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的脸色有点发白,但仍然清清楚楚地说:“不管我们对若兰作什么,都是为了她好。我们不愿意她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像孟采桦那样。只是这样而已。我们都关心她,不管是文桓还是我。”

        “对了,孟采桦。”程启思大声地说,“我一直隐隐地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奇怪了。你说文若兰体内有极不安分的因子,就像埋下的炸弹,会在某刻点燃——精神不稳定的因素早已存在在她脑子里,对不对?而且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继续发展?”

        钟辰轩说:“说得很不专业,不过大致就是那个意思。”

        程启思追问道:“文若兰跟孟采桦是姐妹,既然文若兰早已有这个倾向了,你们为什么只针对文若兰进行治疗,却完全不管孟采桦?应该说,孟采桦的问题比文若兰严重吧!文若兰生活幸福,爱情如意,又要跟你订婚了,按理说她不该受到任何刺激。孟采桦,是在一再忍受文桓的出轨之下,才会接近崩溃的,而文若兰并没有这个诱因。你们为什么却反而关注文若兰?”

        钟辰轩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程启思的声音更大。“别跟我说什么文若兰的情况比孟采桦更具有潜在的危险性,别用那些专业名词来糊弄我!事实上就是,现在孟采桦在精神病院里,就像你说的一样,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你们都是专家,会看不出她也有精神分裂的危险性?你们为什么不管她,只管文若兰?文家的人,都是非常疼爱孟采桦的!”

        钟辰轩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挤出了一句。“若兰和采桦的事,跟我们现在的案子无关。黄园长的死,也跟我无关。”

        程启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向后一靠,深呼吸了两下,才放慢了语气,说:“我并没有认为你是凶手。我了解你,也相信你。只是我始终不明白,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一直在隐瞒着什么东西。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辛苦地去隐藏呢?辰轩……你就不觉得累么?什么事,讲出来了,弄清楚了,比搁在心里好得多。”

        他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就像我父亲和母亲那段往事。我一直把安然的东西,按照从前的样子,存放在玫瑰园的阁楼里。多年下来,那个阁楼积满了灰尘,永远地、永远地没有阳光射进来,像另一个世纪的东西。我一直觉得在那里,有某种气氛萦绕不散……其实,那也是我自己的心结,自己的心魔。最后,某一天,我把阁楼的门打开了,大大地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搬走了,然后再把钉死了的窗户也撬开了。那时候……我看到阳光射了进来。一切都亮堂了……包括我的心。过了几天,慢慢的,里面那股奇怪的霉味也散尽了,我闻到的,就是清晨的空气的味道了……所以,辰轩,那时候我明白了,心魔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结都是自己打上的。其实很多事,本来压根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我们……作茧自缚而已。”

        钟辰轩默然地听着,过了很久,才回答:“你用了多久的时间,才能解开这个心结?我也需要时间。不要逼我,启思。你再逼我,我还是只能像以前一样,消失在你眼前。”

        程启思发出了一声苦笑。他看了看表。“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要去机场接我表姨妈了,如果上头找我,你帮我顶顶。”

        钟辰轩微笑地说:“这时候知道我有用了?”

        程启思做了个鬼脸。“你一向都很有用。”

        06.

        程启思站在通道口,不停地看看表,又看看大屏幕。程如馨坐的那班飞机已经到了,但稀稀落落地出来了不少人,仍然没有看到程如馨的影子。打她的手机,也是关着机的。

        终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通道口。程启思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吃了一吓。程如馨比起他记忆里面的样子,可是大大不同了。原来,她是个普通的、长得还算不错的女人,可是现在,比起前些年,她活像是一个人翻了一倍,如果以前她有八十斤的话,现在她恐怕就有一百六十斤。程启思瞪着扑到面前的女人,一时间有点脑子发晕。

        程如馨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地一阵乱摇。“启思!启思!罗景怎么样了?他有生命危险没有?他现在在哪里?”她的声音分贝非常高,用力也非常猛,程启思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她给震聋了,手也快被她给摇断了。但她一连串的问题活像是连珠炮一样,完全没有给他回答的余地。直到程如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下一串问题的时候,程启思终于抓住了这个间隙,抢先说:“表姨妈,你小声一点,我耳膜都快破了。还有,你放开我,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程如馨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对自己侧目而视,有点讪讪地放开了程启思。“启思,我是着急啊……”

        “表姨妈,你着急,我又怎么会不着急。”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走吧,我的车停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去看罗景。”

        上了车,程如馨又扬起了嗓门,问:“我家罗景到底怎么了?伊朗那鬼地方,就是不吉利,上次在那里闹失踪,这次更好,都进医院了!这次我一定要把那死小子关在家里,不准他跨出门口一步!对,我要把他的护照给藏起来!”

        程启思虽然满心郁结,听到程如馨的话,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表姨妈,这些年不见,你精神还是那么好。不,应该是比以前更好了。”

        程如馨一瞪眼,说:“那是自然,以前有你们两个小鬼让我教训,现在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各走各的了,我没有人可以教训了,那精力该往哪用呢?”她又看着程启思说,“启思,你跟我说老实话,罗景现在情况很严重么?我怕得不得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程启思说,“您别担心。我想,捱过这几天就好了,你来了,他有人照顾,会好得更快的。”

        程如馨吸了吸鼻子,又掏出纸巾抹了一把眼泪,说:“是啊,是啊,有我这个妈在身边,他一定会好得更快的。对了,他那个小女朋友呢?没有陪他?”

        程启思一呆。“小女朋友?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可爱的小鸟一样的小姑娘啊。”程如馨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笑得像一朵大花似的。“罗景管她叫‘小雨’什么的,唉唉,多可爱的名字啊!”

        程启思无奈地说:“表姨妈,她不叫小雨,是叫小槿。木槿花的槿。”

        程如馨“哦”了一声。“小槿?我明明记得是叫小雨啊。那就小槿吧,反正听起来都好听。那个小姑娘呢?没有陪着罗景?”

        这个问题,实在让程启思没办法回答。“表姨妈,你让我安安静静地开车吧。你不会想还没见到罗景,我们就撞车死掉了吧?你……你别一说话就抓着我的手臂,我会撞车的呀……”

        程如馨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没办法,没办法,我养成习惯了,一说话就会拉着别人不放。”

        程启思翻了翻白眼。“表姨妈,你不止是拉着别人不放,你还会追着别人打呢。”

        程如馨呵了一声,声音的分贝更高了上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把我的首饰刮一层金子下来拿去卖,我现在都还记得!”

        程启思心里一动。他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程如馨,但是因为一直没有跟她好好地说上一次话(偶尔电话联系,程启思都因为受不了程如馨的机关枪攻击而匆匆地挂了电话,根本没有机会提出问题),这个问题也一直埋在了心里。“表姨妈,那件首饰——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件——你究竟是在哪里得到的?”

        程如馨说:“不是早告诉你们了么?伊朗啊!去那里旅游的时候!”

        程启思说:“这我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具体的经过?从谁手里买到的?”

        程如馨“哎哟”了一声。“你这可是为难我了。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清楚?不过……”她滚动了两下眼珠子,“我还真记得。因为那件事挺奇怪的,我后来一直埋在心里,埋久了,都快忘光了。”

        程启思说:“你说说看。”

        程如馨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得两眼弯弯,被脸上的肥肉都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启思,你知道,你表姨妈年轻的时候可是像一朵花一样,讨我欢心想追求我的男人一把把抓呢……”

        程启思几乎昏倒,方向盘一歪,差点撞上了一棵树。“是是是,表姨妈。我知道,您老年轻的时候是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倾国倾城,我如果早生了二十年,也会爱上你的!行了吧?您说正事行不行?”

        程如馨一瞪眼,说:“那可不行!这是一定要说的!要不是我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我又怎么会去伊朗呢?”

        程启思怔住。“这……这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