像个油画里走出来的绅士。

  艾希看着他挺的笔直的腰板和伸出的右手,犹豫了片刻,而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看得出夏洛克没有恶意,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邀请自己。

  夏洛克的这个举动将艾希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集中了精神,一手握住了夏洛克修长而清瘦的手,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跟着他的脚步随着音乐缓缓起舞。

  “谢谢你的邀请,夏洛克。”

  “我只是感到好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参加约翰的婚礼,这里人多又吵闹,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没有你的朋友,你跟约翰的情谊也并没有深厚到这地步。”

  “我就是想凑个热闹。毕竟我单身独居,不常出门,性格内向,而且像每个年轻姑娘一样喜欢皆大欢喜。你的判断大多都很正确。”

  夏洛克对于自己信心十足,他说:“当然,我很少出错。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

  艾希对于夏洛克的不解风情和死缠烂打有点无奈,又觉得他这股追根溯源的劲头有些微妙的可爱。

  “因为我很闲,而且我喜欢这种让人感到幸福的场景。我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从事这份职业意味着每天聆听各种让人不那么愉快的故事,接受来自不同人士的抱怨和宣泄,周遭全都是负面情绪,可是你还得面带微笑并告诉所有人生活很美好,上帝没有抛弃他的子民。所以说,我对于婚礼这种充满了幸福感的场合难以拒绝。”

  看着夏洛克仍然充满了疑惑的脸,艾希笑了笑接着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夏洛克。和所有人一样,我也有情感上的需求。或许你会觉得你天才的头脑内并不存在这种无聊的东西,但是所有的人在这方面都不例外。好吧,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对约翰和他的婚礼没有恶意,如果这样才能使你安下心的话。”

  艾希不知道夏洛克想到了什么,但罕见的他并没有再反驳她,而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哦,是吗。”

  艾希猜测夏洛克在内心其实同意自己的说法,但是却嘴硬不愿意承认。又或许是自己表明立场的举动让他安了心。她也没再多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他之前提过的口音问题。一提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夏洛克立马就来了兴趣,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伦敦不同区域居民的口音是否有区别的相关例子。艾希觉得能把这么细小的一件事研究的这么认真,这位侦探先生真是认真又有趣,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顽固和较真。

  艾希和夏洛克聊得愉快,就趁机为他输入了一点平静的情绪作为小小的报答。她感觉得到夏洛克的情绪并不是十分平稳,与之相反,他复杂而多变的情绪让艾希有些不解。她猜测夏洛克或许是对于相处多年的室友搬走而感到难以接受,他这样性格固执的人一定不喜欢生活之中发生的变化。当然也可能是看到幸福的约翰有些羡慕不已,像每个正常的人一样,渴望自己也能得到相似的幸福。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她只需要花费一点点力气就可以让他一整周维持好心情。

  一支舞结束,艾希决定离开。她体内正酝酿着没有归属的寂寞感,在她充斥着幸福的心脏里缓缓蔓延开来,这两种无法融合的情绪让她有些心绪难宁。她现在只想回到她独居的小房子里,回归到她略显单调的生活里去,寻找一些熟悉的环境带来的安全感。

  “时间不早,我得走了。和你聊天有趣极了,我喜欢你的口音知识,我觉得那很有意思。”

  夏洛克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反馈,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艾希送给他一个真诚的微笑,而后说:“晚安,夏洛克。”

  夏洛克点点头,转身走开了。艾希也裹紧大衣和围巾,离开了温暖热闹的婚礼大厅。

  她压抑下心中的落寞感,让自己带着久违的纯粹的开心驱车回到家,打算泡个热水澡然后早早地躺下睡觉。而甫一推开大门,却看到不远处客厅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艾希屏息凝神,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该转身就跑,还是双手抱头原地蹲下投降。

  那个影子骤然站了起来,他比艾希预想的还要高大强壮一些,他低声对后退了几步的艾希说:“是我,不要怕。”

  艾希迅速关上大门,瞠目结舌地看着黑暗之中的影子。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本应在美国的冬日战士,正站在位于伦敦的自家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