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乱之中, 霍曜骤然站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直立起来的双腿,内心五味杂陈,无以言表。黎玉帛已经迅速进入狂喜状态, 嘴角含笑却眼中带泪, 甚至忘情地喊出了往日的称呼“王爷”。

  霍曜小心翼翼地试着迈出修长的左腿, 再迈出右腿,还是可以活动的,也就意味着他真的双腿痊愈恢复自由了!

  霍曜激动万分地搂着黎玉帛,对视中都流露出万般情绪。黎玉帛道:“才恢复,先歇着。”他很怕这是霍曜的应激反应, 短暂的光明之后又是无穷的黑暗。

  但那些士兵哪里容霍曜歇着?

  这些人在霍曜手头吃了亏, 又听他们说什么“王爷”,只当这是风言风语。领头士兵怒道:“好啊!原来是装残废!把这两个刁民都抓起来去参军!”

  一群士兵蜂拥而上,纷纷持刀, 将屋子砸了个噼里啪啦响。霍曜坐在轮椅上,他们尚且不敌,如今霍曜站了起来,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些人打得趴下。

  霍曜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面上凶狠, 但对百姓对士兵都有一颗仁慈之心。他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听命于大官,大官调.教得好,他们便是忠心诚意;大官调.教得烂,他们便是走狗无赖。

  霍曜问道:“朝廷派了哪位将军出征?”像凉州这样的边境城池,当然是有将士们镇守的, 不过大周朝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与外邦发生征战时, 会从朝廷调任一名将军过来。

  霍曜将刀夹在领头士兵脖子处,吓得他瑟瑟发抖:“是……是镇北大将军晏越将军。”

  晏越!好啊!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仇敌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霍曜取来自己平日吃的药丸,逼着这些士兵一个个吞服下肚,道:“你们按一按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左边有点疼痛,有虫咬之感?”

  士兵们一摸,果然如此。

  其实那不过是霍曜先前打他们的时候故意并起手指痛击了那一处,那会儿没什么感觉,现在痛感渐渐上来了。霍曜肃然道:“你们服用了剧毒之药,一个月之内若没有解药,必定从腹部先腐烂,继而全身腐烂而亡。”

  他本就面容凶厉,说这话时又故意带了点邪气,更加让人深信不疑。

  那些士兵吓得纷纷磕头求饶,哭着喊着说自己家中还有老母妻儿,又说征兵是上头交代的任务,若不完成任务,回去就得挨骂挨打,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霍曜沉思半晌,说道:“只要你们带我去见晏越将军,我便放过你们。”

  闻言,黎玉帛紧张地看向霍曜。他知道,霍曜是想复仇,但他才身子恢复,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霍曜明白黎玉帛的担心,解释道:“事已至此,只能兵行险着。既然老天爷让我这个时候恢复正常,那就是要我去赌一把!玉儿,你不参军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兵营,到时候更多的士兵就会来这搜捕我们,这里是不能住了。兰花姑娘,连累你了,你和李神医且先去找个地方躲避一阵子。请相信我,过段时间,天下便会太平。”

  黎玉帛在霍曜眼里重新看到了光芒,那是喜悦的光芒,智慧的光芒。

  薛兰花不知道霍曜要做什么,但看得出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梁王回来了,带着他的凌云壮志和绝伦智谋。

  她点头道:“我这就去找他,你们多多保重。”

  霍曜和黎玉帛异口同声道:“替我多多感谢李神医。”

  薛兰花闻言一笑,他们夫妻间的情感真是让人羡慕啊,荣光无限时如胶似漆,跌落尘埃时不离不弃,面临危险时互相扶持,日常相处还这么有默契!

  薛兰花走后,霍曜和黎玉帛悄声密谋了一炷香的工夫。大概是平日坐在轮椅上早就想好要怎么做,霍曜对黎玉帛讲策略时,思路非常清晰,黎玉帛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图。

  他们俩又做了人面皮。

  霍曜顶着领头士兵的脸,领头士兵顶了另外一张随意捏出来的脸,一行十二人一同往兵营出发,黎玉帛留在家中等待。

  这些人见霍曜武艺高强,又见他能做出人面皮,更觉得此人会邪术,翻手间也许就能杀了他们,因此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唯命是从。

  来到军营后,以这么一支小队伍的领头身份是见不到晏越将军的。霍曜拿出一枚皇家玉佩,请上司送到晏越将军面前,说有要事求见晏越将军。

  那领班上司起先还不愿动,但见霍曜眼神犀利如刀,不像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感受到一阵可怕的威慑,便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不敢不去传达。

  很快,霍曜就见到了晏越。

  依旧是年少气盛,威风凛凛。

  霍曜还记得当年晏越只是个守城士兵的时候,被队长欺负,不还手却也不认输,一副耿直大胆的模样。也正是他那副不服输的样子引起了霍曜的注意,一路提拔他走到将军之位。

  没想到时移世易,人已经变得面目可憎。挺拔的脊梁早已弯曲,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晏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霍曜面前,很显然没认出眼前的人就是梁王。他急切地问道:“这枚玉佩是哪来的?”

  霍曜不加掩饰地对上晏越的眼神:“今天去征兵,在一户人家看到的。小人见这枚玉佩非同寻常,又见那人疯疯癫癫还自称王爷,觉得蹊跷,便抢了玉佩回来求见将军。小人听说梁王死在天山部落途中,当时还是晏将军护送的,猜测那人是梁王,所以急着来见晏将军。”

  晏越感觉眼前这人的眼神似乎隐隐含有敌意,令人心头一跳。但也没再往深里想,他将玉佩牢牢攥在手心,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想到……”没想到梁王居然没死,还能从天山部落逃回来!

  天山部落的库勒王子当时后知后觉,梁王霍曜没死,还拐走了黎玉帛。他们搜寻未果,却也不敢将这件事上报大周朝,所以晏越还一直以为梁王已死。

  梁王若真的没死,凭他的本事,哪怕招兵买马,也必定会东山再起。晏越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急于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梁王,又道:“他长什么样?”

  霍曜将自己的面貌简单描述了一下。

  晏越怔住了,果然没死!梁王真是命大啊!

  霍曜看到晏越慌了,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人已经疯了,痴痴呆呆的,也没人照顾。晏将军,如果那人真是梁王,那我们立马去接他回来,好生养着,送去朝廷治一治,也许还能恢复往日的风采。”

  “不……”晏越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又改口道:“本将军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急,等我亲自去见过确认那人就是梁王后再说。他住哪?你带我去。”

  这次必须斩草除根,绝不留祸患。

  “是。”鱼上钩了。

  晏越又道:“除了你,还有谁看到这枚玉佩?”

  “只有小人看见。”

  晏越心道,好,那这便是你的命,你就给梁王陪葬吧。

  晏越到底怕梁王是装疯,亦或者疯了还是武艺高强,所以不仅自己亲自来,还带了军队过来。但他可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谋害梁王,所以只让军队站在屋外候着,还特意吩咐:“还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晏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子,走进房间,果然看见霍曜披头散发地坐在轮椅上。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霍曜还活着的这一刻,晏越还是心头震惊:“梁王,你……你果然还活着!你的腿残废了?”

  黎玉帛假扮的霍曜冷冷地盯着晏越:“要不是你和天山部落勾结,本王怎么会残废?怎么会武功尽失?”

  黎玉帛故意把声音装得深沉,尽量装得像一些,但在霍曜听来还是不像。

  不过晏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道:“所以你是装疯?故意引我来此?”

  虽说黎玉帛说自己武功尽失,但晏越没办法保证他这句话就是真话,所以并不敢马上靠过去,而是手里握紧刀柄,随时准备防卫。

  黎玉帛继续演戏,不敢看霍曜眼神,怕笑场。而是斜睨着晏越道:“本王引你来此,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玉儿,本王的玉儿究竟在哪?”

  晏越眼珠子一转,原来梁王并不知道梁王妃已经被库勒王子娶了。他道:“梁王还不知道吗?圣上看中了梁王妃,已经让他做了玉妃,梁王不该引我来此,该引圣上来此才对。我只是听命于圣上。”

  ???

  坐在轮椅上的黎玉帛一脸懵逼,这人怎么什么千奇百怪的话都说得出口?

  “父皇他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玉儿!本王的玉儿!”他佯装愤怒,“你这般助纣为孽,对不起本王曾经对你的提拔吗?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晏越大言不惭道:“良心这东西能值多少钱?谁给我更好的好处,我便依靠谁。王爷觉得你和圣上比,比得过圣上吗?”

  “你……”黎玉帛定一定神,开始询问关键问题,“本王本以为你是忠臣,没想到竟是个狼心狗肺之辈!圣上不仁,你从长安城一路过来,想必也看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又兴战争,北狄和大周朝的百姓如何生活?”

  晏越道:“这我管不着,我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这次战争是北狄先挑起的,而非我大周朝。我大周朝不过要加上北狄的岁贡比往年多一倍而已,他们就扬言要兴兵征伐!王爷,若你身在高位,是会降低岁贡,让北狄得寸进尺,还是好好打他们一下,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多加岁贡?”黎玉帛质问道。他记得去年骨咄禄王子和他说过,岁贡已经是北狄最大承受范围,若大周朝再以无端理由征收,只怕会逼得北狄百姓烧杀抢掠。

  “国库空虚,自然要加收。除了天山部落,如今天山部落的珠珠公主得宠,天山部落不必征收,不仅北狄,我们大周朝的百姓也得脱一层皮。”晏越的语气就好像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百姓的死活和这些当官的完全无关。他们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不计代价。

  黎玉帛不懂政治,但他都觉得恭和帝愈发昏庸无能。国库空虚是他只管享受的结果,怎么能把这些负担加在百姓身上?再者,只是因为后宫妃嫔得宠,就免了一个外邦的赋税,其他外邦怎么能受得了?

  晏越的笑虚伪而阴毒:“王爷,我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如今北狄的骨咄禄可汗要对大周朝用兵,还有一个原因,他要为梁王妃报仇!圣上纳梁王妃为玉妃,但对外是说王爷和梁王妃客死在天山部落。谁也没想到,原来骨咄禄王子去年来京城,竟然看上了梁王妃!”

  原来骨咄禄王子已经成了可汗,要为弟弟黎玉帛报仇!既然从晏越嘴里套出了大周朝和北狄打仗的原因,那这次计划就成功了!

  黎玉帛怒视晏越:“好卑鄙的手段,明明就是大周朝加收岁贡,惹得北狄不满,却用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理由栽赃到北狄可汗身上!”

  晏越道:“王爷何必激动?你是个废人,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你能隐姓埋名,也许还可以安然度过余生。”他抽出手里的刀,寒光闪出,刀身上照出他的无情面容,“但既然王爷主动找上我,就别怪我送你一程!”

  正在他将刀劈向黎玉帛时,忽然一把刀从他后背锋利地刺穿过来,是站在他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霍曜,一刀穿身,鲜血暴流,他哽了一声,嘴里瞬间发不出声音。

  黎玉帛站了起来,撕掉脸上的人面皮,现出本来面目。霍曜也撕掉了人面皮,走到黎玉帛面前。

  晏越倒在地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比震悚:“梁……梁王、梁王妃……你们……”

  霍曜一脚踩在他的头上,鲜血从他嘴里汩汩蹦出:“你早就该死了!”脚下一用力,晏越的整个面部扭曲在一起,五官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虽然眼前这个人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黎玉帛对其恨之入骨,此时见其殒命咽气,简直大快人心,但这场面还是有点血腥。

  霍曜快速处理了晏越的尸体,然后捏了个晏越的人面皮,贴在黎玉帛脸上,换上他的铠甲,自己也重新贴上士兵的人面皮。

  他们准备阻止这场战争。

  两人从房屋里出来,领着军队回到军营。

  按照他们的计划,霍曜撕掉人面皮,以本来面目见人,做黎玉帛的贴身侍卫,反正这边也没人认得他们。至于先前那几个去黎玉帛家里征兵的士兵,见霍曜如今深得将军喜爱,完全摸不着头脑,更不敢将那天发生的事外传。

  黎玉帛虽然顶着晏越的脸,担任将军之职,但他不懂军事,一切都听霍曜安排,他就当自己是个提线木偶罢了,反正有霍曜在,他可以完全放空自己。

  通过几天和其他将军开会详谈,他们知道战争还在准备阶段,没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也就是说还有挽救的地步。他们先哄住大周朝这边,再想办法联络北狄,劝解骨咄禄可汗。

  这是他们整个大计划的重要部分,先阻止战争,再回京城谋夺皇位。只有站在权力的巅峰,霍曜才能绝对地保护好黎玉帛,才能创建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每每看到霍曜精神奕奕指点江山的模样,黎玉帛就觉得他男人好帅好帅!这才是霍曜应有的样子!

  入夜后,黎玉帛一面脱下沉沉铠甲,一面笑着打趣:“王爷,你天天看着我顶着晏越的这张脸,会不会想打我啊?我自己是不敢照镜子的,不然我会抽自己一巴掌。”

  霍曜扬起嘴角道:“不会,你的眼神我认得。”

  黎玉帛慢慢揭下人面皮,噗嗤一笑,上前搂住霍曜的腰:“我演得像不像?高低给我发个奖才行。尤其是那天扮演你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自己气场二米八。”而且还攻气十足。

  霍曜低低笑出声,捏了下黎玉帛的脸蛋,笑道:“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辛苦娘子陪我演戏,你想要什么奖?”

  黎玉帛想了想,道:“这四天以来,动不动就要和五六位臭将军开会,其实我根本听不进去,都是你在听,你在教我说。那你知不知道我在走神的时候脑海里在想什么?”

  霍曜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黎玉帛贴在霍曜耳边,轻轻呼气,弄得霍曜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他说道:“我在想,我是美貌将军,你是暴躁侍卫,你在向我汇报军事的时候,我神游太空。你发现了这一点,非常生气,突然暴躁地凑上来,将我按倒在地,又狠又轻地在我耳边汇报,逼迫我将每个字都听进去,完完整整听进去,一个不留,一定很……”

  话还没说完,黎玉帛双手已经被霍曜一只宽厚的大手掌给反扣在身后。

  霍曜每天都认真和那几个臭将军开会,应付完一桩事又一桩事,没想到黎玉帛脑子里在想这种事。他邪恶地轻笑一声,咬住黎玉帛的耳朵:“将军,你可还记得白天小人和你说的,如今是春季,该给士兵春衣了,这样他们才能更效忠于大周朝。”

  黎玉帛心里窜起一把火苗,忍不住偏头舔了下霍曜的脸,嘴上却道:“不可无礼。我是将军,你是侍卫,你这是以下犯上,快松开我。”

  霍曜将黎玉帛压在床上,道:“将军错了。小人这是在上,将军在下,小人这是在以上犯下。小人就是喜欢压制将军,看将军无可奈何。”

  一池春水,化在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