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街东市位于金石KTV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米。距离看着不算远，其实完全是两个地带。金石KTV的地理位置恰好在东西市的交界处，虽然不偏僻，但离五常市中心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东市最热闹的地方永远都是廉价的农贸市场，赵南俊这样的富家子弟，鸿艺集团代理总裁，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来这附近找乐子呢？
车上，边行风一直闭眼假寐。看似睡着了，实际上他脑海里在不停分析案情。
他经验不是很多，肯定没有程渡那么会分析案情，但他遇事总是能很冷静，思路清晰且理智，毕竟‘淡定一哥’的称呼也不是白来的。
“李冰吸毒的渠道很可能来自金石KTV或者它附近的酒吧，派人大量暗中走访去查了吗？”边行风微微启唇，嗓音如初晨的秋雾那般浓重暗沉，程渡坐在他右手旁倾听着，心静如水。
严格来说，这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是两人靠得最近也是最久的一次。大腿挨着大腿，呼吸相叠，没有强烈的心跳运动，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所有的不安，紧张，难堪……统统都消失了。
他一定是会发光的，程渡想。
身体的触碰和灵魂的交汇究竟哪个更能了解一个人呢？
程渡不自觉地去想。
“已经去查了。”
唐睢坐在副驾驶上，下意识回头扫去，正对上程渡看边行风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这两个案子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边队有什么看法吗？”唐睢重重地咳了一声，对某人施以警告。
“暂时找不到任何联系。”边行风始终闭着眼，自然看不到程渡和唐睢的明争暗斗，提议道：“待会先问她李冰的事，李冰吸毒她作为室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没准还是共犯。如果是的话，带回去连着钟晓琪的案子一块审，如果不是……那就随机应变吧。”
唐睢嗯了一声，显然表示赞同，又补充道：“待会我负责搜李冰的私人物品，陈顾问身娇体弱的，就留在车里吧。外面冷飕飕的，别再冻坏你！”
最后那句，唐睢说得阴阳怪气。
“谢唐队关心，我不怕冷的。”
程渡眯眼微笑，语气不软不硬地反击回去，跟着边行风一块下了车。唐睢将车停好后，三人顶着鹅毛大雪来到了东市巷子口。
“左拐一百米，五号楼一单元101，就这儿了。”
唐睢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睡衣，披头散发的漂亮女人开了门，她打着哈欠显然还没睡醒，看到唐睢时眼前一亮。
“哟？这么俊俏年轻的客人，我还是头一回接呢。”
周美涵倚在门口，姿态妖娆，手上的红色指甲就要刮蹭到唐睢脸时，被他猛然擒住，狠狠甩开。
唐睢身形高大，跟坐山似的挡住了整个门口，竟让周美涵错把他当成了刚才打电话要过来的嫖客了。
“是你接客？”
唐睢挑着锋眉，明知故问道。
“不然呢？你都到我家来了，真会说笑。”
对待帅哥，周美涵难得好脾气。
唐睢稍微错开身子，边行风木着张脸，犀利的视线正落在周美涵的俏脸上。
“你，你们两个一起的？”
周美涵舌头打转，只觉得是天上掉馅饼了。干这行这么多年，头一回一次接到两个帅哥！
见没人回话，她再次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两个确定要一块玩？”
边行风看了唐睢一眼，大概知道周美涵是误会了，于是自动让开位置，程渡很快凑了上来，眯着眼睛伸手跟周美涵打了个招呼。
“这怎么还有女的啊！你们到底是谁？！”
周美涵吓得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三人问。
唐睢嗤了一声，从兜里翻出证件来，“警察，例行问话，希望你配合一下。还有……”
“我俩就算一块玩也不能带你，想什么美事呢姑娘。”
边行风：“……”
“进来吧。”
周美涵表情很是忐忑，坐到沙发上喝了点水，翘着二郎腿一言不发。
“李冰是你的室友吧？你们关系熟吗？”唐睢边问边四处游走观察，视线很快锁定了李冰的房间。
“不算熟，我不怎么出门，偶尔做点小直播赚钱。她都是晚上出去白天回来，今天大概是活比较多吧……”
周美涵有些难以启齿，急急地问，“你们找她还是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李冰死了，找你来了解些情况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边行风接上她的话，递给唐睢一个眼神，唐睢带上白色手套，进了周美涵左手边的房间。
这房子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周美涵的房间正对着大门四敞大开着，另外一间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冰的。
“什么？！她死了？怎么死的！”
周美涵表情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将手指抵在唇瓣边缘，啃咬指甲盖。
程渡从进门就刻意降低了存在感，眼睛眯成一条缝坐在那儿观察周美涵。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
“吸毒过量，她吸毒你知道吗？”
边行风边问边拿出警用录音笔，提醒道：“周小姐，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周美涵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放下手后又不自觉攥紧，艰难的点头说是。
“我……知道一点，但我们平时各忙各的，很少在一块。真的真的，你们得相信我，我不碰那玩意儿，我不敢的！”
周美涵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个头不高又偏瘦，表情可怜又无辜。她在努力用弱者的形象抵挡眼前的危机，可惜在程渡的法眼下，眼前的假象皆化为无形。
“周小姐，待会你还有客人要来吧。”
程渡笑盈盈的开口询问，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不如先去换件衣服吧，你这件睡衣号码买的有点小了……”
他说着，将视线下移到周美涵的左手手腕处，看到几个细小的红点时，笑容逐渐放大。
边行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瞳孔微紧，是注射针孔。
周美涵手抖得更厉害了，一个劲的把衣服向下拉扯，举动无异于欲盖弥彰。
“你也吸了！”
唐睢突然出现在周美涵身后，抓起她的胳膊，语气陡然加重。
“放开我！”
周美涵用力挣扎甩开唐睢，还要辩解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你去开门。”
周美涵犹豫着步伐，迟迟不肯去，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哀求。
恶人也论是非，妓/女也有自尊。
程渡动作很自然地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替她开了门。
“臭娘们磨磨唧唧的，怎么才给老子开门？！”
来的嫖客是个五大三粗喝醉了酒的中年男人，进门就对着程渡骂骂咧咧的，显然是把人认错了。
程渡故作柔弱地躲到了边行风身后，嘤了一声。
“你们谁啊？懂不懂先来后到！”
边行风亮出明晃晃的证件来，波澜不惊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哎呦！原来是警官啊，我这还有点事先、先走了。”
男人跌跌撞撞的出门，临走前瞪了周美涵一眼，目光阴冷骇人，似是警告。
周美涵低着头，目光四处躲闪。唐睢见她情绪不稳定，伸手去拍她肩膀时，她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周小姐，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
“老大，赵南俊的律师来了，正在为他争取保释呢。”
边行风一进门，周洲和苏七巧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先让他在拘留所里蹲十天半个月的，钟晓琪这案子恐怕跟他拖不了干系，找个机会让张大春再去审审他。”
“还有，你马上跟七巧去一趟五常一中，重点查2006年到2009年这三年当中学校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或者轰动全校的丑闻，尤其是跟赵南俊有关系的。”
“好的老大。”周洲递给边行风一杯速溶咖啡，又问道：“周美涵呢？唐队把她带回去审了？”
边行风轻抿一口咖啡，嗯了声道：“唐睢带她去化验了，这姑娘八成也吸了。我等会出去一趟，回来在审她。”
“对了，让七巧把钟晓琪所有同学的资料整理成文件发我手机上。”
边行风靠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资料看了没多久就闭眼打起了轻鼾。
“陈顾问。”
“陈顾问……”
程渡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警队里来了女顾问，而且还是个身高腿长的大美女，大概也算件稀奇事儿。
程渡笑眯眯的点头回应，轻手轻脚的给边行风披了件衣服，拿起他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向下划动翻看。
“曾凡，男。三十岁，2006-2009年就读五常一中，因为打架次数过多差点退学……目前是一家自营服装店的老板，地址古宁大街商业地下城B1511。”
“你在看什么？”
程渡微微转头，正对上边行风凌厉如锋的视线，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手机，道：“边队，你还记得赵南俊生日宴上被我抢了座位的那个男人吗？”
边行风抢回手机，别扭的把程渡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哑着嗓子道：“记得，你想说什么？”
“那天生日宴上，我总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脾气很暴躁，但或许并不是因为被我抢了座位。我们不妨来假设一下，他和赵南俊是有过节的，没准还跟这班里仅剩下的三个女生有关系。”
程渡习惯性的眯眼分析着，又道：“既然他们班是理科尖子班，那为什么会有女生莫名其妙转学或者退学？还有，赵南俊的特殊性癖又是否跟他班上的女同学有关系？”
“边队。”程渡抬起头来直视着边行风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这个案件很可能涉及到校园暴力和群体强/奸！”
边行风浓密好看的眉瞬间挤成了个川字，神情严肃，掷地有声道：“不管这个案子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会尽我所能，一查到底！”
……
古宁大街的商业地下城也叫地下购物中心，规模庞大，商品百货，品牌折扣店和特色小吃摊应有尽有。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来往的人都络绎不绝。
程渡咬着果汁吸管，在一家美甲店的门前停了下来，驻足观看好半天，才嘟囔道：“难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女孩子都是涂指甲油的呢，所以他要不要也进去做个美甲？
“B1511就在前面，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陈顾问。”
边行风将陈顾问三个字咬得极重，程渡甩着黑长直的假发冷哼了一声，故意捏着嗓子道：“边队，人家做了美甲你会喜欢吗？”
“做美甲？你换个头吧。”
不看到这张脸，他心情还能稍微好点。整天跟个有精神病的杀人犯一块查案子，边行风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程渡被怼完也老实了，跟着边行风来到了一个名叫公子雅韵的服装店。两人推门而入，放眼看去，这家店所售的都是现下流行的时尚男装，且大多数是青一色的白衬衫，各种款式的都有，像是精心挑选过之后才挂上去的。
“是你？那天那个警察？”
曾凡正坐在柜台前打手游吃泡面，见来得人是边行风，语气略带惊讶却又并不意外。
他没认出女装大佬程渡，只对着边行风道：“警官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跟钟晓琪有关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边行风随身携带着警用录音笔，‘啪’地轻轻拍在了桌子上，提醒道：“你想好了再说。”
曾凡嗤了一声，手指猛地攥紧成团，眼神刹那间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悲愤，怒火像是生生从牙根里挤出来似的，低嘲道：“我都知道些什么？！我知道她忘恩负义，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这些够了吗？警官！”
“曾凡！”边行风一掌拍在桌子上，眼睛死死瞪着他道：“把话给我说清楚，否则就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对死者强烈的恨意和激动的情绪，你也算是本案的嫌疑人之一！”
“真是可笑，你们警察现在都靠直觉断案了吗？你有证据吗？”曾凡靠在摇椅上，情绪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刚才的事全然未发生。
“人不是你杀的。”程渡在一旁观察了他半天，踩着高跟鞋在原地悠哉踱步，一针见血道：“虽然你可能觉得她该死，但你不会杀她。有句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我猜这起凶杀案应该跟你们高中时期发生的某件事有关系吧，始作俑者是谁？赵南俊或者是……你也参与了？”
曾凡脸色一点点的难堪下来，他没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是冷笑道：“你们不是警察吗？想知道真相就去查啊！我没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边行风正欲再说什么时，被程渡伸手拦下，“边队，我们走吧。”
边行风转头看向程渡，他依旧笑得那么阳光灿烂，让人突然觉得，杀人犯和精神病这两个词跟他完全沾不上边。
程渡，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刚才为什么拦我？”
回局里的路上，边行风绷不住好奇的问，“你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这案子复杂着呢，线索那有那么容易找得到。”程渡靠在副驾驶上，声音懒洋洋的，夹杂着磁性的音符，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他不想说实话，一定有别的原因。边队你玩过套娃或者拆箱游戏吗？我们需要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才能挖到黑暗最深的地方，找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程渡的话颇有深意，边行风听得皱起眉，认真问道：“那么程队，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程渡笑了笑，沉默了许久。就在边行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开了尊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阴冷森然。
他说：“边队，你相信人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