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瓶邪同人)年轮>第69章 新生

  (一) 纯粹

  胖子家的小崽子出生在一个深夜,他老婆在产房,外面蹲着三个大男人。最后护士出来报喜时,我见她看了我们三个一圈面露迷茫,赶忙踢了一脚傻在原地的胖子,对护士说:“他是爹。”

  之前老板娘产期临近,胖子家小丫头也刚好放假,于是胖子举家搬迁,全家都去了北京医院,陪着老板娘待产。这事儿虽然是大事,我也时不时关心几句,但我和闷油瓶没去瞎掺和,免得添乱。

  只不过估摸着还有几天老板娘要生了,胖子一个电话打到了雨村。我接起来的时候感觉他语气一反常态,很忐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他没有经验,心里慌得不行,让我过去北京陪陪他,不然老板娘心态没问题,他产前抑郁了。

  我倒是理解他的心情,只不过嘴上还是骂了几句:“你看你这点出息,你没经验老子就有经验了?”

  胖子哼哼了几声,说:“你他妈不是能生四个,胖爷我欠你一个英雄母亲的横幅。”

  我们旅游买的那个护身符胖子很喜欢,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得知了我那句口嗨,这调侃从此以后就没落下过。此时我一听差点没被气乐,看到闷油瓶扛着鱼竿从外面进来,心骂罪魁祸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刚进来就被我瞪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胖子在此时又说:“真的,你赶紧来,我每天摸着我这胸口都觉得头晕想吐,你再不来我都要孕吐了。你把小哥也带来,他气场强,小哥镇着我不吐。”

  我心说闷油瓶这算什么,晕车药么,最后还是和他一起飞去了北京。老板娘气色和心情都很不错,进产房前还精神十足地给胖子打气。倒是胖子待门关上之后肥脸就垮了下来,开始在外面非常焦躁地走来走去。

  因为时间太晚,胖子赶了他家闺女回去睡觉,此时外面走廊上就我们三个人。闷油瓶很安静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靠在他旁边,被胖子晃得眼花,忍不住说了他几句,让他冷静点。

  胖子看了我一眼,说:“天真,这感觉不一样。”

  我说:“甭管一不一样,医生都说了没问题,你给我坐下。你再晃我让小哥按着你坐。”

  闷油瓶抬眼看向胖子,胖子骂了我一句,倒是冷静了一些,在我旁边坐下了。我丢了一支烟给他,他夹在了手里,想了想,又说:“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有点没真实感。”

  说着他把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我们哥仨前半辈子,都是为命在奔波,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这手上沾染的债不计其数,但如今这是有一个新的命要出现在我身边。这个命没有沾染任何不好的东西,就是纯粹的。天真,你懂这种感觉么?”

  胖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我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靠着闷油瓶的肩打瞌睡,突然听到了开门声和门内的动静。我清醒了过来,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这才理解了一点胖子的话。

  我转头看闷油瓶,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点手足无措。他静静地看着我,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来,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冲着傻在原地的胖子踢了一脚:“支愣点,你儿子来了。”

  胖子像根木头一样,又被我踢了几脚才回过神来,连“唉”好几声狠狠抹了一把脸,束手束脚地凑到了护士旁边去看,生怕吓到他儿子,跟讲悄悄话似的嘴里叨念了一句:“爹,你来了。”

  说完这句,他呸了一声,又说:“不是,我是你儿子。”

  护士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满脸写着“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我拉了胖子一把,替他解释道:“太激动,产后痴呆了。”

  只不过我没想到胖子这毛病会传染,大概如他所说,我们铁三角这前半辈子都是在为各种命奔波,哪怕现在所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债还得继续背着。这不仅仅是他家得了一个小崽子,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最纯粹最直白的存在。

  而这种存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所以当过了几天,胖子小心翼翼又得意洋洋地把他家的小崽子抱出来正式见人时,我一下子感觉有点不自在。

  老吴家的小辈就我一个,到了我这代确定绝后了,大概只能指望二叔尽快给我找个二婶,趁着身体还不错,老当益壮为吴家添砖加瓦。

  小孩儿这种东西,早些年去三姑六婆家串亲戚还有点接触,后来忙着收拾那群王八蛋,身边年纪最小的也就黎簇和苏万这几个混小子,再后来雨村熊孩子倒不少,但都没现在给我的感觉奇怪。

  胖子似乎是没察觉到我微妙的心情,还使劲把他儿子往我面前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怀里的小孩儿,胖子说:“你这干爹怎么这么严肃。”

  我说:“要点脸,你这亲戚攀得还挺快,过年还指望着我给掏红包?”

  胖子就乐了,说:“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不掏我到时候就领着闺女儿子上你家敲锣。他哑爸爸也得掏,你们家得掏双份的。”

  闷油瓶冷不丁被点了名,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这边一眼。我看向闷油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站得离我们有点远。

  而胖子还在试图让我感受到他儿子的好,热情洋溢地就往我怀里塞。我刚想骂他,他就直接塞到了我手里,同时一边在旁边护着一边做技术指导:“抱仔细了,抱手雷会不会,对对对,轻点,手护严实点。你还说我产后痴呆,胖爷我看你怎么也有点这症状。”

  他塞过来的一瞬间我就愣了,只感觉抱着一坨软乎乎又带着温度的东西,动也不敢动,只能很机械地跟着他的指示调整动作。最后听到他损我,我才回过神来,想骂他又觉得现在这场合声音太大不合适,只能低头去看他儿子,半晌讷讷地评价了一句:

  “还好,长得像老板娘,长得像你以后有够寒碜。”

  胖子“啧”了一声:“像他老子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能讨到好媳妇。”

  我听到放低声音笑骂了他一句,这时也放松了一些,甚至还抬了抬下巴让闷油瓶过来瞅一眼。闷油瓶依旧是迟疑了一下,我又叫了他一遍,他才缓步走了过来,垂下了眼睛默默看那小孩儿。

  这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小崽子明明眼睛都没睁开,闷油瓶去看他的时候,他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闷油瓶似乎是愣了一下,胖子乐了:

  “看来喜欢你们两口子,这攀亲戚是逃不掉了。”

  我看了看闷油瓶又看了看这小孩儿,一时之间有些啧啧称奇。这时感觉自己已经抱熟练了,腾出一只手拿手指去戳了一下,结果那小孩儿又乐呵呵地把我的手指握在了手里。

  这下我也愣了,瞬间傻在了原地,只感觉手指上是很温热且柔软的触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这小孩儿就近往闷油瓶怀里一塞,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小哥你也抱抱。”

  他冷不丁被我塞了个满怀,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我见他就这么立在了当场,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动作也条件反射学胖子抱得稳稳当当,但怎么看怎么僵硬。

  半晌,胖子盯着他开了口:“小哥,你是抱孩子,不是举铁。”

  他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低头看了看。我看到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这表情又有点复杂,很快地在一种茫然和无措中切换了过去。

  闷油瓶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大概也就坚持了几分钟。我见他似乎是很轻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叫了我一声:

  “吴邪。”

  我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后,完全变成了旁观者。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此时正抱着手臂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对上他的视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竟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种让我帮他救场的味道。

  看来胖子家的小崽子,短期内会成为让张起灵手足无措的一种存在。

  (二) 名字

  在称呼方面,胖子对他儿子的称呼一直是随着心情变化的,在“儿子”“小宝贝”,和“臭小子”“小兔崽子”之间反复横跳。等胖子家那小孩儿稍微大了一些,老板娘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雨村,胖子才把给他儿子取名字的事提上了日程。

  胖子自诩是个粗人,取名字这事儿又被他丢到了我头上,我说又不是我儿子,老大不情愿,让他自己想。他跟我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又哼哧哼哧把老板娘和他闺女的提议写满了一张纸,最后受不了了,把爬满他狗刨字的纸一丢,嚷嚷道:

  “他奶奶的,什么时候轮到胖爷我做文化工作了。要我说爷们的名字就该霸气点,再不行也得搞个有气势的小名,比如王中王。”

  我差点没茶水喷他一脸,说:“你他妈还王中王,我他妈还火腿肠呢,要霸气你怎么不直接叫王霸。”

  胖子一听,一拍大腿:“王霸感情好,我其实年轻时也想过要不要给自己整个这种道名儿。现在我是他老子,那以后我是老王霸,他是小王霸,横霸一乡。”

  我差点没被胖子的一通胡诌绕晕,这时再一听觉得不对劲,很干脆地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胖子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等会,怎么像在骂人。”

  我没有给他面子,笑得更大声了,说:“不仅骂人,你以后试试叫他这名,反正老子的便宜不能让你那儿子占了。”

  胖子的嘴张了张,在“霸霸”和“小霸”之间来回溜了一圈,最后这小名也就不了了之。

  我和胖子坐在桌子前你来我往的时候,闷油瓶依旧是一声不吭地在一边看着。我中途还问了问他有什么看法,他摇了摇头,不过视线倒是落在了那张纸上,似乎是很认真地在看。

  我也没勉强他,等终于打发胖子回去了,我见他还在看那张写满了各种组合词的纸,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小哥,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名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手指在其中一个上面点了点。我凑过去一看,刚才和胖子一通瞎扯,什么张狗蛋啊王狗蛋啊都扯上去了,他还把我和闷油瓶的名字写了上去。

  此时他很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名字,半晌道:“我对于名字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

  说完他思考了一下,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你除外。”

  我很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看着他,突然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当年爷爷给我取一个谐音,我一直以为这里的‘无邪’,是爷爷想要我脱离宿命的一种期望,直到后来我真正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

  在那之后我似乎对于名字也没有了什么概念,一直到他回来之后。

  而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张家拥有无数个张起灵,“张起灵”只是一个代号和一种枷锁。他如今这么说,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他对于名字的这种认知,但想了想还是先没多说什么,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名字在有些人看来,或许只是一种词语的排序,如同编号代码一般,没有太多意义。而名字若是被赋予了一些意义,这些意义可能会沉重无比,就如同他面对着张家历代所有的“张起灵”,我面对着爷爷的墓碑在绝望中理解了“吴邪”的含义。

  对于如今的我和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很必要的东西,但因为念出口的人的不同,这些东西的含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我和他看来,如今不再是名字代表一个人,名字是属于一个人的。这个人本身和身边人的念想,使得这个名字拥有了意义。

  想到这里,我迎着他的视线,点了点他的名字,笑了一下,说:“我也差不多,不过你除外。”

  最终胖子综合了各方意见和他自己的想法,定下了他儿子的名字,又说我字好看,让我给他题一幅字,贴在他家的墙上。

  我应了,认认真真挥墨给他写了一幅。胖子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奔波了大半辈子,接下来就求个平安。我写的时候闷油瓶就在旁边,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从他眼中也看出了一些赞许的神色。

  最后我看着自己写下的“王林安”三个大字,倒觉得这名字很有胖子的风格,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很好的一个名字了。

  (三)马步

  我之前说过,胖子家的小崽子,短期内会成为让张起灵手足无措的一种存在。你与其说是他对于小孩子的喜恶,倒不如说是他面对比自己弱小又无比脆弱的生物的一种不适应。

  毕竟就当时那个场景,按后来胖子的说法,是我们哥仨轮番产后痴呆。我估计闷油瓶当时心里也没多的想法,只是在思考应该把自己的力道控制在什么程度。

  随着王林安这小崽子一天天地长大,跟他爹一样越来越敦实,闷油瓶那种“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行为次数减少了很多。而大概闷油瓶上辈子真的是个白雪公主,不但招我们家的鸡狗喜欢,也莫名其妙招这小子喜欢。只要闷油瓶一出现,不管他多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打手,这小子都能瞅着他的脸直乐,而不是如胖子调侃的那样“老张,可止小儿夜啼”。

  我观察了一段时间,无法理解,虽然这小子遗传了胖子乐观的天性,大部分时间都是乐呵呵的,我在的场合他也不是说不开心。

  最后我问胖子:“你家小子不会是个看脸的?”

  胖子大骂:“我儿子有这么肤浅么!”说完他一扭头看到老板娘,老板娘今天穿了一条新裙子,整个人靓丽了不少,胖子眼睛都看直了,当下就把我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朝着他老婆去了。

  我骂了一句“还说不是遗传,颜狗,肤浅”,一扭头看到闷油瓶在旁边看着我。我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突然就愣住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分钟。

  闷油瓶倒是由着我看,很淡定地和我对视着。我猛然间清醒过来,又回忆起了过去的种种,越发觉得刚才那话怎么好像骂在了自己头上,一边强装镇定地扭过了头去,一边在心里呸了一口。

  而王林安相比较于我,的确对闷油瓶更感兴趣,这件事在他的周岁生日上得到了证实。当时胖子搞了个抓周,零零散散的东西摆了一大堆,还强行缴了我的砚台放在旁边,说如果抓了这个东西,除了他闺女,以后他家还能出个文化人。

  他儿子却一点没如他的意,顶着胖子热切的目光,一脸茫然地扫过了一堆杂物,最后看到了坐在一边的闷油瓶,突然一下子就乐了,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紧紧一抱就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闷油瓶很轻微地扬了一下眉,这小崽子虽然被胖子养得敦实,但对于他来说等于没有重量。于是他抬了抬手臂,但那小子却好像以为在和他玩,更乐了,悬空着挂在那里就是不撒手。

  胖子傻了,半晌讷讷地开了口:“好家伙,这是个什么意思,他以后能跟着小哥练?我儿子是个可塑之才,倒斗王第二代?那我是不是应该放个炸药在旁边让他抓,他这是要继承我的衣钵啊,我倒斗界肥王子后继有人。”

  我也看傻了,倒是闷油瓶听到了思索片刻,抬手把那小子从他手臂上摘了下来,拿两根发丘指在他身上按了几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我说:“小哥你别告诉我你在看他的骨骼。”

  闷油瓶没回答这个问题,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说:“底子一般,但胜在年幼。多抓基本功,勤能补拙。”

  我一听,更傻了,倒是胖子没在意闷油瓶此时仿佛回归了张家封建大家长的身份,还真以为他儿子是个倒斗王第二代的料子,兴冲冲地问:“成,不就是基本功,抓他娘的。富养闺女穷养儿,毛小子就应该多丢出去操练操练。小哥你看看,这基本功啥时候开始抓。”

  闷油瓶想了想:“尽早,明天就可以,初期先扎一个小时马步。”

  此话一出,我和胖子双双陷入沉默。我看了一眼王林安,这小子才学会走路,还走得不利索,并不知道他已经吸引了张家族长的注意,正兴致勃勃地抓着自己的脚往嘴里送。

  我回看向闷油瓶,吸了一口气,说:“小哥,你认真的吗?”

  虽然我这么说,但我刚刚就分辨了出来,他的语气认真无比,胖子再多问几句,估计他能马上排出一整本书的训练方针,把那小崽子从一岁操练到二十岁,让他成为道上真正的一霸,而不是村里追鸡撵狗的小王霸。

  他也表情平淡地看向了我,我看到他眼里透出了一种不明所以,甚至还从他脸上读出了“有什么问题”。

  我心说,好像也没问题,就张家那套丧心病狂的养孩子方针,闷油瓶这个时候别说扎马步,估计都开始倒立做俯卧撑了。倒是胖子静默片刻,满怀同情地看了一脸毫不知情的儿子,叹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张家大院,死去活来,儿啊,全看你的造化了。”

  我听得又无奈又好笑,拍了拍胖子,又上前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而闷油瓶那套训练标准明显不靠谱,最后这张家培养法也和“王霸”这个小名一样不了了之了。

  虽说这孩子成为倒斗王二代无望,不过胖子秉着“多锻炼锻炼也没毛病”的观念,等那小孩儿走路走利索了,还是丢到了我们院子里,让我们早上带着一起晨练。

  我心想这么小个孩子能练个啥,不怎么上心,倒是闷油瓶一板一眼,还真就教那小子在院子里扎起了马步。那小子开始记事后依旧是喜欢追在闷油瓶屁股后面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此时闷油瓶愿意教,他也吸着鼻涕憋着一股劲儿学,虽然我瞅着他那两条胖子家祖传的胖腿没一会儿就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了。

  闷油瓶倒不怎么在意,教了之后就去旁边开始了他自己的例行锻炼。我出院回到雨村后,晨练这事儿倒是又续上了,只不过大概是现在没有了任何需要忧虑的事情,我偶尔也会出现倦怠。

  我打了几套他之前教我的拳法做了做样子,就不打算再练了,坐到旁边斜眼看他扎马步。说实话,马步我会扎,但我那点身手都是上的考前突击培训班,硬和黑瞎子学的,没什么基本功可言,硬要说野路子更多,我也觉得这更实在。

  此时我看着他在那里一板一眼地扎着马步,身形如磐石一般稳固,肌肉线条也隐隐绷了出来,突然恶向胆边生:“小哥,你这定力够不够?”

  闷油瓶掀了掀眼皮,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二郎腿一翘,悠哉悠哉地说:“我和你练练,如果我让你动了,就算是我赢,今天早饭你来做。”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和他提这个,之前我也不是没和他练过,当时没几个回合就被他直接按在了地上。所以此时他只很短暂地思考了几秒钟,就冲我勾了勾手,给了一个让我攻过去的手势。

  我一看他上套了,心里“嘿嘿”狞笑两声,一个箭步就到了他跟前,抬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不动如山,表情很放松地看着我。我看着他那老神在在的样子,笑了一声,突然双手勾住了他的肩膀,腰上一个用力往上一翻,然后就双腿夹着他的腰,正面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一下我整个人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挂上去的一瞬间我无比得意,心说我就不信你还能站得住,同时也做好了和他一起摔个屁股蹲儿的准备。

  但没成想我整个人都挂上去了,他动都没动一下。我一下子就愣了,心说你们张家人这下盘是石头做的么,当下贴在他身上有点尴尬。

  倒是闷油瓶面对着我贴在他鼻尖前的脸,面不改色,只是眯了眯眼。随后我就感觉他一只手往后一伸,一下子把我捞了起来,同时双腿收力,似乎是准备站起来。

  我一看,赶忙嚷嚷:“你动了,我赢了。”

  我其实知道他这根本不是被我挪动的,但嘴上气势不能输,一叠声就问他“我赢了没”。他听了没吭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我就感觉自己一下子悬空了。

  他直接站直了身体,右手一伸托住了我的屁股,使了个巧劲儿往上一颠。他这一通骚操作猝不及防,我生怕摔下去,赶忙手脚并用地扒在了他身上。然后又听到他笑了一声,单手托着我的屁股,毫不费力地直接往屋里走去。

  我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腿依旧夹在他身上生怕摔下去,刚想问他“什么毛病”,就见他一个转头,直接贴到了我的耳朵上,低低地说了一句:

  “换个地方,你来扎。”

  都这么多年了,我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他的声音混杂着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到了我的耳朵上,我还是耳根瞬间就烧了起来,感觉血全部涌到了脸上。

  他完全不管我,托着我面无表情跟没事人一样,直接拐进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胖子来找我,我强装镇定地问他什么事,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别的,先给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他儿子回家后发生的事情。

  他儿子已经会说话了,只是有些东西表达得不太好。昨天早上他看到小孩儿没多久自己跑回了家,就问他怎么这么早,他哑爸爸提前下课了?

  小孩儿吸着鼻涕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蹲了一会儿,他们都不见了,张叔好像是给吴叔补课去了。”

  胖子奇怪了,又问:“补啥?”

  小孩儿说:“回房间扎马步。”

  描述完这一切,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还小,这教育有点太早,你俩往后推推。”

  我无言以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时见他儿子腾腾腾地跑进了院子,含糊不清地问:“小吴叔叔,今天还扎马步吗?”

  这话一出我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腰和腿开始隐隐发酸,又见闷油瓶从里屋走了出来,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寻着声音就转到了我这边。

  我迎上他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直接怒道:“不扎!”

  (四)托管

  王林安出生时,胖子打趣过让他儿子认我做干爹,不过这是玩笑话,他儿子如今还是跟着他闺女喊我叔。但胖子完全不跟我客气,除了时不时晨练往我家丢顺带让他儿子蹭一顿早饭,他没空的时候也直接往我们家放,让我和闷油瓶帮着他看孩子。

  讲实话,我现在对于小孩这种生物没有太多感觉,当年黎簇一个已经够我烦了,顶多因为胖子的关系我会对这小子上心一点。闷油瓶跟我差不多,在他眼中人不分性别和年龄,与他无关的人他连眼神都懒得赏个。

  所以每次胖子把他家小子丢给我们带的时候,我都不由感觉有点头大。我的童年倒还算正常,但后期完全活在了三叔那个老家伙的套路和各种明争暗斗中,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离我很远。如今虽然安稳了下来,硬要问我对于带小孩儿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我肯定是没有的。

  闷油瓶更不用说了,张家内部体系森严,养小孩儿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养法,他完全是从小被放养,别说带孩子,估计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正常童年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儿,我心里叹了一声,看向闷油瓶的眼神不由软下去了几分。他似乎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拿这种“温和中带着几分诡异慈祥”的目光看他,我“啧”了一声,直接上前狠狠亲了他一口,算是表达了我对他的关心。

  当王林安那小胖墩在我家的时候,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饿不死他冻不死他。好在这小孩儿现在不仅被胖子养得圆,一看就是亲生的,性格也比较乐天派不怎么哭闹,还算好带。

  这小子完全不在意我们两个不会给他读童话书,也不会陪他做游戏,一个人在院子里就能掏鸡摸狗玩得不亦乐乎。小满哥算他的爷爷辈,对小孩儿没什么脾气,小孩儿把鼻涕蹭到它身上时它也最多懒洋洋地抬一下尾巴,只是对上我的目光眼睛里会透出一种鄙夷,大有“到底是你带孩子还是我带孩子”的愤愤不平。

  闷油瓶带孩子就更不用提了,张家的放野教育明显不适合如今的状况,吃喝拉撒方面我管了,他完全就变成了一个架空家长,最多只管一下这小子锻炼身体,让他不要小小年纪就圆得和他爹一样,进一个盗洞卡一个。

  但哪怕是这样,王林安还是喜欢跟在闷油瓶屁股后面跑。闷油瓶不怎么管他,除了进山太危险,闷油瓶发现他跟着会直接拎回来丢给我。

  闷油瓶这人也着实没什么脾气,那小崽子往他身上爬的时候他都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单手抱我都跟没事人似的,这小子虽然比同龄人胖,但对于他来说基本等于空气。

  好几次我都看到闷油瓶钓鱼回来,小孩儿骑在他脖子上,要不是他一脸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这俨然就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我见那小子有发展成为闷油瓶腿部挂件的趋势,倒随口问过他几句。如今小孩儿也开始记事了,总不会是还看闷油瓶那张脸长得比他爹体面。

  小孩儿吸着鼻子,回答得倒也干脆:“张叔可帅了,会飞。”

  闷油瓶这几天进山了,还没回来。我一听就想,老张你可以啊,当着普通人的面使用魔法。再一琢磨肯定是哪天去钓鱼的时候,这人毫无自觉地在小孩儿面前显露了一些身手。

  这样一想倒正常,早些年我看着闷油瓶的身手都眼热。王林安讲完之后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似乎是怕我不高兴,又凑到我旁边补充了一句:“吴叔你也帅,我爸说你会拍照,字也写得好。”

  我一听,不轻不重地一巴掌糊到他屁股上,骂:“少拍老子马屁,今天作业写完没。”

  骂完我又看了看旁边趴着的小满哥,不知为何想起了远在长沙的坎肩,心里不由哼了一声。我看这小子迟早也会变成闷油瓶的狗腿子,再加上小满哥坎肩,直接组成狗腿三角战队。

  呵,男人。

  当天闷油瓶没回来,第二天还是我一个人带这小子。时间正好是中午,我好不容易按住了这小兔崽子让他睡了个午觉,这时院门口站了一个人喊我。我一看是村里认识的一个人,问我去不去活动室那边打牌。

  我刚好闲出屁来,但看了一眼房间里睡成一滩的王林安,又觉得好像直接走了不太行,这小子到时候乱跑怎么办。

  于是我思索片刻,突然心生一计,拿了根绳子把这小子拴在了床头,又让小满哥趴在房间里守着,随后把门一关,揣着手就打牌去了。

  只是这娱乐活动一展开,我就忘了时间,直到旁边的人说外面有人找我,我才回过了神来,一走出去发现是闷油瓶站在外面,当下就是一愣:“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我再看他身上没背包,又问:“先回家了?”

  他再次点头,我“哦”了一声,正好刚才那局打完了,我和里面说了一句,就直接拉着他回去,走了一截又挠了挠头,说:“你都先回家了,在家里等不就行了。”

  闷油瓶没说话,看了我一眼,突然抬手把我拉过去了一些,凑头过来在我领子上很轻地闻了一下。我一愣,一下子生出了一种被抓包的感觉,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关于抽烟这个问题,闷油瓶其实并没有很强硬地干预过我,生病之前我已经戒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是偶尔会抽几根。我抽的时候他顶多就多看我几眼,没太大反应,但我顶着他的视线总会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我算是一路作死过来的,现在也知道这行为对养老生活没好处,能不抽就不抽,但偶尔还是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眼下我就被他堵了个正着,他又凑到我嘴边闻了一下,最后站了回去,只说了一句:“活动室烟味大。”

  我讷讷地挠了挠头,半晌才答应了一声,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道:“我忘了胖子家那小子还在家里了。”

  说完我有点尴尬,对闷油瓶说:“我把他拴在床头了,小哥你回去的时候是不是给他解开了?”

  他听了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我见他露出了一种“好像有这事,但需要解开吗”的表情。

  我沉默着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他快步往回赶。只不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当我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胖子已经在里面了,拿着那绳子一脸表情复杂,听到了声响转过了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闷油瓶。

  他儿子还坐在床上,可能刚醒不久,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胖子冲我比出一个大拇指:“靠,我之前看你监督这臭小子写作业时虎视眈眈,想着小哥还给他骑大马,你们这两口子算是严母慈父。现在胖爷我明白了,什么严母慈父,天真你四叔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还有小哥,你这包摆这儿呢,回来了直接当看不见先去找这狗人?”

  小满哥无辜躺枪歪了歪头,闷油瓶被点名依旧面不改色。而我自知理亏,但嘴上还是道:“没事儿,我有经验,这不是他三爷爷的祖传手艺。”

  这话倒是真的,当时三叔比我做得绝得多,为了出去下地,直接把我用绳子拴在路边上整整晒了一天,晒得我差点中暑。

  胖子听了怒道:“那回头胖爷我把你栓村口那树上,你看你行不行。”

  说完他就给自己增加威慑力似的一抖肥膘,往前踏了一步。我丝毫不惧他,也往前踏了一步,脖子一横,刚想说“爷就干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干架就来”,没想到这时旁边的闷油瓶也往前站了站。

  胖子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对上了闷油瓶的眼睛,气势瞬间弱了一半。他把脚收了回去,愤愤不平地又冲我比了一个大拇指,留下一句没有什么气势的“你们两口子,牛”,拉着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儿子回去了。

  我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胖身影,这时也有点心虚起来,转头看闷油瓶:“我明天多买点盐水棒冰贿赂一下?”

  (五)开会

  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胖子家辅导功课都是老板娘出面,或者他闺女给辅导。我有一次碰到过胖子监督他儿子做作业,胖子直接给辅导成了相声课,知识点一个都没讲明白,这爷俩凑一起还挺乐呵,我却感觉看到了两个傻缺。

  到了我这边需要被迫带孩子的时候,也是分工明确,我主文化课,闷油瓶负责体育课。我觉得他其实会的东西很多,单说外语,英语德语藏语闽南话,历史考古方面也是一看一个准,但让他这个闷王辅导小孩儿写作业明显不太现实,最终也只能我耐着性子上。

  有段时间我还看不惯这小子的狗刨字,让他照着我的字练字帖,搞了几天我先放弃了。这小子果然是胖子的种,在文化学习这块别说朽木不可雕,直接已经烂成了一滩。

  而之前胖子调侃过我和闷油瓶是“严母慈父”,这词在他后来发现了我们的分工模式后,坐得更牢靠了。我懒得纠正他,只是觉得就闷油瓶那张面瘫脸,和这词并沾不上什么边。

  虽然他的确没什么脾气,我唱黑脸的场合倒比他多。但他也不是没有翻脸的时候,有一次这小兔崽子跟我闹脾气,闹得我心烦,正打算上手抽一顿,他看到了,直接冷着脸一声不吭拎起来就丢回了胖子家,吓得那小子好几天都没敢过来,再来的时候整个人听话了不少。

  不过胖子那儿子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听话的,闷油瓶在其他场合对他也就比较宽容。而这种宽容,直接导致了那小孩儿有一次把闷油瓶忽悠去了学校。

  有一天我和胖子一起出村,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家一个大的,他家一个小的,双双失去了踪影。一向隔壁的大妈打听我就惊了,那小子居然跑到我家,说没人替他开家长会,让闷油瓶去顶班,他居然也就真的去了。

  自从我帮胖子他闺女开过一次家长会,他家崽子的家长会后来我没少帮忙顶班。闷油瓶也不是说没开过会,有时候村里开会我没空,都是他顶班。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他开家长会。

  胖子倒觉得这不是重点,捏了捏拳头,做了一个混合双打的动作:“我怪不得这臭小子这几天躲着我,肯定是成绩单下来了。他虽然黏他哑爸爸,但跟胖爷我一样心里有点逼数,平时没事不敢去老虎头上拔毛,他这就是觉得他哑爸爸拎不清状况。等他回来,我不收拾收拾他我就不是他老子。”

  说完他就催促我去校门口蹲着,把那小子逮回来,他在家里躲着,揍他个措手不及。我只能开着车又去了镇上的小学,去的路上还觉得这事儿有点神奇,毕竟我完全没办法想象闷油瓶开家长会是什么样子。

  我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放学,我一边抄着口袋站在那里看,一边还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不过这次我和闷油瓶的立场反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堆家长和学生呼啦啦地走了出来,王林安白胖的身影在其中尤其显眼。我往后又扫了一眼,闷油瓶不是一个会淹没在人群中的人,我只一眼就看到了他。

  只是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如此,闷油瓶去村里开会的时候,妇女到场率尤其高,更不用说现在了。我看到他旁边围着一堆女家长,虽然他只顾着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往外走,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些人也只敢零零散散地围在他旁边试图和他搭话,跟隔开了一个真空圈似的。

  我看着就好笑,他倒是头一抬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我。我见他眼睛亮了几分,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直接朝着我走来。

  我没动,就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他,这时又见胖子家那小子躲在他后面畏畏缩缩,想起了正事,咳了一声准备开始唱黑脸,先给了闷油瓶一个“你能耐了还敢来顶班”的眼神。

  王林安见我首先冲着闷油瓶开炮,胆子瞬间肥了起来,从他背后探出一个头来,说:“吴叔,张叔开家长会老不认真了,直接睡了一整个家长会。我老师本来想点他名的,但看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没管了。”

  我心说,还能为什么,看脸呗,你看换成你爹去,你老师不骂他一整节课,同时“啪”的一巴掌招呼在了那小子的屁股上,气势汹汹地说:“你还有脸告状,成绩单拿出来。”

  闷油瓶在旁边看着我唱黑脸,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察觉到如今这状况好像不太好插话,于是继续当回了哑巴。我看了那小子的卷子一眼,倒没再多说,只想着“好家伙,回去看胖子怎么收拾你”。

  只不过再多看了一眼,我就发现了其他问题,瞪了瞪眼,转头去看闷油瓶:“你也有脸,你还帮他卷子签字?”

  闷油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脸生无可恋的王林安,犹豫了一下,问:“不能签?”

  我直接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想了半晌,先一个巴掌拍一个,把一大一小带到了车上拉回了雨村。

  当天晚上王林安吃了他爹一顿揍,保证了以后诚信上交成绩单,同时不再忽悠他哑爸爸签字和顶班开家长会。而我则告诉闷油瓶有些事情他如果拎不清,不管就行,不能由着那小子胡来,这叫惯小孩儿,惯多了这小子以后能直接上房揭瓦。

  闷油瓶虽然不太理解我们为什么对成绩单和去学校开会这种事情这么在意,但我叉着腰在他面前逼逼了一通,他还是点了点头。

  只不过听到“上房揭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我看到他把目光定格在了我身上。胖子之前给我复读过无数遍他闺女那篇惊世骇俗的作文,我都能全文背诵了。

  此时一对上他的目光,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瞬间联想到了什么,但借着刚才说话的气势,还是故作硬气地说:“怎么,有意见?”

  他摇了摇头,突然就站起了身来抱我。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