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的秋景算是一绝,紧接而来的,便是带雪的冬季。

  大周的事情伴随着他的消失,似乎石沉大海,快到年关,官府也懒得生事,纵使大周的通缉悬赏令贴满了大街小巷,也未见出来巡逻的人问上一两句。

  醉生楼过了一小段暗沉的日子后,众人稍许淡忘,便又要马不停蹄采买年货,以备迎接这第一个在边塞的新年。

  或许忙碌能帮助人们淡忘许多事情,顾楼月前些日子还答应了秦烟和小桃仙上街逛逛,可还没几日,他自己便不记得这些事了,若不是小桃仙成天在他耳边叨念,估计早就忘得那是一干二净了。

  “班主,你可不能再拖了,现在还不出去逛逛,你难道等着过年那几日商户全走了,去吃闭门羹吗?”

  小桃仙一边拉着顾楼月,一边还不忘出声教训他。

  秦烟瞧见主仆二人,笑道:“小桃仙,你就放过班主吧,这些日子他都快忙昏过去了。”

  顾楼月连忙摆手,“不,不忙,你们两个人上街不安全,而且你日子也快到了,我陪着你们,这样安全些。”

  秦烟这些日子胎象一直都很稳定,眼看生产在即,顾楼月还请了两个稳婆在醉生楼里常住,等着新生命的到来。

  “对了,楚辞,你也过来。”顾楼月在院里张望了一圈,终于在角落中寻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楚辞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手上拖带着扫帚,在雪地里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如今天气只是小雪,边塞干燥,所以地上有小小的一层积雪。

  少年墨色的长发被小小的雪花点缀,容貌依旧英气十足,不过因为衣服厚了些,动作稍许笨重了起来,被顾楼月夸有些可爱。

  被夸了后,脸红了,更可爱了。

  “楚辞,走,一起出去逛逛!”

  顾楼月想到,自从把楚辞带回来后,似乎就没带着他出去过,而他每天的日常,也只是在院子里面扫扫垃圾,整理卫生,真是把班主的任务完成的满满当当的。

  楚辞一愣,“我可以出去逛吗?”

  小桃仙更是拍拍胸脯,道:“当然了,还有这次出去的开销,全都是由班主掏腰包,你想买什么直接说,我替你做主!”

  秦烟捂着嘴笑了笑,不说话,但也默认。

  顾楼月嘴角抽了抽,“你们啊……”

  ……

  近了年关,边塞六洲也稍许安定了下来,以往隔三天一次抢劫,五天一次放火,比起现在可以说是混乱太多了;变化更大的还得是的边塞居民的衣着,本来小桃仙已经习惯了他们那豪放的风格,如今厚衣服一穿,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果然边塞子民也是怕冷啊。

  马车驾驶到一处布料店的门口,四人接连下了车,小桃仙带着秦烟率先朝里面光顾去,留下的顾楼月和楚辞二人当站在店门口当门神。

  “班主,你怎么不进去?”楚辞疑惑。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他知道顾楼月可是一个同小桃仙一样,喜欢精致首饰和漂亮衣衫的人,如今放着一家布料店不进去,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殊不知,顾楼月的神情仿佛就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道:“我刚跟江南的织造局下了成衣订单,足足花了我百两银子,总之,到过年之前决不能再乱花钱了!”

  银子花的时候不知道痛,后来回想时,那后悔的都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哟,京城来的花魁,原来还有不敢花钱的时候,小女子算是长见识了。”

  一道妩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还有些耳熟,转眼一看,便是遇到了个熟人。

  “原来是红袖小姐。”

  红袖一身粉嫩的长袍在身,肩上披着一尾茸茸的狐狸毛,穿的虽厚实,可脖子以下却露出了大面积的春光,很是勾人。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长得这般好看,难不成是你徒弟?”

  红袖只一下便看见了楚辞,手不由自主便想伸上前去摸一摸,可惜被楚辞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给回绝了。

  “确实是我徒弟,”顾楼月说道,“叫楚辞,能收下还得多亏了红袖小姐您,若不是给我推荐那奴隶市场,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受到长得如此标志的徒弟。”

  “哼,油嘴滑舌!早知道就不给你说那地方了,还给你收了个徒弟,将来指不定就是来抢生意的!”

  红袖确实对顾楼月很有意见,说好了他那醉生楼只是戏园子,不做风月买卖,可自从他戏园子开张之后,如意坊的业绩就少了一大半,还收个徒弟,长此以往,都别给他们留活路了。

  顾楼月讪笑,若是她听一次楚辞唱曲,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来,今儿红袖姑娘也是来采买年货的吗?”顾楼月想着先转移话题,“我有一想买的东西,在集市上似乎没瞧见,若是你看见了,能不能帮我带一份儿?或者告诉我在哪里也可以。”

  红袖挑眉,“说吧,什么东西。”

  “纸钱。”

  红袖微微楞了一下,“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上坟烧纸啊。”

  “清明还早着呢,大过年的买这东西,你也不怕冲撞了谁。”

  顾楼月露出了个难以言说的笑容,“谁让那人也不挑个好日子死啊,但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估计也不想死啊。

  楚辞的眸子动了动,藏在袖子下手握拳,微微颤抖。

  红袖也不追问了,倒是对他解释道:“边塞人不兴这玩意,但也不是没有,我帮你问问。”

  顾楼月笑了:“红袖姑娘神通广大,不过小事一桩,还劳烦你帮我惦记着呢。”

  而这话似乎是触动到了红袖的怒点之上,当即又是一阵冷嘲热讽,“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顾楼月,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我都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狐媚法术,竟然连城主大人都惦记着你。”

  这话听着一头雾水,未等发问,红袖便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来,递到了顾楼月手上。

  “拿好了,这是城主大人的请帖,城主要你抽空,找个没人的时候去见他。”

  顾楼月接过,心里的疑惑层出不穷,不禁问道:“城主的请帖为什么在你手上?他怎么不亲自派人送来?”

  虽觉着不可能,可请帖上的官府印章可做不了假,一个青楼戏子,一个是官府的城主,这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啊。

  红袖笑了笑,故弄玄虚了起来,“有些事情,城主大人做不了,就只能通过密函拜托我们来,你总不能堂而皇之告诉民众,城主跟一群戏子们走的近吧。”

  “那倒也是……”

  顾楼月苦笑两声,似乎在京城,他也是这么个身份。

  正思索着那城主究竟找他何事,手上便已经将请帖给拆开了,除了一份邀请函,还有一封未写署名的信。

  可看到信上的字迹时,顾楼月瞬间愣住了。

  这是那个人的字迹……

  内容言简意赅,无非就是邀他前来一叙,可顾楼月知道,如果那个人一来,必定要出什么大事。

  当下便什么心情也没有了,顾楼月连忙问道,“城主府在哪里?”

  红袖突然愣住了,不明白顾楼月为什么在看到信后就判若两人,在对方即将问第二遍之前,回答道:“沿着主干道一路向东,看到有士兵把守,且是三层楼的建筑的,就是城主府。”

  顾楼月不疑有他,直接如开弓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还马不停蹄的,但不忘跟楚辞打声招呼,“帮我跟小桃仙和师姐说一声,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红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大喊,“喂,进去之前别走正门,要走侧门,知道吗!”

  “知道了!”

  话音未落,顾楼月的人影都消失了。

  红袖不禁暗自骂道,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知道见谁这么激动。

  楚辞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顾楼月,可突然的,他也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连忙快步朝顾楼月离开的方向跑去,嘴里也不忘嘱咐道:

  “红袖姐,你也帮忙跟小桃仙和师奶奶说一声,我去找班主了,晚饭之前回来!”

  话音未落,楚辞也跑得没影儿了。

  只留下红袖一人在原地呆愣着,甚至一时无语凝噎。

  “这师徒俩,真活该是师徒俩!”

  ……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想要在这里跟一个人,十有八九都会跟丢。

  顾楼月虽然不矮,可胜在修长,没入人群中就像是一根面条落到了面汤里,几乎就找不到去向。

  可楚辞来找的倒也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可疑人。

  从班主出来的时,他便已经注意到这人的诡异,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袍,大半的五官被兜帽所掩盖,身形很是魁梧,但又有些臃肿,衣服穿的很是厚实,看着不像是边塞居民。

  若仅仅只是这样,恐怕还引起不了楚辞的注意,可这家伙从他们在布料店时,似乎就蹲守在旁的店里,那时楚辞还尚未留意,可顾楼月走后,他便一刻也不带犹豫的就跟上,这说来也太奇怪了。

  虽然现在已经看不着班主的身影,那个人一直朝着东走,身形且瞩目,楚辞这才有了跟过去的想法。

  终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处小巷子里,这里人少,楚辞也稍许放慢了脚步。

  巷子并不窄,里面有很多的木箱货架,都是旁边的商铺用来摆放东西的,很适合遮掩。

  而巷子的尽头是一处宽敞的大街,斜对面的建筑是三层楼的设计,周围还有重兵把守。

  楚辞一愣,瞬间便反应过来,对面就是城主府,可面前没有顾楼月的身影,士兵个个也是谈笑风生。

  班主还有没有,难不成这人是打算潜伏在这里,故意等着班主吗?

  “留步,这位先生!”楚辞开口了,“您似乎对这里挺熟的,能问个路吗?”

  那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的光,楚辞眯了眯眼,似乎能看清对方的五官。

  国字脸,络腮胡,眼睛狭小,肌肉臃肿,样子似乎还有些熟悉,而在脸上剩下为数不多的肌肤上,还有一处写着异域语言的烙印。

  在边塞,脸上有烙印的人并不罕见,甚至醉生楼每日的来客都有好几位,可是眼前,这烙印的语言是寒部专属的文字。

  意为:叛徒。

  那人看到楚辞后,当即便双目赤红,宛如瞧见了仇人一般,“小子,你竟然自己给送上门来了!”

  若是之前还认不得,那现在一开口,楚辞心里的答案就更加确定了。

  脸颊的伤水肿了大半个月,边塞城的通缉令漫天飞,甚至这巷子里两边破旧的墙壁上,都有他的画像。

  然而令人们和官府的都想不到的是,大周竟然是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改头换面,用留着浓厚的络腮胡和在脸上印下烙印的方式,重新在这座城里生存着。

  楚辞正思考着,大周便一甩衣袍,带着得有十来斤重的铁拳攻了上来,楚辞应付不及,连忙选择躲闪。

  也幸亏他身形小巧,这才能躲得过去,而这一拳径直的砸向身后那不堪重负的土墙,一声重响当即而起,落下了不少土块和沙石,留下了一道铁拳重重砸过的痕迹!

  楚辞后退三丈之远,稳住了身形之后,拧起了眉毛,道:“你是来报复的吗?”

  “哼,报复?”大周突然诡异的大笑两声,道:

  “有人买你的狗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