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人，但我不相信人性。
——张爱玲
五常分局，审讯室。
唐睢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闭着眼待了快半个小时了。
周美涵伸手去抓额前的碎发，心中焦躁难耐。终于挨到边行风进来，她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警官，可以给我支烟吗？”
边行风把烟点好递给她，周美涵哆嗦着手接过来，猛吸了一口。
“周小姐，你不用太紧张。你吸毒已经是事实，走完程序就会将你送到戒毒所。现在你要告诉我们的是，你和李冰是否一块吸毒？有没有上家？在哪儿交易的以及跟什么人交易的。”
唐睢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一双鹰目在周美涵的脸庞上下来回扫着，盯得她脸烟都拿不稳了。
“是。是李冰带我吸的，我当时刚失业压力太大了，所以就……我只知道她一直从金石KTV搞这些，还经常跟一个叫黑三儿的人联系，打电话要货。”
“你见过黑三儿这个人吗？”
“没有。”周美涵摇摇头，熄灭了烟深呼一口气道：“他是李冰的姘头，经常免费给李冰点货。最开始我不懂这些，李冰还坑过我几千块钱，我跟她翻过一次脸。”
唐睢想要问的基本上问完了，朝着边行风微微点了下头，起身离开，换了程渡进来。
“周美涵，下面我要问你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认识钟晓琪吗？”
边行风直切主题，跳过李冰的案子，转而问了钟晓琪。
“谁？”周美涵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个人来，语气警惕道：“她是我高中同学，怎么了？”
“她死了。”
“什么？！”
周美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手不自觉地紧攥成拳，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她在圣诞节那天被凶手杀害并且分尸，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似乎跟她高中时期的一些经历有关。关于她你都知道什么，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周美涵低着头，头发掩盖住了她的侧脸，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呼吸却陡然急促起来，“她、她死在圣诞节那天吗？”
程渡从进门始终一言未发，他手指轻敲桌面，竟意外的在周美涵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呢？
“周小姐，别怕。”程渡笑盈盈道：“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语气轻柔又好听，周美涵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神情呆滞道：“我跟她关系不熟，什么都不知道。”
“周美涵，请你认真回答，配合我们的工作！”
边行风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睛里那些渗人的红血丝说明他此时真的很疲惫。
“我说了我不知道！”周美涵抓着头发，内心里痛苦的回忆折磨和濒死挣扎深深将她整个人吞没，她几乎快要精神崩溃，放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为难我们这些弱者呢？！你们怎么不去审赵南俊，不去审赵玉瑾！你们去啊！去啊！！！”
“周小姐，请你冷静一下。”程渡站起来走向她，手轻轻摁住她的肩膀，声音几乎闻不可闻道，“请你认真回答我，赵南俊是否侵犯过你或者钟晓琪？”
侵犯……
是啊，那个被侵犯和受尽侮辱的人，偏偏不是她们。
偏偏不是。
“没、没有。”
周美涵的眼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下午一点，五常一中大门前，来来往往皆是穿着校服，成群结队的学生们，欢声笑语不断。还有几个青春期少年边走边打闹，女孩子手挽着手，笑容明媚阳光。
这里无一不充斥着学生时代的美好以及青春时期的疯狂无畏。十几岁的年纪，勇敢而炙热，就连周围空气都是单纯干净的，夹杂着淡淡的芳草气息。
周洲和苏七巧穿梭在学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您好，两位警官，请到副校长办公室等候。”
学校里的负责人把周洲和苏七巧带到了副校长的办公室。
五常一中的副校长王敬一身富态，带着副老式眼镜，笑容满面地接待了周洲两人。
“两位警官到我们学校来，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工作，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王校长，是这样的。我们目前在调查圣诞节百乐门酒店女子被杀害分尸一案。根据本案目前的线索，被害人钟晓琪曾经是你们学校的学生。2006年九月份入学，分到了理科六班。请问关于这个学生，您有印象吗？”
王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话语重复道：“六班啊……六班的，尖子生班。哎呀，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我还真的没什么印象警官。她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期间得罪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们学校可一概管不着，您说是不是警官？”
王敬很明显是在打马虎眼，周洲和苏七巧对视一眼，苏七巧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语速飞快道：“目前本案的涉案人员分别是赵南俊、曾凡，和周美涵，王校长，赵南俊这个学生你总该有印象吧？他父亲赵玉瑾曾经还给你们学校投过资，分别是2004年、2006年和2018年。王校长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时隔多年，赵玉瑾又往您的私人账户上打了五十五万吗？”
苏七巧边说边打字，手指在键盘上动得飞快。数据加载显示完毕后，王敬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这是我的私人事情，我没必要向你们解释！至于其他的，我们学校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么多，两位警官请吧！”
王敬话语犀利，全然不给周洲反驳的机会。
“老油条，一看就知道是坏事做尽，又贪又色的无耻之徒！”
出了办公室，苏七巧毫不犹豫地把王敬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私人账户的钱你是怎么查到的？”
“嘿嘿，就……很容易啦！谁让我以前是个黑客呢！”苏七巧朝着周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个小丫头，让老大知道了非得骂你不可，下不为例！”周洲伸出手指在苏七巧脑袋上不客气地戳了两下。
“知道啦！”
两人正往学校办公楼外时，苏七巧低头盯着手机，迎面不小心撞上了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
资料撒了满地，苏七巧反应过来赶紧蹲下帮忙捡。
“没关系的。”
女老师扎着马尾，看起来也有将近四十岁了，打扮得普通且传统。苏七巧不经意间瞥到她手里的成绩单，是高一六班的。
“老师，你是六班的班主任吗？”
“不，我是六班的语文老师。”秦章红笑了笑，捡起资料要走时，周洲突然开口道：“老师，请等一下。”
秦章红回过头，眼底竟闪过一丝旁人都捕捉不到的复杂情绪。
或喜，或悲……
操场篮球架旁，周洲一路小跑着，带了两瓶矿泉水和可乐回来。
“秦老师，你在这个学校任职多少年了？”
周洲递给她一瓶水，秦章红笑着说了声谢谢。
“有将近二十年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我也老了。”
秦章红语气里有些许的怀念，但表情却是伤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压在心里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了。
“秦老师，2006-2009年这三年中，是你在教六班语文吗？”苏七巧养成了良好的习惯，边问边做笔录。
“不是我，是我一个同事。”秦章红沉默了良久，在周洲和苏七巧好奇的目光之下，笑了笑才继续道：“他叫沈君川，一个不该生活在那个年代里的人。”
她似乎用一种惋惜且悲痛的语气在形容这个人，仿佛这个名字刻在了她的心上，沉沉甸甸的，一碰却又会碎。
“那沈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苏七巧似乎听出这中间有故事，耐不住八卦的心瞎打听起来。
“他是个好人。”
秦章红认真回答道。
“关于钟晓琪，赵南俊和曾凡，秦老师知道多少？”
事到如今，周洲只能凭运气找找线索。
“他们都是沈君川的学生……”秦章红欲言又止道：“对他们我不太了解，我得回去准备讲课了。”
“那沈老师在哪？我们可以去找他吗？”周洲不死心的追问。
“他已经不在学校了。”秦章红回答完，抱着资料离开，背影匆匆。
“这个女老师好奇怪啊，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我们白来这一趟了。”苏七巧泄了口气，颓废地瘫在操场上，佯装抱怨，“加班好几天了也没加班费，我头发都快熬秃了，咱们队长什么时候能大方点，送我两瓶生姜洗发水也行啊！”
“队长挺大方的啊，上次我便秘，他还送了我一瓶开塞露呢。”
苏七巧：“…………”
“你查查沈君川这个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资料。”
现下他们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七巧坐直了上半身，重新打起精神来，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了一通，查到的信息量竟然惊人。
“天呐！！！”苏七巧眼睛几乎快贴在了屏幕上，几乎不喘气地读取道：“沈君川，男，三十九岁。于2006年调职到五常一中任职语文老师，2009年7月13日被人举报对自己的学生宁露进行性骚扰和侵犯，证据确凿被学校开除后一时激愤报复了自己的学生蒋文绍，蒋文绍被连捅七刀送进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沈君川因涉嫌故意杀人入狱被判了十三年……”
苏七巧回想起秦章红说得那些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喃喃自语道：“这个沈君川，真的是个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