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船窗的数个暗暗人影, 霍曜便知道不只恭和帝一人在船上,还有别的女子。照这情形看,那几位女子必定不是宫中的妃嫔, 否则兴师动众, 霍曜一定有所耳闻。

  恭和帝素来好.色, 网罗天下曼妙女子,供他一人享受,淑妃又一贯纵着他,甚至会帮恭和帝物色,也因此恭和帝愈发宠淑妃。

  没想到这回, 恭和帝竟然到民间, 不知又和什么样的女子取乐,简直有失身份。

  霍曜想起小时候母亲因为这样的事常常和恭和帝发生争执。

  恭和帝后宫妃嫔众多,偶尔甚至数人一同作乐, 不顾朝政,母亲认为恭和帝应节制情.欲,将更多心思放在国事上,便亲自跪在宫门前,但求恭和帝以国事为重。

  恭和帝认为天下是他所有,饮酒好.色是男儿本色。他辛苦半生, 自该享受这浩大成果。因此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

  在心里暗叹一声,霍曜牵起黎玉帛,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声惨叫,是船上传来的恭和帝声音。紧接着霍曜便看见数个侍卫冲进船舱, 整个船舱震荡, 里头一阵嘈杂, 犹如鬼叫。

  霍曜抱起黎玉帛纵身飞到船上,牵着黎玉帛走进船舱,简直被眼前一幕吓得惊呆。只见一位女子用锋利的金簪抵着淑妃娘娘的喉咙,已经刺出一点血,目光凶狠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恭和帝和一众侍卫。

  那女子头发散乱,显然已经经历了一段打斗。

  因为她以淑妃为人质,侍卫门持刀不敢向前,等着恭和帝的命令。

  恭和帝衣衫不整,发髻微斜,神色很难看,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女子道:“装什么装?皇上!!”她手里的金簪往淑妃喉咙微微一刺,鲜血便呲地流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对着淑妃道:“好高贵的淑妃娘娘!!竟然陪着皇上来民间找妓.女寻欢作乐!表面是皇上和淑妃,其实是嫖.客和拉皮条的罢了!”

  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有知道的不敢说,不知道的闻言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站在霍曜身边的黎玉帛看了看,除了这位行刺的女子,还有三位妓.女,皆是花容月貌,柳腰桃面,一看便是风月场的老手。她们一共四人,但显然行刺的只有这位女子一人,另外三个吓得缩成一团,完全不敢动弹。

  恭和帝怒斥道:“大胆!朕要你是你的福气!快放了淑妃,否则朕要将你满门抄斩!”

  那行刺女子哈哈笑道:“淑妃,你瞧瞧,这就是你拼死保护的皇上!刚才我本来是要直接对他下手的,他却将你推了过来!危险的时候,你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休得胡言!朕是天子,凭你那点伎俩,就想暗杀朕?简直是痴心妄想,你放了淑妃,朕还能留你全尸。”恭和帝面色阴沉,心里却深感不安,这一年来,他数次处在危险中,虽然最后都能化险为夷,但这是不是上天对他的警示和惩罚?

  恭和帝递给霍曜一个眼神,让他见机行事,杀了行刺女子救出淑妃。

  霍曜和黎玉帛都巴不得那女子立刻将金簪刺进淑妃的喉咙,好让淑妃血溅当场,早归阴曹地府。但皇命不可违,霍曜还是紧盯着行刺女子。

  金簪下的淑妃面色惨白,纹丝不动,深恐那女子真的将金簪刺进她的血管,那她就真的完了,处心积虑地谋划一辈子,到头来死得不明不白,她可不甘心。

  至于行刺女子说的,恭和帝将她推向危险,成为人质,她虽然心中对恭和帝的行为生气甚至觉得羞耻,但也见怪不怪,恭和帝向来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因废后乌氏的直言进谏而恼羞成怒。

  淑妃颤着嘴唇问道:“姑娘,你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我姐姐活过来!”那行刺女子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仿佛恨到了极点,手里的金簪也不由自主地刺深了一点。

  淑妃颤着声问道:“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我姐姐是李萍沐!”

  淑妃脑海里浮现出故人的面孔,道:“原来你是萍婕妤的妹妹。”

  “不错!我真名叫李萍清。当年就是你,祸国妖孽淑妃,看中了我的姐姐,将我姐姐带进宫去。后来我姐姐有孕,也是你打掉了她的孩子,让她惨死在宫中。我练了这一身武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你们这对狗男女报仇!”

  李萍清想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姐姐,哭得泪流满面,又痛恨至极:“为此,我蛰伏多年。得知淑妃要找青楼女子伺候皇上,我便逮住机会,买通青楼老鸨,将我举荐出来。我呸!什么狗屁皇上,居然要和青楼女子玩乐!你这种不自重不爱百姓的皇上也配当皇上?”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艘船的,一股脑要将这些年的愤恨全部发泄出来:“狗屁皇上!你知不知道黎民百姓都在盼着你赶紧归西,梁王即位,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过!”

  “你放肆!”恭和帝从没被人这般严厉地批评过,他听到的向来都是好话谄媚之言,这会儿气得胡子都斗起来,一定……一定要将这女子碎尸万段!

  愤怒之余,他还瞥了一眼霍曜,对霍曜的忌惮之心更重。霍曜看到恭和帝的眼神,自然也了然他心中所想,便对李萍清道:“休得胡言。”

  淑妃心如电转,马上就想好了解释,对身后的李萍清道:“你姐姐不是本宫害的。她身子素来孱弱,不易有孕,怀孕后身子更差,常常睡不着吃不下,每况愈下,后来终于还是小产了,人也变得郁郁寡欢。本宫常常劝她要保重身子,可她既思念未能出世的孩子,又思念你这个唯一的妹妹,整天以泪洗面,身子如何好得起来?她常和我说起,小时候和你一起放风筝的快活日,还让本宫将一盏花灯交给你。”

  “什么花灯?”李萍清听到这,目光忽地闪过一丝柔情。

  李萍沐这个人,淑妃印象非常深刻。当年她让人挑了几位没什么家底但容貌出众的女子入宫,这种人容易为她所用,李萍沐就是其中之一。但李萍沐并不听话,未得她的允许,擅自怀孕,而且很得皇上的喜爱。淑妃怕李萍沐将来能和她平起平坐,先送了打胎药,再谋害之。

  至于李萍沐的身世背景,淑妃早就了如指掌,也因此对她们姐妹俩的事情信手拈来,继续巧舌如簧:“你姐姐说你们俩打小相依为命。小时候元宵节,你总是很羡慕别的小孩可以买花灯来玩,但你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亲手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花灯,希望有朝一日能送到你手上。”

  元宵节……花灯……

  李萍清想起幼年之事,眼泪盈盈地道:“姐姐,姐姐……那个花灯现在在哪?”

  “在宫里。本宫总算见着你,将花灯交给你,也算了了你姐姐的一桩心愿。”淑妃看向恭和帝,求情道:“皇上,恳请皇上念在萍婕妤的面子上,放了她妹妹吧。说起来,也是一场误会。”

  霍曜和黎玉帛对视一眼,不得不佩服淑妃这张嘴,居然能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很显然,李萍清被淑妃所谓的“花灯”打动,只要她放下金簪,必死无疑。

  恭和帝心领神会淑妃的意思,感慨道:“萍婕妤,朕身上的寝衣还是她亲手绣了送的。朕和她的情分不薄,你既是她妹妹,朕可以宽恕你。”

  李萍清手上金簪果然微微松开,淑妃继续打情感牌:“你姐姐做那个花灯,花了不少时间,是本宫见过最漂亮的花灯……”

  “不!我不信!”李萍清忽然收起了泪光,将金簪顶着淑妃白皙的喉咙,尖着嗓子叫道,“你们骗我!如果你们真有这么善良,天下百姓也不至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姐姐也不会被强制进宫!你们这些人惯会佛口蛇心,我断不会相信!横竖今天我必死无疑,到了九泉之下,我再请姐姐给我做一个花灯。”

  话是这么说,但李萍清并没有马上动手,在她内心还是有一点点希望,希望能看一看姐姐做的花灯。

  黎玉帛都看得着急了,能不能立刻刺下去!再优柔寡断,你的报仇计划就会完全落空。

  淑妃道:“李萍清姑娘,你别激动!本宫立刻让人去宫里取那盏花灯过来,你一定很想看看,对不对?你可以一直挟持本宫,直到花灯到手上。”

  “果真?”李萍清咬着唇,含了一丝希冀。

  “自然是真的。”

  便是在这会儿李萍清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名侍卫见机行事,一把长刀刺了过去,李萍清当场气绝,手里的金簪落在地上,眼前渐渐浮现出姐姐在宫里做花灯思念她的画面,姐姐,姐姐……对不起,我没用,没能给你报仇……

  淑妃终于死里逃生,松了口气,同时又感觉非常可恨,气得踩了李萍清一脚,又吩咐将另外三位妓.女一并处死,还有她们出身的青楼都不能放过!

  惊魂甫定后,船舱安静下来。恭和帝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看了眼地上的血迹,随后又将目光投向霍曜道:“梁王,你怎么会在这?”

  霍曜如实交代。

  淑妃扫了一眼黎玉帛问道:“梁王妃,手臂可好些了?”

  “多谢淑妃关心,好些了。”黎玉帛知道这两人如此相问,都没好心,而且他和王爷目睹了恭和帝和淑妃的尴尬时刻,这两人心里一定不高兴。

  恭和帝目不转睛眼冒寒气地看着霍曜道:“你比这些侍卫的功夫都要高,适才,你为何不动手?”

  霍曜很不满意恭和帝的做法,强抢民女,不顾妃嫔死活,沉迷女.色,晚年后懒于朝政等等等等,数之不尽。但恭和帝是父,他是子,恭和帝是君,他是臣,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他要忠孝义仁礼智信。

  他觉得李萍清行刺情有可原,内心也盼着淑妃死掉,所以才没有动手。霍曜撒谎道:“儿臣把握不准,怕刺客伤了淑妃娘娘。”

  既然恭和帝疑心了,淑妃心想她就不用添油加醋,反而要说些好话来体现她的贤良淑德,便道:“皇上,梁王慎重也是好的,况且有他在,臣妾也相信自己终究会平安无事。”

  恭和帝沉思半晌。他知道梁王最适合接他的帝位,哪怕他已经有了男子梁王妃,这些将来该开枝散叶的时候都可以解决,但恭和帝也最怕梁王,没错,就是内心恐惧。说起来可笑,一位父亲竟然怕自己的儿子。

  梁王阴鸷沉冷,行事不按规则,冷得可怕。如果他登基,将来恭和帝的丑事只怕会毫无保留地记载在史书上,那恭和帝必遗臭万年。

  恭和帝不想要让一个见自己太多阴暗面且对自己含了许多恨意的儿子登基,而且他还是废后乌氏的儿子,又对男子梁王妃情有独钟,这样的儿子绝对不适合来日登临大位。但梁王野心勃勃,朝堂上支持他的人又不少,恭和帝很担心梁王将来某一天会出其不意地篡位,到时候他恭和帝岂不成了阶下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霍曜看到恭和帝讳莫如深的眼神,猜得他此时思绪纷飞,必定有一些幽秘且不得告人的想法,这对父子一直在互相猜忌,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黎玉帛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气氛尴尬,他很想和梁王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街上看看七夕节的热闹也好,回梁王府也好。

  灯影幢幢,河面微微荡漾。

  恭和帝终于开口道:“今天天山部落上表,要呈送可汗的独女公主进京入宫。梁王,你便替朕去天山部落迎接天山公主来长安城。”

  霍曜眸光一震,没想到恭和帝要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是在今天的难堪之后,没有任何征兆,可想而知,这一路必定危险重重。但帝王有命,臣不得不受。他只好道:“儿臣领命。”

  黎玉帛当然舍不得霍曜,这一去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他不想和王爷异地恋,还是没有任何快速通讯方式的异地恋!他不要!

  忽地,他想起来,在原书里,霍曜确实有此一行,而且书里这个时候,太子没有被废,太子和淑妃设计陷害,让梁王断了双腿!

  只不过梁王是假装断了双腿,回来后先杀了原主黎玉帛,之后又对太子和淑妃动手,再后面的剧情,黎玉帛就没看了。

  百分百确定的是,霍曜一定可以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

  但这也说明,这次出行绝不是表面迎接天山公主那么简单,一定有阴谋诡计!黎玉帛该怎么和霍曜说呢?而且……而且他真不想和王爷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