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等会下课去打球啊?”前桌道。
宋榕檀摇头:“不了,等会有事儿。”
前桌惊讶道:“我靠,球你都不打,找女朋友了?!”
宋榕檀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道:“早上把我朋友安置到自习室了,我要去看看他。”
“好家伙,还有人值得我们宋大公子亲自去看的?”前桌挑眉,“是那个叫什么square的……电竞选手?”
前桌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自视甚高,向来以宋榕檀的死党自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榕檀对他最多就是普通朋友。
此刻他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轻蔑,宋榕檀眉头微微皱起,没再回复他。
“我说……你其实是因为Square是你那个俱乐部的摇钱树,才这么好好对他的吧。”前桌一副很懂的表情,“听小弟一句劝,礼贤下士可以,但是过了就没那个必要了。”
见宋榕檀没反驳,前桌更是变本加厉:“你知道论坛上都怎么说你和那个打游戏的吗?说你包|养他……我跟你说,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惯会使这种手段了,恶不恶心……是吧宋哥……宋哥?”
他抬头,看见宋榕檀绛黑的脸色,声音下意识低了下来。
“摇钱树……恶心?”宋榕檀挑眉,看着前桌明显有些怂了的表情,心底烦躁更甚。
他知道前桌有时候会借他的名字在外面装个无伤大雅的逼,考虑到两家在生意上还有合作,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过去了。
“咱们今天算个总账吧。”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腿翘起来,一只手搭上课桌,在上面轻点着,像是审判前倒数的钟声。
“别,宋哥,我给你道歉啊,是我说话不够脑子了。”前桌笑道。
宋榕檀轻嗤:“行,那别的不说,就说淮……就说square这件事。”
“电竞,被纳入亚运会的正儿八经的运动项目。Square在国内是单人赛第一。”
“那你可能要问了,他的世界排名呢?”
前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宋哥你还别说,我真的查了,世界排行榜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他确实还没有世界排名。”宋榕檀道,“但那只是因为,今年的世界赛还没有开始。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前桌笑容一僵。
“宋榕檀,有人找——”后门的同学突然喊。
宋榕檀头都没回:“等下,训人呢。”
“还有,Square是我俱乐部的选手,我有权为保护他的名誉对某些人进行起诉,希望你弄清楚。”
前桌脸色骤然僵硬,他没想到宋榕檀会为了一个手底下打游戏的人,把话说得这么绝。
“宋榕檀,你他妈为了这个Square跟兄弟上纲上线是吧?”前桌咬牙。
宋榕檀微微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兄弟了。”
“打架、骂人、顶着我的名字装逼……你也配?”
“操!”前桌再也绷不住神情,脸上虚假的善意顿时消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他妈不会真的和这个Square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吧?你他妈恶不恶心!”
“你急了?”宋榕檀顺手拎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子上的数学书,也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比他的声音还大。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关你事了?”
“关我……操。”前桌脖子一梗,忽然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后半句话没能再说出来。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榕檀身后,惊恐的神情像是看见了鬼。
宋榕檀冷笑,边说边回头:“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我也不怕……操。”
他身后,神态清冷身姿挺拔的少年正默默地看着他。
是方淮。
“……淮哥。”宋榕檀吵架的气焰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散了个尽,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
“你数学书放我包里了。”方淮淡淡,“给你送过来。”
宋榕檀看了看自己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刚被狠狠拍了一下的数学书,冷汗直流。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他听到了。]
上课铃骤然响起,方淮转身离开,却被宋榕檀猛地拽住袖子,他回头,对上少年泫然欲泣的神情。
“松手。”他说。
宋榕檀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摇头。
方淮微微皱眉:“有事下课再说。”
宋榕檀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老师的声音。
“谁啊?上课铃都打了知不知道!”
这节课是数学,宋榕檀班上的数学老师是有“灭绝师太”外号的存在,比冷着脸的教导主任还要让学生们胆寒。
宋榕檀心道不好。
“抱歉老师。”方淮歉意道。
数学老师把教案放到讲台上,忽然一推眼镜,看着方淮愣了一下。
“你是……十六中的方淮?”
所有人都懵住了。
不会吧?“灭绝师太”四十多岁了还看电竞比赛的?!
宋榕檀也木木地看向方淮。
方淮一个外来者,却成了教室里现在唯一行动自如的人。
“季老师好。”他坦荡地打招呼。
数学老师常年黑着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些类似欣喜的情绪,她看了看方淮身上的校服,道:“你转学回四中了?真好!等会儿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老师跟你聊聊。”
“好的老师。”方淮道,“那我先走了,抱歉打扰老师上课。”
“灭绝师太”和颜悦色:“没事,没事。高考加油。”
方淮走了,教室里安静得像考场……
又或者是坟场。
“老师,那个人你……认识啊?”有胆大的同学问。
“灭绝师太”温和的脸色还有些残余,难得和学生说了两句。
“那是你们学长,就是以前我和你们说过的那个。高一在四中,后来转学了。你们学长成绩优异,性格坚韧又努力,你们多跟人家学学。一天天的……数列求和都求不明白,昨天留的思考题都写了吗!”
宋榕檀神情有些放空。
和方淮一起跟家教学习的时候,他就知道方淮聪明,但方淮明显基础知识很差,因此他完全没想到方淮竟然就是那个被“灭绝师太”挂在嘴边的“满分收割者”。
现在想来……大约是转学去十六中后,没有精力再看顾学校的事了吧。
宋榕檀抿唇。
一节课在胡思乱想中过去,“灭绝师太”点了他好几次回答问题,宋榕檀压根没听课,但恰好方淮昨天复习到这里,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答得像模像样。
几乎是“灭绝师太”前脚刚一出门,宋榕檀就一阵风似的冲去了图书馆——却扑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方淮大约是真的去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
宋榕檀又跑回教学楼,想扒在数学老师办公室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却发现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
“让一下。”他正色道,“我找老师。”
一个办公室那么多老师,他进去晃一圈,谁知道他找了谁呢。
然而被放进门的一瞬间,宋榕檀懵了。
数学组办公室里的九个老师,除去两个不在的,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实习老师,剩下的六个全都围在“灭绝师太”的身边。
确切地说,是围在方淮身边。
……嘘寒问暖。
“你现在是不是去打什么……电子竞技了?”被他们称作老古板的老师道,“我家小辈买了张你的海报贴在屋子里……给我吓了一跳。”
“抱歉,老师……”方淮道,“以前还和您说大学要学您当年的专业。”
老古板爽朗一笑:“优秀的孩子在哪里都能做的很好,你现在也算是当运动员了,要为国家争光啊!”
方淮轻笑:“一定。”
“高考准备的怎么样?”另一个向来冷着脸的老师道,“有什么不清楚的跟老师们说。”
“还不错。”方淮说,“我的俱乐部给我请了家教……晚上自由活动的时候一直有在复习。”
“真的?”冷脸老师肯定地道,“那这个俱乐部不错。”
方淮点头:“RTG很好。”
“不错。加油!”又一个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考和工作都是。”
上课铃响起。
方淮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期期艾艾的宋榕檀。
“今天上课还看见我们班这个学生拉着你呢。”季老师说,“认识?”
方淮顿了一下,然后轻笑。
“认识。是很好的朋友。”
季老师欣慰道:“宋榕檀也是好孩子,就是学习不稳当,你们关系好的话,带带学弟。”
“嗯。”方淮点头。
两个人被老师们催着出了门。
宋榕檀摸了摸鼻子:“淮哥,今天我在教室说的话……”
“你喜欢我。”方淮平静地重复,“我知道了,所以呢?”
宋榕檀愣了一下。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呢?”方淮问,“学弟,还是……RTG的投资人?”
“有……什么区别吗?”宋榕檀声音干涩。
“那么我都说一遍吧。”方淮道。
“如果是投资人,那我会说‘我也喜欢RTG’。”
“那如果……是学弟呢?”宋榕檀问,眼神里带了些期冀。
方淮原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开,不知落到了何处,他开口。
“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走廊里只剩了一片安静,宋榕檀等了半晌,都没再等到下一句话。
“然后呢……?”他终于还是开口问。
方淮没有看他:“你还想有什么回复?”
[跟我说喜欢的人很多,我难道要给每个人他们期待中的回馈吗?]
这句话已经被推到了嘴边,方淮却迟迟说不出口。
他接收过太多的“喜欢”,却不是转瞬即逝,就是虚伪装相。
方淮知道,对他来说,宋榕檀和那些人……完全不同,他很清楚这一点。
但同时,他又无法确定,自己对宋榕檀来说,是不是也只是可有可无、能随意给出也能随时收回的一个“喜欢”。
宋榕檀没再说话,往日里总是像阳光一样温暖着的少年,遇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日食。
方淮偏头偷偷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
“我知道你是我粉丝,对不对?”他轻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支持,Square会继续努力的。”
宋榕檀猛地抬头看他。
方淮神情坦然,大约真的只是把那句越界的话,理解成了粉丝的告白。
“我不是……”宋榕檀下意识就要反驳。
“宋榕檀。”方淮毫无预兆地开口,拦下了他的辩解。
“你之前和我说,也想进RTG,拿冠军……是不是?”
宋榕檀点头。
方淮看着他,眼神安静:“如果等你18岁的时候,真的打进了RTG的首发,拿了冠军……有些话再说不迟。”
“你才十六岁,生活多姿多彩,以后的人生充满变数,说不定游戏也只会成为你短暂喜欢过的东西……”
“我知道。”宋榕檀打断他,肯定地说。
“我知道会变。”他说,“但我会努力的,淮哥。”
“……好。”方淮道。
我会在RTG等你。
方淮忽然觉得有些兜兜转转的命运感。他拒绝了CRC用合同束缚的职业生涯,却又在RTG遇见了另一个无形的束缚。
像是埋藏在黑暗潮冷土壤中的种子破土后,抵抗着地心引力,近乎本能地追逐阳光一般。
方淮轻笑了一下。
“加油。”他说,“不要让我失望。”
-
高考结束后,方淮又投入到夏季赛的准备中,刚组建半年的RTG战队,手握方耀明和方淮两位顶尖选手,在教练组的帮助下,队伍磨合愈发紧密,以夏季赛的冠军身份保送世界赛。
自此,开启了对TETD全球联赛的称霸时期。
RTG建队第一年,手捧世界赛冠军奖杯荣耀归国,方耀明的手伤因为一直在进行保护,再加上休赛期的调整,以23岁“高龄”成功续费了一年职业生涯。
RTG建队第二年,再次蝉联冠军,奖杯怎么还回去,就又怎么被RTG重新捧了回来。
同年,方耀明退役,直接转入RTG教练组,方淮接任队长。
就在所有人都在庆幸RTG没了一员大将,下赛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时候,RTG官宣了一位纯新人。
没有国服账号信息,没有国际青训排名记录——这个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RTG-Ring]
宣传照上,金发青年一身队服,拉链随意地敞着,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都写着“年少轻狂”四个字。
他队服里的那件T恤隐约露出一点字迹,却看不清是什么。
直到年末世界赛,RTG再次站到了最后,捧起那尊象征最强的奖杯,所有人才看清了他那件衣服的样子。
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一个巨大的[Square]。
青年扭头看向方淮。
“淮哥,现在你可以允许我说那句话了吗?”
方淮看着站在聚光灯下的宋榕檀,轻笑着向他伸出手……
……
“宋榕檀。”
“……宋队长。”
宋榕檀只觉得思绪发沉,像是被从海底捞了出来一样。
他骤然惊醒。
眼前是23岁的方淮……
宋榕檀一时间有些恍惚。
方淮看见他像是泛着傻气的神情,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正常温度。
“起来赶飞机了,宋秘书。”方淮笑了一下。
宋榕檀一个轱辘起身:“我……什么,我是秘书……?”
他不是电竞选手吗!他刚要追到喜欢的人,怎么就……
方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昨天自己说的?”
宋榕檀呆呆地回视。
“我去青训,你说做的我随行秘书……”方淮无奈,“你是不是做梦了。”
他一句话像是割裂了现实和梦境,宋榕檀这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缓了两秒,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我觉得那个不是梦。”
“肯定是某个位面里的另一个我们。”
方淮伸手胡乱揉了一下他的发顶。
宋榕檀抓住方淮的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问:“淮哥,如果可以的话,你想重生到什么时候?”
方淮微微挑眉,却没有回答:“你呢?”他先是反问。
宋榕檀想了一下:“我想……我想回到十五岁吧,刚遇见淮哥的时候。”
“然后呢?”方淮饶有兴致。
“然后吧淮哥挖到RTG来,给你请家教让你好好高考……”宋榕檀畅想道,头顶却冷不丁挨了方淮一下轻敲。
“梦里都想让我学习?”方淮又气又好笑,提醒道,“你学校那边两年的休学期快到了,你哥说,明年开学给他滚回去修课程。”
宋榕檀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谁喜欢学习呢。
喜欢学习的人也不能在高三的时候还喜欢打游戏不是?
“还有你刚刚那个问题。”方淮道,“我对重生不感兴趣。”
“为什么?”宋榕檀问。
“现在就很好。”方淮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危险地问,“还是说……你对现状有什么不满意?”
宋榕檀抿唇:“确实有点不满意……”
“飞机太赶了。”
方淮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宋榕檀完全没打招呼地揽住了腰,一个转身落进柔软蓬松的被褥里。
呼吸被剥夺,晨起的慵懒被骤起的欲|望替代。
“……飞……机。”他吐息凌乱地开口。
“改签。”
宋榕檀清楚得很,方淮完全是踩着最早到青训地点的时间订的机票——这两天他想要逃离这栋别墅的迫切,宋榕檀都看在眼里。
每当方淮露出一些想要回基地宿舍住的意思,宋榕檀就无辜地看着他,承诺今天一定淮哥说什么做什么。
然后晚上再将他的推拒封缄在唇齿间。
……
天色大亮。
“淮哥。”宋榕檀贴在他汗湿的鬓角边,轻声道。
声音仿佛有形,撩拨着方淮耳后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他却已经无力再躲,只是困乏地虚虚闭着眼睛。
“……滚回你的十五岁吧。”他哑着声音。
宋榕檀像只饱食的兽类,收起了一切攻击性和威胁感,软绒绒地蹭了蹭方淮颈边。
“我确实想回到你的20岁,你的18岁……或者更早,告诉他们,请你去找一个叫宋榕檀的人。”
“然后我会回来,因为23岁的方淮还在等我回家。”
他说完,像树袋熊一般把方淮紧紧揽在了怀里。
方淮偏头看着他闭上眼睛安静乖巧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宋榕檀再次在这种事上食言而生出的怒火也渐渐消散。
“宋榕檀?”他轻声喊。
“在呢。”青年又拱了拱。
“梦里的我答应你的告白了吗?”方淮问。
宋榕檀声音有点委屈:“……没有。”
方淮轻笑。
“那现在补给你。”
他抬手遮住宋榕檀的眼睛,被子自光|裸的肩头滑落,露出他不希望宋榕檀看到的、近乎是兴奋剂的痕迹。
“我爱你。”
双唇相贴,他将这句话毫无保留地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