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通简短的电话中,他们谁都没有多说什么,相识多年和并肩同行的默契让所有有声化为了无声。

  确认过周围没有任何追踪者,他更改方向,快步回往公安大楼。

  迈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有一道身影飞速跑了过来。

  “降谷先生!”白井直纪缓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焦急:“您还好吗?昨天一直联系不上您。”

  安室透摆了摆手,并未提及更多事情,只是问道:“怎么了?”

  白井直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警视厅公安部昨晚递过来的消息,诸伏先生回来了。”

  “他现在在哪?”

  “管理官办公室。”

  安室透点点头,再次转身走向电梯口。

  白井直纪看着上司的背影,再度跟了上去,她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对于她所处的身份,犹豫和迟疑只会浪费时间,于是她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看起来并不惊讶。”

  对于这位年轻的上司,白井直纪一直心怀敬佩,如果其实对方早就已经得知了诸伏先生仍然活着的消息,她也并不会觉得诧异,那个男人具备着的那份顶尖的情报搜集能力和洞察力能够让一切谜团在他面前都变得有迹可循。

  电梯门恰好打开,安室透看了一眼身侧的下属,声音冷静:“不……我比任何人都惊讶。”

  没有人会比他更惊讶,不止是惊喜于好友的“死而复生”,还有神津真司在这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但是一切都要在见到好友后才能明晰。

  神津真司两年前会留上野自由一命,在场的琴酒也并未做出处决;两年后,神津真司在hiro暴露的事件中,又究竟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从他在审讯室听到的对话中不难得出,琴酒对神津真司和hiro的事情并非一概不知,却只是做出了口头上的警告,而没有做出其他行动。

  神津真司的那句“我不能喜欢苏格兰?”是什么意思?那琴酒口中的“那栋房子”又是指哪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神津真司一直将hiro困在了某栋房子中吗?

  明明手中握着的情报在逐步增加,他却觉得关于神津真司的迷雾在逐渐弥漫开来。

  电梯到达十八楼,随着电梯门缓缓开启,他的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两个人谁都没动,在安静的对视中,电梯门开始自动缓缓闭合。

  这一次两个人一起动了起来,安室透连忙按了几下电梯内的开门按钮,直到电梯门再一次缓缓开启,他才松了口气。

  诸伏景光走进电梯,两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忍不住一同笑出了声,他们默契地没有叙旧,但是对彼此的所有担忧和怀念似乎都在这场轻快的笑声中释放了出来。

  笑声逐渐止住,安室透看着好友的那身衣服,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稍作回忆,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人影,迟疑道:“你的衣服……”

  “zero,你这身衣服……”同一刻,诸伏景光开口问道。

  于是两个人的话音一同顿住。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一会儿坐下来再慢慢聊吧。”

  电梯来到十三楼,安室透率先走了出去,诸伏景光紧随其后。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看着并排走进办公室的两人,站起身,主动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那个从未见过的黑发青年时,他动作稍顿,看向上司:“这位是……”

  诸伏景光对着那个带着椭圆形镜框的男人礼貌地点了点头,猜到这应该是好友的新下属,却并没有做自我介绍。

  见上司也没有做介绍的意思,风见裕也大概明白了这位先生的身份特殊,并不是他能随意接触到的,他一丝不苟地接上上一句话:“初次见面,您好。”

  诸伏景光声音温和,主动与对方握了个手:“幸会。”

  “降谷先生,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白井直纪的步伐雷厉风行,她站定脚步,对着在场的几人依次点头示意:“请跟我来吧。”

  小型会议室内,桌面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一沓资料,白井直纪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把椅子,就这样在办公室门外坐下来,以防止有人意外闯入。

  摆在桌上的资料都是他已经读过无数次的了,现在几乎已经能够完完本本地将内容复述出来,他让白井直纪临时整合出这份资料,主要是为了让好友以最快的速度知晓他们目前已经掌握的最近情报进展。

  这三十三天的时间,看似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但是足以在情报信息方面拉开巨大的差距。

  安室透明白,hiro作为一直被神津真司藏在某栋房子里的苏格兰威士忌,也一定有什么消息,是只有当事人知道,而其他人不得而知的。

  时间在翻动纸张的声音中逐渐流逝。

  诸伏景光拿起第一份文件是有关那个人的基础资料,翻开第一页,最上方的那张证件照中的青年和现在的调酒师的形象略有不同,但还是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判断出来这是同一个人。

  “神津……真司?”他低声念出那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问题吗?”安室透问。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但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资料,解释道:“我曾从他和伏特加的交流中听到‘神津’这个姓氏,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

  顿了顿,他又说:“我以为那或许是一个代称,结果竟然是他的真名。”

  安室透没再开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时间上的浪费和情报上的误区,有着不同观察切入角度的双方在调查的大方向上需要取得尽可能持平的认知。

  两分钟后,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逐渐蹙起的眉头和愈发冷肃的神情,身为过来人,安室透知道,好友大概已经读到关于神津真司反水的那部分了。

  “知道了他的名字后,我们便以这个名字为基点展开了调查。起初,我们没能查到除了调酒师从业资格证以外的任何信息,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掀开那副神秘面纱,白井他们有一段时间会称呼他为幽灵。”

  “找不到存在于世的证据,所以称之为幽灵吗……倒是也很贴切。”

  “后来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申请了更高保密级别的资料库,竟然真的有所收获,最终拿到了你手中的这份资料。”

  诸伏景光压下心中的情绪波动,又逐字逐句地读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这份资料上的某些地方,描述得很模糊。”

  “的确如此。”

  “针对这个问题咨询过管理官后,管理官告诉我,想要了解神津真司的事情,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图像资料情报室,上野自由。”

  那是一个过去从未听过、也没有从手中的资料中出现过的名字,诸伏景光将资料整理好放在一边,等待着好友的下言。

  “我去见了上野自由一面,经过交谈,我得知了他的另一层身份——当年曾因神津真司反水而陷入困境的卧底搜查官。”

  安室透从身上拿出了一个随身笔记本,一边递过去一边解释道:“那场谈话只有我和上野自由两人在场,所以没有会议记录,但是我记下了一些关键信息,你可以先看看。”

  “据上野自由所说,神津真司以上线有问题为由诱导他与上线断联,一段时间后,突然向他递来了自己已经暴露且极可能会牵连到他的消息,让他抓紧离开组织,但是他并未离开,而是选择了去搭救同伴,最终见到了神津真司的另一副面孔。”看着正在翻阅笔记本的幼驯染,他顿了顿,还是额外补充了一句:“不过,上面并不完全信任他。”

  诸伏景光明白最后那句话的言外之意,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敲了敲纸面,若有所思道:“……这太矛盾了。”

  安室透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神津真司通知上野自由离开组织,无论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原计划所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神津真司卧底身份暴露,生死未卜,而非他主动背叛。上野自由没有按照神津真司的安排离开组织,而是回到组织找到了他,在这种情况下,杀掉不按计划行事的另一个卧底,明明也能营造出与原计划相似的结局,但是……”

  安室透的眼神顷刻之间变了,将那句话接了过去:“但是一旦让上野自由回到警方,局面就变了。”

  “是的,他的形象会从一个英雄变成一个叛徒,同时也会为自己惹来诸多麻烦;如果从组织的角度看,一个已经被策反但是仍旧受到警方信任的卧底搜查官所能带来的利益,也绝对要比一个被警方盯上的叛徒多得多。”诸伏景光做出总结。

  “况且……”诸伏景光说着举起手中的笔记本,向好友指了指某行字:“上野自由不是说神津真司有轻微秩序敏感吗?当计划被打乱时,他的情绪波动和烦躁感本就会超出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神津真司既要说服自己修改计划,又要说服琴酒不下杀手,比起让上野自由活着回来,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直接杀死对方或者将其抓起来拷问才是更合理的做法。”

  “这也是上野自由回来后无法重新介入组织相关事宜的一大原因,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能解释神津真司为什么会放过他。”

  “至于另一个矛盾之处就在于,后脑头骨很薄,更何况是用铁棍重击,如果只是为了让上野自由暂时失去意识,办法明明有很多,但冒着会让对方直接毙命的风险这么做,未免与神津真司目前展现出来的谨慎个性不太相符,这并不像是真的想放过对方的做法。”

  “所以,要么是这位上野君说谎了。”诸伏景光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好友,缓缓道:“要么就是他还隐瞒了什么。”

  “这也是我一直有所疑虑的地方,上野自由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但是主观因素太多,有些地方经不起推敲,他本人也无法为自己的说辞找到更合理的解释和证据。”

  安室透揉了揉太阳穴,他昨天经历了一场审讯,身上的伤已经大致处理过了,但也已经近乎20个小时没能得到休息,高强度的思考让他的大脑开始无法抑制地感到疲惫,但他还是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继续道:

  “但是当时警方在组织里的明线暗线已经被统统捣毁,神津真司的踪迹就此消失,这个时候,让已经被调职到图像情报分析室的上野自由去寻找证据证明自己无异于让他登天,而且上野自由也的确是曾经距离神津真司最近的那个人,更是当年那场事件里唯一的当事人。”

  “你还好吗?”诸伏景光起身倒了杯水,神色担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没事。”安室透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缓了口气:“昨天下午黑麦威士忌叛逃了,我跟着受了点牵连而已。”

  “黑麦……?”说着,诸伏景光的神色里又突然带了点儿古怪,问道:“昨天下午?”

  “对……黑麦威士忌联合外界设计围剿琴酒失败后叛逃了,昨天组织里抽调了不少成员去追击他,但是后续结果还未可知。”

  “……原来是这样。”

  安室透端着杯子,困惑道:“怎么了?”

  诸伏景光坐回原位,定下心神,开始讲述起一个月之前的发生的在自己身上的转折点。

  “12月7日凌晨,我刚刚执行完一项任务,正在清理现场,同行的成员突然偷袭我,我将他制服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从他混乱的骂声中,我捕捉到了‘条子’‘叛徒’几个字眼,但我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几枚子弹迅速从远方打了过来,那个袭击我的成员当场毙命,我躲闪不及,也中弹了,但还好未伤及要害,也不会太过影响行动力。”

  “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大概率已经暴露,这周围也一定埋伏了其他组织成员,于是我一边隐蔽一边离开现场,但是因为刚刚正在清理现场,我的武器并未随身携带,在暗处有狙击手埋伏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冒险去空地拿回枪。”

  “这场追杀或许是早有预谋,不断有组织成员出现拦截,我勉强甩开了他们,伤势却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加重,最后,我只得暂时隐蔽了一个小巷里。失血过多导致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又过了许久,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但在那个时候,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扶着墙站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调酒师。”随着这场讲述,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沉声道:“以及,在调酒师身后不远处的,明明已经追踪而来却突然开始退后隐蔽的组织成员。”

  “退后隐蔽?”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等到再醒来时,我就已经身处于一栋陌生的房子里,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伤也一并被处理妥当。”

  安室透想起了在审讯室内琴酒和神津真司的对话,也提及了“那栋房子”这一字眼。

  “我醒来的时候,调酒师并不在,我身上的手机也不见了踪影。我对那栋房子做了细致的搜查,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窗外正有人严密监视着这栋房子,后来得到证实,那些监视者来自组织。”

  “神津真司安排了人监视你?”

  “不。”诸伏景光认真道:“那些人监视的是神津真司,而且他本人对此适应良好。”

  “我没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大多数时间都表现得很友好,也并不在意我的冷眼,拿回手机后,我等到了一个离开那栋房子的好时机——一月七日,也就是昨天下午,我发现外面蹲守的人在逐渐减少。”

  安室透了然。

  黑麦威士忌联合外界设计围剿琴酒失败后叛逃,组织派出了不少成员去追击他,而监视着神津真司的房子的人正是来自组织,在得到指定后,也分出去了一些人去围剿叛徒,所以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天赐良机。

  一切仿佛都串联起来了,在那看似平常的一个下午,不同的地方迎来了不同的转折点。

  “我没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诸伏景光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我走,又为什么尽心为我治疗,而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当晚,我穿着他的衣服、戴着帽子走出了那扇门,天色很暗,七点又是他习惯性出门的时间,所以外面监视的人并未察觉异常,但这份伪装很快就被戳破了,我用了点时间甩掉了追踪而来的人,在天亮前回到了警视厅。”

  他说得轻描淡写,绝口不提其中的危险,仿佛那场不久前才发生过的生死时速只是一场游戏一样简单。

  “对了。”诸伏景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西装和……”

  “一个信封。”安室透看出好友的诧异,解释道:“那个信封是我放进去的。”

  “他打开信封时的反应很怪,我当时只隐约看到那是一张照片,我本想找机会查看里面的东西,但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在那栋房子里见过那个信封。”

  “……那大概是因为,他又把那个信封还给我了。”

  “什么——?!”诸伏景光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他先是惊诧,而后又为好友捏了把冷汗:“他知道那是你寄给他的了?”

  “不是。”安室透长叹一口气,用了揉了揉太阳穴,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他委托我去调查那张照片中的人。”

  “人?所以,那究竟是谁的照片?”

  诸伏景光发现好友突然间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神津真司。”

  安室透一字一顿道:“那是读警校时的神津真司的照片。”

  那一刻,诸伏景光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格兰,你应该读过警校吧。”】

  “怪不得他那天会突然问这个……”他喃喃自语道。

  安室透站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和门口守着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又重新关上门。

  “我本想用那张照片帮他回忆一下自己曾经的身份,最好能让他露出些破绽,但是他竟然带着那张照片找上了我。”

  安室透神色不明,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快速道:“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那不是他的伎俩,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其实他的记忆存在一些问题。”

  诸伏景光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好友:“他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读过警校了,所以突然拿到那张照片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进行调查。”

  安室透此前便生出过这种猜想,但是直到面对这位好友时,才第一次对外有所表露。

  如果神津真司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警校经历了,那属于卧底搜查官的经历他还记得吗?如果真的是失忆,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使然?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假设神津真司的记忆真的已经出现了问题,那这个问题究竟是在哪个时期出现的?

  “明明线索在增加,但是他身上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了。”

  敲门声突然响起,诸伏景光看向门口时,安室透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降谷先生,您要的东西。”

  “谢谢。”

  门再一次被关上,诸伏景光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给,这就是信封里的那张照片。”

  诸伏景光流畅地抬头接过那张薄薄的相纸,低头去看时,他的动作骤然顿住。

  “……hiro?”

  安室透疑惑地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友人,他皱了皱眉,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hiro?”

  诸伏景光捏着相纸的手指逐渐收紧,他死死盯着上面的那个面容熟悉的青年,记忆却恍惚间已经回溯到了一天之前——

  *

  “我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件黑色的帽衫,穿上它,等到七点钟再出发,出门后向右转,那是我平常上班时的路线。”

  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并不看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杯子,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模糊地听到了那人的一声轻笑,又好像没有,调酒师仰头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就算酒量再差,但一杯肯定是不够的,况且那人终日与各类酒水打交道,酒量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诸伏景光转身去拿酒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一道闷响,他随之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可能??

  他将信将疑地凑到趴在桌子上的那人身边看了看,但是灯光下那人脸上的红晕又不像作假。

  经过细致的观察和分析,他得出结论,这人竟然是真醉。

  他的表情顷刻之间一言难尽起来。

  但是这种紧迫关头已经容不得他再去考虑更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走进主卧,打开衣柜,而后顺利找到了调酒师口中的那件黑色的帽衫。

  他和调酒师本就身形相似,戴上帽子遮住头发,天色昏暗时,也足以以假乱真。

  他并不指望这个障眼法能撑多久,那群人很快就会有所察觉,但是对他来说,这身伪装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出这栋房子的范围之内,这就已经足够了。

  诸伏景光换好衣服,回到客卧拿出自己的手机,仔仔细细地将其放在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他想了想,又去厨房找到了那把水果刀。

  自从他意外用那把水果刀伤过调酒师后,调酒师就把那把水果刀收了起来,但是以他对这栋房子的了解,找出那把刀的藏身之处实在是太轻松了。

  聊胜于无,这也算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了。

  诸伏景光想了想,看向身后仍旧趴在桌子上的人,道了声歉,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对方手腕上的表,又顺便帮调酒师调整了一下姿势,希望对方能睡得舒服一点。

  此刻的时间已经临近七点钟,他压下心中的紧迫感,深吸一口气,走出厨房,向玄关走去。

  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瞬间,他的耳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声响,他立刻警惕地底转过身,看向厨房的方向。

  调酒师此刻身处的位置很巧妙,在厨房的门未关上时,他站在玄关便能毫无遮挡地看清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随着趴在餐桌旁的男人缓慢地挣扎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那一刻,诸伏景光的呼吸几乎停滞,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问题。

  调酒师刚刚竟然是装醉吗?调酒师想要做什么?这会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他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逐渐放下,藏在袖子里的那把水果刀隐秘地滑落下来。

  ——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今天必须离开。

  诸伏景光警惕地看着那个终于直起身的金发男人,说是直起身,但其实不过是挺直脊背,头仍旧是垂着的,略长的头发散落在脸侧,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真实神色。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临近七点,越迟出门,未知风险就会越高。

  他的大脑已然开始计算,制服调酒师需要额外花费多长时间?就像调酒师说过的那样,对他来说,调酒师的格斗水平仍未可知,未知因素过大,很难准确估量出这对他此次的计划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偏差。

  调酒师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诸伏景光皱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坐在餐桌旁的金发青年终于完全直起身,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是并不显得狼狈。

  诸伏景光握紧手中的刀柄,定下心神,刚刚抬起步伐,突然听到了一道略低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调酒师转过头,诸伏景光看着那人略显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又说了一遍:

  “……一路顺风。”

  下一秒,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那个身影再次倒在了餐桌旁。

  诸伏景光僵在原地,他曾经见过调酒师不同的一面,神秘的、从容的、冷漠的、肃然的、优雅的……那个人仿佛有无数副面孔,却从来没有哪次是这么令人无法形容。

  明明还是那张脸,他在那一刻却觉得对自己说着“一路顺风”的调酒师和一直以来的记忆中的调酒师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继续去思考这份异常了,他将手中的水果刀快速塞回袖子里,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以此让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冷静下来。

  一月七日晚七点零一分,最后两个蹲守在这栋房子周围的组织成员听到声响,敏锐地探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他们已经见过几百遍的身影推开房门,即使天色昏暗,他们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熟悉的黑色帽衫,那位先生走下台阶,又不紧不慢地走出院落。

  “七点了,那位先生又要去上班了。”一个人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另外一人,“通知一下酒吧那边,准备好,那位先生一会儿就到。”

  一月七日晚七点十二分。

  “什么意思?路上根本没看到那位先生?……等等,等等,不对!!”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道骂声,两个人影匆匆忙忙跑出院落。

  “刚刚那家伙是苏格兰——打电话喊人过来抓人,苏格兰跑了——!!”

  与此同时,屋内,厨房,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安静地趴在餐桌旁。

  *

  “hiro?”安室透又问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担忧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怎么了?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诸伏景光猛地回过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呼吸,缓了两口气,才抬头认真地看向身旁的人,笃定道:“这张照片里的人,我见过他。”

  酒吧里的那个调酒师他们都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哪怕是私底下的神津真司,他们也都与其有过不算浅的联系,安室透立刻反应过来,好友口中的“他”一定指的不是指现在这个常规意义上的神津真司。

  “你以前就见过神津真司吗?是他在读警校时的时候?还是他卧底的时……”

  “不。”诸伏景光开口打断道:“就在昨天。”

  他举起手中的那张照片,指了指上面的那个人,目光极其坚定,认真道:“就在昨天,我见到了照片上的这个人。”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看着好友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诸伏景光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正在飞速跳动,他的脑海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话,但是有一道声音仍旧在不断告诉他,昨晚那个对着他说“一路顺风”的人,就是此刻他手中的这张照片上的那个人。

  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跌进身后的椅子里。

  “等等,hiro,刚刚这句话意思我没明白,你是说你昨天见到了照片上的人?但是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神津真司。”

  诸伏景光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这位已经相识十几年的友人解释自己此刻的反常和刚刚那句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两人一并沉默下来,半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喃喃:

  “……这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