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贪,是弘扬寺第二代的小和尚,弘扬寺因规模有限,总共就两代,一代是主持弘明法师,二代就是他们戒字辈。
之前还有个师兄戒愚,原是找不到父母,现在找到了亲生父母,因尘缘未了已经下了山了,如今剩下他自己,加上新来的戒痴,勉强凑个新二人组。
戒贪本没指望才来一天的戒痴能完完整整分他的活,在他看来,戒痴可以挑水劈柴,快速地清扫佛堂就很不错了,像斋饭之类的,怎么也要他教个两三天。
结果一进厨房他就被戒痴闪瞎了眼,戒贪自创的白菜粉条配高粱米粥,戒痴只一遍就学会,而他不会的戒痴也会。比如现在,戒痴给他煮的黄瓜蛋汤,配上用酸辣酱拌的豆芽菜,别提多好吃!戒贪足足干了三碗才停下来,停下后就目光呆滞地瞅着戒痴,“戒痴啊,你是从哪找的鸡蛋?”
戒痴,便是白秋,憨憨地蹲下,挠着头,一点没发现一碗汤已然破了戒,还傻乎乎地说:“不是在寺里找的,是我从家带的,家里剩了三五颗鸡蛋,我就把它带上了山,刚做饭用了两个。戒贪师父,如果你没吃饱,我再去给你做,我会做韭黄炒鸡蛋,你瞧,这韭黄也是现成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是……鸡蛋它属于荤腥啊。”戒贪放下碗,“你不会觉得只有肉才是荤腥吧?”
!!!
对啊!鸡蛋,它不是菜!不是素,那不就是荤吗?
白秋宛如晴天霹雳。
才来寺里第一天,他就鼓动着师兄破了戒,若是让主持知道,他这家还有得出么?!
“戒,戒贪师父……”
白秋面露哀求之色,戒贪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反正破戒的是自己,更何况那蛋确实好吃,戒贪从不是六根异常清净之人,他贪嘴贪钱,弘明大师给他起名戒贪,就是希望他戒掉这一点。
然而天性哪是那么好戒的!戒贪也不认为贪嘴是啥坏事,要是他不贪嘴,不精益求精,还做不出香客都赞不绝口的斋菜呢!那道白菜粉条是他的成名作,现在来了戒痴,戒痴比他有天分,他大概可以退居幕后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戒痴对佛家礼数了解甚少,今天用鸡蛋,明天用猪油可咋整?荤油也是荤啊!
还有他那两条狗,弘扬寺每日清晨迟暮都要静坐诵读,犯了错要手抄经书,戒痴能做到吗?须知,他连读金刚经都很艰难呢!
“你原来是不信菩萨佛爷的吧?”戒贪问。
白秋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不是不信,而是他们村里,除了概括地知道神佛伟大,具体哪伟大,如何伟大实在是不够清楚,村子里信奉的神明,也多是土地神、财神,像他追求姻缘,就会去信月神、兔神。当然,这两位没有一位灵验就是。
白秋来这弘扬寺,说穿了不是来钻研佛法,而是来避祸,这一点从他的法号上也能看出,戒痴,戒掉痴念。
是个多情的人。
戒贪沉吟,“今天来找你的可是你的情人?”
“不,他们只是孩子。”
“那么,你的情人来找你了怎么办?你见不见?”
戒贪能感觉出戒痴身上有许多秘密,戒痴长的也是一副痴样子,至少这些年,他还没见过附近哪个村哪位村民长的像戒痴一样水灵。
佛家常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外在不过是相而已,法相无常,相不分大小,亦不分美丑。理是如此,看起来分明不是,戒贪有时灵光一闪,还颇通欢喜禅的禅性,所谓以欲制欲,放下未必非要舍弃,也可以是厌烦。
就像自己刚吃的一碗鸡蛋汤,通过克制达到的疏远,和腻歪达到的疏远,不都是远离?戒贪,其实戒的是不满足,倘若欲望得到充分满足,自然不会欲求不满。
情爱也是一样,纵情至痴狂,痴狂后便会大彻大悟,不用谁引导,自己就会平静,可眼前的戒痴,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如波涛翻涌。
“你瞧着大门好几次。”戒贪一语道破,“你是在等你的情人来,虽然白天你一副绝情的样子,我知道,你一点都不绝情。”
要出家,还带着狗,连狗都放不下,更别说人。
“我看他就要到了。”
戒贪眯着双眼,他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好,晚间寒风簇簇,却挡不住有情人奔赴的脚步。
“你听。”
话音刚落,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白秋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到的是不是他想的。可无论是谁,佛门净地,都容不得红尘俗事拉拉扯扯,尤其还是两个男人!
“戒贪师父,拜托你帮我回了吧,主持歇息了,天晚了,我不想叨扰主持!”白秋恳求。
戒贪却一把站起,他年纪比白秋小,眉宇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顽皮。
“你别怕,主持不会管的,你尘缘未尽,早晚可以下去。再说,你破我一次戒,我也破你一次,你们就尽管去痴缠好了!主持一开始不给你剃度,估计也是瞧出来,先前有夫妻吵架上山闹着要出家,也是来来回回一顿拉扯,和和美美地下山回家,信佛之人讲因果,更讲成全,你在俗世过得好,我们为什么非得超度你?你瞧,他冷的直哆嗦,病中还一个人爬上山,这样的痴,戒的了吗,又有必要戒吗?”
门“吱哑”着推开一个小缝,锦玉几乎是昏厥着倒在了戒贪的怀。
白秋的眼泪猝不及防跌落下来。
在看到锦玉的一瞬,所有的坚持、顽固都化成了一缕轻风,轻风吹过锦玉青白的脸,发紫的手,消瘦的如同将要折断的芦苇棒。
此情此景,他的心哪还有什么怨呢,只有心疼,心疼,心疼,他快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