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使他虚弱,幻觉使他混沌,毒瘾使他精神萎靡。大把大把的时间被吴邪用来发呆和睡觉,有时他可以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东西大半天,所有的情绪像是被慢慢剥离,他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进食,安静得不可思议。解雨臣让手下搬了书架和书桌进来,还安了一台电脑,但这些都是无济于事。

  他不知道吴邪脑海里的齐羽记忆折磨得他麻木不堪,齐羽是个军人,他的过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铺天盖地的染血梦魇在毒瘾引起的幻觉中,几乎碾碎灵魂,肉体的摧残远远比不上心灵。吴邪可以感觉到他在那些冷酷一如寒冬的过往里渐渐变形,这个过程就像是水结成冰一样缓慢而无法停止。他害怕,却又无法阻止。

  这天一如往常,吴邪从噩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目光从滤过窗帘的朦胧浮光上转开。一抹水绿却渗进眼帘,吴邪看到了一株养在高脚水瓶里的绿萝,根须细得像几笔漂在水里的墨线,一时间那种耀眼水润的色彩让他呆呆地看了很久。

  吴邪摸索着去扯束衣的挂钩,无力的手解了半天才解开,他下了床,用力跺了跺脚,让发软的脚步稳一点,然后他从书架上拿下来那个水瓶。

  当吴邪推开门下楼的时候,屋里的人都一齐抬头看他。这是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主动出门,此前他宁愿烂死在屋里也不想挪一下脚步。直到他走到楼梯底,才有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三爷?”

  “帮我拿把铲子,能挖土的那种。”因为太久没说话,嗓子有点沙哑,吴邪清了清嗓,“拿到院子里。”

  刚推开门的时候吴邪被光线激得后退了一步,虽然他早已不会因为见光而不由自主地抓挠皮肤,而且这个时节透过阴云的光清清冷冷的,但膝盖还是有点发软,他靠在奶油白的墙边站了很久,才勉强跨进院子。

  庭院很大,解雨臣选这栋别墅是为了在北京不再实行低空管制的时候,买架私人飞机停这里,吴邪转了好久才找到自己屋窗下的后花园。他打发走了跟在屁股后面的佣人,把水瓶放在地上,抓起折叠铲开始挖他的地下工程。

  过了一会,吴邪挫败地擦着汗,看着眼前的蚂蚁窝,他天天卧床不起的结果就是体能飞速下降,挖个坑都要喘半天。

  妈的,老子曾经也是驰骋战场和粽子窝的好汉。吴邪气恨地咬着牙,举起铲子就狠狠削了一块草皮,接着把铲子踩进地下,发力掀了一大块土,似乎丝毫没注意他这一下砸弯了什么东西。

  这下吴邪累得真的坐到地上了。

  手中的铲子被轻轻抽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柔和响起,“你只是栽花,用不着挖战壕。”

  解雨臣蹲下身,把他刨出来的土块拨回坑里,铲碎,软软地在坑底铺了一层,然后拿过绿萝,插进洞里。

  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倒也没把他赶走。

  上好最后一层土,解雨臣拍了拍手,问道:“怎么忽然想栽花了?”

  吴邪一言不发。他是心血来潮,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可说。

  解雨臣怔了怔,然后说:“把它栽在水里是因为它需要的水分多,你把它放进土里,要多浇水。”

  “知道了。”吴邪站起身,拿脚撇了撇一个大土块,露出下面压着的的叶片。他先是看了一会,然后弯腰顺手拔了一根叼嘴里,“这草还挺香的。”

  那是永怀素,那他妈是永怀素啊!解雨臣的脸抽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到一边,不忍心去看那棵“草”,掩饰地咳了一声,“你喜欢?那放你屋里。”

  调侃兴趣忽然大起,吴邪挑眉俯视默默神伤的解雨臣:“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大舍得?”

  “谁说的……”解雨臣的心里咯噔一跳,认命地去拔那枝一百万,“我这就拔了它。”

  “用不着。”吴邪吐出那根叶片,转身回屋,一边走还一边咂嘴,“这莲瓣兰不错。”

  一道惊雷劈在脑门,解雨臣蹲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拔了一半的一百万,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这贱人是故意的,这贱人是故意的这贱人是故意的这贱人是故意的……

  阴云在低空酝酿,吸足了水,就像有人在大力捏着这块海绵一样,大雨就这么泼了下来。吴邪被雨水击打在玻璃上的噼啪声扰得心烦,他恼恨地拿枕头捂住耳朵,卷着被子,试图进入睡眠。

  春雷一样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用之功。

  最后吴邪还是放弃了再睡一觉的想法,他下床,透过窗看到了花园里绿萝的位置,有人撑着伞,静静地伫立。上午已经浇了充足的水,这场大雨来势汹汹,只怕会淹死刚栽进土里的绿萝。

  吴邪唰的打开窗,没好气地往窗下喊了一句:“你想冻死?”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在一片碎琼乱玉里轻轻呵了口热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后颈。

  然后他听到头顶的窗恼羞成怒地被摔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闭了闭眼,睫毛被风雨打湿,粘连成一片,清冷寒气顺着裤管钻进略显单薄的衣服里,皮肤被激起了细小的战栗。解雨臣慢慢坐下来,把伞放到地上,扇面正好护住了那株柔弱的植物,他屈伸了一下有点发僵的手指,摸了摸它鲜嫩的叶片。茎上细小的茸毛并不扎手,柔柔的一片淡白,好像失了血色一样,就像他屡次在噩梦中见到的唇色一样……

  忽然头顶沁着寒气的水珠消失了,解雨臣恍然抬头,看到的是吴邪阴鹜的脸色,头顶一片漆黑的伞面,像是候鸟丰满的羽翼一样盖住了灰暗的天空。

  他忽然很希望这个镜头能够再慢一点,拉长一点,好使自己的猛然抬头看起来不那么充满惊喜和希冀。

  “你又使什么苦肉计?”吴邪把另一把伞扔到他怀里,被这凄风苦雨冻得打了个寒噤,把伞扔给他后掉头就走。解雨臣撑开伞,回头看了一眼那株被伞小心地护起来的绿萝,不知为何脚步顿了一下。

  “你把伞放那里不就行了,还非得站着淋雨,你脑子被门夹吗?一破草找人照顾照顾不就行了吗?还怕淹死,它在水瓶里不也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操心?”吴邪发现后面没人跟上来,转身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完也不管他,径自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咬牙,“净犯傻逼,当我没脑子吗?”

  大雨瓢泼。

  等到回屋吴邪发现他一直跟在后面,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我就和你摊开说,”吴邪没有看他,径直走回房间,“我的确是故意被你抓住的,但是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确定你已经放弃了,有机会我还会跑,就是这样。”

  解雨臣一愣,神采慢慢褪了下去,“放弃什么?”

  吴邪转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成什么?”解雨臣问,“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

  吴邪没有回答。

  解雨臣盯着他的背影,连同决绝和冷酷一起,狠狠扎进心里。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我告诉你……”他顿了顿,“分手想也别想。”

  [爱让人变得卑微,欲望让这卑微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