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告訴我,」巴德又向他靠近一步,暗自驚訝自己的聲音怎麼能這麼沉穩,即使心裡還是崩潰的,眼睛還是哭紅的。「只要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但是我早就知道我想要什麼,再也不怕了。」

  假如他沒觀察過瑟蘭督伊的面容,就算無法看見也會湧現在腦海裡,他也許會認為表面上不帶任何情緒,眉間如裂縫般、淺淺的折痕,向下彎曲的嘴角,如悲傷的哭泣。巴德知道如果想撫摸對方的臉頰,他的手只會直接穿過去。有些事情永遠無法改變,有些距離永遠是那麼遙遠。但是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同的是,此刻的感覺像是找到了歸屬。

  當瑟蘭督伊再次與他相望時,眼神是堅定的。「我希望你留下。」他輕聲說。「就算這麼做很自私,我也不在乎了。」

  巴德面露微笑,緩緩舉起手,就像之前他們常做的那樣,然後瑟蘭督伊也伸手對著他的掌心。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站了一段時間,望對彼此的臉,不願意移開視線,彷彿只要有人目光動搖,對方就會從眼前消失。不過也許他們現在已經無所畏懼了。

  「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在這裡繼續徘徊個五十年吧?」巴德說。

  瑟蘭督伊笑了笑,有些為難又欲言又止,似乎已面臨全新的開始。「我有的是時間。」他猶豫了一會。「那過了五十年,然後呢?」

  「嗯……除非你想永無止盡地留在這裡,我打算拖著你一起到來世,那會是我這輩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瑟蘭督伊輕笑著說。「我應該可以接受。」

  「不需要這麼勉強吧。」巴德搖頭,淡然一笑。「如果到時我們再見到我們的妻子,你想她們會說什麼?」

  瑟蘭督伊轉移目光,臉上的笑容如同巴德的鏡像。「如果她們一直都在注視我們,我也不覺得意外。」

  巴德笑道。「拜託,我相信她們有更有意義的事要做,讓逝者好好安息吧。」

  此刻說再多也莫過於此。

第5章 Epilogue

  雪歌走進舊房子的大門,聞著木料、油漆和塵土的熟悉味道。父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之後,她經常回到這裡。少了往日的佳餚和沉悶,少了簇擁的人群,以及太多的黑暗和喧囂,這一切看起來好多了。現在這裡非常祥和寂靜,回到該有的模樣。

  她在屋裡漫步,即使看見記憶之手在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留下的家庭照,她的心中依然平靜,沒有多少悲傷。她看見巴德參加她的婚禮,巴德抱起貝恩的第一個孩子,巴德和蒂妲見證她拿到博士學位。這些回憶在房子的牆瓦中都活躍起來了,跟著來者的腳步,暗露看不見的微笑。她的父親擁有漫長又精彩的一生,他愛這棟房子,與之有深刻的情感,她依然能感覺融入木板地的感情。

  她走出屋子,回到巴德的葬身之地,他們費盡一番心力才讓他的墓立於此地,然而她父親生前的態度就非常明確。這裡很平靜、很單純,在橡樹的綠蔭下眺望遠方的湖泊。雪歌放了一束康乃馨,艷麗的紅色與墓碑的灰色呈鮮艷的對明,不知不覺中,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仍是笑著擦乾眼淚。

  幾個月前,巴德的情況越來越糟,醫生告知她時間可能快到了,也許巴德即將壽終正寢。奇怪的是,巴德開始和不存在的人說話,每次雪歌發現時,他的模樣都顯得羞怯,直到蒂妲來探訪,他們再度與鬼魂牽起連結,即是他們剛搬進那棟房子時,蒂妲遇見的那個鬼魂。蒂妲倒覺得很窩心,過了這麼久,父親竟然還記得。他和“鬼魂”就像是老朋友般地交談,每句話都充滿了愛。他也會談起他們的母親,互相介紹。他曾問過鬼魂是否相信他們會在一起,也似乎很滿意對方的答案。之後,他活著的時間都在與鬼魂說話,雪歌要自己別放在心上,畢竟巴德是很幸福地走完最後一刻,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坐在廚房裡,兩腳靠在對面的椅子上,遙望後門之外的景色,湖面的波光閃閃發亮。一陣微風吹進後門,吹動她的頭髮,像一隻溫柔的手拂過髮絲。陽光和煦溫暖,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能想像巴德在隔壁的房間裡,並走來在她的頭頂輕輕一吻。房子吐著緩慢的氣息,在陽光下鍍上一層金,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悄悄溜走。

  她閉上雙眼,感覺周圍有超脫現實的存在流動,攜手飛越走廊,所到之處皆留下沉靜的笑聲。

  隨後消散無影,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