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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道师,你所言可真?”

  能让这二人圆房,自己不仅成全一桩美姻缘,还能提高修为。

  再圆一次,何乐而不为?

  在方休惊诧又期待的目光下,白洐简道:“当然是假的。”

  葛二鸟:“…………”

  方休却是轻笑出声。

  白洐简素来单刀直入,他也不卖关子,尽量言简意赅。

  “此次,我们是为太极图残卷而来。”

  闻言,葛二鸟神色一顿,手中的饭后甜点好像也不香了。

  “太极图残卷,谁告诉你的?”

  白洐简:“宗主。”

  想起白洐简的身份,葛二鸟不禁轻嗤:“合欢宗那个姓蓝的,也就是你们宗主?”

  方休轻咳一声,道:“其实,实不相瞒,我们此次确实是为了引你现身。”

  白洐简:“然后,取走太极图残卷,再将你毁尸灭迹。”

  葛二鸟挑眉,手中的糖葫芦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我胆小,别吓我。”

  白洐简提醒他:“我们有没有吓你,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葛二鸟摸摸下巴:“好像也是,蓝衣仙千方百计想从我身上得到太极图残卷,不过这次算我慧眼识英雄,竟然没想到,你们两竟然是蓝衣仙设计引我现身的工具人。”

  白洐简:“……我们是真的。”

  方休也解释:“不是工具人。”

  葛二鸟:“我知道你们是真的,有情人周身萦绕的那层世人看不见的情息,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你们若真是为了太极图残卷而来,此次若是带不回,蓝衣仙岂不是要拿你问罪?”

  话音未落,林院内开始落雪。

  不过瞬间,原本在林院内的仆从已是被来人周身萦绕的强大灵息惊的躲藏了起来。

  白洐简雪眸微暗,方休也是收起笑意。

  只有葛二鸟惊喜道:“咦,怎么下雪啦,好漂亮!”

  话罢,他又觉得不对,突然出现的这股强大灵息是怎么回事?

  一身蓝衣,行来落雪,蓝衣仙现出身形,行至堂中。

  “白洐简,你找到鸳鸯戏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给本座传个信儿?”

  白洐简薄唇微抿:“宗主。”

  宗主?白洐简是合欢宗弟子,那这个蓝毛宗主,也就是玖兰澈口中那位修为极高的合欢宗宗主蓝衣仙了。

  想到此处,葛二鸟心下不免大惊,他自然也知道蓝衣仙能来此处,会是为了什么。

  眼下狗命要紧,他定是打不过这位蓝衣仙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十六计,先跑为妙。

  可是,这要怎么跑?葛二鸟欲哭无泪。

  方休掌间化出一根拂尘:“你先走。”

  白洐简也是看向葛二鸟:“去云灵巅,等我们。”

  “可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啊!”

  葛二鸟也知道其中厉害,若是今日放走了自己,白洐简以后在合欢宗的日子,肯定没那么好混了。

  “啰嗦什么,你真想被毁尸灭迹?”

  白洐简雪眸透出一丝不耐。

  “算了,要死一起死,我先走算个什么事!”

  葛二鸟咬咬牙,掌间化出一根毛笔。

  白洐简:“……现在不是当英雄的时候,快点滚。”

  葛二鸟:“…………”

  见状,蓝衣仙漆黑的凤眸微弯,眸中漏出一丝阴暗:“此次若没有冥欢丹牵制,本座可能真的不会知晓你们已经找到了鸳鸯戏,三番两次,白洐简,你可真是伤透了本座的心。”

  阴柔幽魅的声音落地,蓝衣仙周身溢出强大的水色灵息,这股冰冷到极致的气息如同不散的恐惧一般,附满了白洐简颤抖的心尖。

  “是你自己要成为弃子的,所以,也怪不得本座不念师徒情分。”

  蓝衣仙周身散发的灵息越强,白洐简体内冥欢丹的力量就越发挥到极致。

  他原本冰凉的身体顿如浸入九天寒冰一般,万毒噬心般的痛如同从前的每一次,白洐简刹时一片灰暗。

  “师哥!”

  不过片刻,白洐简嘴角溢出鲜血,这一次蓝衣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葛二鸟也是大惊,不过转瞬,蓝衣仙已是如鬼魅一般,紧紧扣住了葛二鸟的脖子。

  “太极图残卷,是你自己交,还是我自己取?”

  葛二鸟脸色涨红,已经喘不过来气了,别说说话,他呼吸都费劲。

  指尖划上葛二鸟的心口,蓝衣仙道:“既然已经来此,那便本座亲自动手。”

  然而,一道长枪尖啸袭来,阻止了蓝衣仙的动作。

  方休周身溢出交缠的冰火灵息,两人缠斗起来。

  葛二鸟立马扶住白洐简,急道:“你没事吧!”

  白洐简:“没事。”

  随即目光投向蓝衣仙,白洐简道:“你去帮他,宗主的命门,在左腕。”

  “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蓝衣仙锋利的指尖触上方休喉间的一刹那,葛二鸟一把掠过方休,随其在耳边低语:“攻击他的左腕。”

  方休应声点头。

  打斗之间,两人配合的算是默契,葛二鸟身姿灵巧引去蓝衣仙全部攻势,方休趁机执过蓝衣仙左腕,随即狠狠扣过,一瞬间,源源不断的灵力向蓝衣仙左腕间的灵流魂脉涌去,爆裂汹涌的灵力激入。

  蓝衣仙凤眸闪过一丝微光,不过转瞬,嘴角已是溢出鲜血,连带着体内的灵流魂脉也是渐渐躁动不堪。

  “白洐简,你果真好的很!”

  这么些年,他一直靠妖丹维持生命,左腕是他唯一的命门,这个命门,只有白洐简知晓。

  他曾以为,白洐简不会辜负他的厚望,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事与愿违。

  无论是辛隐,还是白洐简,皆是事与愿违。

  蓝衣仙仅存的一丝善意终被摧毁,他最讨厌不听话的人,而白洐简就算被冥欢丹控制,如此生不如死,他却还是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自己。

  这都是为了那所谓的镜花水月的感情。

  也罢,他倒要看看,这些情债到了最后,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从今以后,本座不会再给你冥欢丹解药,合欢宗,也不再有你一席之地,白洐简,本座发誓,因为你的背叛,你日后的下场,会比辛隐凄惨千万倍。”

  听见这些话,白洐简却是释然一声轻笑,他的目光依旧清若白雪。

  “随你。”

  体内灵流魂脉已经乱做一团,蓝衣仙不敢再肆意消耗下去,随即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体内冥欢丹的力量到了极致,白洐简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身子一颤,险些栽倒在地,幸好方休眼疾手快,上前打横抱起白洐简,道:“我带你回九华。”

  葛二鸟也是一脸担忧,他想跟上去,却被方休打断:“你先回去云灵巅。”

  想了想,葛二鸟应了一声:“好,那我先带你们出去。”

  似乎明白方休的用意,白洐简雪眸低垂:“就算回了九华,萧姝予也不会答应你治愈我的冥欢丹。”

  方休劝慰道:“师父会有办法的,师哥,你先好好休息。”

  方休这次回九华,宗门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两月前,一众弟子还在为了方休带喜欢的人回来议论纷纷。

  谁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合欢宗大魔王白洐简。

  周隐望着床上熟睡的人,踌躇半晌才道:“师哥,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嗯。”

  方休取过巾帕,放在白洐简额间,又道:“阿隐,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

  周隐面上愁云集结,却还是道了一声好。

  待到周隐端着脸盆出门,一众弟子将其围个水泄不通。

  “咋回事?那人真是白洐简么?”

  “是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白洐简真和传闻中一般恐怖吗?”

  …………

  周隐脑瓜子嗡嗡的,他哎了两声,道:“白洐简不恐怖,长的很清纯很漂亮。”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岳娴叉腰:“那什么才是重点?”

  周隐:“宗主那里啊,你们不了解宗主吗?他根本不希望本门弟子与合欢宗弟子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啊!”

  岳娴柳眉微蹙:“你说得对,师哥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白洐简啊……”

  “唉,师哥这次,可真是糊涂了啊!”

  “什么糊涂,师哥喜欢谁肯定有他的理由,再说我们又不了解白洐简,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别瞎猜测了,都快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

  待到一众弟子散开去,周隐才郁郁寡欢的端着水盆去打水。

  方休此次带白洐简回来,确实是想请求萧姝予救治白洐简,如果冥欢丹再没有方法解决,依照白洐简的天生特殊体质,定是熬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半日功夫,这件事在宗门上下早已传遍,下午,才出缥缈殿,萧姝予便是拂袖,淡声道:“嫣然,随我去禁室。”

  一听去禁室,跟在一旁的周隐明白萧姝予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紧紧攥着眉,担忧无奈的看了方休一眼,低声道:“师哥,这次你一定得向宗主好好认个错。”

  禁室位于缥缈殿之后,殿前盘踞在两颗巨大旷古的葳蕤古松,一派幽静,庄严肃穆。

  石阶重叠而上,方休跟随在萧姝予身后。

  在方休记忆中,他只来过禁室两次,第一次便是入九华那日。

  第二次便是临下山时,就在这里,他亲口答应过萧姝予,不会对不该动心的人动心,也不会走不该走的路。

  禁室之内,气氛凝重,谁也不言。

  方休跪在蒲扇之中,萧姝予折过一柱长香。

  半晌,终是萧姝予先开口打破沉寂:“上次为师便说过莫与白珩交付真心,今日看来,却是为师错了。”

  萧姝予语调并无异样:“此番,带他回来是为了冥欢丹,明知我不会答应,为何还带他回来?”

  “除了师父。世上再无人能治好他的冥欢丹。”

  萧姝予回身看向地上跪着的少年,素来和蔼的双眸落了失望的寒意:“我不会救他。”

  “师父,我从未求你,就这一次…………”

  “求我?我想过你为任何事求我,唯独不曾想到,会为了白珩求我。”

  萧姝予语调陡然一沉,抑制的怒意此刻终于爆发,一把执过案台上的长细戒棍,素来风度端正的萧姝予眉目阴沉:“你当真忘了临下山时,为师同你说过什么吗?”

  “管好自己的心。”

  “你带他回来九华山,还欲治好他的冥欢丹,其中利害,可曾深思熟虑过?喜欢世上任何人都没有错,为何偏偏却与他纠缠不清!”

  片刻,垂眸的方休才静静回答:“师父,我只喜欢他。”

  一字一句,落地清晰,却是重重砸在了萧姝予心尖,让他恐惧颤抖!

  此时此刻的方休竟然让他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萧姝予从未将怒意表现的如此明显,盛怒之下,手中戒棍已是凛然挥向方休挺直的背脊:“真是好一个我只喜欢他!”

  背上传来彻骨疼痛,细长的棍条落在背上,方休始终背脊挺直,隐声闷哼。

  “你和他的这一场情意,只会把你自己折腾的更痛,方嫣然,不值得,这是两败俱伤,玲珑心肝终会被伤成灰烬。”

  “无论何种结果我都承担得起。”

  此刻方休的声音无比坚定。

  终是被方休的执拗彻底激怒,萧姝予从未想到,方休会这般执着的去为一个人辩解,这个人,还是最不该爱的人。

  何其可笑。

  萧姝予实在是失望,用力狠狠拍向案桌面:“终有一天,等你被外面的风雨淋透了,被这所谓的情意伤透了,等到一切再无转圜余地,难道非要到那个时候,你才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吗?”

  “世间事,惟情最伤心,惟相思无解,没有结果的路,不得善终的情,这是你与他相恋的必然结局,桥不连路,分歧殊途,这是跨不过的天堑,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自己的结局,不正是这样吗?没有结果,不得善终。

  萧姝予的这些话语,无疑于一把钝器,撞击在方休心头,沉重,缓慢,只能堵塞在喉间,这种疼痛,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难受,让人哭喊不出来,搅得五脏六腑生疼,却又在他的心口敲出一个血口。

  “我说过,桥连天下十方路,殊途亦可与君同,所以师父,我不能放弃他。”

  “所以,你还是不认自己错了?”

  方休始终不妥协,别的可以,唯独白洐简不可以。

  “不认。”

  “不认?”

  萧姝予连道两个好字,握紧戒棍,手下力道再也不留情,戒棍挥下,如同砸在自己心尖:“方嫣然,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认不认错?”

  此刻,只有萧姝予与方休两人明白,今日的对话,对萧姝予而言是怎样的失望,对方休而言,又是付诸了多大的勇气。

  嘴角隐隐溢出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残黄的蒲团上,刺伤灼痛人的心扉,方休面色苍白,额角浸出汗珠,依旧背脊挺直道:“不认。”

  戒棍一棍一棍落下,情未戒掉,嗔未戒掉,什么都没有戒掉,也阻挡不了他的心意已决,方休咬牙一字一句道:“答应师父所言,我会一一做到,绝不食言,我所求从来不多,只有阿珩,今日我不是向师父要求什么,只是希望师父明白,世间本苦,请让我有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方休眼眶微红,闷哼之中忽而轻声道:“毕竟师父,曾经也是有过深爱的人不是吗?”

  蓦然,空气一瞬死寂。

  烛火缭缭。

  萧姝予手中戒棍断成两截落地,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短暂片刻,时间却彷佛过去了很久,忽而,他煞白的脸色掺上衰败,身子不自觉踉跄两步,萧姝予以手撑在案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此刻的他再也不见平日的平和淡然,似乎是被人猝不及防击中了隐藏已久的命门,喉头酸涩难当,他忽然有了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这种让他难受到窒息的感觉如浪潮般卷土重来,瞬间魇去了他所有愤怒情绪。

  他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是了,有过的,不过那个人早就为了秦子期,命丧九幽黄泉,若是真有坟冢的话,他的坟头上,应该也已经长出了几尺高的乱草。

  “如今,就算那个人不在了,他也一直活在师父的心里。”

  方休终于抬眸,他的背脊传来火辣辣的彻骨疼痛,如此疼痛,他没有落下一滴泪,眼尾殷红,他的眼中只有坚定倔强,正因为萧姝予是他如今世上,最亲近信任的人,他可以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表达。

  “可是师父,如果可以,我不愿有朝一日让师哥活在我心中,我只想让他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如若因为冥欢丹碎了金丹,不说合欢宗,他想要在云水陆安然度日,也是绝无可能的,何况,他体内的冥欢丹当年是因为我,才被蓝衣仙禁制,我想遍了所有办法,若不是到了如此境地,我是绝不愿……这般伤师父的心。”

  背脊之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浸染到了心尖,隐隐一滴泪终是混在鲜血之中,滴落在蒲团之上,方休声线沉痛:“我最不愿,看到师父对我失望伤心。”

  闻言,萧姝予倏而闭目,似乎不愿将眼中情绪外露,只觉嘴里发苦,他轻捂着胸口,这个地方,很多年没有痛过了。

  心,是当初随那个人死了?还是活着却再也不会跳动?

  他不愿方休步自己的后尘,什么相爱,什么厮守,在所爱之人烟消云散魂飞魄散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有些感情,最好不要去碰,不要去经历,他用自己的惨痛教训想要提醒方休,与其是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还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掐灭它的萌芽。

  可现在看来,他就算再告诫,这条路,他终是阻拦不得。

  罢了

  罢了

  只能罢了!

  “如今看来,你意已决,”

  萧姝予声音褪去怒意,只有深深的颓败无力:“往后的路,无论是什么,为师……都不会再阻你。”

  离去之时,漫天海棠微光下,萧姝予背影瘦削而孤薄,许久,他才轻声道:“与你相反,为师最是有愧悔,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遇见他,现在想来,后来的所有苦难风雨,皆是因此而起。”

  “比起当初执着的要在一起,现在我也更宁愿他活着。”

  “嫣然,此后无论何种结果,愿你承担的起。”

  禁室之外,冬日已来,从前不觉得九华山的冬日冷,今日却为何让人觉得寒冷彻骨,寂寥丛生?

  情思应景,寒冷寂寥的应该是心境,是了,应是心境。

  后人之事,后人之情,都有因果报应,他的故事,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故事。

  萧姝予止住步子,回头看向禁室之人,良久,不再言语,终是拂袖离去。

  方休感觉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背脊之上的彻骨疼痛终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微微压弯了腰。

  他正欲起身之际,忽然,一双温凉玉润的手掌遮蔽外间阴影日光,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唔。” 方休微微侧身,呼吸有些急促,额角的汗珠浸湿了白洐简的衣袖,感受到怀中人的疼痛,不自觉,白洐简的手臂缓缓收紧了一些。

  瞧见方休背后的伤,白洐简微微轻叹,长指扣上方休的后脑勺,细密浓睫下有光影缓缓流动:“怎么办,又让师弟为我受委屈了。”

  片刻,只觉怀里的人挣了一下,方休抬眸,道:“师哥,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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