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思,你还是年轻人,你不知道我们那年头的情况啊。”程如馨说,“那时候,要出国旅游,哪这么容易。哪像现在,办个旅游签证轻松得不得了,爱去哪去哪?可是你表姨妈我,偏就在那年头出过很多次国,走过很多很多地方!”

        程启思知道程如馨说的是真话。程如馨年轻的那个年代,要出国,真是难如登天。“那……你是怎么出去的?”

        “我是红光歌舞团的台柱!”程如馨一挺脖子,相当神气地说。“我们那个歌舞团,可是很红很专的。出国巡演,到处走,从没少了我们!我想想,我走过哪些地方……哈萨克斯坦,伊朗,朝鲜,还有……”

        她还在回忆自己昔时的“荣光”,程启思听她这么一说,也隐隐约约地想了起来,程如馨家里,确实有不少的影集,甚至还有些老式的录像带,里面都保存着她少女时代的照片和影像。年轻时的程如馨,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圆脸蛋,大眼睛,浓眉毛,高鼻梁,厚嘟嘟的红嘴唇,一身洋溢着青春活力,是那时候那种审美下的典型美人。程启思记得有一张照片,程如馨梳着两条搭在胸前的麻花辫,笑得真像一朵太阳花似的。再看看程如馨现在的模样,程启思只能感叹——肥胖真是女人的最大敌人,现在在程如馨的脸上,程启思几乎完全看不到照片上的那个美丽轻盈的少女的影子了。


        程如馨还在滔滔不绝地唠叨,程启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表姨妈,我知道你以前很漂亮很会跳舞,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那件首饰的事?”

        程如馨的回忆被他打断了,很不乐意。“你表姨妈怀怀旧都不可以?”

        程启思陪笑地说:“可以,可以。不过现在,你宝贝儿子还躺在医院呢。表姨妈,我跟你说,罗景这次出事,就跟你那件首饰脱离不了干系。所以啊,拜托你别再怀旧了,先把事情告诉我行不行?”

        他对他这表姨妈再清楚不过了,程如馨只要说什么说起劲了,那真是如黄河水滔滔不绝,根本让人插不进话去。好在她还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宝贝儿子罗景。果然,程如馨一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换了话题。“什么?那金首饰跟罗景有关?怎么会,都这么几十年的事情了……”

        程启思说:“您讲,我听着呢。”

        程如馨仰起头,似乎思索了一会,才开口说:“那一次,我也是跟歌舞团去表演的。我们来到一个地方,就会出去玩玩,看看当地的风景名胜,顺便买些纪念品回去。我们来到了一个小镇上,那个小镇有个很热闹的集市,因为小镇的位置在什么……什么波斯波什么斯附近,所以人很多。”

        程启思心中一动。程如馨说的小镇,难道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所有居民都神秘消失的小镇?他没有说话,只是探询地望着程如馨,等着她再讲下去。

        程如馨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有些疑惑,有些迷茫。“我在那里看到了海市蜃楼。”

        程如馨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是歌舞团的台柱。年轻人最好的便是新鲜,她在那一代人里,算是有知识的人了,但对于海市蜃楼这样的景象,也是从来没有看过。按中国人传统的说法,海市蜃楼是一种叫做“蜃”的怪兽吞吐之间呼出来的景象,但是在西方人的思想里,显然没有这种观念。

        程如馨看到的,有水,有屋子,有骆驼,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她在那里惊讶不止,又叫又跳,当地那些赶集的人,却一点也不惊奇。跟程如馨在一起的有个翻译,于是翻译就跑去问一个在那里摆摊卖些假古玩的老人。

        “这里常常都有海市蜃楼么?”

        “有,常常都有。”

        那个老人还向他们详细地说了海市蜃楼的现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清晨,黄昏,雨后——这些都是容易产生海市蜃楼的客观条件。老人还补上了一句话:“每次出现海市蜃楼后,也就是他们要来的时候了。”

        程如馨跟翻译对看了一眼。翻译问道:“他们是谁?”

        老人瞟了他们一眼。“跟你们说也说不清楚的。他们……他们是身份高贵而尊崇的一族,自几千年前就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了。他们就像是风一样……”

        程如馨抓着翻译的衣袖,满脸兴奋地说:“何兴中,我们也在这里看看怎么样?”

        那位叫何兴中的翻译是个青年男人,戴了副黑框眼镜,一脸老实木讷的模样。他常常会偷偷地看程如馨一眼,但程如馨一转过脸来的时候,他就会触了电似地把脸朝开。程如馨一撒娇,他就傻在那里,没了主意。

        “好不好嘛,何兴中,我们藏在附近,偷偷看看?”

        何兴中一看,程如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红艳艳的嘴唇噘得老高,哪里还说得出半句不愿意的话。他正想再跟那老人攀谈两句,却看到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准备收摊了。再一看,天色还早着呢,何兴中就问道:“怎么这么早就不做买卖了?”

        老人伸手一指,说:“你看,大家这不是都在收摊儿了?”

        何兴中问:“难道这里的规矩是早早的就不做生意了?”

        老人望了一眼远处,那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的虚景仍然是若隐若现。“这是我们这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得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有祸事到来的。”

        何兴中把老人的话向程如馨转述了一遍,本来想让她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程如馨一听了却更加兴奋了。“唉呀呀,这就像是一千零一夜写的那样啊,就像那个什么公主出门一样……”

        何兴中讷讷地说:“公主?什么公主?一千零一夜是什么?”

        程如馨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书呆子!就知道看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书,连一千零一夜都不知道!那里面写着,有个公主,每次她要出游的时候,就要先让士兵把街道上给清理干净!如果有人胆敢偷看的话,是会被处死的!”

        何兴中声音更低:“既然这么说,我们更不应该留在这里偷看……”

        程如馨瞪了他一眼。“你真傻,我讲的是古代的故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怕什么!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左右一看,旁边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房屋,有不少都是铺面,里面的商人一撤走了,就半个人影也没有了。程如馨心里就像有只猫抓似的,拉着何兴中就跑到了一间小屋前面。小屋上挂了一面又脏又破的波斯门帘,原本应该是件值钱的漂亮货色,可如今早已经变得全是破洞了。

        何兴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跟着她跑。屋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商人显然离开得很是慌乱,还有几件小古董掉在了地上。程如馨拣起了一只镶珠子的大耳环,用手帕擦了擦,又比在耳朵上试了试。何兴中见她一副小儿女的情态,很是可人,也在旁边看呆了。

        “我们就躲在这里。”程如馨半蹲在窗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象。她看见何兴中还楞在那里,瞪了他一眼,朝他招着手说,“站那干什么,过来,过来呀!你直楞楞地站在那里,外面有人来了,一看就把我们给看到了!”

        何兴中“哦”了一声,急忙挪到了程如馨身边蹲下。两个人相距极近,何兴中只闻到程如馨身上一阵阵的幽香,脸当即就红了。程如馨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只一个劲地往窗外张望。

        “听,听,何兴中,有人来了!”

        何兴中也看到外面沙尘弥漫,倒像是有不少人冲了过来一样,隐隐还听得见沙尘里有人的呼喝之声。何兴中因为学的是伊朗的语言,对这个国家的历史也有些了解,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些相关的记载。

        即使是在二十世纪,在伊朗某些沙漠之上,仍然存在着沙漠盗贼。没有人比这些沙漠上的盗匪更熟悉那块黄沙漫漫的土地,就算是军队想剿灭他们,也是力不从心。那些沙漠盗贼就像是风一样,他们残忍而冷酷,以掠夺为生存的方式。他们抢夺商旅的东西,而且也会顺带着把商人们也给杀了。在他们的手里,很少能够有活口留下。

        如果说这些沙漠盗贼与过去有什么不同,那么就是他们的装备也更加现代化了。不再是明晃晃的弯刀,而是最先进的枪支。

        何兴中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程如馨只知道跳舞,书也念得不多,她对这些几乎完全没有概念,也不会知道害怕。但何兴中已经觉得害怕了,如果来的人真是那些传说中的沙漠盗贼,那么他跟程如馨是没有丝毫生机的。

        外面暗黄的沙尘逐渐散开,何兴中惊诧地发现窗外竟然是一队骑着骆驼的人。每个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黑色的布料,甚至把头都裹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在沙漠里并不奇怪,酷日可以把人晒得蜕掉一层皮。程如馨见到这队人,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低呼,吓坏了何兴中,急忙一伸手按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