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条漆黑的通道中摸索,狭窄的道路只容许两个人并肩通过,但这建筑看起来特别坚固,内部错综复杂,若不是斯佩多能够看穿幻术的遮蔽,很可能会在分岔路上迷路,这绝对是有意为了躲避外敌攻击而建造的,试图进攻的敌人若被守备的人发现并从通道两头夹击,将是危险的。

  阿诺德将其余的部下安置在通道之外,防止任何人堵住逃生的道路,他与斯佩多则下潜进通道中,寻找纲吉的踪迹。按照斯佩多所言,幻术的残留痕迹一路延伸到俄罗斯黑手党本部之外,这些人肯定是使用幻术藏住他们的行踪,将纲吉带上马车后运到外面,尽管痕迹微弱,但花了几个小时候,斯佩多总算顺利找到入口,就在一栋废弃的小楼深处,这种地方平日里没有人会过来,更别说怀疑这里有隐藏通道了,通道的入口同样被雾的幻觉隐蔽,尽管是非常不成熟且容易识破的幻术,但要迷惑一般没有抵抗力的人已经足够。

  一得知这很可能是安德鲁的另一处藏身地,阿诺德便派出亲信通知伊凡柯夫,伊凡柯夫与一众认定安德鲁叛变的俄罗斯黑手党干部,已经决心要除掉安德鲁,正隐密调动部队,他们手中所掌握的所有安德鲁辖下地盘,恐怕并没有这一处,通知伊凡柯夫也是为了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但阿诺德和斯佩多等不了伊凡柯夫派出部队支援,他们必须先找到纲吉。

  「伊凡柯夫可信吗?」斯佩多往前探路时问,他一直觉得这些黑手党都是不讲道义、只看利益的人群,许多人为了野心可以做出许多残酷的事情,例如安德鲁就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但至少现阶段他能成为我们的庇护,安德鲁惧怕伊凡柯夫,可以牵制他们的行动。」阿诺德回答,即便视野变得越来越阴暗,他的脚步毫无迟疑,「但我们必须在他的部队抵达之前就把纲吉带出来。」

  「为什么?如果有伊凡柯夫的协助,会更快找到那小子吧。」斯佩多拨开前方的蜘蛛网。

  「俄罗斯黑手党的人不会像我们一样关心纲吉的性命。」阿诺德说,紧皱着眉头的表情让他冰冷的脸庞显出一丝焦虑,「他们一旦包围这个隐密基地,就不可能允许里面的人逃出来。」

  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叛徒,被囚的俘虏很可能会一起被杀死。

  阿诺德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但找到纲吉后若想从这里逃出去,想必里头也有着看守,敌人会不会使用彭格列指环的力量也是未知,所以足以带给敌人压力的援军也是必要的,他们必须在伊凡柯夫部队刚抵达的时候离开,利用那稍纵即逝的时机。

  他们来到一扇钢门前,那是非常良好制造的,用一般的方法肯定进不去。

  但让人意外,阿诺德和斯佩多抵达那儿时,门竟是敞开着的,更正确地说,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给毁坏,上头布满烧焦与融化的痕迹。

  门内已经残破不堪且人去楼空的景象,曾在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到处都是火焰高温燃烧后的痕迹,两个男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阿诺德确认后他们都不是安布洛斯,更没有纲吉踪影。

  地下室中有一些奇怪的仪器,一个空的密闭小房间,但门锁也被打开了,地板四处都散落着血迹,分辨不出是谁的血。

  「看来那小子大闹了一场,既然不在这里,肯定是有其他出口跑了。」

  阿诺德甚至没有回答斯佩多的话,就往一处崩塌得特别严重的墙走去,在那些大块碎石的中央确实有一个差点被掩盖的通道,二话不说便钻进去,斯佩多眼看对方没有要等他跟上的意思,只能无奈地追上前,他知道此时此刻,阿诺德什么也不想多说,只想看一眼纲吉安然无恙的模样。

  斯佩多也曾经四处寻找埃琳娜的下落,他能理解阿诺德此刻纷乱如麻的心情。

  就在阿诺德闯入隐密基地一个小时前,纲吉被人带出那个狭小的牢房。

  他抓紧机会寻找可以逃脱的可能性,但是双手与双脚被链住,火焰也使不出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挣脱那些比他高大凶猛的守卫是几乎不可能的,而且他总感觉身上的装置隐隐在吸取他的火焰,让他全身乏力。

  他们把纲吉带到安布洛斯的面前,安布洛斯要求他使用更强烈的火焰,他知道对方是想要藉由研究他的火焰来找到可以使用彭格列指环的真正原因,但实际上就连纲吉也不清楚彭格列指环所需要的条件,安布洛斯的研究将会以失败收场,纲吉不愿意配合他们的要求。

  「不要太倔强了,泽田先生,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安布洛斯在让部下痛打纲吉一顿后,毫无感情地说,他对这些实验品并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要牺牲,「我也不想让你受伤而影响火焰的输出量,这样会不准确的。」

  「我才不……」

  话还未说出口,重重的铁棒就落在他的腿上,纲吉的双腿立刻承受不住疼痛而跪倒,那麻痹全身的感觉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腿断了,幸好在感觉恢复后他还能够挪动双脚。

  「轻点,多德,你要是打死他可就不好了。」安布洛斯微笑,但并没有真正的同情,「不过是使用火焰,不会让你有所损失,我们时间并不多,只能让你吃苦头。」

  「彭格列的火焰不会给你们这种人利用,」纲吉双手撑着地面,抬起头,他的双眼中隐隐透着强力的光辉,不象是个受困的囚犯,「安布洛斯,像你这样聪明的研究者,为什么要做这种……」

  「很不幸的,我必须要完成雇主的期待,他希望能够使用彭格列的火焰…我也必须要资金啊。」

  「那么,我想结果肯定会让你的雇主很不满意吧。」纲吉露出苦笑,「你们是不可能使用彭格列指环的。」渴望这份力量并且试图夺取彭格列指环的人总会认为自己能够操控指环内的力量,然而,纲吉虽然也很难完全明白那种力量,但彭格列指环似乎有着自身的意志,不会任人抢夺利用,不会给予那些不够资格的人力量。

  安布洛斯的表情微微扭曲,纲吉猜想安德鲁肯定不是个脾气好的雇主。

  在指示下,那些守卫再度朝纲吉拳打脚踢,皮鞋击中纲吉的腹部时,纲吉只能努力缩起身躯,避免遭受到任何致命打击,那些伤痕流出的血染红衣服与地面。他知道自己只能坚持下去,忍耐这些折磨,对方肯定是不会杀他的,因为他是研究的材料同时也是人质,所以至少可以确保生命,只要找到机会逃出去,安布洛斯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这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纲吉最终因为对方往他脑部的一击而失去意识,他还以为自己会死去,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黑暗的狭小牢房,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

  纲吉可以感觉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还渗着血,黏糊的痛感令他发出呻吟。

  『他不肯使用火焰,那么只能够强迫他使用了。』

  『但那个装置可能会让受测者死亡…万一他承受不了……』

  『要是我们不能够在这两天作出结果,你以为安德鲁那家伙会放过我们吗?他可不是什么善类,只是一心想击败伊凡柯夫,其余都不看在眼底,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纲吉勉强听见隔着门传来的谈话声,有个脚步走近,最终打开大门。

  纲吉连忙阖上眼装睡,就连呼吸也不敢太过大力,深怕对方会察觉到自己醒着的事实,但对方毫无警戒,以为纲吉处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不可能那么快苏醒,两个人上前抓住纲吉的手脚,然后,纲吉感觉到手铐与脚镣都被解开,他们想将他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许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试验处。

  「你扛着他的背,就这样搬过去。」

  其中一个男人说,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三个人在这间房内,两个人搬动他,剩下一个在远处观看的可能就是安布洛斯本人。

  纲吉很清楚,要反击只能在这瞬间。

  其中一人抓住他的背部要将他从地上扛起,纲吉立刻睁开双眼,他的动作很快,朝着正弯身要搬起他双脚的那名男人的脸,发射出一道火焰,焰气并没有平时的强大,但已经足够使对方因为疼痛而松手,纲吉顺势稳住下半身然后扭身就抓住另一名男子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对方给压倒在地,火焰紧贴着那人的脸,瞬间高温的火焰将对方给击昏。

  纲吉抬起头,想找在房间中的第三个人,但他只看见对方逃离的背影。

  安布洛斯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纲吉跑出门外想要追击对方的时候,枪声在四周响起,让纲吉不得不张开屏障并且闪躲,对方身边的几名护卫一路朝他发射子弹,一路保持距离。

  纲吉因为腿上的伤不小心动作迟缓半刻,子弹擦过他的肩膀,血液喷溅,见纲吉的动作缓下来,安布洛斯手上抓了什么就往另一处的阴影逃跑,纲吉追上的路途却被另外两名守卫挡下,好不容易将他们个击倒,安布洛斯却早已经不见踪影。

  「在、在哪里?」他想往前走,身子突然一阵失重感,「…唔…!」疼痛充满全身,刺激着神经几乎令他昏眩,但他还是勉强自己保持着意识。

  纲吉用尽全身力气喘息,腹部的伤不断渗出鲜血。

  手臂的伤也不算轻,尽管还能动弹,但他知道要是遇上稍强的敌人,状况绝对不利,自己还能够击退现场的守卫,多半是因为这些人不是战斗成员,而是研究员。

  但他不能从这种劣势下逃跑,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纲吉挣扎着挪动疲惫的脚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仇人再次从自己眼前跑走,只要对方一息尚存,他将可能永远无法改变发生于未来的悲剧。

  纲吉忍着强烈的痛苦,不顾沿途滴下的血,穿过隐藏于墙壁后方的密道,奋力追上。

  就只差了一点,只要追上安布洛斯,只要亲手杀了他。

  一切都会结束。

  阿诺德忘记这是第几次,纲吉让他产生这种焦躁不堪的心情。

  他一直都避免自己的行动参杂感情,他讨厌被感情所控制,而是单纯相信情报给予的真实,不论有多么不可能,综合情报的结果就是最精确的结论,基于计算与效率来决定决策。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公平地对待所有手下,选择损失最小的道路,自他组织军队的情报部以来,即便部下们不一定与他亲近或喜欢他这个人,却明白跟随他是合理且生存率最高的,一切的行动都是基于完整的考量后得出的结果,并非出自于个人的喜恶驱使。

  但此刻的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奔涌,即使他知道背后若没有同伴保护,有可能带来风险,脚步仍然越来越快,将后方的斯佩多远远抛下。沿着窄小的通道前进时,一路上残留的血迹令他胸口中逐渐堆积起愤怒,脑袋沸腾不已,无法冷静。

  若那些血是来自纲吉,他肯定受了相当的伤,阿诺德明白只有强烈的目的才能够勉强如此虚弱的躯体持续前进,担忧在纲吉追上仇敌的同时也已经耗尽体力,处于最危险的状态下。

  有时阿诺德会在内心暗暗埋怨,纲吉总是让他打破某些原则,让他失去方寸。

  纲吉的行为经常不按一般人的思考,他确实不太谨慎,又或许是曾经失去同伴让他将自身的生命看得很轻,没有什么比复仇、比改变未来的命运更重要。

  『阿诺德,你们执行这个计划我只有一个要求。』

  当Giotto为他们拟定整个计划并允许纲吉参与后,单独找阿诺德谈过,他看来很是担忧。

  『我试着接纳你的意见,将纲吉看做能够独立自主的个体…让他走出彭格列的保护之外。但唯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够守在他的身边,就算你不插手纲吉的决定,也请为我见证。』

  那对于过度保护的Giotto而言是很大的让步,阿诺德明白对方希望试着相信一次,相信纲吉能够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单纯选择牺牲来换取同伴的未来。

  就算最后仍然必须要由纲吉的手来杀死安布洛斯,阿诺德希望自己能在对方的身边,看着对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那么,他或许就能够分享纲吉内心背负的伤痛。

  试图以他人的角度去看事情是困难的,但这是阿诺德第一次希望能够彻底了解另一个人。

  即便对方和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与想法。

  就在阿诺德觉得自己恐怕追不上纲吉的时候,却在黑暗的通道前方看见一缕亮光,晃动的橙色火焰忽闪忽灭,已经很虚弱,却还是持续挤出最后的力量。

  阿诺德加快脚步上前,便看见他寻找的人,但纲吉此刻的状态十分异常,额头和身体都微为散发着火焰的光辉,但那输出却非常不自然,仿佛不是遵从纲吉的意志般,火焰不断从身体、从手上流失,消耗着纲吉仅剩的生命力,所以纲吉无法继续挪动脚步,只能疲倦地撑在墙边。

  「纲吉!」阿诺德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但纲吉几乎是毫无抵抗地落到他的怀中,压根没有力气挣扎,阿诺德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头滑落,阿诺德也不明白纲吉遭遇到了什么状况,但他隐约可以理解这绝不是件好事——这恐怕是死气火焰的爆走。

  那些火焰不受纲吉的意识控制,或许是太想要使用力量支撑自己虚弱的身体,那种强烈的想法驱使纲吉的火焰无限度地爆发出来,拼命想弥补衰弱的身体机能,然而这反而使得纲吉快速流失力量,最后就连迈步前进的力量都没有了。

  「阿劳…迪……」纲吉昏暗的视线中隐约能看见阿诺德的面容,还以为是幻影。

  「你这个傻瓜。」阿诺德紧咬下唇,他将纲吉揽入怀中,思考着该怎么解决这种状况,「这么下去会死的。」

  纲吉的眼眶流出不甘心的眼泪,他知道阿诺德从来不会虚伪地说谎,但这也让他很害怕,万一他没有办法控制火焰就这样不断失去力量,他就没办法追赶逃跑的安布洛斯。

  「我、我没办法…它们不听我的话…这是第一次遇到……」纲吉从来没有碰上这种情况,他使用火焰这么多年,从未感觉火焰不随自己意识控制,「…阿诺德…我必须…安布洛斯他…」

  「别慌张。」阿诺德的声音温柔而安稳地说,「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能追上。」

  纲吉睁大双眼,他不晓得阿诺德怎么知道他此刻想要听的话,当阿诺德的手轻轻握住他燃烧着火焰的手掌时,很担忧自己会伤害到阿诺德,却没有,反而他们皮肤接触的地方有一股温暖而平静的感受传递而来,钻入纲吉的身体内,融入了纲吉的血管,纲吉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在这里,你不必自己去做那种事情,等你平静下来后就能追上去。」

  「…嗯。」纲吉点头,很奇怪的,前一刻因为焦虑与挫败感而不安的情绪竟因为那样一句毫无根据的话语而平息,他无条件地相信着阿诺德的话,不论那是不是阿诺德安慰他的言词,他就是深深相信着对方。

  「控制你的感觉,你的火焰应该是你身体的一部份,它是属于你的,只有你可以操控。」阿诺德轻声在纲吉耳边说,纲吉闭上眼睛,在对方柔和的嗓音中缓缓深呼吸,「试着想起曾经战斗的感觉,它从你的身体出来,你也可以收回。」

  纲吉试着去想象,他在每一次战斗时将火焰熄灭的感受。

  每一次的战斗他都不愿意伤害战斗的对象,就算对方是不可原谅的人,就算对方是伤害自己同伴的人,他仍然怀抱着天真的想法,不愿杀害任何一个人,这份力量绝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而是为了同伴才存在的。

  慢慢的,纲吉身上那狂暴乱窜的火焰逐渐变小,最后就象是被纲吉的身体吸收一般,融入纲吉的身体,消失不见,当最后一缕火焰消散,纲吉才发现阿诺德握着他的手上隐隐透出紫色的光雾,云的火焰帮助吸收了一些纲吉的火焰。

  「我…感觉好多了…」

  纲吉露出一抹微笑,光是望着阿诺德那双浅色的眼眸,就能够把内心的恐惧、慌张都驱逐,不再思考着安布洛斯也许被自己放跑的事情,「阿诺德,你来了。」

  纲吉抱住阿诺德,阿诺德也拥着纲吉,手指轻轻描绘纲吉残留伤痕与淤血的脸,他不晓得那些人到底对纲吉做了什么,光是看见纲吉身上的伤,若非不想让纲吉感觉不安,他恐怕也很难压抑自己的怒火,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才能令纲吉平静。

  低头轻吻那柔软却带血的双唇,两人接吻的时候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

  纲吉开始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痛,当阿诺德在身边,一下子属于人的感觉都回到身体,让他头晕目眩,纲吉知道自己过于勉强才会导致这个下场。

  「安布洛斯他跑了,我刚刚还追着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家伙肯定还没有走远。」阿诺德说,虽然他没有根据,但这有点象是一种直觉,望向漆黑的另一端,「我们有其他帮手。」

  纲吉还没问,就看见从阿诺德刚刚走来的道路上,斯佩多缓缓现身。

  他看了一眼浑身狼狈的纲吉,用无奈的表情望着两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我的力量只有大约五百公尺,若他跑出这个范围就没办法了。」

  「这个密道不会建得太长,毕竟是用于逃生的。」阿诺德说,原来他在进到这个隐密基地前就要求斯佩多使用范围比较广的幻术,当然这是没有指定对象的,除了阿诺德与斯佩多之外,其他人只要进到这范围内都会被蛊惑,因此纲吉也在幻术内,「这么一来那些家伙会无法走出去。」

  「真、真的吗?」纲吉惊讶于斯佩多的协助,没想到对方会愿意帮忙。

  「就是稍微把道路变得长了一点,这也算是还你们一个人情吧。」斯佩多自信满满地轻笑,为纲吉解开了他身上的幻觉,这么一来纲吉的感受就会和他们一样。

  如今五百公尺长的道路在幻觉之下感觉如同几公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走了几小时但实际上只前进一点,所以就算纲吉和阿诺德在这边磨磨蹭蹭,对方短时间内也无法离开这条密道。

  阿诺德扯下自己大衣上的皮带,捆起纲吉出血的手臂。

  纲吉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感觉到来自阿诺德隐晦的担心,自己竟让对方如此忧虑,他既羞愧却又开心,阿诺德果然还是来找他了,并没有丢下他。

  「伊凡柯夫的部队随时可能前来包围这里,我们要在那之前离开。」

  「伊凡柯夫已经知道安德鲁背叛他的事情吗?」

  「你知道?」阿诺德很惊讶纲吉得知反叛者是谁,尽管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怀疑安德鲁,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听安布洛斯说的吗?安德鲁雇用了安布洛斯,偷取指环,也是安德鲁杀死了维克托.佩图霍夫,他们之前是一伙的,安德鲁的心腹在严酷的拷问后全部都说了。」

  纲吉没有告诉阿诺德自己其实是因为看到来自未来的文字才得知这些的,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他希望再与阿诺德好好谈谈关于自己的时代,将所有来到这时代后改变的、没有改变的事情都告诉阿诺德,他希望与阿诺德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但在事情成功之前,他必须将这些放在心底。

  「不过我…或许无法使用火焰了。」纲吉看着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力量用尽,早已疲惫不堪,这让他自责不已,重要关头竟派不上用场,「…偏偏在这种时候…给你们添麻烦…」

  「哼,这也不是第一次吧。」斯佩多耸耸肩,毫不在意。

  「那么,用这个吧。」阿诺德拿出腰间的枪枝,是被纲吉留在房间内的枪,交给他,「至少拿来防身用,还不确定等等会碰上什么,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拿它做别的事情。」虽然没有言明,但纲吉明白阿诺德指的是用这把枪杀死他的仇人,这段话让纲吉产生了一些困惑,陷入奇怪的迷惘。

  所有人理所当然都会阻拦他复仇,告诉他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不是件好事。

  只有阿诺德从未那样对他说,阿诺德似乎不认为复仇有什么可耻的,但正恰恰是阿诺德的不阻止让纲吉陷入一种难解的矛盾漩涡,『这样真的好吗』,他忍不住如此思考,扪心自问,他并没有坚定的意志,复仇的决心远比曾经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所付出的觉悟都要来得不安稳,他的杀意来自于同伴们被残忍杀害的愤怒,而非保护同伴的想法。

  或许,是时候他该做出决定了。

  「走吧。」

  那个声音在头顶响起,纲吉抬起头对上阿诺德的眼。

  胸口流淌而过的温暖似乎让他看见一丝光亮,在这样难熬的时刻,阿诺德能够在自己的身边,让纲吉感觉自己是幸运的,他不必独自去面对这个难熬的抉择。

  纲吉握住对方的手站起来,继续往眼前那漆黑的通道前进,他感觉这条道路就象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心境,一直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彷徨,但他心底很清楚即将走到尽头,那时他就会明白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

  安布洛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永远走不出这个通道,他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记忆中这隐密的基地建成后他亲自看过设计图,安德鲁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却也有细腻的思考,为了能够随时预防伊凡柯夫的来袭,他在各处都有隐密的基地,这个用彭格列指环造出的雾之火焰特意隐蔽起来的空间,是他得意之作。

  回头看跟随自己的部下,他们也是一脸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迟迟无法到达出口。

  就在他们几乎想要放弃走动时,安布洛斯的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有一丝阳光从细缝中透出,显露出一扇钢制大门,那儿肯定就是出口,他们几个人连忙迈开沉重的步伐奔往通道的尽头。

  然而,后方也传来脚步声,那令安布洛斯心中吃惊无比,照理说他已经远远甩开泽田纲吉,对方拖着受伤的身体不可能追上他们,回头一望却发现一名熟悉的男子随同着泽田纲吉出现,令他差点站不稳脚步。

  是那个曾经将他逼上绝境的男人。

  浅色而无情的双眼,那头珀金色的头发,冷酷无比如同一具人偶的脸孔。

  几乎要将他杀死时,那冷漠的脸也不曾流露一丝感情,只是毫无情绪波动地执行任务。

  安布洛斯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对方是怎么样紧追着他,当俄罗斯政府打算要将他以及他的实验彻底抹杀,雇用薇丝卡与这个男人——迪米崔.萧斯卡维奇——他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人物,不管躲到哪个地方,这个男人都紧追不放,逼得安布洛斯不得不决定放弃所有实验的成果,藉着伪造死亡来躲过追缉,没想到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恶梦中的男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泽田纲吉会与迪米崔扯上关系,但显然对方是来追捕他的。

  安布洛斯连忙撞开大门冲出去,迎来外头的阳光,他知道只要走到密道的尽头,就会有应他求援而来的安德鲁的部属,安德鲁不会希望安布洛斯落在伊凡柯夫或是彭格列的手中。

  安布洛斯用电报发出求援是在一个小时以前的事情,在他走了那么久的路后,他本以为那些救援他的人早该等在外头,却没有半个人,他想逃走,凭空竟窜起一阵大火将他们包围住。

  「你很诧异为什么救援还没有到吗?」伴随一个冰冷的声音,火海中浮现出歪曲的人影,「才过了十多分钟,迎接你的人真的能够那么快反应过来吗?说不定他们都还没能够发现你的求救呢。」

  「怎、怎么可能……」安布洛斯凭借着对方操控的奇妙法术,判断出对方是谁,「你、你是安德鲁说的那个幻术士!但是那家伙应该被关在地牢中拷问,现在应该死了——」

  「实际上是怎么样呢?看来你也知道有人来暗杀我,可惜安德鲁没有成功。」斯佩多如同对待逃窜的小老鼠一般,蛮不在乎地用火焰将那些试图要逃出去的黑手党人赶回安布洛斯身边,就算知道是幻觉,谁也不敢挑战被烈火焚身的可能性。

  斯佩多微笑着幻化出数条蛇,那些人便开始大喊大叫,蛇的缠绕让他们动弹不得最终一个个倒在地上,昏厥过去,只有安布洛斯是安然无恙。眼看情况不对,安布洛斯扭过头想后退,才发觉身后是泽田纲吉与迪米崔,眼前是那个幻术士,他走投无路。

  「安布洛斯,你那时候伪造死亡逃过一劫,如果你安份过日子,或许我永远不知道你还活着。」阿诺德对着眼前许久不见的男人说,他曾经『杀死』过这个男人一次,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骗过他,「薇丝卡一直认为你没有死,但我已经脱离了组织,所以也没想过会再见到你。」

  「迪米崔…还真是…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跟你有什么仇…」安布洛斯咬牙切齿地瞪着阿诺德,他猜想对方又换了个新身份,这次居然还加入彭格列,安德鲁曾告诉他泽田纲吉身边有个男人身手不错,恐怕就是指『迪米崔』。

  「我对你没有兴趣。」阿诺德无感情地说,他与安布洛斯并没有怨恨,重新将这个男人放入脑中,是因为纲吉的出现以及彭格列,「也没有一定要杀死你的理由,只是你那些研究,彭格列会全数销毁……你拿走的彭格列指环也必须归还。」

  「我、我知道了!」安布洛斯这时立刻改变态度,他很清楚没有战力的自己是不可能在幻术士、阿诺德以及泽田纲吉的包围下逃走,「我可以告诉你指环的位置,要是我死了,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它被藏在哪里!!」安布洛斯庆幸自己留下一道保险,到了紧要关头,他可以用这个来威胁彭格列,也可以威胁安德鲁,他们都想拿到彭格列指环,「但条件是你们必须放我走,留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

  纲吉听见对方的求饶,脸上溢满的愤怒,身体因为燃烧的怒火而颤抖。

  「你不会信守承诺!你这种、你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杀害他人的人——」

  纲吉不顾安布洛斯与阿诺德的交涉谈到一半,他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安布洛斯,但浑身颤抖连枪都拿不好,「你的实验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吗?你做出的东西被他人利用,未来又会带来多大的伤害,是你、是你还有俄罗斯黑手党害死了我的同伴!你们却什么也不知道——」

  纲吉歇斯底里地对他嘶吼,安布洛斯的一脸茫然却让他更加怒火中烧。

  确实,安布洛斯并不是所有一切的凶手,将他的研究用于恶意的用途的也不是安布洛斯本人,那时候彭格列的伙伴们会在战斗中死去,是俄罗斯黑手党与彭格列之间的恶斗,那些后来的黑手党使用安布洛斯留下来的研究资料,做出后来那些极度危险的匣子兵器。

  纲吉全部都理解,但一切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若不是安布洛斯活着并继续那些研究,也不会延伸出所有后来的可怕结果。

  纲吉在情绪激动之下,击发一颗子弹就打在安布洛斯的脚边,差一点就会射中他,吓得安布洛斯腿软瘫倒在地,他上一次面临差点死亡的恐怖正是阿诺德给予的,所以这一生都不希望再碰见阿诺德,没想到这次又将他逼到死亡的在线。

  「泽、泽田先生!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做那些——但我也是受到威胁,我受到安德鲁的威胁啊!!我只是个研究者,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同伴,你所说的——」

  「闭嘴!你不是受到胁迫!你是自愿那么做的!!你为了彭格列指环拿了多少人做实验,又害死了多少人!!」纲吉再次开枪打在对方的右肩上方,还是没有命中,但擦出一道血痕,吓得安布洛斯整个人缩成一团,「我必须…杀死你,这样才能够改变未来……」

  纲吉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胆小如鼠的模样,难以抵抗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对方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手无寸铁,毫无抵抗之力,现在就可以轻易杀死他,但自己的手却怎么样也拿不稳枪,不断颤抖着,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火焰用尽所以身体无力的关系,而是他没办法克制内心的排斥感与害怕——至今为止,纲吉从没有真正动手杀过任何一个人。

  他又击发数枪,但就是无法命中,不断打到对方的周身的地板上,一个一个弹孔,对方吓得拼命求饶,但没有人救他,奇怪的是,斯佩多与阿诺德两人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一冷冷旁观,纲吉一时间甚至不晓得他们两人在哪儿,这个时刻只有他与安布洛斯,其他人都不重要。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纲吉?这和我当时做的状况不一样啊!』

  『万一你没办法再回来的话该怎么办?就算成功了,那也——』

  入江正一的声音突然浮现在纲吉的脑海中,仅剩下的同伴们很担忧他这一趟的旅行会带来不可挽回的结果,但他仍然执意要这么做,所以穿越数年的时空来到这里,就是要寻找杀害同伴的始作俑者,他怎么可以动摇呢?

  如果没能杀了安布洛斯,如果没能够改变未来,自己到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自己能够面对失败的结果吗?

  但是,纲吉其实知道,他很害怕。

  他或许曾有过想杀死某个仇人的想法,却没有真正动手过。

  当那把死神的镰刀就握在自己手中,竟如此沉重且难以操控,他的手无法抬起,无法瞄准。

  就在他脑袋一片混乱的同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轻轻压住他的手指,纲吉空白一片的思绪突然恢复了色彩与温度,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方,阿诺德站在他身后,手指轻扶纲吉颤抖的手腕,纲吉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来阻止他的。

  「稳住,如果你想要瞄准你的敌人,就必须丢弃恐惧。」

  阿诺德轻声说,那没有参杂任何情绪,纲吉听不出失望或者赞同,阿诺德只是轻轻握住他拿枪的手,让纲吉麻木的指尖重新找回了感觉。

  「既然决定要这么做,你必须看着你要杀死的对象,清楚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结束生命。」他继续说着,然后将纲吉的手轻轻移动到安布洛斯的头,其实那就在纲吉的眼前,只是纲吉一直假装看不见般,不愿意去瞄准,因为他很清楚,只要瞄准头部,对方便会立刻死亡。

  「不要颤抖,用双手拿稳你的枪。」阿诺德让纲吉的手指握紧,而纲吉的手确实不再颤抖了,他很清楚可以看见眼前他想杀死的人,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失手。

  「现在你随时可以动手。」

  阿诺德那句话在耳般响起,就象是无情的审判之槌重重敲在纲吉的心脏。

  纲吉知道阿诺德做过许多危险的工作,当过军人,为了那些任务,他肯定是杀过人,但阿诺德并不是那种会滥杀的人,然而,纲吉还是对于那样指导自己的阿诺德感觉到了疏离的恐惧。

  怎么能够…用那样温柔的声音,指导自己杀人的方法,不应该如此。

  对于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纲吉觉得无比羞愧。

  自己渴望着复仇,却连自身的恐惧与愧疚感都无法控制,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当阿诺德不阻止自己时,他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抉择。

  突然纲吉感觉到阿诺德的手指压动他的指尖,只要再下压一些,子弹就会发射。

  就在那最后的一刻,纲吉突然抽回手,用力一甩,那动作大到把阿诺德给撞开,枪就这样飞出去掉在他们的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哈…啊……我…」纲吉大口喘息着,刚刚那一霎那,他的身体反射、排斥感、恐惧感盖过他的理智,就算知道自己必须杀死这个男人,他却没办法动手,「我不行…我没办法…我不想要那么做…」泪水溢出眼眶,滑落脸颊。

  除了对于杀戮的恐惧之外,还有一种纲吉视为生命般重要的东西摇摇欲坠,纲吉感觉自己只要动手杀死安布洛斯,就会彻底失去,他将再也没办法找回他引以为傲的存在,他将懊悔一辈子。

  纲吉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闭上双眼。

  『如果要我继承这种错误,那就由我,亲手摧毁彭格列。』

  自己曾经对着自己发誓过,却被他彻底遗忘的承诺,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忘记了,到底是来到这个时空后受到冲击带来的后遗症所以忘却了,还是,在丧失同伴后就被自己给彻底埋葬,纲吉已经分不清楚了,但他现在清楚想起当初继承彭格列的觉悟。

  他不愿意承接黑手党血腥的历史,彭格列的宗旨绝不杀戮抢夺——他成为了那样引以为豪的家族的首领,同伴们支持他的理想,所以直到最后也不曾选择与俄罗斯黑手党开战,直到一切被摧毁。

  或许那的确是身为首领的错误决择,却也是他与同伴们思考出来的决定。

  那种意志,怎能够被随意丢弃?

  要改变悲惨的未来,肯定有比手刃仇人更好的方法。

  看着纲吉甩开枪浑身颤抖的模样,阿诺德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是微微扬起嘴角,那表情非常微小以致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手掌轻轻抚上纲吉的后脑,柔软的头发滑过他的指尖,感觉着纲吉因为哭泣而无助颤抖的身体,虽然纲吉看起来很难受,那其中有着不甘心,或许还有自责,但肯定也包含着解脱。

  斯佩多看闹剧似乎也告了一段落,轻忽一口气,安布洛斯看来已无心反抗,于是收起幻觉火焰,接下来只要从对方口中逼问出彭格列指环的下落就足够了,至于该怎么处置这个男人,还要看俄罗斯黑手党与彭格列的最终决议。

  「我们该带着这家伙尽快离开。」斯佩多说,他没忘记阿诺德已经通知伊凡柯夫的事情,他可不想被误当成是安德鲁的同伙,毕竟,俄罗斯黑手党的人可不认识他们这几个人的脸。

  纲吉有些失魂落魄地站稳身体,他不再想杀死安布洛斯了,但他想着自己应该把对方给带回去,交给Giotto或者伊凡柯夫去决定最终的处置,他必须再确认一次,或许抓到安布洛斯就已经足够改变未来,只要让安布洛斯再也无法进行那些研究,只要让俄罗斯黑手党与彭格列交好,未来两个家族就不会因为矛盾而发生争斗,他的同伴或许能够得救。

  「你能够走动吗?」

  「可以…」纲吉有气无力地说,却一头撞在阿诺德的胸口,「…抱、抱歉…阿诺德……」

  「别勉强自己。」阿诺德的手轻抚上纲吉的脸,纲吉感觉到那温热的掌心时,又有想哭的感觉,但他忍耐住那种强烈的冲动,「我可以背你。」

  「我没办法杀他,这样做是正确的吧。」纲吉低垂着头喃喃自语,他希望阿诺德可以告诉他答案,「我这么做,不是因为自己无聊的坚持或理想而选择牺牲他们吧。」

  「你的同伴会那么想吗?」

  纲吉摇摇头,他知道,死去的同伴们也不会这样想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诺德那简单的问句填补了他内心的不安,他轻抓住阿诺德的手臂,靠上对方的身体,感觉全身都失去力量,好像已经将所有体力燃烧殆尽。

  「没有时间了,阿诺德,把那小子带走吧,这家伙我会处理。」斯佩多打断他们的对话,催促着。

  阿诺德也同意斯佩多的想法,想带走纲吉的同时,他看见那把被纲吉扔掉的枪,幸好纲吉没有任何一发子弹打中安布洛斯,纲吉本身就不想要杀死任何人,纲吉太过勉强且固执地去相信杀掉安布洛斯可以改变一切,却超出了所能承受的范围。

  阿诺德弯身去捡起那把掉在脚边的手枪,却在他起身那一刻,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强烈杀意,他挪动自己的身体,却仍感觉疼痛穿过他的胸口。那发生得很快,起初白色的衬衫上冒出一小块鲜红,他低头看去,锋利的刀尖凸出他的胸口,稍稍偏离了心脏的位置因此很靠近左手臂,随后对方拔出刀,原本被刀身堵住的伤口立刻涌出大片鲜血,一瞬间染红他的衬衫,身体也不稳地往前倾。

  「阿诺德!!」纲吉目睹那景象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隐藏在阿诺德身后竟是安德鲁狼狈而狰狞的脸孔,他从两人身后的密道钻出,在没有人察觉的状况下逼近已经放松警惕的阿诺德与纲吉身后,就连斯佩多也因为事情告一段落而没有注意到。

  安德鲁眼看自己派去暗杀幻术士的特洛伊没有返回报告任务成败,就知道事迹很可能败露,于是在伊凡柯夫还没有出手前就带着几个亲信逃往这个他精心建设的隐密基地,他必须将证据都清扫干净,就算要逃跑也必须要带着彭格列指环逃走,至于安布洛斯的性命,他一点也不在乎。

  然而,来道入口处却发现隐蔽的幻觉被人撤除,还有几个彭格列的部下看守,将他们击倒后,发现基地内部受到严重破坏,所有研究员不是昏厥就是不见踪影,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但最差的状况下,也必须要拿走彭格列指环,安布洛斯是一切的关键,安德鲁顺着密道一路到达基地的另一头,果然发现被泽田纲吉等人包围住的安布洛斯。

  安德鲁判断泽田纲吉已经失去力量,因此,只要除掉阿诺德后他便有机会带着安布洛斯离开。

  刺杀阿诺德后,接着他想要对付纲吉,纲吉知道事发突然且非常危险,但他确实没有丝毫挪动身体的力气了,尤其是亲眼看着阿诺德在自己眼前受到攻击,利刃穿入胸口,鲜血晕染全身的模样,那看来是致命伤的恐怖景色让纲吉失了方寸,纲吉只想着要去接住往他方向倾倒的阿诺德,无暇顾及安德鲁打算下手杀他。

  一声枪响,那是纲吉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你老是那样子。』

  『什么?』

  『好像被困在那儿似的,从来没有人要求你要做那些事情吧。』

  『我很喜欢这些事情啊,我身为首领所做得这些事情能够保护家族…保护你们。』

  『我能够保护自己,那些人也各自过得很好,不需要你多此一举。』

  『啊哈,很像恭弥会说的话呢。』

  『如果能够放下这些职务,如果没有这些你所谓的同伴将你牵扯在彭格列,你会做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想过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

  眼前的人总是自由自在的,就算身为家族成员之一却不受拘束,那是身为云之守护者的本性,独立于所有人之外,强大而令人憧憬的存在。

  『我也许……』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着那个答案。

  『也许我会想和我重要的人一起生活吧,就这样平静地过一生也很不错。』

  『结果还是必须和人群聚吗?』

  『哈哈,跟你们在一起就是我感觉最快乐的时间。如果是和我珍惜的人一起,不管在哪里、不管在什么时间,或者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感觉自己是自由的。恭弥不也是吗?自愿回到这个你觉得拘束的地方,跟我说这些话,你才是比较奇怪的那个人呢。』

  对方看起来有点不满,但没有反驳,最后在温暖的空气中默默开口。

  『因为你所在的地方,是我少数能够休憩的场所,累了,就会回来。』

  纲吉眼角含着的泪水被人轻轻抹去,他感觉悲伤的理由不是因为那个梦,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最后的一点归所都会消失。同伴们一个一个离开自己后,他来到完全不熟悉的时代,感受到恐惧与孤独,他想着有一天也许可以回到原本的时空,再次见到思念的人,找回被摧毁的时光。

  他感觉疲倦,非常疲倦,想要在一个安全且平和的地方休息,只有阿诺德的身边可以让他那颗被复仇与悲伤占据的心平静下来,他想要回到自己的家,想抛开一切,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那一声枪响在脑中挥之不去,他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面对残酷的事实。

  如果这一切都失败了,如果醒来后阿诺德不在身边。

  「纲吉。」温柔的声音喊他,纲吉被迫从安祥的黑暗中睁开双眼。

  当视线慢慢恢复,光线进入他的眼底,一瞬间还以为眼前美丽的金发是他爱慕之人的头发,但不是,他知道阿诺德的头发不是璀璨的金,而更接近晨曦的柔和光辉,飘动的时候如同被晨光轻轻照耀的浮云那般虚幻而美丽。

  好想现在就见到他。

  「你感觉还好吗?」Giotto的手担忧地抚过纲吉的前额,「睡两天了,肯定很饿吧。」

  纲吉盯着眼前温柔关心自己的人,忍不住崩塌的泪水,「Giotto……」

  「你经历了很多啊,大概是因为火焰耗尽又受到惊吓,所以昏倒了。」Giotto在事情结束后收到通知,匆匆赶来时纲吉就熟睡着,这一睡就是两天,可见纲吉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糟糕,「我虽然让你参与这个计划,但直到最后还是无法放心,我大概也是太过想要保护你了。」

  「Giotto…我…我害得…」纲吉说不出话来,他脑袋有些浑沌,只能念着对方的名字。

  「我听说你没有下手杀死安布洛斯,该怎么说呢,我有点庆幸你没有那么做。」Giotto苦笑,桌边就摆着他交给纲吉的枪,他一直都希望纲吉不要用到,「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一件坏消息,安布洛斯最后逃脱了,他趁乱消失,目前俄罗斯黑手党还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希望会有好消息。」

  「阿诺德呢?」纲吉着急地问,此刻他一点也不关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一心只想知道阿诺德的状况,最后的记忆太过令人惶恐,竟眼睁睁看着刀穿过阿诺德的胸口,身体却无法动弹,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的虚弱,谨慎的阿诺德或许就不会忽略身后的攻击。

  「我很快会说到。」Giotto微笑,听出纲吉的心慌,他本以为纲吉会更关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事关他的同伴是否能够得救,那是纲吉这一路来的全部目的,但显然纲吉更在意阿诺德的安危,这反应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安德鲁死了,被子弹击中头部,一击毙命,虽说本来伊凡柯夫的部队赶来后也会将他处决,但那个时候他想对你动手,所以…阿诺德实时杀了他。」

  「是阿诺德动手的?那么他……」纲吉很震惊,那时候阿诺德分明受了重伤,被突然现身的安德鲁攻击,所以他最后听见的枪响其实是阿诺德射杀安德鲁的声音?

  「这把枪,」Giotto缓缓说着,一边将纲吉惧怕掌握的枪托抽出,然而弹匣中空无一物,「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用在了安德鲁身上,所以他没能对失去知觉的你动手。」纲吉愣住了,当时对着安布洛斯射出好几发子弹时,他并没有计算自己到底开了几枪,他无法冷静思考,被恐惧所折磨,最终他没有能够按自己所想的杀死安布洛斯。

  如果他杀死安布洛斯,用掉最后一颗子弹,或许就不会是如此结果。

  没能阻止安德鲁的刺杀,也许阿诺德与自己都将会丧命当场。

  这想法让纲吉全身发冷。

  「我很庆幸,这不必用在杀害你的仇人身上,而是用在保护你与阿诺德。」

  Giotto轻声叹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阿诺德还活着,你不必担忧,若安德鲁那时候还活着,恐怕连斯佩多也无法帮助你或者阿诺德,斯佩多或许可以凭一己之力制裁他,但那么做就会来不及为阿诺德使用幻术堵上伤口,而最糟的状况是你们两人都被安德鲁杀害。」

  「那是真的吗?」纲吉掩住脸,低声啜泣,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阿诺德还活着。」

  「嗯。」Giotto露出高兴的表情,咧嘴笑着,「那家伙现在活蹦乱跳呢,睡了一天后就忙着去处理彭格列指环还有安布洛斯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的恢复力。」去探望阿诺德时的Giotto也很惊讶,对方竟连多休养几天也不肯,马不停蹄地去工作了,「他知道,你无论如何都希望可以找到安布洛斯,不希望你对这结果感到失望,看到阿诺德为了他人的事情这么卖力的模样,那家伙也是成长很多啊。」

  「安布洛斯…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阿诺德活着就好。」

  「是啊,确实如此,我也这么想。」Giotto很高兴能从纲吉嘴中听见这句话。

  比起执着于复仇,纲吉此时此刻关心的是他眼前应当保护的重要之人,虽然曾经失去重要事物,漫长人生中总是会再次出现珍惜的事物,若不能够把握,就只会重蹈覆辙。

  Giotto这时突然站起来走到门边,握住门把,嘴角上扬,事实上他已经灵敏地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那个人从来没有如此粗心大意,连脚步声都不加遮掩,急着回来看纲吉。

  「按我的直觉,我想他差不多该回来看你了——看。」

  门一拉开,阿诺德就站在门边,他的外观看起来完好无缺,表情显露些许诧异,或许没想到Giotto会在他之前将门打开,他很快对上纲吉的视线,那双平静的眼眸中出现耀动的光亮,从搜寻任务返回俄罗斯黑手党后他并没有听说纲吉醒来的事情。

  阿诺德还来不及开口,纲吉就已经飞快从床上跳下,赤脚跑向对方,紧紧抱住阿诺德。

  阿诺德虽然怀抱着些许困惑,却也回以和煦阳光般温柔的笑容,充盈纲吉内心的温暖绽放在那张英俊而美丽的脸庞上,手臂紧紧将纲吉搂进怀中,当纲吉感觉到阿诺德的心脏跳动时,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从这个人身边离开,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这份决心。

  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留在这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