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忆鸣问出那句话后，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孟然陷入了沉默中。
房间里逐渐响起赵豪的鼾声，毕寻文睡在床的另一侧，仰躺着合眼，很难看透她究竟谁没睡着，林岑一个人躺在另一张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乎其微，被子盖在身上没有随着呼吸有太大的起伏。
景忆鸣和孟然坐在门口的地毯上，相对无言，灯留了一盏，很暗，但足以景忆鸣看清孟然的表情，他试图从孟然的脸上抓出一点儿诧异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很遗憾，孟然只是怔愣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不会影响到闯关。”
“嗯？”景忆鸣愣了下。
“我瞒着你的事，”孟然说，“不会影响到闯关。”
景忆鸣盯着他看了几秒，觉得好笑：“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会说‘不会影响闯关’？”
“本来就不会影响。”孟然皱了下眉毛，很快舒展开，怕他不信似的，补了一句，“放心。”
“怎么放心？”景忆鸣问，“因为你隐瞒的那个秘密，所有的鬼怪都冲着你来，如果之后有鬼一直追杀你的话，我怎么办？你遇到危险我不可能不救你……”
“你可以不救我。”孟然打断了他。
“可能么？”景忆鸣问。
孟然迟疑了两秒，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景忆鸣那句话给问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景忆鸣应了一声。
“就是……”孟然的手垂下来，在地板上轻轻点了点，“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而且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所以……”
“你没参加过高考吧？”景忆鸣忽然岔开了话题。
“啊。”孟然看着他。
“你这样的去高考，”景忆鸣说，“语文估计不得分。”
孟然抿着唇又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在说好吧，又叹了口气，开口：“你听说过鬼之子么？”
景忆鸣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认识道士，我以为你应该听说过的，那是……道家的一种禁术，”孟然说，“取阴时阴日，八字阴气极重之人的血，去喂养另一个阴时阴刻出生的小孩儿，养出来的孩子天生就是鬼命，通阴不通阳。”
“挺玄乎。”景忆鸣说。
“……嗯。”孟然不否认这一点，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也觉得玄乎。
“这东西练出来要干什么？”景忆鸣问。
“不知道，”孟然说，“据说千年前只有一个人练出来过，后来……那人死了，尸体被葬在河水里，洄夜之时才会显露，肉身和魂魄都得不到解放，遭了重罚。”
“越说越玄乎，”景忆鸣扯了扯嘴角，“所以呢？这个鬼之子和你要做的事，有什么联系？”
“你有没有考虑过，轮回边境把将死之人吸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孟然眯缝了下眼睛，他没有看景忆鸣，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到墙壁上，盯着一点细小的裂缝看，“真的只是好心，想要帮人复活么？”
“如果是好心，不会整出这么多关卡来折腾人，”景忆鸣说着，顿了下，“轮回边境的目的……和鬼之子，有联系么？”
“接下来我要说的，”孟然说，“是我估计的，但是……八.九不离十。”
景忆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轮回边境抓将死之人来，是因为将死之人的阴气是最重的，他们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不算死也不算活，身上的血会逐渐被阴气侵袭，”孟然说，“这样将死未死的血，和八字属阴的人的血，没什么区别。”
“可能有点儿区别，但是血一旦多起来阴气也就更重，到头来还是没有区别的，”孟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绕，“你听明白了么？”
“意思是，轮回边境抓我们来，不光是为了让我们复活，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抽取我们的血去做养料，”景忆鸣做了个总结，“轮回边境想要饲养鬼之子。”
“对，”孟然的手抬起来了，可能是想打个响指又生生压下去，继续小声说，“但也不是所有人的血都会被选中当养料，人体内的阳气还是挺多的，八字偏阴的人才会……”
“你和林岑，是么？”景忆鸣问了一句。
孟然愣了下，没说话。
“你和林岑就是养料，是么？”景忆鸣把声音压到最低，说得更清楚了些，“所以那些鬼针对你，恐怕也针对了林岑，他们最先要杀死的目标就是……”
他话没说完，自己就察觉到了不对。
孟然和林岑被选中成了所谓养料，那么那些鬼就更不应该杀他们了，杀了孟然和林岑后他们身体内的血就不能算作养料才对，否则应该在第一关，或者没有进入关卡前就直接杀掉他们。
如果死人能当养料，还搞什么轮回边境，直接找到适合做养料的人杀死不是更方便？
“……那些鬼不是要杀死你们，”景忆鸣顿了会儿，觉得自己的猜想有些不可理喻，“他们是要把养料留在这里，不杀死，但也不让被选做养料的人完全复活，形成一个永动机？”
孟然盯着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很肯定的说，那些鬼的目的是杀了我和林岑，接下来的事我不会和你说。”孟然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平静下来，“你连养料这里都搞不清楚，剩下的也别听了，浪费我的口水。”
景忆鸣盯着他的脸，扯着嘴角笑了下，可能笑得并不好看，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这个猜想只要拿出去和叶潜一说，他们几乎就可以确定下来孟然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把这个猜想压下去，迫使自己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对孟然说：“你继续。”
轮回边境的鬼不光是在挑选养料。
他们挑选养料的同时，会选出其中最适合当养料的人，把他们留在轮回边境里，让他们为了他们饲养鬼之子的计划成为永久式的养料。
孟然和林岑应该就是这一波里被选中成为养料的人，林岑的听力应该是到达这里后，被周遭阴气刺激所激发出来的一种潜能——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然顿了顿，他没有回答景忆鸣提出的“那你的潜能是什么”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讲了别的事情。
要想把养料留在轮回边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人的求生欲望在绝境中会迫使他们在绝望中迸发出无限的可能性，如果被强行留在这里，自杀或者千百种抗拒的方式都会被激发出来，所以轮回边境需要一种，让养料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方式。
幻境。
这已经是景忆鸣今天第无数次听见这个词了。
孟然在三楼寝室黑雾中看见了景丞，在黑暗中听见了景丞的声音，在枫林里看见了他和景丞小时候的模样，这些东西更像一种暗示，暗示孟然景丞就在这一关，只是需要他去寻找而已。
“那些养料被一直留在这里……会变成什么？”景忆鸣皱着眉问。
“会变成我们每一关遇到的鬼。”孟然说。
比如第一关的女主人。
她为了自己的家人而留在这个世界，三个孩子对她却并不亲昵，在最危急的时刻甚至没有一个人去救她，在雪原别墅中的一家五口各有各的想法，他们真的是女主人的家人吗？
第二关的游小姐，为了和所谓的夫君成亲，杀了人，她一个闺中小姐又是怎么杀的人？整座城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贵？游小姐真的只是为了成亲吗？在孟然他们走后，关卡如果重置，游小姐又会选谁做夫君？
“如果我推断得没错，她们曾经是人，但是被轮回边境留下来，作为养料，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轮回边境以她们的思维扩建，做成了一个关卡，”孟然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去看景忆鸣表情的眼神有些刻意，“成为关卡后，反而会被关卡禁锢在那里。”
然后成为轮回边境的养料永动机。
孟然怀疑，一开始那些人并非是要成为关卡的，只是在闯关途中暴露的情绪太多——人在恐慌、暴怒等极端情绪下，总会爆发出最真实，最丑恶的一面，轮回边境便抓住这一点，在关卡中创造出他们最想要，或者最害怕的幻境，前者不想逃出，后者因为恐惧，不能逃出。
总有一天，这里会创造出孟然和景丞的幻境。
必须在那之前，保持着清醒，找到景丞真正的踪迹。
孟然盯着景忆鸣看了会儿，发觉对方只是陷入了沉思，眉头微微皱起，过了会儿，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怎么说我也是闯过一轮关的，”孟然啧了一声，“遇到那么多鬼，抓过那么多暗线，总能从里面找出点儿不寻常来吧？”
“从哪找出来的？”景忆鸣又问。
孟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景忆鸣下颚那儿像起了层皮，估计是在天台打鬼时不小心刮到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血？
皮肤被这样刮出起一层皮，血流不止不可能，但怎么也会渗点儿红出来，但……景忆鸣的下颚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周围都没有变红。
景忆鸣大概没有注意到孟然的诧异，他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低声说：“……孟然，打破幻境除了杀了幻境中出现的人以外，还需要全身心的否定幻境。”
“当你周围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不一样的时候，你选择相信什么？”
“你选择相信你自己，还是相信其他人？”
孟然的手忽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忆鸣。
“你说景丞被留在最后一关了，按照你这个猜想，景丞应该是……被留下来当做养料了，你才会确定他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死，是么？”景忆鸣有些紧张。
他紧张得太过分，生怕说得太过，孟然会变得异常，手垂在一边，指甲在地毯上抓出痕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也是你的幻觉呢？”
孟然还没有回答，床上的林岑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