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玉, 不得放肆。”林如海低声斥道。

  贾政也知是贾赦言语失了分寸,于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再多话。

  贾赦冷哼一声, 扭过头,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林如海垂下眼帘,心里有些鄙夷, 都是做爷爷的人了, 还在这种场合同两个小娃娃计较什么?

  想到此处,林如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家在京中的老宅早修整好了,这么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儿, 回去同夫人商量商量, 瞧着什么时候搬出去才是正经。

  不一会儿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宁荣街两侧点起了灯笼,和着天上的星星将将原本漆黑的夜照得璀璨明亮。

  这时, 一群身着宫服的太监击掌开道, 众人的神色立马正色了起来。

  紧接着, 只听丝竹礼乐之音由远到近,八个太监抬着一个巨大的绣龙纹锦轿伴着一群衣袂飘飘的女官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见此众人连忙跪地行礼。

  之后发生了什么林琅玉都没心思关注了, 也不知是不是忧思太过又吹了那么久的风,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都是浑浑噩噩的。

  只记得一群人簇拥着轿撵进了府, 又行了许多礼, 又跟着一块儿逛了许久, 耳边一直都是闹哄哄的。

  好在元春不是他正紧姐姐,行了该行的礼也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林琅玉赶紧拉着文曲星回到自己院子里躲清静。

  此时林琅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原本文曲星还想笑话他一番, 见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

  巧荷端了茶来,文曲星让他喝了两口,便将他扶到一旁的锦绣软榻上躺着。

  文曲星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好烫,发烧了!”

  一旁的巧荷灵栀听了,有些慌:“那赶紧让人去找大夫!”

  “不成!”文曲星蹙眉道,“今儿贤妃省亲,咱们若是这时候叫大夫,若是让人瞧见又不知道得闹出什么事儿来。”

  看着此时已经烧得糊里糊涂的林琅玉,文曲星是又心疼又无奈,怎么好好儿的开始烧起来了?黛玉身子那样孱弱都没什么事儿,这小子怎么还病上了?

  突然,他又想到让林琅玉郁闷了一天的小王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思成疾?

  想到这儿,文曲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冲着林琅玉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们林家还真都是痴情的种子?

  见文曲星打了林琅玉一巴掌,灵栀忙开口阻止道:“大少爷!”

  文曲星笑着挥了挥手道:“拍不傻他。”

  接着他说道:“如今前头正乱,父亲、母亲又都在前头忙着,索性只是发热不是什么大病,否则这时候若是请他们过来,明儿朝上就得有人参咱们家一本‘轻狂无礼’了。”

  如今,他们林家圣眷正隆,越是如此就越有人想要抓他们家的小辫子,元春省亲这么大的事儿,都少人瞪大眼睛看着呢!今夜是断断出不得错的!

  这臭小子,定是前儿和宝玉一块儿吃冰凉了脾胃,今儿又思绪重加之吹了那么久的风才一块儿发作了出来。

  “巧荷,你悄悄的从二门出去找找盼兰姐姐,同她说二爷病了,让她拿点儿退热的药来。”

  “是!”

  “灵栀,你让人赶紧烧些热水,给你二爷好好洗个热水澡去去寒。”

  “是,这就去。”

  说着,灵栀又招呼着几个丫头一块儿出去了。

  接着,文曲星又转头对一旁的菖梨道:“你去冻库取些冰回来。”

  “是。”

  说罢,文曲星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又用一旁放凉的茶浸湿,将其敷在了林琅玉额头上。

  只听他叹了口气,对迷迷糊糊的林琅玉道:“我怎么瞧着林妹妹那一劫,像是应在你身上了似的?”

  林琅玉长睫微颤,嘴里嘟囔这什么文曲星也没听清。

  林琅玉此刻意识是彻底模糊了,他知道自己病了,可他微微睁开眼,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记得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每每自己病了,那个人总是会守在自己床边,非得见自己好了才肯动身,任太后等亲自来劝都不管用。

  明明从前他们那么要好,为何今儿偏偏对他这样冷淡?

  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为何不能告诉他?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荣国府前头,一群人簇拥着贤妃游园,欢欢喜喜热闹非凡。

  林琅玉和文曲星住的院子内,一群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时不时的能听见几声林琅玉的咳嗽声,清冷的月色下,院内的槐花寂寂的落着。

  巧荷去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带着盼兰和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回来了。

  见到榻上脸颊烧得通红,唇色却苍白异常,盼兰不由得惊呼:“哎呀!这是怎的怎么好好儿的发热了?”

  盼兰坐在榻前,忙招呼身后的大夫道:“劳烦赵太医帮忙看看。”

  那大夫闻言,上前拿出脉枕替林琅玉诊脉。

  见此,文曲星蹙着眉,低声对盼兰道:“贤妃回府省亲,咱们在这儿急哄哄的叫大夫,被人晓得了还不知说成什么样呢!”

  见文曲星考虑得这般周全,盼兰欣慰一笑:“不妨事。赵太医本就在府上,就怕娘娘万一身子不爽一直在园子里候着呢!我悄悄儿的去找的平姑娘,她让赵太医跟着我来的。”

  闻言,文曲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太医诊完脉,接着道:“不妨事,哥儿这是不慎受了凉,加之思虑过重才至如此。喝几副药,捂一捂,好生歇两日便好。”

  说着,提笔写了药方,药倒不必上外头拿,贾敏库房内药多得是,像这种寻常的治发热的药,是常备着的。

  “多谢太医。”说着,文曲星从钱袋里随手抓了块儿银锭子给赵太医。

  赵太医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满意极了,寻常官宦人家看诊,除诊金外最多也就一二两的赏银,这银锭子少说也有四五两,林大公子出手还真是阔绰!

  “太医吃了茶再走?”文曲星问道。

  赵太医摆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那边儿也走不开。”

  “那盼兰姐姐送送赵太医。”

  “太医,跟我来吧。”

  “哎。”

  盼兰带着太医走后,又留下了两个婆子来照顾林琅玉。

  一群人又忙着煎药、烧水,熏被。

  待给林琅玉洗了澡将他送进暖香绣被中,又喂他喝完药后,前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文曲星也是累极了,他洗簌完后半躺在林琅玉身边儿看书,听见外头的礼乐声听了问道:“娘娘可是回去了?”

  菖梨答道:“是了,我以为是要明日再走的。好容易回家一趟,怎么不歇一晚?”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得发笑。

  灵栀道:“呆子!那可是贵妃娘娘!又不是平常出嫁的媳妇,回了娘家想住就住。那些规矩一条一条可都写在宫规上呢,这回表小姐能回来,都是圣恩眷顾,还不知道有没有下回。”

  听她这么说,巧荷斥道:“什么表小姐?那是贵妃娘娘!嘴上没把门的小蹄子,当心让旁人听了去还不撕了你这张嘴?”

  灵栀撇撇嘴,也知自己言语冒失了,于是没再说话。

  文曲星捏了捏眉心,带着倦意道:“你们出去吧,我看会儿书便歇着了。”

  闻言,几个丫头退出了屋子各自回了屋,只留巧荷一人在外室的软榻上睡下了。

  文曲星合上书、熄了灯刚躺下,身旁的林琅玉便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文曲星一愣,轻声道:“醒了?”

  只见林琅玉眼睛半睁着,也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尚在梦中。

  而此刻的林琅玉准确的来说,还在做梦,他梦了见自己十岁时扬州的那场灯会。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明灯错落,火树银花,街上的人潮拥挤,人们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嬉笑着。

  他由崔管事和槐枝带着,跟贤枢和几个太监嬷嬷一块儿出来玩儿,因嫌身边儿跟着的人碍事,两人便想法子甩开了跟着的下人。

  贤枢拉着他的手,在人群里穿梭着他们周围是带着光怪陆离面具的人,四周是各式各样的灯,林琅玉就这么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这时,人流突然拥挤了起来,两人原本紧紧相握的手被挤开了。

  “琅玉!”

  林琅玉听见贤枢在唤他的名字,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四处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

  “琅玉!你在哪儿?”

  贤枢的语气很焦急,林琅玉心里也急,他想开口回应他,可他发现自己的喉咙莫名的发不出声音。

  “琅玉!”

  林琅玉扒开人群,向着贤枢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看着面前一个个带着面具的人,始终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昳丽的脸。

  “琅玉!琅玉!”

  贤枢的呼唤生越发急切,林琅玉也跑得越来越快,快到他已经看不清身边的人的面容了。

  终于,他跑出了人群,见到了在河畔便焦急寻找着他的贤枢。

  河水中映着明灯万盏,那人锦衣玉冠立于岸边,见了他原本紧蹙的眉瞬间舒展开了,昳丽的脸上扯出了迷人的笑,比灯火还要耀眼。

  贤枢朝他伸出了手,笑着嗔怪道:“琅玉,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林琅玉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伸手紧握着贤枢的手,轻声唤道:“贤枢。”

  文曲星见林琅玉薄唇微动,于是侧耳道:“你说什么?”

  “贤枢……”

  “艹!”

  作者有话要说:  文曲星:妈的!死gay!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唐·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