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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光朦亮,方休翻身下了楼顶,待他回屋,早已不见玖兰澈的踪影。

  也不知这人何时走的,只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图像,搁置于玉案纸张之上。

  方休执起纸张,蹙眉凝神看了许久,才勉强明白玖兰澈想表达的意思。

  纸上画着一头小黑狼挥着翅膀飞上了天,不出意外应该是:我有急事先走了。

  至于急,是方休自己意会的,因为这个小狼的表情实在太过“狰狞”了,看起来就很急的模样。

  然后就是一个玉牌形状的东西落在草地上,上面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玉字。

  方休揣摩半天,终于顿悟。

  这幅极其抽象的图像翻译成人话大约就是:我有急事先行一步,请你帮我找到镶玉。

  整张纸上,方休只认得玉这个字。

  至于落名,一张大喇喇的笑脸,与玖兰澈本人相比,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方休先是抚额叹息,而后实在忍不住轻笑一声,所以,这位小道友竟然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小傻蛋。

  对于玖兰澈,相识不过半日,此少年虽然喜欢胡言乱语,行事有些出格,但看年纪应是涉世未深,未存什么害人之心。

  方休虽对他的来历存疑,但也不去深究,若是下次有缘再见,还是先教会他写自己名字吧。

  方休心里这样想着。

  这时,耳畔响起敲门声。

  他收好纸张,打开门来,竟然是白洐简。

  只见白洐简衣袖挽起,露出修长莹白如玉的小臂,脖颈袖间,就连裤腿上,都是湿淋淋一片,脸颊发梢也渗着水珠,不仅如此,怀中还抱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猫,此猫模样甚是可爱,湛蓝的瞳仁,不过就是瘦弱了些,小猫眸光狡黠机灵,看见方休,还很乖顺的喵了一声。

  一人一猫,就跟才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看见方休,破天荒,白洐简嘴角微勾:“师弟,早。”

  “砰!”

  第一次,轮到方休关上了门。

  “咚咚咚。”

  深呼吸两口气,方休平复自己的心情,又打开了门。

  “忽然关门作何?”

  方才看见的笑容还真不是错觉。

  白洐简,他的冰山师哥,真的在对自己笑。

  此笑犹如天光破云,风光霁月,实在太好看了,好看到让人心旌摇曳,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一颗心砰砰直跳,方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师哥,你两这是一大早打水仗了?”

  白洐简径直将猫塞进方休怀中,微微抿唇,似乎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一般:“搞定它。”

  想不到纵横修真界,片叶不沾身的皓华君竟然搞不定一只猫。

  方休忍不住一笑,看着被塞进怀中的小猫,问道:“敢问此喵,从何而来?”

  “捡的。”

  方休用长指轻挠小白猫的下巴,它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开心的在怀里打起了滚,还时不时舔一下自己的小爪子。

  “喵呜~”

  “喵呜~”

  不过很快,一根冷白手指直接摁住了小猫的脑袋,一扫方才的温柔,白洐简声音冷冷:“安静。”

  小白猫在方休怀中微动,雪白的小爪子一直紧抓着方休的袖角,瞧见白洐简此时的模样,小白猫微弱呜咽两声,听起来十分可怜。

  方休举起湿漉漉的小白猫,打开了房门,柔声道:“走吧,我们去洗澡。”

  白洐简跟在他身后,也进了房内。

  房间之内,刚好备有小木桶,方休将小白猫放进桶内,他的动作轻柔,小白猫一改方才在白洐简之前的姿态,十分亲近方休,乖乖的盘着小尾巴坐在木桶里,任由方休搓洗它的毛毛。

  白洐简坐在一旁,饮了一盏茶,看见白猫此时的乖顺模样,再想起方才在自己房内犹如打水仗的场景,长眉越攒越紧。

  将猫洗干净之后,方休将它裹进了长帕里,掌间溢出精纯猩红的灵气,不过眨眼功夫,白猫便被烘干了。

  “这是火系术法。”

  方休正在给小白猫修剪指甲,见白洐简模样,遂笑着解释道;“师哥有所不知,我现在不止冰系术法,火系术法也能操纵一点点,不过还不太精确。”

  如此运用自如,还不算精确?

  白洐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原本紧攥的眉渐渐松散。

  修真界中,灵根共分八种,金木水火土冰风雷,其中金木水火土又称之为五行灵根,冰风雷则是异属性灵根,千百年来,一个门派都很难出一个异属性灵根的弟子,因为异属性灵根是一种很微妙的天赋,它可以强到令人望而生畏,也可以弱到连最普通的灵根都比不过。

  区分强弱,就要看修炼者的天资与灵根纯净度。

  方休,则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从前入云灵巅时,方休就被天灵石判为冰灵根,此事曾引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五岳各宗门闻讯纷至而来,都想将这个宝藏带回自家,然而不过一月,十分抢手的方休又沦为了整个修真界笑柄。

  因为,过了一月修炼时间,连云灵巅资质最普通的弟子都渡过了练气境,而被判为威力巨大的冰灵根拥有者方休却是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愣是一次都没成功。

  后来,白洐简带方休又去了一次天灵石。

  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休体内竟然有两股灵根。

  一股为冰,另一股似乎为火,天灵石虽然并未判定是火灵根,但是石像之上却是燃起了一股火苗。

  自古有云,水火不容,拥有双灵根可能是好事,但是这种生来就相克的,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肯定没有出路的。

  所以,按照常理来讲,方休基本可以放弃修炼这条路了。

  但是现在,见他手掌的猩红灵力一瞬烘干了白猫,白洐简敢判定,如今的方休不仅融合了两种灵流,还能很巧妙的控制,这个发现简直让他瞬间激跃不已。

  试问,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竟然突破先天瓶颈,同时融合两股属性完全相冲的灵根,更让人兴奋?

  千百年来,这是第一个。

  逍遥铃他根本不感兴趣,一个甲子的功力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慕华春冉昨夜告诉他的第二个秘密。

  这是关于方休的最隐秘,他的体内,绝对有自己这么多年梦寐以求,全力寻找的东西。

  只要能顺利揭开方休的这个秘密,提高修为突破瓶颈顺利渡过天雷劫,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化神境!

  心若磐石,不破之冰,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所以,只要结果值得,便不枉费他花心思演好接下来的这一场戏。

  他有信心演好,更有信心全身而退。

  毕竟,虚情假意,哄骗人心,不正是皓华君白行简最拿手的戏码吗?

  想到此处,白洐简嘴角微弯,眸中冷意退却,再看向方休,雪眸似初春微光般柔和。

  “师哥,这小猫可取名了?”

  “未曾。”白洐简眼眸轻抬,道:“师弟可取一个。”

  “我取?”

  思索片刻,方休挠着小白猫的下巴,道:“不如叫它奈奈,师哥觉得如何?”

  “行,就叫奈奈。”

  小白猫似乎也很满意,又在方休怀中喵呜喵呜轻蹭几下。

  “师哥,你衣裳也湿了。”

  方休轻咳一声:“要不要脱下来,我帮你弄干,如果师哥觉得不方便的话,我转过去,你脱下来把衣裳递给我便是,我保证不会偷看。”

  瞧他一脸正人君子的正经模样,白洐简指尖轻轻掠起湿透的衣袖,随即起身轻解腰带:“无妨,从前曾同寝而眠,什么没有看过。”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瞬间让方休脸颊瞬间微红,在云灵巅,他确实是与白洐简同寝而眠过,自然也是……什么都见过了。

  但本尊现在站在此处,就算裹着衣裳,他脑海中不自觉又跳出来一些别的什么。

  不行,画面感太强了,方休接过衣裳,不敢再细看半眼。

  明明表面是清冷如仙之人,让人不敢妄生邪念,偏偏又不知道有什么魔力一般,眼波流转之间,又总是让人感觉魅惑难耐。

  合欢宗的弟子,若非心性坚定之人,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方休闭眼,心中默念九华道训:独立守神,虚极静笃。

  白洐简裸着上身,将小白猫揽入怀中,小白猫的小爪子挠着他的裤腿,盯着他喵喵两声。

  眸光往下一落,白洐简长指轻敲毛脑袋,道:“今早走的急,忘穿亵裤,自是不能当着师弟的面再脱了。”

  没穿亵裤??

  方休胸腔顿如擂鼓,就连掌心,似乎都出了汗。

  刚刚还未压下去的画面感又上来了。

  正当方休出神时,火热的掌间顿时浸入一股冰凉。

  白洐简不知何时起身,来到他的身后,覆住了他的手掌。

  “我可就这一件鲛绡衣,你这再使三分灵力,我今日可得光着身子出门去了。”

  从后面望去,两人似乎抱在了一起,然而距离却是被白洐简把控的极好,他只是轻轻握住了方休的手掌,其余连头发丝也没沾上。

  方休微微回头,便见身后人清冷出尘的脸庞,如此猝不及防的近距离,方休耳根一片通红:“师哥。”

  继续向下,方休眸光停在了他的脖颈间,只见白洐简如玉冷白的脖颈肌肤之上,落了点点嫣红。

  “师哥,你脖子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吗?”

  白行简:“………那你觉得是被什么咬了?”

  “瞧这模样,应是一只拳头大的苍蝇。”

  眼前人眼眸关切,语气担忧。

  鉴定完毕,真傻子。

  “肌肤有些敏感,是被灵蝶咬了。”

  抽回了手掌,一把扯过衣裳,白洐简道:“师弟的火气,属实是有点大了。”

  只见白衣之上袖口处,被灼了一个小洞,鲛绡衣乃是北海鲛人所制,遇水不化,普通的火也是燃不了的,但白洐简发现,方休体内的火灵根所操纵术法燃出来的灵力却不似一般的火。

  虽然只是将其灼了个小洞,但也不可小觑。

  “额。”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了杂念还是如何,方休总觉得这话里有话,但是一眼瞧去,白洐简面色与平常又无异样。

  口干舌燥之下,方休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

  却忘了这是被白洐简喝过的。

  白洐简也不提醒他,只是在方休将茶盏放至桌上后,又斟满了一杯,自己却是又端起来喝了。

  “哎!”

  方休见状阻止道:“师哥,这是我方才喝过的……”

  白洐简雪眸落了戏谑:“我知道,可师弟不知,这是我的杯子。”

  话罢,感觉嘴唇有点干,白洐简下意识伸出舌尖抿了抿唇。

  眼前人姿容出尘秀丽,嘴唇是淡淡的粉色,轻抿之下,隐见湿润水光。

  自己方才用了师哥用过的茶盏,师哥又用了自己的用过的,这算不算,间接……

  !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方休微微瞪眼。

  自己怎可生出这等邪念!!

  心下立马再背几次九华道训。

  独立守神,虚极静笃。

  独立守神,虚极静笃。

  …………

  “师弟,你在念什么?”

  方休生怕被白洐简看出什么异样,连忙转移话题:“咳咳,师哥,九幽的花轿什么时候走?”

  长指轻抚奈奈的毛脑袋,白洐简道:“明日。”

  “那,此前的白马使者呢?”

  “跑了。”

  方休疑惑:“为何会跑?”

  白洐简:“打不过我,逃命了。”

  方休:“………………哦。”

  “那个傻子何时走的?”

  傻子?

  方休反应过来,蓦然想起了昨夜的偷窥,于情于理,偷窥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加之还被发现,那就真的很让人感到……十分羞耻。

  瞧见方休纠结的脸色,白洐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下次见面,我先把他镜子砸了。”

  那可是修真界一等一的高阶灵器,砸之会不会太可惜了,何况,如果没有强大的灵力与秘术加持,一般人根本驱动不了。

  方休:“且先不说是个灵器,小道友看模样极为爱美,如果真被师哥砸了,他以后便再也不能像昨夜那般揽镜自照了。”

  白洐简:“绝了,你们两的脑回路,虽说种族不同,但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休:“…………”

  “师哥可是知晓这位小道友的具体来历?”

  白洐简瞥他一眼:“你心中既已猜到,何须问我,何况,这小子能隐藏自己的灵息,连你我都察觉不了,来历应是不俗,实力也不可小觑。”

  话锋一转,白洐简轻飘飘道:“不过论智商,应该与你门前的大黄狗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这位小道友,性格确实十分耿直。

  幻灵镜这等高阶灵器连五岳各宗门宗主都很难收纳,他却视其为小玩物,操纵自如,对人也没个防备之心,随意拿出来使唤,可见心思是真的单纯,其实细细想来,这位小道友的身份也不难猜测。

  云水陆之中,除去五岳合欢宗与九幽,就只剩妖族了。

  白洐简见方休敛眉思索,又道:“他是为了寻找贵派一名弟子才被九幽人劫走。”

  方休眸光微亮:“所以,还真是为了镶玉。”

  当时,白洐简刚刚扮作白马使者时,玖兰澈就已经被迷晕在花轿里了,随后醒来时,玖兰澈手中便持着九华山的玉牌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后来因为太过聒噪被随从的九幽打晕了,之后队伍便来到此处。

  “我带他来到了腾华阁,岂料,竟遇见了你。”

  他盯着方休的眼,漫不经心又道:“果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此行能遇见师哥,实属意料之外,不过,这应是我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眼前人桃花眼弯弯,笑起来十分动人,偏偏眸光纯澈良善,毫无防备之心,白洐简道:“故人重逢,属实令人愉悦之至。”

  话罢,他径直一笑,心下却是又暗自有了新的计量。

  “今日重阳,也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心愿?”

  方休一怔,他从未想过白洐简竟然会记得自己的生辰,他本以为只要能和这人在一起同行便是十分难求,没想到,还能求得一愿。

  “我能……许愿吗?”

  白洐简微微蹙眉,似乎不懂方休会一副如此受宠若惊的模样,不就一个小小的生辰,真值得这般雀跃?

  掩盖好自己的不耐烦,白洐简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行!”

  方休十分开心,他站在原地先是轻咬着手指,而后又是摩挲着长眉,原地转来转去半晌,才打了个响指,道:“师哥今夜陪我去放花灯吧!”

  就放花灯,这愿望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虽然依旧不懂,白洐简还是点点头,依他:“好。”

  九月初九,时值重阳,榆林城中今夜热闹非凡,从十二楼一眼望去,满城繁华尽收眼底,墨云舒展的天幕,夜色氤氲开来,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数以万计的花灯悬挂在直入云霄的扶桑树上,姹紫嫣红一片,让人犹如身在幻境。

  方休与白洐简二人行与长街之中,引来不少少女驻足回望,两人气质相差极大,偏偏又都生的好看,穿梭过人群长街,两人来到了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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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缘千里来取你狗命还不快速速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