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夹杂在相册里的军训照片大多都是合照。
照片上，穿着军训服的学生们带着灿烂的笑脸，阳光从正上方照下来，多数人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但还是笑着，二十多个人站得不算整齐，冲镜头笑着，只有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在这样的强光下，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军训服扣到最顶端，帽檐也拉得底下，将将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面无表情得令人发寒。
“这是……这是林岑，”赵豪的手指在照片上触碰一秒又快速收回来，惊恐地看着毕寻文，“对吧？”
“不可能，”毕寻文只扫了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的确是林岑，照片上的人脸冷得太过突出，仿佛色调都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这里是关卡，应该都是虚构的世界，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这会不会是一个坑？”赵豪说，“现在林岑消失了，鬼故意给我们看这些东西，想让我们怀疑她。”
“但如果这不是一个坑，孟然和景忆鸣就危险了。”毕寻文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轮回世界的时间不会流动，孟然和景忆鸣他们进入鬼境的时候她就看了一眼，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如果照片上的林岑是真实的，那么孟然和景忆鸣要去救的那个林岑……到底是人还是鬼？
毕寻文皱起眉，有点儿坐不住了，如果林岑是鬼，孟然他们千辛万苦救她回来又图了什么？孟然他们真的还能回来么？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拍桌子，对赵豪说：“我……”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屋里两个人都被吓得耸了下肩膀，立刻回过头看，林岑就站在房门口。
她的脸色泛着一股不大寻常的青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进门后朝毕寻文看来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很淡的一眼，扫了他们一眼后径直进了屋，赵豪一把把手里的相册合上了。
孟然和景忆鸣在后面，先后进门，扫了眼捧着本相册的赵豪，点点头评价道：“胆儿挺大。”
赵豪咽了口口水，盯着林岑看了两秒后飞速挪开了视线。
毕寻文定了定神，走过去问他们：“怎么从门外回来了？”
“这个地方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孟然走进屋，坐到一边的凳子上，他的外套在和鬼怪打斗中掉了，这会儿一路走回来挺冷的，他搓了搓胳膊才继续说，“鬼境在和现实世界融合。”
“鬼创造出鬼境，然后用鬼境和现实世界融合，这就是任务里说的吞没？”毕寻文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融合……是指怎样的融合？”
“两个世界相通，不需要任何动作就能进入鬼境，估计全部融合后，鬼就能到处乱窜，”孟然说，“到时候所有的学生都会被杀死，我们的任务就会失败。”
毕寻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瞥了眼林岑，小声问：“那暗线是什么？”
“不知道，”孟然抻了个懒腰，“再看看，目前三楼已经被融合，正对着校门的那栋办公楼的天台也被融合了，估计再过一会儿鬼境就会往下扩散。”
但是这个学校还挺大的，要真按照他们所想，鬼先创建鬼境，再让两个世界融合，速度估计不会有多快。
至少明天他们是安全的。
夜已经深了，估计睡不了几个小时，但还是要休息，孟然把幻境的事情简化了一下也和毕寻文说了一遍的时候，景忆鸣一直盯着林岑看，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次元里，眼神空荡荡的，整个人却没有过分的收紧或者放松。
这样的状态很熟悉。
景忆鸣忽然想起什么，眉毛瞬间拧了起来。
孟然上次爆发后，坐在他家沙发上，也是这个状态。
他的手指捻了下裤腿，起身坐到赵豪身边去，孟然和毕寻文还在说幻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可能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搭理，孟然的头轻微地朝着这边偏了偏，没有转过来，很快又和毕寻文进入谈话之中。
“问你个事儿。”景忆鸣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地说。
赵豪愣了下，脑袋摇得厉害：“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紧张，”景忆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依旧压得很低，除了他们俩以外应该没有人能听见，“我们在三楼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什么人？”赵豪反问道。
“当时楼道里不是出现一团黑雾么？”景忆鸣问。
“是啊，”赵豪说着，想起了之后黑雾里爬出来的那个女鬼，打了个哆嗦，“太吓人了那个女鬼，脖子拧烂了，身体朝下爬脸却冲着天花板，太吓人……”
“是啊太吓人了，”景忆鸣拍他肩膀的手稍微用了点儿力，“在那之前呢，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赵豪愣住了。他仔细想了想，告诉景忆鸣：“没人啊，当时……刚打完鬼，你们刚打完，周围除了你们没有别人了。”
“黑雾就是黑雾？”景忆鸣问。
赵豪被他这一句绕口令似的的句子说得一愣，随后点点头。
“……这样，”景忆鸣点点头，又问，“那刚才房间里一片黑暗，林岑没有被带走之前，我们排队走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赵豪莫名其妙又有点儿恐慌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景忆鸣松开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一行人打算就在这个房间里住下，人数本来就少，又有两张床，没必要分开睡，特别是在这种没有硬性要求必须一人一间房的时候，不要和任何人分开是最好的，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有个照应。
几个人打算轮流守夜，林岑状态实在不对，被排除在守夜名单之外，孟然和景忆鸣守比较难熬的下半夜，毕寻文和赵豪则负责守上半夜。
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半小时，孟然和毕寻文说两个小时后来喊我们就行，毕寻文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林岑睡在靠里的那张床，躺上去后盖好被子一动不动，看着挺吓人，孟然和景忆鸣躺在隔壁的床上，灯关得稍暗了些，毕寻文和赵豪坐在桌子边，一声不吭，没什么存在感，恍惚间有种回到了第一关的感觉。
孟然其实没什么睡意，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思维开始发散。
在回到这里之前，他在优秀毕业生那个照片墙上看到的照片应该就是林岑，不会错，十八岁的林岑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区别，说到底林岑的年纪本来就不大，看着也就十八九岁。
但是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关的林岑是真实存在的，如果非要说……她是在第二关出了什么事，被系统分到第三关来做鬼来做npc的话，不太可能，就冲着她是第一个被带走，而孟然和景忆鸣他们去救她又没出什么事，反而得到了挺多线索来看，没有这么白给的npc。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孟然想着，耳畔忽然扫来一阵温热的气息，拂到耳根，他一愣，在脑袋转过去之前先一巴掌糊了过去，啪的一声，刚好扇到景忆鸣脖子上，景忆鸣应该是躲了下，孟然这一巴掌是照脸扇的。
这一声过于清脆，吓了毕寻文和赵豪一跳：“怎么了？”
“没事，”景忆鸣摸着脖子坐起来，“有蚊子。”
“嗯？”毕寻文愣了愣。
“什么时候了？”景忆鸣冲他俩笑了下，“快到换班时间了吧？你俩来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孟然也坐了起来。
距离换班时间还有半小时，毕寻文抿着唇没敢和林岑躺一块儿，和赵豪躺在一张床上，两个人中间跟隔了个鬼一样谁也碍不着谁。
桌上摆放着回来时赵豪在摆弄的相册，旁边还有他的记事本，没合上，仿佛写着“欢迎来看”四个大字似的敞着，景忆鸣走过去就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林岑有问题。
孟然穿好鞋走过来，在记事本上扫了一眼，和景忆鸣对视了下，视线又飘到门口，意思是去门口说。
这个房间不算大，安静下来后更是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孟然他们坐到门口去也只能勉强用气音悄悄对话，没有直接提到林岑的名字，而是说：“赵豪他们也发现了？”
“嗯，”景忆鸣点点头，“估计是……”他比划了一下，手在空中画了个长方形，指那本相册。
跟两个聋哑人交流似的。
孟然没忍住叹了口气，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什么？”景忆鸣问。
“打蚊子。”孟然说。
“……啊。”景忆鸣笑了下，嘴角敲起，孟然盯着他的脸，总觉得初见时那份诡异的违和感又涌上心头，景忆鸣还在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多了去了，”孟然说，“你问哪一件？”
景忆鸣又笑了，这次的笑和前两次不同，无端给人一种嘲讽的感觉：“林岑不是因为拉了窗帘而被鬼拖走的。”
孟然愣了愣，抿紧了唇。
“我也没有拉窗帘，”景忆鸣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落到了孟然耳朵里，“我们的猜想没有错，拉窗帘这个动作的确会引来鬼，但房间黑下来后，林岑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被鬼带走的，对么？”
孟然没有说话，他往后靠了靠，脑袋靠在墙上。
“而你，一直在把我们的思路往别处引，”景忆鸣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怀疑我。”孟然皱着眉，一字一顿。
“不是怀疑，孟然，”景忆鸣说，“是你自己露了太多马脚。”
“你说我是马。”孟然依旧皱着眉。
“……哎，”景忆鸣叹了口气，“我没有。”
“我露马脚？”孟然说。
“……你他妈元旦节都在加班加点儿的杠吧，”景忆鸣拱拱手，“服了。”
孟然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景忆鸣才继续说：“在三楼时，你说你看到了景丞的幻想，而我没有看到任何幻觉，赵豪也没有看到，毕寻文我还没问，不过我想……她的答案应该是没看到。”
景忆鸣语速越来越慢，像是生怕孟然听不清似的：“但是林岑在那片黑雾里看到了幻觉，是么？你不用急着否定，我看见她掐了自己一把，如果不是看见幻觉，她没必要突然掐自己一下。”
“后来房间黑下来，林岑明显是听到了什么才会回头，而你，也听见了别人的声音。当时你走在最前面，整个队伍随着你的停顿而顿了一下，”景忆鸣说着，伸手戳了戳孟然的胳膊，“没想到吧？我注意到了这么多。”
孟然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手很轻微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指，随后竟然扯出一个笑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承认了？那好，”景忆鸣的眼神蓦地沉下来，看着孟然，“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和林岑被鬼盯上了。”
“我不知……”孟然话还没说完，景忆鸣打断了他：“我不是说这关的鬼。”
孟然呼吸一顿，眼底还存在着的那一丁点儿的淡然随着景忆鸣的话消失不见。
第一关太过混乱，但景忆鸣清晰的记得孟然睡觉时差点儿就被那个小女孩儿的娃娃杀了。
第二关的绣球太过明显，就是冲着孟然来的，但是被自己挡下。
第三关，加上了一个林岑，但……鬼的目的里，或者说鬼要杀的人里，始终带上了一个孟然。
“你鼻血止不住，林岑从鬼境溜达一圈儿回来后耳朵里全是血，”景忆鸣看着孟然的眼神，忽然有点儿心疼，语气不知不觉地放缓了，“你别告诉我是巧合……孟然，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