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帛简直不敢想象, 自己居然成功和霍曜从天山部落逃回中原,可以说是千里迢迢,艰险重重,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但他们做到了。

  天山势力绝对不能手长伸到这来。恭和帝那边以为霍曜已死, 也不会让人再找,就算库勒王子将后面发生的情况上报,恭和帝也不会大张旗鼓搜寻梁王霍曜的下落。

  所以霍曜和黎玉帛当下是非常安全的。

  反正在这也没人认得他们,两人都撕下人面皮,以真面容相见。这些天下来, 胡子都长长了不少, 憔悴邋遢,哪里还有半点梁王和王妃的气质,简直就是落魄潦倒的一对苦命鸳鸯。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霍曜的腿能站起来的话,肯定需要一段时间,也就是说黎玉帛和他得在凉州住一段时间。

  于是黎玉帛用仅剩的钱租了一家便宜的客栈,暂时先住着。

  将东西放好后,两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去一路的风尘仆仆, 刮了胡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终于像个人样。

  这回沐浴,两人各洗各的,互不干扰。对于黎玉帛来说, 要他伺候霍曜沐浴, 实在无从下手, 毕竟是才认识不久的人。

  沐浴后,两人吃着简陋但熟悉的中原菜,开始商量起之后的打算,统一认为,当务之急是找郎中医治霍曜的腿。

  黎玉帛让霍曜在客栈待着,他出去找郎中过来。

  到了这边,语言相通,他很快就问到了凉州最出名的郎中住址,但郎中光是出诊费就要五两,而黎玉帛和霍曜浑身上下的银子搜搜扣扣加在一起只剩下三两。

  没办法,黎玉帛只好去找一个便宜的郎中。

  那郎中半道出家,医术并不高明,看了霍曜的伤,知道很难医治,以自己的半吊子伎俩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但他不想错过赚钱的机会,问过之后,猜得这两人不是本地人,有心要诓他们的钱,便开了数包内服外用的止痛药,把黎玉帛剩下的钱全都卷走了。

  黎玉帛想着,只要霍曜的腿能治好,这点钱没了就没了,所以毫不犹豫地按照郎中的意思买了药。

  没了钱,可以再挣,他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黎玉帛借了客栈的药罐子,一面给霍曜煎药,一面想着怎么赚钱。他虽然在现代社会读了个大学,但实实在在没有本领,想不出养活自己的法子。如果还活在现代,大概率去做文职工作,但现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文职工作。就算有类似的,他也不会写毛笔字啊!

  做生意也没本钱,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明天出去看看哪里需要苦力。逃亡路上,他能背得动霍曜,说明身上还是有点力气的,无论怎样先赚点钱,不然明天的三餐都没着落!

  药煎好之后,黎玉帛端来给霍曜喝。霍曜看到黎玉帛忙得额头出汗,抬手帮他擦汗,说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别说这样的话,矫情!”黎玉帛吹了吹热得冒烟的汤药,“你试试,看还烫不烫?”

  见黎玉帛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霍曜心里头一阵感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他浅尝了一口汤药,不那么烫,便端了起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黎玉帛眨了眨眼,看着他问道:“不苦吗?”

  这点苦算什么?只要能早日站起来,就是再苦的药他也能吃下去。他笑了笑:“玉儿从前最怕喝药了,怕苦,每次喝药都要马上吃些蜜饯。”

  从前从前,黎玉帛心想,霍曜这是又想起这副身体的原主了。

  两人正说这话,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听起来像是两口子吵架。女人嫌男人没用,赚不到钱,一家四口就挤在这么一间破客栈里;男人骂女人像个泼妇,一点教养都没有。

  房子隔音很差,吵闹的声音嗡嗡嗡,就像在耳边似的,炸开了锅。

  这边一家三口没停,对面又响起了老头子打骂小孩的喋喋不休声;隔壁又是婴儿嗷嗷待哺的啼哭声。

  各种吵闹的声音四面八方朝黎玉帛和霍曜的小房间涌来,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没个停的时候,如漩涡将他们卷在中间。

  黎玉帛叹口气歉然道:“没办法,只能找到这样的客栈。”

  霍曜自然是没住过这么差的客栈,但沙漠都经历过了,一个喧闹的环境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他还能和黎玉帛有个不被打扰的小窝,他摇头笑道:“我一直身在高位,住在这体察民情也好。”

  两人就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下入睡,睡到半夜,突然一声锐利的尖叫将两人吵醒。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还不大,两人只好挤在一起,但各睡各的,并没有任何逾越规矩的地方。

  被惊醒后,霍曜感觉到黎玉帛的身子抽了一下,关心道:“吓着了吗?”

  黎玉帛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需要很安静的环境才能睡着。所以一开始被吵得根本睡不着,一直半睡半醒,好容易外面安静些了,他入睡了,这会儿被吵醒,又惊又怒,但现在他们没钱,为了活下去,只能忍受所有的痛苦。

  黎玉帛平息胸中的怒火,扭头对上暗夜里霍曜亮晶晶的眼睛,说道:“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那些家庭也各有各的苦恼。”

  霍曜拍了拍黎玉帛的手,像是安抚他刚才的过度受惊似的,轻声说道:“睡吧睡吧。”

  次日起来,黎玉帛用最后十文钱买了早餐,陪霍曜吃了馒头油条,然后出门找工作。

  黎玉帛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像跑堂的、做长工的等等都不是现结,等下个月才能拿工钱。但他和霍曜等不到那时候,他急需钱解决一日三餐,还是攒钱为霍曜治病。

  最后黎玉帛来扛麻袋了。将装着粮食的麻袋从车上卸下来,搬到店家屋里去。

  干这活的一般都是中年男子,个个生得魁梧彪悍,力大如牛。黎玉帛年纪不满二十,模样清秀,又瘦弱,那领头的非常看不起他,说他搬不动麻袋,不肯让他干活。

  黎玉帛这时候也顾不得脸皮薄还是厚,求着领头的给个机会,领头的才让他试一试,没想到黎玉帛看着瘦,力气还是有的,扛起麻袋来走得很稳。当天黎玉帛就扛了五十个麻袋,一袋一袋往屋里运,看起来并没有多累。

  其实黎玉帛早就没力气了,只是想着家里还有个霍曜,只得强撑着。那麻袋扛一次两次还行,扛到第五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会被压得爬不起来,走路腿都是抖的,更别说里面的衣裳全被汗水打湿了,但他还是硬生生扛了五十次。

  当场就拿到了一百五十文钱,非常激动,终于有钱了!

  只是人也累得筋疲力尽,回客栈的时候,腿还在发抖。他洗了把脸,又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免得被霍曜看见担心。

  在客栈门口,黎玉帛买了一碗二十文钱的香喷喷面条,端到霍曜面前给他吃。

  霍曜目光在黎玉帛身上转了很久,半晌才哑着嗓音说道:“你吃吧。”

  黎玉帛笑着说:“我就在这家面店当跑堂的,已经吃过了,这一碗你吃吧。”一碗面二十文钱,太贵了,他舍不得买两碗。下午出去扛麻袋前,再买两个馒头充充饥就行了。

  霍曜拿起筷子,挑了挑面说道:“玉儿……”

  黎玉帛脸上有没洗干净的灰尘,而且他的头发也沾了灰,手背上还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霍曜一一看在眼里,心如刀割,猜到黎玉帛是在外面干脏活累活。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啊,可是他用金屋玉食养着的人儿啊,怎么可以去做那些粗活呢?

  他恨,恨天山部落,让黎玉帛失去记忆。

  他恨,恨恭和帝,自己从未有过弑君之心,恭和帝却要置他于死地!

  他最恨自己,恨自己无用,让玉儿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

  霍曜很难受,就好像心脏被压在一块巨石下面,但他不能表露。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情绪没有任何价值,只会给黎玉帛增添负担,便勉为其难笑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吃。我们一人一半。”

  黎玉帛没办法,便拿了一个空碗过来,挑了不到一半的面过来。霍曜又给他多挑了一些,还倒了大半碗的汤过去,笑着说道:“你在外面辛苦,多吃点。我在家什么都不做,少吃点没关系。”

  黎玉帛又倒回去一些,说道:“你是病人,你该多吃点。”

  下午黎玉帛照旧去搬麻袋,累得筋疲力尽,浑身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腰背尤其酸痛。他很少干重活,更没有连续一整天干重活,浑身快散架不说,沐浴的时候发现肩膀上背上全是压痕,一片青青紫紫的淤青,疼倒是不疼,就是看着有点瘆人,想被人群殴了似的。

  因为白天干重活太累了,黎玉帛躺下后就完全不想动弹,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霍曜。只有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黎玉帛才会感到安心。

  “我能抱下你吗?”

  黑暗里,黎玉帛听到霍曜沉沉的声音带了一丝颤音。

  自从黎玉帛失忆后,两人不是没有肢体接触过,但都是迫不得已。像这样一同躺在床上,几乎是求爱的语气说话,还是头一回。黎玉帛微微点头:“可以啊。”

  霍曜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将黎玉帛揽进自己怀里,默默无言地拍着他的后背,无声的温柔就是最大的力量。

  黎玉帛的眼泪莫名就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抹在霍曜的衣裳上。在外面扛麻袋的时候,他可以坚强无比,不怕别人的嘲笑,也不怕麻袋的重量,但回到家,被霍曜这么轻轻一抱,好像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抚,情绪如泄洪一般喷涌而出。

  霍曜将黎玉帛抱得更紧,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说道:“玉儿,其实先前和你说的真相都是我骗你的,我不是什么王爷,你也不是梁王妃。我就是觊觎你的美色,才将你拐出天山部落,你不该跟着我吃苦……”

  每说一个字,霍曜的心就如同被利剑剜去一片,但他真的不想看到黎玉帛这么辛苦。

  黎玉帛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王爷,王爷!”他揪住霍曜的衣裳,甚至忍不住轻轻捶打他的胸口,渣男,渣男,居然想抛弃我!

  王爷?

  黎玉帛失忆后,从来没称呼过霍曜“王爷”。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王爷,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下午扛麻袋的时候,黎玉帛被一位工友撞了一下脑袋,脑袋嗡嗡地,渐渐把从前的事都想了起来。

  黎玉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霍曜,骤然往前一凑,凶狠地亲了上去,惩罚霍曜居然有想让他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