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 练武场。

  霍曜和元咏竹正在练武过招,一拳一脚,势如猛虎。元咏竹道:“王爷一定要插手京兆府的事吗?”

  霍曜一声不吭地挥出一拳, 贴近元咏竹的鼻子。元咏竹往后一退, 喘口气道:“好险!”拆了几招后, 又道:“王爷,你想为秦小娇做主,欺负她一家的吕威不过是游骑将军,对付吕威不难,但吕威的父亲吕轨中是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 此人跋扈……”

  霍曜收拳, 立地如山,冷冷道:“本王岂是惧怕跋扈之人?”

  下人端上来手帕,两人擦了额头和手掌, 元咏竹叹口气道:“我知道王爷胆量大,但……王爷,恕我直言,从长远计,给吕轨中送个人情也许更好。镇国大将军吕轨中手握兵权,原是太子一党, 如今太子被废,他已经有意扶持王爷,也向王爷示好过。如果在这个节骨眼,王爷非要将他的儿子吕威的旧案翻出来,不仅寒了吕轨中大将军的心, 也会和他结下梁子, 对王爷的前途不利啊。”

  霍曜盯着不远处的靶心, 神色坚定道:“咏竹,我们读那么多圣贤书,求一个好前程,为的是什么?只是高官厚禄吗?”

  元咏竹咬了下唇,摇摇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

  霍曜转头盯着元咏竹道:“多少人在这条路上臣服于权贵,为了金钱,为了上位,想做的不敢做,迎合权贵,剥削百姓,欺压弱者,渐渐忘了本心,变得面目全非,成了从前自己最讨厌的人。咏竹,镇国大将军吕轨中权势滔天,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卖他这个人情,他会帮我,我也知道。但是我要这样的帮助来做什么?”

  元咏竹羞愧地红了脸。

  霍曜又道:“留着这样的人继续欺压百姓,为所欲为吗?如果今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来日文武百官就会不顾百姓性命,仗势欺人者有之,压榨血汗者有之,不顾死活者有之,天下何得太宁?有的路走起来简单轻松,是因为那条路违背了做人的道理,违背了做官的原则!

  “如果本王的前途要靠这样的人扶持,要靠踩着百姓的血肉才能走上去,本王宁可不要!本王知道今天我得罪吕轨中,其实不仅仅是他,背后还有很多依附他的人或是像他的人,他们会恨本王,会千方百计阻挠本王,但凡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捅本王一刀,让本王爬不起来,但本王不怕!本王不能退缩,不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如果这条路很暗,那本王就举起火把,甚至亲自做那捧火把,也未尝不可。”

  “是。”元咏竹被梁王这番话深深震撼,折服于他的这股浩然正气,“王爷的心思我明白,是我失言了。无论王爷选择那条路,我唯有誓死追随,绝不会有二心。”

  两人正说着话,黎玉帛忽然走了进来,看见霍曜和元咏竹在一处。黎玉帛知道,这两人聚在一起,一定是在走剧情,而且一般都是重要剧情,书里每次写到元咏竹都是要写重要的权谋剧情。

  于是,黎玉帛扭头就走,不想打扰到他们。

  “玉儿,过来!”霍曜将黎玉帛喊住。

  黎玉帛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道:“王爷,元大人。”

  霍曜道:“你来这做什么?”

  黎玉帛如实道:“这儿地方大,我过来跑跑步。”他中午坐着用午膳的时候,偶然发现肚子上已经积了一层游泳圈,先前霍曜rua他肚子的时候,夸他的肚子摸起来舒服,他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没过几天就有游泳圈了。

  黎玉帛知耻而后勇,下定决心要开始减肥。

  元咏竹轻轻咳嗽一声,在霍曜耳边低声道:“王爷,那饕餮姑娘吃那么多,想必也没侧王妃身材这般纤细吧,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黎玉帛见元咏竹鬼鬼祟祟,以为在说他坏话,道:“元大人,听说人至中年容易发福,我看你现在也隐隐要走样了,不如和我一起跑跑步吧。”

  啊?

  元咏竹刚陪王爷练完武,还想好好歇一会儿呢。

  霍曜拉着他走向黎玉帛道:“侧王妃邀请,你还不快点。”

  元咏竹被迫上了贼船,而且船上还有两个贼人。王爷平时跑起来,不仅仪态端正,而且速度如风,今天为了陪侧王妃,故意慢下脚步。

  黎玉帛太久没跑步,乍然跑起来还有点气喘,他看着轻松无比的霍曜,道:“王爷,不如你跑我前面,让我有个追赶你的目标,跑起来更容易。”

  霍曜宠溺地笑道:“好。”

  他快了两步,跑到黎玉帛面前,然后倒着跑起来,神色愉悦得不像是跑步,而是像在玩游戏。他的脸朝着黎玉帛,对上黎玉帛的眼神,说道:“玉儿,来追我。”

  ……

  黎玉帛:很想打你!不带身体素质这么好的!完全碾压!

  元咏竹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如果王爷心里真有个饕餮姑娘,看侧王妃的眼神不该这么暧昧,这两人的眼神快要擦出火花来了!除非……除非侧王妃和饕餮姑娘家就是同一个人!

  “王爷!”元咏竹惊叹出声,“侧王妃是不是就是那个饕……”

  霍曜飞一般冲过来,捂住元咏竹嘴巴:“你累了是吧?累了,就回去!”

  元咏竹立马恍然大悟,看看王爷,又看看侧王妃,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疯狂点头:“对对对,我累了,我要回去了,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黎玉帛叫住他:“元大人,刚刚你说什么?我就是掏?掏什么掏?饕餮吗?是说那个长得大大丑丑的非常能吃的怪物吗?”

  元咏竹慌了:“没没没,侧王妃听错了,我家里……我家里着火了,我要回去救火,告辞告辞!”他飞一般逃离即将硝烟四起的演武场。

  黎玉帛颦眉看着霍曜,眨巴眨巴眼睛道:“王爷,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把我形容成饕餮?”

  霍曜尴尬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该死的元咏竹,瞎给侧王妃起外号,还把锅甩到他身上。他道:“不是说饕餮,爱妃如此貌美可爱,怎么会是饕餮呢?他是说你很讨人喜欢。从前他看你不顺眼,如今他可是折服于你,时常叮嘱我要好好待你。”

  “果真?”黎玉帛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元咏竹怎么像踩着蛇似的跑那么快?

  “果真。”

  王爷的神色永远那么沉稳正经,辨别不出真话还是假话。

  黎玉帛不甘心,说道:“那王爷,我突然想要一张饕餮图,你亲自给我画好不好?”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一幅饕餮图,落款霍曜。不过图上的饕餮并不凶恶贪婪,而是一只可可爱爱的神兽,让黎玉帛很想将它当成宠物来养。如此他才肯既往不咎。

  *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取证,霍曜去了数遍京兆府,又亲自缉拿审问吕威,终于将案件的来龙去脉重新梳理清楚,确实如秦小娇所言,吕威强占秦小娇母亲不成,不慎将其杀害,后来又利用权力,令秦小娇父亲锒铛入狱,并将其杀害,简直惨绝人寰,毫无人性。

  在审问这个案件的期间,吕威的父亲吕轨中曾亲自到梁王府,对梁王献上黄金千两,美女两人。吕威指着两位妙龄女子,对霍曜赔笑道:“这两人都是刚从下官的扬州老家来的,水嫩得很,王爷留着伺候。”

  霍曜没有看那两位女子一眼,冷着脸,那两位小美人都被他那凶巴巴的样子给吓到了,完全不敢出声。

  吕轨中跪了下去,开始卖惨,声泪俱下地说道:“王爷,下官年近六十,只有吕威这么一个儿子。下官知道,他犯了大错,还请王爷看在下官薄面上,放他一马。往后王爷但有吩咐,下官便是拼了老命也为王爷效忠。”

  霍曜板着脸,站如松,没有被吕轨中这位老父亲的眼泪打动,说道:“吕将军觉得自己儿子可怜,那因他而死的夫妻俩不可怜吗?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敢问吕将军,你儿子杀了两条人命,该如何处置?”

  吕轨中知道儿子有错在先,但凭他的地位权力,摆平这件事还不是打声招呼的事?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兜兜转转,居然到了梁王手里。他低声对霍曜允诺,只要梁王放过他儿子,将来他吕轨中一定帮助梁王登基。

  梁王一如既往地肃穆,目无下尘,更丝毫不将吕轨中的黄金、美女和承诺放在眼里,将他逐出梁王府,并道:“贿赂本王是大罪,还请吕将军三思。”

  吕轨中气得浑身颤抖,如果太子还在,他还能去求太子帮忙。他更不敢将这件事抖到恭和帝面前,毕竟论公理,他儿子吕威难辞其咎。突然,他想到一个人,淑妃娘娘,也许淑妃娘娘吹吹枕边风,能替吕威在恭和帝面前求情呢。

  于是,吕轨中连夜给淑妃写了一封信送进宫中。

  淑妃收到信后,也有她的考量。如今她没了太子,想要再立三皇子四皇子,势必要前朝大臣的支持,手握兵权的吕轨中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了。

  但吕威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恭和帝最讨厌不将百姓生死的官员,如果淑妃求情,恭和帝彻查,吕威百死莫赎,还会连累淑妃。

  所以这个忙,淑妃不能像吕轨中那样说的去帮。她要去和恭和帝说,让吕轨中以为她帮了忙,为她所用,但又要轻描淡写,不被恭和帝猜忌。

  于是在她说了之后,恭和帝并没有怎么管这件事,数日后,吕威问斩,京兆府尹被撤职换人。

  但淑妃却能哭着对吕轨中道:“是本宫无能,本宫和皇上说了很多,皇上也信了大将军儿子吕威并没有犯下多大的错,只是一时不小心。但梁王……梁王固执,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最后没能保住大将军儿子的命啊。”

  吕轨中痛心疾首道:“是老臣福薄,保不住儿子的命。老臣感谢淑妃娘娘的恩德,更不会忘记对梁王的仇恨!”

  淑妃道:“如今梁王虽是诸位皇子中最年长最有能力的,但因为废后乌氏,他和皇上貌合神离,本宫就没见两人呆在一起超过一刻钟,总是相顾无言,所以皇上不会立他为太子!但我们也不能不防备。梁王府中只有一位侧王妃,梁王对他疼爱有加,已经将他当成正妃对待。本宫去请皇上立梁王侧妃为正妃,只要侧王妃成了正妃,那就说明皇上不想梁王有后,梁王就绝无立储的可能!”

  恭和帝一听淑妃说的建议,道:“哪有男子做正妃的?梁王年纪也到了,你挑几个适龄的管家女子出来,到时候给梁王挑一挑,他看中哪个就让哪个做正妃。”

  淑妃一脸懵,本想让梁王断子绝孙,没想到恭和帝会这么考虑!梁王一旦有了女子正妃,很快就会生下孩子,到时候局面可就棘手了!

  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语出自北宋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