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45章 <三十八>

  格日乐图,你看,这是额嬷的护身符……

  好久好久以前,额嬷好小好小的时候住在很大很大,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草原……

  有一天呀,额嬷早起赶羊去吃草,那天天气很好呦,额嬷骑在马上吹风,晴天的时候天空很深很蓝,好像把海水都填到天上去了……

  这个时候,天空发出轰轰的声音,大地发出地鸣,羊群都跑散了,马也吓坏了,额嬷的耳朵被地鸣刺得好疼呀,差点就要被甩下马背了。大家都吓了好大一跳呀,赶马的男人、挤羊奶的女人、提水的小孩、帐篷里的老人,草原上的人全部都跑出来……

  南方的天空飞来一颗好大好大、比太阳还大的火球,从额嬷面前冲去北方,后头拖著一条好长好长的黑尾巴,北方天空轰地一声爆炸,大地开始摇晃,整个天空就像著火似的烧,亮得比阳光还刺眼,额嬷都张不开眼睛了……

  之后好几天北方笼罩白白黄黄的烟雾,天空一直都是亮著的,好像太阳走到北方就停下脚步,听说北方森林全夷成平地,人啊羊啊鹿呀全都死光了。老人都说,这是腾格里发怒,降天火惩罚败德的人类,可是额嬷不这麼认为……

  格日乐图,你知道这是什麼吗?从天上飞下来的石头叫做天石,也就是陨石。那时候草原上沸沸扬扬的,人们都躲到帐篷里去了,就在额嬷四处找羊儿的时候,这颗乌溜溜的石头就掉在脚边,就像刚从冶铁的炉子里掉出来似的,还扑嗤嗤地滚烫著冒烟呢……

  (悄然,一个瘦小男孩从老妇背后探出头,怯怜地看著他,露出腼腆的笑。)

  额嬷一直保留这颗石头到现在当作是护身符。这是额嬷的秘密,只有你知道,就连乌芸都不晓得……

  (男孩握住老妇的手,拉著老妇转身离开。)

  格日乐图,你是哥,就要当个称职的哥哥,别老是任性耍脾气,让乌芸替你担心呐……

  (他提步直追,却追不上越走越远的两人。)

  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乌芸,将来有一天,额嬷把这颗天石留给你……

  (直到天降神火,强光淹没两人的身影,吞没他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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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惊醒。

  深秋中低温冷寒入骨,他满头大汗坐在床上,不断低喘。

  待气息略缓,他望向睡在身旁的他,沉默不语。

  静静凝望,月光将他的阴影投射在熟睡的他身上,随著时间流逝,黑影越放越大,以无法遏止的缓慢速度吞噬那堵精瘦的背影。

  悄然,右手往枕头下伸进、抽出,手中便多出一把蓝波刀。

  无声无息地靠向枕边人,高举刀刃、瞄准那人的脖子,毫不迟疑落刀下刺--

  正当刀尖即将碰到白皙玉颈,他及时回神,偏手甩开凶器,铿地一声落地。

  「呼……呼……呼……」

  咬牙喘息,身体难以遏止地颤抖,左手紧握行凶的右手,就怕再次失控。

  忍不住烦躁抹脸,终究掀被起身,拉开落地窗走进阳台,啪地阖上。他坐在角落,手臂撑著头,往膝间一埋,在寒秋中席地而睡。

  此时躺在床上的人不动声色,在月光中缓缓睁开眼眸。

  平静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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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天际染上一层白,太阳裹在云层里犹如一支白灯笼,形成或浅或深、或亮或暗的一团光影。偶尔几丝光线自遥远的东方直射而来,照亮睡在阳台上的黑瞎子,随即收回光线,在棉絮中交错打滚。

  张起灵站在落地窗边,默默看著他低睡的模样。不久,轻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拍拍那颗大头。

  缓长的呼吸陡然停止,黑瞎子从膝间抬起头看见他的容颜,日出在那人背后露出几丝阳光,穿过那一头乌黑发丝,风吹发动,背后的旭光随之闪烁,吹开如帘细发,露出藏在浏海之下的眼眸。

  「起来。」张起灵淡道:「或者回房里睡。」

  他仍窝在角落不动,看著他许久、许久……终於,在日出中露出一抹淡笑。

  张起灵站起转身离开,倏地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疑惑回头,只见黑瞎子加深越发歉意的笑容:「脚……麻了。」

  斜眼一瞟,张起灵一手抓起他的肩,直接将他整个人扛进房里,但看黑瞎子坐在床上似无补眠的意愿,索性坐到他脚边,拉起裤管往他的腿按捏起来。随著那双巧手在穴位间转移,麻刺感渐渐消退,黑瞎子凝视著那双淡然却认真的眼神,不发一语。

  张起灵弯起嶙峋十指,穿过短而微卷的腿毛顺著胫骨来回按压。突然,那双长脚屈了起来,一阵挟带洗发精和香皂的香精味混著菸味靠近自己,那道黑影弯下身,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乱发刺著他的下巴,墨镜抵住他的颧骨,温热的鼻息徐拂他的脸,犹如飞絮般擦颊而过,很淡的轻吻。张起灵手下的动作一顿,不著痕迹略压低头,继续按摩。

  「唉,张爷。」

  听到睽违以久的称号,他终於抬头,但见黑瞎子轻笑道:「饿不饿?一同吃个早饭?」

  看他露出少见的单纯笑容,张起灵不禁愣了愣,点头:「嗯。」

  其实他俩都不饿,人刚醒,胃还在睡,两人颇有默契地路过楼下巷口边的包子馒头店而不入,多走了一段路找家面食店用早餐。一个捧著第四碗牛肉面,稀哩呼噜灌下肚;另一个悠哉悠哉夹起水饺,有一口没一口嚼著,两人皆默然。

  一阵手机铃声划破沉默,张起灵方见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浮动,迳自离席走到店门外。黑瞎子倒不以为意,吃饱闲著抽根菸,嘴里哼著曲,食指在桌面上敲啊敲的,貌似心情佳。

  待张起灵凝著一张冷脸回座,他不住勾起嘴角,随口问:「小三爷?」

  张起灵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冷眼直视,眼神中透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戒备。「霍老太失踪了。」

  黑瞎子举著菸,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哪个霍老太?」

  他却皱眉。「你是真不知情,还是对我装傻?」

  而他挑眉。「你呢?假试探,真套话?」哼笑两声,「提个名号吧,兴许我认得。」

  闻言,对面那人加深眉间豁谷却不发一语。黑瞎子斜了一眼,抽起第二根菸,将白雾连同叹息一同吐出:「一直没问你怎找回记忆?跟你口中的霍老太有关系?」

  张起灵终於回神,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你想知道?」

  黑瞎子耸耸肩。「你想说,我洗耳恭听,你不想说……」双手一摊,倒挺随性。

  他平淡的直视越趋复杂。「我能信你吗?」

  他拉开无害一笑。「这倒是,你得小心我这个陷阱,是不?」

  说完,黑瞎子深深吸一口菸,托著下巴移开视线,让窗外景色倒映在墨镜上。良久,眼角余光瞄到张起灵陷入纠结的烦恼模样,又皱眉又抽眼角。如此丰富的表情还真难得呢……终究忍不住轻笑回头,黑瞎子好整以暇抱胸而待,摆了个「请」的手势。

  反而是张起灵一双薄唇开开阖阖地犹豫老半天,等到桌上的三碗牛肉面凉了一大半,终於轻叹一口气:「算了。」

  似乎不意外,黑瞎子微笑未减转向窗外,静待满怀心思的张起灵蚕食所有食物。等到最后一块空碗叠在碗堆上,黑瞎子黏熄菸,冒出不相关的话题:「这儿海景忒有名气,你在这儿住这麼久,还没见过你去海湾游玩。」

  张起灵愣著顿下起身的动作,但见黑瞎子拉开一抹异常灿烂的笑容,貌似愉悦道:「陪我去海边走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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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海天一线间漂著几艘刚出发不久的货轮,缓缓驶向地平线尽头,宛如湛蓝天色与碧海水湮之间夹了几个黑点,越发渺小越难以见得。

  他和他坐在礁石上,左前方是踏水嬉戏的游客,右前方是长甩鱼竿的钓客,石滩上一片吵杂,声音却传不到两人身边。秋末入冬的阳光明亮而温暖,照亮海湾边一排排殖民时代留下的洋房,配合远方沙滩上正在拍照的捧花新娘和身著白礼服的新郎,果真如置身异国之中。

  海风推长浪,一波波送到脚下、岸石边,挟带咸味的强风吹乱两人的发。他俩静默看著眼前喧嚣,彷佛欣赏一幅名为「欢乐」的画作。

  静默中,黑瞎子突然开口:「什麼时候走人?」

  张起灵从入定中清醒,淡道:「等吴邪打听到消息再会合。」

  「是吗……」他笑了笑,话题突然一转:「我有没有说过,我这辈子第一次杀人的情形?」

  张起灵微微一愣,摇头。

  黑瞎子望向海景,似回忆似喃语:「当年老头收我做徒弟,没教我倒斗功夫,反而把我丢到香港特训,说是要培养我作个……全才。」百般不屑地哼了声笑。「教我拿枪的是个小日本,以前在日本是待警视厅的,不知道干了啥好事,被逼得偷渡来香港。我刚开始被那个小日本操到差点丢了性命,认真说起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师父,可你知道他说什麼吗?」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学起带有日本腔的普通话:「『八嘎!我不是你的师父,我不当任何人的师父!』呵呵……有趣吧?」

  原本以为都忘了,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那件重达百斤日夜不离身的铁锁衣、天天加码练到肌肉严重撕裂的重量训练;炎夏的晚上裹著厚雪衣而每夜中暑,汗流浃背难以入眠;反覆忍受三日粒米不食、三日滴水不进的饥渴;时时堤防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子弹、拳头、刀刃、碎酒瓶……

  『痛吗?记住,这就是被枪打到的感觉。』对准他头部的那把左轮枪口还冒著烟,被子弹打穿的大腿正汨汨淌血。『起来!不希望你的脑袋跟你的脚一样痛的话,马上站起来,快!』

  名符其实的铁血教育,近乎冷血的日本大叔一手拿枪丵、一手拿刀,稍有松懈便打得他满身血,等结束一天的训练后才满身酒气地为他疗伤。偶尔他大半夜里热醒,总瞧见那个顽固严肃的大叔坐在窗边看著夜港,手里上下抛著一枚形似旭日的警徽;眼神很遥远,满载著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等到魔鬼特训终於告一段落,日本大叔提出最后一个任务作为结束特训的条件。当晚,他独自夜游潜到一艘停靠在码头外的货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出船主企图偷渡出去的大批毒品,并在周围安置定时火乍弓单。正当他为任务进行顺利还能捞一笔而窃喜,突然有人从背后偷袭,一把将他扯进海里。

  「哈,我是不懂那个小日本到底想干啥。」摊摊手,无奈。「可我也不想在海里练空手道。」

  水中干架,讲求的是速度和效率,大叔直接亮刀,由守转攻直逼要害,将他逼往布满水雷的货船边,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格斗训练而是生死战;眼看定时火乍弓单就要爆炸,他索性拔刀反击,却反被大叔抢先一步打掉那把刀,并举枪对准他的头。也许是求生意志作祟或是不甘服输,当子弹划破脸颊的同时,他及时抽枪连续贯穿大叔的心脏,眼睁睁看著生命力逐渐消失的躯体缓缓沉入大海深处。

  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看见……

  「……」迟迟听不到下文,张起灵回头看见黑瞎子陷入沉思的侧脸,出声道:「看见什麼?」

  「鱼。」黑瞎子回过神,投以淡然一笑:「好多好多的鱼,新鲜粽子得趁热吃,是吧?」

  「……」

  实际上大叔的尸体跟著货船一起被炸成碎片,成了货真价实的鱼饲料。结束任务后他在两人居住的铁皮货柜里发现大叔留给他的左轮枪、几张钞票和船票,最后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陈皮阿四的老宅院,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黑瞎子耸耸肩,「兴许他早料想到会有这种结局,是吧?」语毕,他微笑看著远方地平线上的黑点越来越大,那艘货轮从水气中现身,缓缓驶向港口。

  沉默中,张起灵蓦然开口:「弑师是很重的骂名,於你不公。」

  闻言,他微笑回望,看见海面上粼粼波光反射在波澜不兴的眼眸里,宛如玻璃珠闪烁著一丝弱光。黑瞎子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张白皙的脸,指尖感受到轻微起伏,看似柔软的肌肤,其实分布一些看不见的细痕……和本人一样,表面看来平凡无异,心里却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缓缓放开手,在随海风飞舞的乱发中弯起笑容。「所以,他只是一个教我拿枪的人。」

  就在他放下手臂的同时,张起灵伸出特长两指,轻轻触摸他的笑唇,在他上扬的唇线间游移。海风袭乱两人的黑发,挥霍空气中的阳光,不时掠过他的淡眸、他的墨镜。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面容是平淡的,眼眸深处却弥漫著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

  他的嘴唇是温暖的,神情是平静的,看似愉悦的笑容却被寒风吹散些许温度。

  时间彷佛凝结在这一刻。张起灵不舍地收回手指,那人的体温尚余留在指尖,顷刻,随风消散。但仍不愿移开视线,冀希那抹笑容能永远牢记在脑海中。

  黑瞎子亦保持微笑,暗自将那抹平淡却温柔的眼神永远刻在心里,深藏在心底。

  ——就算阖眼也不忘记——

  「走罗?」

  吹了一天海风,两人离开海湾步回闹区。回家的半途中,张起灵突然在超市前停下脚步,淡道:「你先回去,我想买些东西。」

  黑瞎子挥手暂别,走了几步却突然回头,抽了几张大钞递给张起灵,轻拍他的肩转头离开。

  张起灵悄然瞟向超市大门,直到那堵高大背影从眼界完全消失,他才迅速闪进超市里。

  黑瞎子踩著随性的步伐,下意识伸手抚摸在衬衫里的天石,挂在脸上的笑竟不自觉消失,神情木然地走在人群之中。

  下一刻,他扬起灿烂的笑容,远比秋阳耀眼、却比秋风寒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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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镜子里的倒影,一抹洁净而冰凉的微笑。

  想起那一夜,那道坠溺在深海里的躯体,鲜血自胸口渲染而出染红海水。

  那时他看见了,那张颓然无意识的脸竟露出微笑。

  当时的他不懂,现在的他懂了。

  那是,名为「解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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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啪!』『喀。』

  黄昏走到尽头,窗外是秋蓝的夜空。

  『刷……啪!』『喀。』

  熄灯的房里他只身一人,窝在床边盯著骨灰瓮,陨石摆在瓮旁。

  『刷……啪!』『喀。』

  手握左轮枪,刷地转动弹巣,啪地甩上枪管。举向太阳穴,压下击锤、扣下板机--

  喀。

  放下枪打开弹巢,将唯一的子弹倒回手心,重新装填。再次转动弹巢、阖上枪管、扣下板机。

  『刷……啪!』『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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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时间能软化黑瞎子的态度。

  是的,他错了。

  他把那夜的眼泪看得太轻。

  张起灵走出药店,将袋子里的东西塞进超商袋子底部,企图以零食汽水肥皂洗碗精等杂物掩饰。确认外观无任何异状,他招来出租车返回住所,看著车窗外的夕阳埋进云霞中,天空由红而灰而深蓝,灯红酒绿的海港都市。

  确实,当他得知霍仙姑失踪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出发到北京了解状况。但吴邪说的对,霍家已是人仰马翻,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更何况……

  突然,右颊感到一阵温热,代替大脑忆起早晨时的轻吻,竟不禁微赧。

  “扑通。”

  更何况,那家伙今天的表现与前些日子大相庭径,反而令人挂心,这种情形下叫他如何走得开?

  “扑通,扑通。”

  无论如何他会去找吴邪会合,但不是现在。共同历经生死好几回,他想,他可以信任吴邪。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莫名加速,不自觉地脑海中浮出几个画面:那家伙发烧时恍惚的笑;在珊瑚公司和他摊牌时的怒笑、西王母国地底溶洞中,那人断了两指挨了几拳,却依然完美而冰冷的笑;荡漾在海风中、晒在秋阳下,那抹平静的微笑……张起灵不由得抱紧怀中的大袋子,向来冷淡的眼神溢出些许无奈。

  「别……」别总是笑著说没事,别总是藏著伤口转身离开。

  我不想再错过。

  半小时后张起灵回到老公寓,尚未走进大楼,抬头便发现七楼的房间依然漆黑,连一丝反射在天花的电视萤幕光线也看不见。

  还没回来?他一连爬上七楼,走往黑暗的走廊尽头,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压下把手……

  『刷--』

  打开门扉的瞬间,他听见弹巢在枪轴上转动的声音,那人手中的左轮枪枪巢里发出一道锐光,在黑暗中划开一个圆。

  『啪!』

  枪管阖上的瞬间,他看见锐光正好对准击锤,那人从容举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眼看就扣下板机——

  心脏霎时漏了一拍,张起灵立刻冲上前去,一把踢开左轮枪!脚力之强竟将枪枝直接打穿落地窗,顿时啪啦几声裂成碎片。黑瞎子似乎恍然未知,低睨空无一物的手掌、阳台外的枪,最后仰头望著又急又气的张起灵。

  疑惑,他拉开很无辜的微笑。「怎麼了?」

  一句问话瞬间引燃怒火,张起灵扯住他的领口,二话不说一拳抡在他脸上!

  「你在想什麼?」心头一阵后怕,他紧紧箝住黑瞎子的手臂,严厉吼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那人的回应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俄罗斯轮盘。」

  他怔了怔,但见黑瞎子露出单纯的笑容:「只要『碰!』一声……就死罗,刺激吧?」

  不敢置信睁大眼,张起灵直瞪著那抹恍惚的笑容,一阵寒意由衷而发,化作手中的轻颤蔓延至全身。

  他们……已经分开太久、太久……老天,我错过什麼?

  终於放开黑瞎子的手,起身退了几步,不住摇头。

  ——引你走向不归路的究竟是死神还是死人?——

  目光顺著那副墨镜的视线往后一斜……是骨灰坛。

  ——让你放弃生存的究竟是回忆还是死亡的阴影?——

  不……不对!事情不该如此!当机立断,张起灵一个箭步伸手抓住骨灰坛,高举半空中,眼神越发凌厉。

  咬牙切齿:「你该清醒了!」

  甩手就要将骨灰坛往地上掼,突然一双鹰爪紧箝住他的双手,顿时动弹不得!眼前的黑瞎子周身发出凌凌杀气,向来侃侃而扬的音调竟变得冷漠:「放开我奶奶。」

  手臂传来剧烈痛楚,只要黑瞎子稍加施力便能当场折断他的手。张起灵陡然升起危机感,迅速恢复冷静,果真听话将骨灰坛安置回原位。

  但就在陶瓮碰到矮柜的瞬间,他逮到机会抬腿一踢,直接将黑瞎子踹到地上!一番警告意外点燃张起灵的怒火,在体内滚滚奔腾烧疼胸口,趁黑瞎子尚处失衡状态,他立刻冲上前去,一记又一记重拳落在黑瞎子的胸口、腹部,打得他节节后退!「你把自己藏起来就没事吗?不清醒?我打到你醒!」

  黑瞎子亦不甘挨揍,单手掐住张起灵的颈子反身压制於地。「你懂什麼!你他女良的懂我什麼!」痛楚、混乱,他失控大吼:「对,你说的都对!我想找死是我的事,你他女良的管不着!」

  闻言,张起灵怔然看向他狰狞扭曲的脸,一时间失望、懊悔、心痛、愤怒、焦躁……全涌上心头。感觉加诸於颈子上的力道越收越紧,他索性朝黑瞎子的肘关节用力一击,从大掌下挣脱开来。甫挣扎起身,又忙於防备黑瞎子的攻击,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块,但小小的十五坪的空间哪够让这两个互殴?整个房间霎时一片狼籍。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你逃跑——

  趁乱中,张起灵伸手抓住他的墨镜用力一拉,竟硬生生将黑瞎子脑后的固定带扯断……

  ——我要你真真切切面对这一切——

  墨镜顺势脱离那颗大头,黑瞎子还来不及反应,神情凝在愤怒的那一刻……

  ——面对我——

  这一瞬间,张起灵终於看清他的五官、他的眼眸,却不禁再次怔然睁眼……

  ——面对你自己——

  他曾想像过,那副墨镜底下是怎样的一双眼?细如丹凤?大如牛铃?是墨黑色的眼珠子,亦或淡如霞色的褐色眼珠?黑瞎子总是装疯卖傻活蹦乱跳,也许,嵌在那抹欠扁的痞痞笑容之上的是一双不相称的神采奕奕的眼眸,在墨镜下闪耀无人能见的光芒。

  但,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瞪大的怒眼,竟是一双破碎变形、几乎将虹膜吞噬殆尽的巨大瞳孔,环绕一圈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眼眸,混浊而不清;该是明皓如日的眼白竟布满血丝,两颗眼珠红得像是要滴出鲜血。

  红得像是恶魔的眼……「啊!!!」

  黑瞎子痛得捂紧双眼,墨镜被夺走的瞬间,整个世界淹没在强光之中,照在张起灵白皙脸庞的月光刺进眼里,瞬间剧痛。「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眼镜还来!还给我!」

  黑瞎子犹如一只失明而疯狂的野兽,往他身上失控扑去企图夺回墨镜。张起灵不由得失神发楞,身体仍本能地闪开狂乱的攻势,直到黑瞎子不慎踉跄倒下,他才回过神冲向前去,紧紧压制住发狂的四肢。像是要把黑瞎子吼醒:「你根本不是惧光,什麼被毒水蚀伤全是你自欺欺人的藉口!药局老板告诉我了,一切都是你心理作祟!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失明!醒醒啊,你清醒一点吧!」

  但黑瞎子已经失控,完全听不进任何一句,不断挣扎大喊:「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他一拳挥开张起灵,向未知方向顚跛前进,发狂似的不断破坏任何触碰到的物品,须臾间,电脑被砸了、主机被摔了、桌子断脚了、电视被踩烂了、墙壁砸了几个洞……所有东西散落一地宛如风灾过境。

  「还给我……还给我……咯咯咯……」直到他气力用尽,颓然跪下蜷曲在床脚边,嘴里不断重复:「咯咯咯咯咯……还给我……还给我……咯咯咯……」

  张起灵紧握墨镜看著黑瞎子又瑟缩起来,忍不住抹抹疲惫的脸,神情难掩失望。

  对他失望,也对自己失望。

  深呼吸后,他踩过满地杂物碎片,在黑瞎子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将墨镜塞进他的掌心,轻轻握住那只温暖却颤抖的手。

  「别再逃了……你这辈子都在逃避,你真的想用这种方式结束?」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苦涩:「还记得吗?只要活著,每一分、每一秒……」

  瞬间,脑海闪过许多人的脸,有尸变后的霍玲、有中毒的解连环、有身亡的甯、有挂著苦笑的文锦……他的前途渺茫,他的未来没有方向,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张起灵将额头靠在两人交叠的手,神情难掩心痛……「都不该轻言放弃。」

  语毕,他放开他的手,无奈地紧了紧眼眉,转身离开。就在他扶上房门把手的同时,背后突然传来那人低沉的嗓音:

  「唉,你知道吗?」

  张起灵怔然回望,只见黑瞎子手里捏著墨镜,阖著眼微笑道:「当年吉死的时候,我跟他才刚满十二岁……你懂什麼是『十二岁』吗?你还记得你十二岁的模样吗?咯咯咯……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

  那抹透著麦香的笑容,他温柔的眼神像是金黄色的阳光落在麦田上,风一吹,掀起金黄色的海浪。

  「他死前一直说……土啊,姊的嫁衣要记得烧给她,还有咱无缘的小甥子……土啊,你要听爹爹的话,别再惹娘生气,奶奶身子不好,你得好好照顾她……土啊,这个家就靠你了……」

  当时的他躺在床上喘息如丝,好不容易睁开眼,勉强露出微笑,朝自己伸出长满红疮的手……他却害怕地后退一步。

  「咯咯咯……他还说……土啊,我走了,你怎麼办?咱打从娘胎就没分开过……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怎麼办呐……」

  直到那抹微笑凝结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什麼。

  紧紧握住失去温度的丑陋的手,不断呼喊他的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咯咯咯咯咯……额嬷也走了,大家都走了,咯咯……是啊,我该怎麼办……你要我不放弃,可我活著是为了什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混吃等死?活过今晚喘不过明早?」

  黑瞎子笑得发颤,许久后终於停止冷笑,从容戴上墨镜。嗓音很轻柔却满是寒意:「你说对了,医生说我不到三十岁就全盲……咯咯咯……真可笑,我活得过三十吗?」

  蓦然,他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奔至张起灵面前,碰地一声将闪避不及的张起灵困在铁门上,手如铁爪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全身力量压制住他的身子,箝制在门板上。「你为什麼回来?你明知道我是老头的眼线,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为什麼还要回来?」

  张起灵保持一贯冷静,沉默面对情绪不定的黑瞎子,但见他低下头,轻撩一抹危险的笑。「你活了这麼久,你能看破生死吗?若不是小三爷守在天石下,你走得出塔木陀吗?吴三省失踪了、陈文锦生死不明,你们付出这麼多最后得到什麼?教训就在眼前,你还追求什麼?」

  「张起灵,你怕不死吗?」音量越来越低,他轻声低喃:「你不怕死吗?」

  语落,黑瞎子低头封住那双冰冷的薄唇,将他冷淡的气息一丝不漏全部封进口中,激动地放肆掠夺——

  彷佛害怕失去一切。

  彷佛只想破坏一切。

  直到灰飞湮灭,直到什麼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