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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扶桑树上缀满花灯,矗立在正河中央,四方连着红桥与河岸相接,花灯灿灿,延展成绚烂而瑰丽的仙幻奇景,如海市蜃楼般美丽。

  白洐简与方休拿过花灯,来到了扶桑树下,四周行人熙熙攘攘,方休穿过人群,来到了饮愿台前,玉台之上放置着砚台笔墨,执起毛笔,方休在花灯上写了自己的生辰愿望。

  落在花灯上的字体笔锋健劲,工整利落,方休果真又写了一个愿望。

  愿师哥,常欣喜,常顺遂。

  愿吾与所爱早日完成所愿,携手归隐钟鼎山林。

  白洐简蹙眉,指尖点上花灯上的字,道:“所爱是谁?”

  方休轻咳一声,显然有些难为情:“我从前便想修有情道,所以这位所爱自然是我以后白头到老的道侣。”

  制住狂乱心跳,再说下去,方休怕自己又忍不住表白了,为了不给白洐简造成困扰,他适时岔开话题。

  “师哥,你欲许何愿?”

  方休看过去,发现白洐简的花灯上空空如也,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暂无所愿,日后若是有了便再走一趟。”

  扶桑立此,岁月长青,无论世人如何变化,想来它也会一直在。

  这时,远方有灵蝶飞来,纷纷聚于花灯树飞绕,偶有一两只落了队伍,停在了白洐简的肩上。

  他执着月白色花灯,四周人群喧嚣,他立于此间,周身如同笼着一层轻薄烟雾,似幻非真,美的真不似凡尘俗世之人,夜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显清雅绝俗。

  这人的身上,总如有着清冷的月光萦绕一般,让人觉得温柔又着迷,可是这股温柔之中始终带着疏离感,就例如他此时在笑,可是这笑容却未达眼底。

  很多时候,他的笑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着,方休便是不自觉又道:“师哥,我是真愿你岁岁年年,平静欣喜。”

  闻言,白洐简微微一笑,眸光澄如秋水:“你看我像不快活的模样吗?”

  接过白洐简手中的花灯,方休足尖轻点,跃上了树顶,万千颜色之中,白洐简那盏月白色的花灯被悬在了顶端。

  “这么招摇?”

  方休落地:“云上雪,月中光,师哥本该立于云巅之上。”

  眼前人笑起来明艳绝伦,身着棉麻白色里衣,黑色直裾,头上横着木簪,素雅道骨,这人细细看去,就长相而论,还算不让人讨厌。

  白洐简阅人无数,情场之中行事张驰有度,从前朝夕相处半载,他了解方休,自然也知道方休为何会说这些话,暧昧旖旎,是所有人都会跌进去的深渊,就算清楚的知道方休对自己有意,白洐简也觉得这种喜欢也不是真心的,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的情愫。

  也不知待到日后方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眼里还会有今夜这样的光吗?

  白洐简内心寒如玄冰,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亲手掐灭这样的光,他想要的是这个世上掐不灭的光,这样的光别人是给不了的,只有自己才能赋予自己。

  所以,自己这副冰雪皮囊之下究竟是个什么性儿,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云上雪,月中光。”

  望向树顶一点月白光色,白洐简雪眸之中意味难明,他心里明明是对方休的话有几分不屑的,但是嘴上说出来的语调却是有些失落和委屈。

  “从云端上摔下来的人,谁不是落满一身泥泞,怕是有一日,连你都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怎会。”

  方休眸光诚挚,十分郑重道:“就算有朝一日从云端摔下,我也会是第一个接住师哥的人。”

  白洐简先是眸光低垂,而后抬眼间,雪眸之中多了几分暖意。

  “若是有那么一天,师弟还真打算这么做,别忘了,我祸人无数,不知悔改,那些人都盼着我不得好死。”

  如此朗月清风的夜,也暖不了他的心。

  “诛邪灭异,惩恶扬善,是你所守正道,可刀山火海,荆棘万丈,粉身碎骨,才是人间路。”

  “我明白。”

  听见方休毫不犹豫说出我明白三个字时,白洐简心下不禁一声冷笑,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以他所见,方休应是前半生一路顺遂,没有吃过苦的。

  想及于此,白洐简又道:“师弟还记得在云灵巅分别时,祈山主所赠予你的灵卦预言,桥不归路,分歧殊途,你我不是一路人。”

  方休怎会不记得。

  桥不连路,分歧殊途,这是祈山主对他的劝诫。

  不过,他素来不信什么神机妙算,人的心瞬息万变,怎能轻易算好以后的路。

  选的什么路,走成什么样,都是自己决定的。

  白洐简目光微微一转,便落在了眼前人的眼睛上,方休睫毛很长,在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如同漆黑的一划细细描在白玉般的眼皮上,微微一动便是水波潋滟。

  方休举步轻移,走到了红桥边,夜光之中,他立于人群之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盛满了别样的坚定。

  白洐简看向他,过了很久,终于向前走了两步。

  “桥连天下十方路,殊途亦可与君同,我不会在意别人如何说,师哥永远是师哥。”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又或是眼前人的笑容太过明艳璀璨,最后,白洐简嘴角微弯,只道:“你若是真不怕死,那便随你,只是有朝一日你若真接住我,怕是也会落得满身泥泞。”

  “满身泥泞又何妨?”

  人生在世,无论所处是何境地,外在万象皆为虚妄,心境纯净才是最重要的,风顺一帆固然值得人珍惜欣喜,可是若不能平顺,转念一想,携手披荆斩棘也是十分有趣的。

  方休踏下红桥,行至白洐简身旁,月夜花灯,情丝缱绻。

  “只要与师哥有关,我都不会退缩。”

  是了,还真是不会退缩,白洐简忽而想到从前在云灵巅的日子,神思有一瞬间恍惚。

  为了能与自己一同去妖猎,大冬天方休宁愿去河边替其他师兄弟洗一个月衣裳换进万妖原妖猎的机会,明知是同门恶意戏弄嘲讽,这个傻子还是应允了,那个时候他连练气境都没有过,十月寒天河水凝结成冰,为了洗那些衣裳他的双手都生了冻疮,后来,知道自己喜欢看书,又花了一年时间练字去誊抄那些孤本,令白洐简印象最深的便是六月学成临别之际,这傻子为了去找自己喜欢的赤水玉兰,差点被藤树妖撕碎死在了山里,最后拖着断腿爬回了云灵巅。

  这些前尘往事,白洐简以为早已被忘在了云灵巅。

  可是这一刻,他却清楚的记起了所有。

  包括,方休抱着赤水玉兰满身是血的样子。

  还真是傻。

  明明自己满身血污,可是那株玉兰却是被护的洁白如雪,明明都断了腿,差点丢了性命,却还是笑着说让他不用担心。

  人世路崎岖难平,摔入泥泞真的很难再全身而退。

  白洐简也许是有过触动的。

  可是行走世间太久,欲望太多,杂念丛生,如同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他早已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

  欲望是难填的沟壑,不是一个人就能将其填满消除。

  人终归是要经历残酷长大的,白洐简想,如果此次能成,方休定是能恨他一辈子的吧。

  恨就恨吧,无所谓。

  最好是恨到此生再也不愿与他相见。

  那些事不要再去想了,从前承的那些情,日后便还了,就算不喜欢,他也不愿意欠方休什么。

  “明日前去梵海北境,我进入不了雨师妾内殿,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吧,师哥。”

  这时,河畔有人点燃了烟火,周围人声鼎沸,烟花入空姹紫嫣红般的绚烂,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

  方休看向身畔的人,美眸之中沉了几分眷恋,今夜实在是令人愉悦之至,真愿自己此时所祈所求,皆在来日圆满。

  方才写在花灯上的某人,只能是白洐简。

  “师哥,来年我们还能一起看烟花吗?”

  “能。”

  白洐简微微一笑,如破冰初春,他抬眸望向半空,喧闹人群之中,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烟花散于夜空之后,白洐简眼中的光也消失殆尽,很快平复好异样情绪,白洐简心中再结寒冰。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如此美景,留在眼前便可。

  世事多变,来年的事,谁能说清呢?

  “夜深了,回吧。”

  “嗯。”

  方休拢袖,跟在了白洐简身后。

  回到了玉寻春回,见方休欲打开自己的门,白洐简提醒他:“去腾华阁。”

  方休有些震惊:“睡一起?”

  “此前有修士逃跑,所以白马使者须时刻守在修士旁边,这是雨师妾立下的规矩。”

  方休内心复杂,睡一起这个会不会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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