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一翦风>第5章 伍

“嗯,”萧聿光点头低应一声,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净知道添乱。”

施毅忍不住失笑道:“谁让你吃饱了撑的逗他玩儿?”

萧聿光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谁知道他竟然当真了。”

“呵呵,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施毅朗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走了啊。”

萧聿光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得意什么,一年后你照样得回来替我。”

施毅吹着口哨转过头,恍若未闻,径自叮嘱道:“南面的场地上还有两千人,你别忘了督促他们。”

“知道了。”

萧聿光目送他离开。抬头一看,才觉天色大亮,映入眼中蓦地滋生出几丝酸涩。他卷起袖口,放慢步速在众人之间巡视,返回时蓦地遭到一击。一名弱冠青年脸色骤变,收起长棍,惊惧地朝他拱手一揖。

“无心之失,请聿光师父见谅。”

萧聿光微微挑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眼前的年轻人面相斯文,五官端正清俊,一双明眸有些似曾相识。他又思忖了一阵,才想起这人名叫林翰,无论才华武艺,都堪称众人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不错,力道挺大的,”萧聿光面色恬淡地夸赞道,接着又问,“你们操练多久了?”

“从卯时到现在。”

“哦,”萧聿光敛眉思索片刻,摆了摆手,“你让大家在原地休息一下吧。”

林翰始终一脸恭谨:“是。”

萧聿光又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队伍旁边就地坐下。此时林翰正在原地打坐,就算是休息,腰也挺得笔直,还不与人交头接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静内敛的气息,犹如一朵白莲,令人赏心悦目。

萧聿光面带欣赏地凝视着他。他与林翰有过不少交集,也清楚他的为人。他可以断定林翰将会是一名能与施韧并驾齐驱的优秀军人,却也如同所有的巅峰之者一般,压抑着几分再寻常不过的人间性情。

萧聿光收回思绪,淡然喊道:“林翰。”

林翰敏感地转头看他,迅速起身。萧聿光见他走了过来,便抬手示意他停止:“你到演武台上去,带着他们把学过的棍法都练一遍。”

说完自己也站了起来,走到队列中继续巡视。

“棍子握紧了,当心别脱手啊......”

“这个动作不对,没有攻击力......”

“两只手别靠这么近,把右手往后挪一挪......”

“哎呦,你是打别人还是打自己啊......”

萧聿光正在替一个少年纠正动作,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只见一贵气俊朗的男子正迈着慵懒潇洒的步子朝自己走来。来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身着雪色金边华袍,腰系金扣玉带,头顶三寸纱冠,身后还跟了两名抬着一只大木箱的随从。

此人正是丞相李源的独子,李纾涵。

萧聿光略显疑惑地缓步上前,问道:“李兄,这箱子里是何物?”

“我也不知道,”李纾涵痞气地一笑,弯起一双大而有神的桃花眼,“最近不是要封锁北边的官道么,我就跟管事的人打了招呼过去玩玩。这箱子是别人丢在郊野的,他们都不肯处理,我就勉为其难地把它带来送给你了。”

萧聿光闻言苦笑不迭。他心知李纾涵身为丞相独子,自幼娇生惯养,只有便宜自己的份,岂会干这种造福别人的事。

“你该不会在里面装了暗器,想袭击我吧。”

李纾涵斜眼睨他,嘴角轻搐:“小人之心!哼,大不了我来把箱子打开,你站远点。”

言讫捡了块石头将锁链砸开,然后掀起箱盖。蓦然之间,一股木屑与血液交杂的怪异气味喷散而出。萧聿光登时皱紧眉心,迈步上前。

箱子里蜷缩着一名少年人。他的胸口染满血迹,鬓边的头发异常凌乱,沾着汗水贴在脸廓上。

李纾涵见状也收紧了眉头。萧聿光毫不避讳地走过去观察箱子的构造,发现其中没有任何透气的地方,不由暗暗唏嘘。再伸手搭上那人脉门,竟察觉到丝丝轻浅无力的搏动。

“让你的人把他抬到大堂。我去拿药。”

李纾涵有点惊愕,但还是依言让人把少年转移到厅堂中的木桌上。须臾,萧聿光拎着一箱奇形怪状的药罐赶了过来。李纾涵不懂医术,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萧聿光正在褪那少年的衣服,扯到伤处,血肉与衣料粘在一起,难以分离。他小心翼翼地移动指尖,然而就算是极其细微的一动都会牵扯到皮肉,致使新的血液又涌出来。

萧聿光沉下脸,俯身在少年伤口处嗅了几下。

李纾涵忍不住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拿起折扇掩住口鼻。

萧聿光此时也顾不得他的身份了,抬头命令道:“李兄,你带他们去打些热水过来,越多越好,动作快点。”

李纾涵虽然养得一身细皮嫩肉,但也还是个明理人,又见桌上那人奄奄一息,便立刻带着随从离开。萧聿光则拿了一个瓷瓶,取下瓶塞,往伤口上洒了些粉末。只过片刻,凝固的血液便化为液体,衣衫也随之分离。他仔细察看了少年的伤口,发现被刺的地方靠近心口,离要害约有一寸半。

这时,李纾涵和手下的随从每人都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萧聿光缓慢而认真地替少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止血,处理完毕后又把沾血的汗巾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李纾涵迅速地扫了眼桌上的三盆血水,眉心一颤:“他的血很香么?”

萧聿光给了他一个白眼,顿了顿才道:“他被人下毒了。”

“毒?”

李纾涵满脸惊悚,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萧聿光恍若未见,语气仍是平淡无波:“毒//药是涂在利器上的,留在伤口里会促其溃烂,时间一久还会使体//液变质,到那时就无力回天了。”

“咦,真恐怖,”李纾涵蹙眉,抬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害他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多砍两刀,把人砍死不省事儿多了嘛,非得用这么磨人的法子。”

萧聿光淡淡一笑,笃定道:“那人必然与他有着血海深仇,才想让他不得善终。”

言讫停顿了片刻,接着说:“要是把他扔在荒郊野外不管不问,当然性命难保。不过,要想救他,也并非难事。据我所知,这种毒//药出自叶家庄。素闻叶老庄主通情达理,只要这少年不是女干恶之人,他定是愿将解药慷慨相赠的。”

李纾涵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起手中折扇,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少年,心道:“拾掇干净了再看,还真是个俊秀的人呐。”

萧聿光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丞相公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便趁机道:“李兄,帮我个忙可好?”

李纾涵斜目看他,转了转眼珠,神秘地笑了笑:“你是想让我派人前往叶家庄求药?”

“没错。”

李纾涵负手踱步走到床边。其实就算萧聿光不说,他也会尽力救活这个少年的。

“聿光,你为何要救他?”

萧聿光听他这么问,不禁有点怔然,但还是说出了心底的实话:“我有事请他帮忙。”

李纾涵听到他的答案,心底有点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萧聿光平淡地瞟了他一眼,转而低头望着少年的手臂,脸上隐隐透出几分疲累。

“李兄可知他是什么人?”

李纾涵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发现了少年手臂上的锏形印记,不由挑了挑眼,两道弯眉也随之闪动。

“锏川门?呵呵,有意思。你怎么开始对江湖上的事感兴趣了?”

萧聿光颔首不语,拉下少年的衣袖遮住那块醒目的印记,面露几分难色,迟疑了一阵终是如实地道:“云檀剑被盗了。”

李纾涵闻言大惊,沉默了半晌才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萧聿光惨淡地笑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云檀剑落到别人手里,怕是要出大乱的......”

李纾涵难得地严肃起来。云檀剑乃是柒相开国功臣萧亓易亲手所铸,锋利无比,威力无穷,向来是众多武士的觊觎之物。太//祖在世时也曾颁布圣谕,云檀剑的持有者位同军中主帅,享有高度军权。

萧聿光当然明白此剑丢失事关重大,但自己眼下也无计可施。他缓缓走到李纾涵旁边,望向窗外。院中草叶交杂,绿意浓厚,纤细的石板路断断续续地延伸到视线之际。


在广袤天地间寻一柄剑无异于在此觅一粒沙土。

“先救了这少年再说吧。锏川门虽然只是个杀手组织,但也应该清楚江湖上的消息。”

李纾涵闻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从腰后解下一个葫芦递给萧聿光。

“你上次不是在城里发现一伙东禹人么?李源得知你有意混入其中打探,就特地弄来了这个,可以帮你取得他们的信任。”

萧聿光接过葫芦,收起半脸愁容:“替我谢谢丞相大人。”

李纾涵耸了耸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其中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内情。八年前,朝廷派人前往东禹办理公务,当时李源好心举荐了萧珞,却不承想萧珞竟在归途中意外坠海身亡。因此李源便对萧珞心存歉疚,自然不忍见萧聿光以身犯险。但萧聿光生来继承了父亲的几分执拗与倔强,他也只好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纾涵扬唇一笑,得意地扭了扭脖子:“三十年前,禄州有个很厉害的工匠,名叫杨杞,你听说过么?”

萧聿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还没到三十岁。”

“......那十五年前的东柒之战,你总知道吧?”

萧聿光听后倏然一怔,挑眼盯了他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那时两国正值激战,兵锋炽烈不分上下,传说最终是有神兵相助,才使柒相国大获全胜。

战后,两国便签订了十五年的友好契约。

“接下来的事,恐怕你就不知道了。战后几年,东禹的国王得到了一块浅紫色的美玉。绥帝为了表示两国交好的诚心,便派了一个人前往东禹,提议将其制造成玺,并归入东禹皇室。老国王竟然同意了。但他有个条件:那个制造玉玺的人必须终身留在行宫之内,并由守卫严加看管,隔绝外界,否则格杀勿论。”

萧聿光敛眉凝神地听着,见李纾涵此时微微一顿,便道:“你想说,那个姓杨的工匠就是被派去造玺的人?”

李纾涵轻轻点头,含着笑意的眸光轻轻闪烁:“不过呢,他不甘心终老异国,所以最终诈死躲过了官兵的追捕,回到了禄州城。”

萧聿光听完不由有些困惑,他掂着手中的葫芦,踟躇了片刻问道:“这些事情,和这个葫芦有什么关系?”

李纾涵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戏谑,故意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长声叹气:“这个葫芦就是杨杞拼了老命都要从东禹带回来的东西。如此之贵重,你猜猜里面会是什么?”

萧聿光略一思忖,霎时愕然:“难道是......”

李纾涵微笑默认,不置言语。萧聿光皱着眉心,显然依旧沉浸在惊愕之中。他望了眼手上的葫芦,忽然略显急切地问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东禹那边竟然一直毫无消息?”

“他当初偷偷地将那块美玉一分为二,造了两块玉玺,一块留在东禹,另一块就藏在这葫芦里,所以他们是不会发现的。”

萧聿光怔怔地盯着手上的葫芦,表情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他显然也无心纠结于此,过了须臾便又问道:“李兄,这些事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

“这个么,”李纾涵甩开折扇挡在脸前摇了摇,忽而脸上笑意渐浓,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洒脱,“嘿嘿,我也是昨天才听李源说,姓杨的那老头儿其实是我离散多年的舅舅。”

“......”

萧聿光瞥了瞥他那张贱兮兮的脸,然后叫住路过的一名副手,心怀忐忑地问:“施大哥已经走了么?”

副手一脸笃定:“还没。他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呢。”

“呃,”萧聿光顿了顿,忽而诡异地笑了起来,一双叶形的眼睛弯得如同月勾,却让人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麻烦你告诉他一下,他暂时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