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晷被荀觉压在地上, 只感到一股罡风擦着头皮掠过,再抬头时,窗边的陆小六已经不见了。地板、墙面和窗台铺满大量血迹, 还是温热的, 仿佛冒着丝丝热气。

  不用问,这一定是陆小六留下的。

  血痕粗壮,可以料定陆小六伤口不小, 活不长了。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秦晷厉声问夏箕奇。

  小表弟已经快吓死了,烂泥似地跌坐在门边, 嘴巴眼睛都张得老大,就是发不出声音。

  秦晷走过去, 劈手给了他两记耳光。

  夏箕奇这才慢慢回神, 眼睛焦距落在他哥凝重的脸上, 哇一声大哭起来:“我、我没看清!太、太快了, 只、只有一道黑影从窗外飞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向窗外指去, 正正好好, 对着那个巨大的天姥雕塑。

  秦晷眉头蹙起来, 那雕塑似乎又大了一圈, 伸展的龙爪即将要跃过酒店的房顶了, 而随之带来的压迫感也更强烈。

  隐约的尖叫从花园里传来, 寂静的夜空被诡异的气息笼罩。

  一股混着烂泥和血腥的臭味挥之不去,风一吹,令人作呕。

  荀觉的目力更好些,倚在窗边注视片刻, 沉声道:“不对劲。”

  秦晷以为他看见了陆小六, 忙走过去, 谁知却什么也没有,地灯射在雕塑上,放大了它的庄严肃穆之感,看起来更妖异了。

  “仔细看,那里。”荀觉伸手指了指。

  秦晷眯起眼睛,注视半天,终于看出不对劲了。龙爪之下,犹如牡蛎的巨大腹部微微凸了起来,好像两只半开半合的眼睛!

  它悲悯地俯瞰着地面,将岛中万物都收入囊中,不用说,陆小六想必被它吞了。

  “它在生长。”秦晷双手搭在窗台,想把它看得更清楚些,“整个岛都是它的养分,它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是系统?”荀觉哑声问。

  这个问题马上得到了夏箕奇的否定:“不可能!穿书者无法携带如此巨大的系统,别忘了他们是寄生关系,寄主过大的话,宿主带不动!”

  “那会是什么?玩具?宠物?”

  二人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向秦晷看去。

  秦晷摇了摇头:“它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穿书者早就发现了陆小六,不是不杀他,而是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夏箕奇问。

  秦晷:“陆小六的判断是错的。”

  “这我们早就知道了。”

  秦晷:“他判断错了,因此杀了方惠娟,还想杀我……他无形之中帮了穿书者大忙,直到他被我冰冻,穿书者以为他必死无疑,为了不浪费雕塑的养分,这才出手先一步杀了他。”

  夏箕奇听得云里雾里,挠头问:“哥,这说明什么,我们暴露了吗?”

  “应该还没有。不过我拿了三千万,今晚不死的话,明天的游戏会更加残酷。”

  夏箕奇倒抽一口凉气:“那我们怎么办?连穿书者是谁都还不清楚。”

  秦晷道:“我原本以为是邵蕴容,但游戏还没开始,邵蕴容就死了。方惠娟也死了。现在相关人员只有方晓媛,而方晓媛又是陆小六认定的穿书者,显然,陆小六是错的。”

  “还有一个人。”荀觉握了握他冰凉的手,难得正色道,“她虽然和前两个任务无关,却也是关联人员。”

  “俞诗槐。”

  三人同时出口。

  说完又都摇了摇头。

  夏箕奇嘟囔说:“她连鸡都不敢杀。而且邵院长死后,她继承了很大一笔遗产,加上俞家本家的财产,她早就富可敌国,还用得着搞这些奇奇怪怪的游戏敛财吗?”

  他难得聪明,荀觉赞许地摸摸他的头。

  他立刻不满地道:“狗哥你别摸我,男人的头只能给媳妇摸,你摸我哥的!”

  说完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吐吐舌头朝他哥看去。

  他哥仍在思考,没空理他:“空想没有答案,我们先回去,看看俞诗槐的情况。”

  “好,我扶你。”夏箕奇侥幸逃过一劫,回头冲荀觉做个鬼脸。

  荀觉挤开他,奚落道:“你扶?你不挂你哥身上就不错了。还是我扶吧。”

  楼梯光线昏暗,荀觉一弯腰,把媳妇儿打横抱了起来。

  秦晷还在沉思,没料到他这下,懵了半秒才回神:“放开!”

  “老实呆着。”荀觉主动忽略他的挣扎,一直抱到铁门外才把他放下。

  秦晷惊奇地发现,荀觉大约是勤于锻炼,体力明显比三年前更好,他挣扎这么一小会儿,居然把自己累着了。

  原地喘了口气,连痛骂这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恨恨瞪了荀觉一眼,抬脚朝酒店走去。

  荀觉轻笑了声,懒洋洋追上去。

  走在最后的夏箕奇只感觉被塞了好大一口狗粮,不满地小声埋怨着,又不敢落后太多,抡起小短腿狂奔。

  谁也没留意到,一道暗影闪进房间,捡起了陆小六遗落的手机。

  -

  很快进入酒店大堂。

  秦晷漫不经心朝角落瞥去,霎那间刹住脚步。

  这一举动导致荀觉一头扑他背上,忙伸手揽住他的腰,两人这才没有摔倒。

  “怎么了?”荀觉问。

  秦晷没回答,示意他自己看。

  早前死去的一家三口不见了,连那三座贯穿他们身体的雕塑也不见了。大堂空旷了许多,只有薛小梅用绳子围成的警戒线孤零零地散在地上。

  这说明大堂还是原来的大堂,只是不知什么人,用了某种方法,把尸体和雕塑凭空搬走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刚、刚才还在的。”夏箕奇结结巴巴地说。

  他记得可清楚了,扶着秦晷追踪陆小六时,那雕塑分明还在的。他当时看着那已经腐烂的三具尸体,还忍不住想,尸体干瘪的程度有点夸张,不像自然风化的样子。

  谁知不过才一两个小时的工夫,连人带雕塑都不见了。

  若只是尸体消失,那还说得过去,可雕塑又大又笨重,要想不留痕迹地搬走,不动用系统技能根本做不到。

  所以这又是穿书者的手笔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老大!”

  三人正想得出神,薛小梅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出事了。”

  陆小六离开时,杀了不少散步回房的客人,血腥味弥漫开来,导致原本在房间里的客人都出来看究竟。

  不少人被残肢铺地的场面吓坏,认为酒店里不安全,不能再呆了。可外面也出不去,只能躲去花园里。

  谁知那本就诡异的雕塑忽然肉眼可见地生长,八只龙爪好像都活了一般,见到人就化成利刃,将人的身体刺穿。

  一两百人瞬间所剩无几。

  雕塑仿佛意犹未尽,开始攻击房间里的人。只要有趴在窗边看热闹的,下场和花园里的一样,都是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利爪当胸刺穿。

  “我算跑得快的,穿过那道玻璃门后,龙爪好像就看不到我了。其他人却没这么幸运,死得就像……”说着,薛小梅环顾四周,搓了搓胳膊,“就像八爪鱼身上的吸盘,一个个的都被串了起来,太可怕了。”

  她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荀觉,“我看房间咱们是回不去了,要不就在大堂里将就一晚吧。”

  “那怎么行!”夏箕奇虽然脸色苍白,还是忍不住叫道,“叽叽还在房间里呢,再说,我哥这身体,在这挺一晚就废了!”

  薛小梅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歉疚地瞥了秦晷一眼。

  秦晷果断道:“去看看。”

  “那、那你小心啊。”薛小梅觉得刚才那想法对不住他,张开双臂做出保护的姿势。瞧邵医生这摇摇欲坠的身形,薛小梅真怕他半路一歪,直接晕过去。

  荀觉提着薛小梅衣领给她安排任务:“用不着你,你保护夏箕奇。”

  薛小梅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夏箕奇也是个弱鸡,虚弱程度说不定和邵医生不相上下。

  没觉得荀觉的小私心有什么不对,她老老实实走到了夏箕奇前面。

  还没靠近那道通往花园的玻璃门,铺天盖地的腥臭就把众人熏个趔趄。

  夏箕奇顿时脸色惨白:“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以他学医的经验来看,不止死了一两百人,恐怕连尸体都腐烂了,可薛小梅不是说才一会儿的工夫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怯怯地不敢上前了,又想早点知道究竟,迟疑片刻缩到薛小梅身后,手搭在她肩上拉长脖子悄咪-咪向玻璃门那边张望。

  台风刚过,玻璃门上雾气迷蒙,外面的景致模糊不堪,只偶尔有几道黑影以扭曲的形态从灯光映射之处掠过。

  果然是一点人声都没有。

  但也不是完全的寂静,风声夹杂着别的怪声,犹如野兽聚食。

  夏箕奇无端想起秃鹰嘶咬尸体的画面,只感到阵阵头皮发麻。

  他正瞪大眼睛看得出神,忽然门外“砰”的一声,一道血糊的人影猛扑到玻璃上!

  “哇啊啊啊啊啊——!!”他猝不及防,猛跳到薛小梅背上。

  薛小梅:“……”说出来可能没人信,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扑到。

  那道人影好似没有骨头,顺着玻璃慢慢滑落,这人眼睛大大地睁着,舌头鼓得垂了下来,当胸一个大洞,连内脏都被掏空了。

  秦晷脸色一沉,快步走到门边,正要推门,荀觉说:“小心。”

  他点了点头,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了,才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缝,奇怪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他只瞥了一眼,就回头朝荀觉摇了摇头。

  这人已经死透,没救了。

  荀觉把他从门边挤开,察看外面的情形。

  这才发现薛小梅的描述温和了许多,一两百人的尸体并不是个个都串在龙爪上,有些躺在地上,像这个刚死的人一样。地面空间本来就不大,放眼望去,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再看那巨形的天姥雕塑,它除了比刚才更大一些外,荀觉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尽管龙爪串着死人,但仍保持着以前的姿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陆小六凭空消失,他很难相信这玩意儿曾经动过。

  秦晷的呼吸吐在他耳根:“能出去吗?”

  “再看看。”荀觉头也不回,把他脑袋推回去,担心这么刺-激的画面他那脆弱的小身板受不住。

  这时,从花园对面的酒店房间里隐约传来争执声。

  听起来像小情侣在吵架。

  一个说:“你-妈不是刚把一套房转到你名下?你没钱?你没钱还乱花银行卡,买什么巧克力马卡龙!”

  另一个显然气得不轻,嗓子都劈岔了:“才24块钱!晚饭你没吃?钱还是老娘自己付的,吃你一粒米了吗!”

  两人吵得十分投入,压根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即使注意了,由于死者死前都没发出声音,他们也只会以为是风刮动树叶的响声。

  几句话赶话下来,男的怒不可遏:“妈的,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有钱人,分手,给老子从我订的房间里滚出去!”

  没想到女的头脑清醒:“什么叫你订的房间,你-他他-妈就动动手指头,钱可是老娘出的!你才该给老娘滚出去!我数三声,不滚老娘就把马桶搋子怼你嘴上!”

  小伙当场失去理智:“走廊上那么多尸体,老子明天就滚!”

  “走廊走不了,你-他他-妈不会走窗?”女的怒而开窗,谁知刚推开一条缝,一道黑影闪过。她最后的话音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着自己胸膛破开,身体腾空,最后的意识飘了起来。

  她被天姥串成了章鱼小丸子。

  肉-体急速衰败、腐烂下去,眨眼变成一具干尸。

  如果没有地灯照射,荀觉还以为那是被台风刮断的树枝。

  而现在树枝穿着衣服,细长关节在风里摇摇晃晃。随着她每一次晃动,灯光明灭,风从她的指间穿过,发出桀桀的笑声。

  刚分手的前男友终于发出第一声惨叫:“啊——!!”

  近两百斤的体重砸向地板,他手足并用,蹶着屁-股死命朝走廊爬。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走廊的尸体,逃命要紧。

  然而雕塑没让大家失望,龙爪伸进窗户,把他也串了起来。

  他和前女友终于成了一对死也分不开的怨偶。两人脸贴着脸,肢体交缠,身体瘦成皮包骨,被风一吹,发出类似风铎的清脆乐音。

  荀觉倒抽一口凉气。他看得真切,那女人被串起之后,雕塑腹部如同眼睛的凸起轮廊似乎更深刻了,它们有了具体的形状,越发像一双含羞带笑的眼睛了。

  而那男人被串起之后,眼睛变得明亮,好像活人的眸子,有了叫做“眼神”的东西。

  现在荀觉终于确定,这雕塑吞噬的不是血,也不是肉,是生命。

  “我去。”夏箕奇颤抖着叫了声,“那这样我们走不掉了啊!狗哥,它眼睛形状越来越清晰,是不是说明它视力越来越好?刚才就能看见隔壁小破楼里的陆小六,要是完全成形,那是不是能看见千里之外?要是、要是龙爪也跟着生长的话……”

  他打了个寒噤,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到了。

  这期间秦晷始终没说话,突然眸光一凛,厉声喝道:“滚出来!”

  夏箕奇吓了一跳,心说我们都在这了啊,没别人了。

  然而他哥一向不会有错,他朝他哥目视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大堂的柜台后发现了畏畏缩缩的方晓媛。

  紧接着俞诗槐和陆阿姨也钻了出来。

  夏箕奇:“……”

  俞诗槐尴尬地笑笑:“我们出来走走,没想到回不去了。”

  三人都吓得不轻,脸上全无血色。为了不被发现,她们躲在柜台底下,衣服都粘了蜘蛛网。

  方晓媛迟疑着说:“我、我好像知道怎么回去。”

  “你知道?”秦晷审视着她。

  她无端感受到压力,咽了口唾沫:“雕塑的眼睛每隔一段时间会闭合,大约会闭十秒。我们、我们可以利用这十秒跑过去。”

  “你说得容易,雕塑又不是傻的。”夏箕奇撇嘴,“它的龙爪能伸进房间,就能伸进每个我们隐藏的角落。只要跑动就有动静,哪里是它发现不了的?”

  方晓媛没想这么多,脸色更白了:“那、那怎么办?陆阿姨、陆阿姨吃药的时间到了。”

  她过不去还好办,大不了回她偏角的小宿舍,可陆阿姨有高血压,在这样惊悚的环境下,不按时吃药可能有生命危险。

  陆阿姨已经要挺不住了,脸色比秦晷还难看。

  俞诗槐讨好地道:“日初,你这身体也要休息,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快想想办法吧。”

  夏箕奇不高兴,嘀咕说:“我哥能有什么办法,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你还真以为他跟陆小六一伙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诗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也觉得自己有点失言,垂头丧气地说,“那要不,你帮陆阿姨看看,先缓缓她的高血压也行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夏箕奇也是束手无策。自打怀疑俞诗槐有问题后,他怎么看俞诗槐怎么有问题,态度相当敷衍。

  俞诗槐叹了口气,不敢再跟他说话,眼巴巴地求秦晷拿主意。

  秦晷沉吟片刻,突然道:“可以试试。”

  “哥!”夏箕奇吓疯了,还要阻止,他哥却已经做了决定,径自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