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寺是清丰县内一座不知名的小寺,既无大师坐镇,平时也没什么香火。
小土豆会知道它,是因为偶然听村民说了一嘴,说在杨树山上砍柴,累了,可以去弘扬寺歇一歇。弘扬寺的主持虽无高深的佛法,人却和蔼宽善,就像每一个庙里的大和尚,渴了,饿了,路上乏了,就找他们,出家人,总会竭力予以方便。
“他们还说,弘扬寺的白菜粉条做的特别好吃,遇上灾年,村子里有贫穷吃不上饭的,就会去弘扬寺讨一碗。”
“有这事?”
“是啊,这是来我家送米的李大爷说的,他是个老鳏夫,没事时也爱去弘扬寺解闷,听听经,喝喝茶,一天就过去了。”
“你还真是啥人都聊,不过,你还没讲,这白秋他来弘扬寺做什么?总不能是来讨饭的吧,我看他家环境也不差。”
小芹菜一边扒拉着雪艰难前行,一边抽着空子瞅地上的脚印。
还真让小土豆说对了,这六寸六的脚印,和左一块右一块的小梅花,就是白秋和他的狗,他们真的上了山!
“莫非是跟李大爷一样来解闷的?这大雪刨天,解闷还带着狗,新鲜!”
“好了,少说两句,你不是渴吗?嘴巴也不嫌干。”
看到寺门,小土豆无心再与小芹菜掰扯,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白秋来弘扬寺,不是来要饭,也不是来解闷,他可能……是想出家。
虽然才半天的时间,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可这一切的发生,前后分别掺和进了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上官家二爷,一个就是他们锦玉锦老板。秋哥突然心死了,那个守着他守的很紧的契哥儿不会发疯吗?对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喂,等下我进去,先找秋哥说话,你别大大咧咧上来就给他提要求。秋哥许是遇着事了,心里烦闷,你咣咣提要求,他不高兴了你也讨不着好!”小土豆敲门前再三叮嘱,认真的模样把一向恃宠而骄,好踩他一头的小芹菜都吓了一跳。
搞什么?这哪是见村民呀,分明是拜娘娘嘛!
小芹菜撇了撇嘴,没吭声。
小土豆只当他答应,回身就敲起了门,好在这次没让他们白等,一个身穿蓝灰色和尚袍的小沙弥开了门,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娴熟地引入流程,“热茶在东厢房,白菜粉条米粥在西厢房,我们主持在大厅,今天没有经,主持说有缘人自会解禅意,两位小施主可要求个签解解禅意?先施舍两个香火钱,小僧自会引进。”
“我们身上就两个铜板,你看行吗?”
小土豆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钱袋,倒出两枚浅青色的铜钱。
小沙弥的眼睛随即瞪的如铜铃大,其实刚刚那段话他对谁都是那么说,并不是为了要钱,来的人也基本不给钱,只是他说熟练了,不愿意改。
结果今天,就迎了两批香主,两批香主都是初次见,又都很慷慨。眼前二位给了两枚铜板,上一位可是足足给了一串呢!说要在庙里住几天,但他出门绕过厅堂时分明听见,那个年轻男人在乞求他们主持给他剃度出家,才不是要住一两天。
也不晓得那人的尘根斩没斩断,斩断了主持自然会给他剃度,那他就多了一个年纪比他大,资历却比他浅的师弟了。到时应门、扫地、做饭的事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推给师弟,想想还挺不错的。
沙弥接过小土豆递上来的铜板,眼睛笑的弯弯,再次轻宣了声佛号,带着二人走进大堂。
是个很陈旧的大堂,小土豆吸着檀香,掠过层层垂落的杏幔,在一个石刻佛像前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白秋,穿着和小沙弥同样的蓝灰色和尚袍,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口中喃喃有词,仔细听,诵的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是《金刚经》里的偈句。
他出家了?!
小土豆猛地向前一步,在看到白秋的和尚帽下露出漆黑的鬓角时松了口气。
还好,他还没正式剃度。
小土豆真怕自己看到个秃子,那得多幻灭!他的秋哥,不适合剃光头,他那样秀美,就应该留着头,留着,好去系颜色各异的头巾。他应该美美地从厨房里出来,端着热饭热汤,温柔、亲切,就像天边皎洁的月亮。
“秋哥。”小土豆叫了一声。
白秋抬起头,表情惊讶,“是你?”
“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为什么要出家?”
两人同口说。
白秋却先陷入沉默。
出家么,以他现在的情况,说出了也算,说没出也算。
毕竟主持没答应给他剃度呢,只是看他烦恼,允了他在寺里带发修行,还赐了他一个法名——戒痴,即戒掉痴念。
他念的,亦是放下、自在的金刚经偈语,主持让他通读后再来与他讲解,这对他也不是件容易事。没想到出家还要懂文化,白秋读书少识字不多,勉强读顺一句,未等回顾,小土豆就来了,而他身后跟着的,八成就是锦玉带的那个叫小芹菜的下人了。
他们找来,是锦玉的意思吗?
可惜,这次是他领先。尽管并未正式入了佛门,穿上和尚袍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出家人了。
“我现在不能在给你们东家做饭了。”白秋说。
明亮的眼睛越过小土豆,望向小芹菜,“无论哪一位,都是。”
小芹菜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话,心里一沉,不顾身边小土豆拼命使眼色,跑过来追问:“为什么?”
“你是知道我们东家要来找你,为了躲他,你才出家?”
“是。”
“你知道他找你的原因?”
“是,麻烦你转达我已出家,从此不再是俗世中人,请他多多顾念妻子,好好爱惜身体,彼此……珍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