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75章 chapter.75

  初夏的寒江上冷气丛生,这里宽阔而又荒芜,凌晨一点,天光昏暗,江水上浮着一轮镰刀似的月。

  风又吹起的时候,站在江边的人明显打了个寒颤。他现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就算是这个季节也穿得厚实,别人都是入夏,他却像是马上要入冬。

  远远地,远处闪了一束光,在昏暗的荒野中格外刺眼,祈照眯了眯眼,把指间的烟掐灭。

  他静静等待着那人靠近,终于,远处的黑影缓缓近了,直到站在他面前,手里打着一束手电筒的光。

  “你来了。”祈照搓了把脸,嗓音干涩低沉,好像十分疲惫。

  对方不说话,祈照也没说什么,沈渡的性子,这两年来他摸得已经差不多了。

  沈渡和林栖,从性格来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沈渡心思深沉,能顾大局,林栖却偏极端些,性子冲,脾气上来的时候全然不顾后果如何。

  这两年,祈照偶尔会与沈渡联系,判断对方是林栖还是沈渡,就看那部老人机是否会拨出号码。

  老人机是之前白轲留给他的,从这个老人机拨出的通话不会被任何设施所捕捉到,也不会留下记录。

  他把老人机放在抽屉里,连同那些资料一起,钥匙只有沈渡知道在哪。只要沈渡苏醒,就能通过手机给他发送信息或者拨打电话,大多次,他们都是进行线上沟通,也会有偶尔的情况,像今天这样见面。

  毕竟,他实在是太想他了,就算此刻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沈渡,他也想看看那张熟悉脸,看看他有没有吃胖一些,身体是否健康。

  “你昨天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祈照说,“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就玩大蛋了。”

  回想起昨天的一通电话,祈照感到头皮发麻。当时蒋陈民和沈联都在自己身边,但凡他漏出一点马脚,下一个埋在荒山中的人就会是他。

  不过还好,只要再多一些时间,只要这段时间内计划照常进行,他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见对面的人仍是不语,祈照疑从心起,微微皱了眉,语气带了几分不悦:“你怎么回事?”

  沈渡不会是这样闷声不吭的人,更别提像昨天那样莽撞地拨打电话。因为以祈照目前的处境,除了刑侦队里的那些人,就只有沈渡最清楚。

  半晌,沈渡终于开口:“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林栖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他会有什么感想?”

  祈照大概没想到沈渡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紧接着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答:“他可能会想杀了我吧。”

  沈渡在黑暗中静静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钟,他眼里光线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半晌,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中赫然是今天林栖在吕医生办公室拍下的,关于蒋陈民的治疗记录。

  祈照看完,没多大情绪变化,反倒有种意料之中的释然,说:“跟我猜的差不多。”

  好歹跟了蒋陈民那么久,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光是靠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祈照冷声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杀了我的家人,他就该千刀万剐,就算是因为精神病也不能例外!”

  沈渡点头:“嗯。”

  祈照忽然觉得哪里奇怪,抬眼问他:“这个东西是你拍的?”

  沈渡神色平静说:“林栖拍的,蒋陈民跟他一样,都在吕一平那接受治疗。”

  “结果林栖还是发现这些了。”祈照难免觉得苦涩,他小心维护了数年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破碎了。

  祈照把手机还给沈渡的时候,脸上恶狠的表情骤然收敛,他很快换上一副微笑的脸,轻声问:“哎,你觉得以林栖这次的发挥,能考上南大吗?”

  沈渡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或许吧,他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

  然而曾经在班主任面前夸下海口不会被任何人影响的林栖,却在高考的第一年发挥失常。

  因为遇到祈照,他打过太多次脸了。

  “我知道。”祈照轻轻点头,搓了搓自己瘦的凹陷下去的脸。

  他现在真是太瘦了,整个人活脱脱一副骨头架子,难看得要命。

  一向喜欢精致的林栖如果看见他这副样子,肯定会嫌弃的吧。

  祈照苦笑一声,手电筒的光原本打在地面,这一瞬间却骤然移动了上来,落在祈照的胸膛,对面的人逆着光,站在阴影里,突然说:“你头发好像留长了。”

  猛地,祈照眼瞳剧烈收缩:“……”

  他瞪大着眼睛,缓缓抬眸,视线落在逆光的人影中,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半天,才憋出那两个字:“林,栖?”末尾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微微颤抖。

  林栖说祈照头发长些好看,于是祈照这两年来都没动过自己的头发,等它生长到一定长度的时候才去理发店稍微修理了一番形状。

  他的发一直留到了脖颈处,后面是长的,前面是短的,倒是有几分像现在所流行的狼尾。

  这样的祈照比起寸头,看起来更加桀骜了些,他虽然瘦,但脸总归是好看的,尽管胡子拉碴,也就是看着邋遢些,总不至于太违和。

  祈照直接喊出了那个名字,对方干脆也不装了,只见林栖的眼神陡然一变,变得几乎不近人情的冷漠,隐隐带着几分怒火。

  “好玩吗?”林栖问,嘴角勾起一抹向上的弧度,像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冷笑。

  祈照一直错愕地看着他,就那样盯着他的脸,盯了好半天才说:“你怎么来了?”

  “你都能跟沈渡暗中联系,我为什么不能来?”林栖眼中怒意更甚,“你很牛B啊祈照,两年前把我丢在警察局就跑了,后来莫名其妙一个分手电话打过来,你生怕我会拖你后腿是吧?”

  他步步紧逼,祈照个子比他高出一些,却也只能步步后退。

  只见林栖依旧不放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算是明白了,什么生气,那根本就是你要分手的一个噱头!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就很伟大了吗?我告诉你,你他妈就是在放屁!”

  身后就是小土坡,祈照退无可退,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时间,衣领突然被人抓住,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曾经,祈照浑身暖洋洋的,像个永不熄灭的太阳,只是两年时间,他身上的光便熄灭黯淡了,而自身体温也逐渐降低,成了不多穿几件衣服就会在春天被冻死的人。

  简单来说便是,他冷了下来,林栖却温暖了许多。他带着他的温度靠近,从唇渡过温暖,热烈放肆,生生不息。

  不知是谁流的一滴泪,眨眼就被风吹断了,珍珠般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许久,久到两人都渐渐感到麻木,才终于松开了彼此。

  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在的地上,林栖懒得去捡,扶着祈照的肩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还能回去吗?凭借这样的身体。

  祈照揽着林栖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嗓音颤抖:“我可能回不去了。”

  就算能回去,也不是回去那个家。

  他自走上这条路起,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也没想过一切都能和以前一样。

  他很轻很轻地说:“林栖,我……”

  后面的几个字被风吹散了,却一字不落地进了林栖的耳朵。

  *

  林栖没在春林公寓蹲到人,估计是刘方鱼不敢见他,好几天都没回来。

  于是,林栖直接提着一股火干到了藏山区分局。

  当时好几个警察都没能拦着林栖,估计是都知道他的身份,拦也不是,不拦也不对,就在他们全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是杨可突然出现,一把抓住了林栖的手反剪到身后,同时为他戴上了闪闪发光的银手镯。

  林栖出奇地愤怒:“刘方鱼呢!把他喊出来!”

  杨可冷着脸,一巴掌拍他背上:“喊什么喊,你以为这是哪?这里是公安局!你以为是你能横冲直撞的地方吗!?”

  林栖理也不理她,只要见刘方鱼,而当那个身影终于出现的时候,他甚至一瞬间就挣脱了杨可的束缚,冲到刘方鱼面前。

  他从未如此生气过,怒瞪着刘方鱼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快要爆掉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让他去做那种事!你他妈还是个警察吗!?”

  众人都沉默着望过来,连杨可都只是皱皱眉,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继续上来把林栖钳制住。

  刘方鱼看向杨可,冲她伸出手。

  杨可有些犹豫,踌躇半晌,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放在刘方鱼手里。

  刘方鱼一言不发,替林栖解开手铐。

  手铐解开的一瞬间,林栖的手到了刘方鱼的衣领上,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人,迫切想将他烧成一股灰。

  杨可又要上前来,刘方鱼却摆摆手,示意他们都散开。

  “你跟我来。”他对林栖说。

  林栖嗤笑一声,对他不抱有信任:“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刘方鱼平静道:“告诉你真相。”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不管是他还是祈照,都瞒不住。

  刘方鱼的办公室内始终弥漫着一股泡面味儿,祈照与他,同样都因为这件事不好受。

  刘方鱼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向林栖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有的事情三言两语便被带了过去,但对于亲生经历过的人来说,其中滋味也只有他们才懂。

  尤其是亲眼目睹不止一次的谋杀就在自己眼前进行的祈照,林栖没见过杀人,更想像不出,如果有认识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就像他以前的认知,他对生死没什么概念,觉得死亡不过是生命的最终归宿,可是现在他害怕了。

  他怕祈照死去,他怕他爱的人永远离开自己。

  死亡是生命的必然结果,可生活不是,爱更不是。

  刘方鱼说:“现在的他不止是你的祈照,还是我们的‘东风’。”

  林栖简直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抿抿唇,他问:“所以你们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他冷静下来之后,理智才逐渐回到脑子里。不管现在怎么骂刘方鱼,祈照都不会回来,与其做无用功,不如多添一份力,总好过让祈照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刘方鱼神色微妙,半晌苦笑一声,说:“你不想揍我了?”现在的刘方鱼并非是以队长的身份在和林栖对话,因此字句里丝毫没有带着身份与年龄上的压制。

  林栖脸色依旧难看,但很平静,说:“等祈照回来再说。”他深知自己打不过面前的人,但总有一种面子与好胜心挂在那里,就算打不过,也不想说出来。

  刘方鱼点点头,很快神色变得严肃:“其实一个多月前,根据‘东风’提供的消息,我们得知α已经肯定了TC27的效果,并且愿意派出A级别的草花前往临川,验收蒋陈民的最终成绩。如果草花判定他们合格,那么蒋陈民将会随着草花一起去往更大的城市肆虐。”

  “这里我想稍微补充一下,α作为S级别,只有A级是唯一能够到他身边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A级将会比蒋陈民一行人更加难以对付,然而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A级草花!”

  想要了解α,必须得先抓到他身边的人。

  不过幸好α这次只派出了草花一人,他们潜伏多年,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刘方鱼说:“原本跟你说这些前,必须要让你签一份保密协议,但我相信你,就算是为了祈照,你也不会将这些泄露出去的。”更何况,保密协议说到底只是一份纸,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带来的效果可远比一张纸强。

  林栖沉吟半晌,终于抬头,认真注视着刘方鱼的眼睛说:“我觉得你们可以先从蒋陈民那入手。”

  见林栖愿意配合,刘方鱼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我们的计划入手点确实在他,但你看上去好像有别的话想说。”

  “这是我在吕一平办公室电脑发现的资料,”林栖把手机递过去,“吕一平是个精神科的心理医生,蒋陈民在几年前就已经在他那里接受治疗。但就我所知道的消息来看,吕一平因为自己家里有个疯癫的妻子,所以很早之前他就没有在医院上班了,而是搬去了时茂大楼,一个人开了那间治疗室。”

  他们的家就在时茂大楼附近,每天吕一平只要一下班,走个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家照顾妻子。

  难怪照祈照的疑问去查,却没有查到蒋陈民在医院的就诊记录。刘方鱼的表情古怪极了,嗫嚅半晌,憋出一句:“这都是你自己查的?”

  林栖微微皱眉看他:“不然呢?”

  刘方鱼:“……好吧”他只是觉得有点感慨,如果林栖不是这个脾气,他都想劝他来当警察了。

  林栖问:“那个草花,他什么时候来?”

  刘方鱼摇了摇头:“不确定,但就是这两个月里了。”

  “好。”林栖起身,拿回自己手机准备要走,这时,刘方鱼忽然喊住他。

  “林栖!”

  林栖没回头,听见他说:“这次行动,我们会以祈照的安全为第一己任的!”

  半晌才传来林栖的回答,嗓音涩然:“这可是你说的。”

  林栖前脚出去后,杨可紧跟着进来。

  她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眸里荡漾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许久,她轻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两个男孩子也能这样相爱。”

  不只是她,世人大多如此认为。

  刘方鱼微微一笑,应和道:“是啊,谁都想不到。”

  大多数人都在嘲笑与谩骂,可他们却在无数鄙夷声中依旧牵手前行,顺便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翻了个白眼。

  因世俗观念不同,从而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感情才更加显得难能珍贵。刘方鱼感慨万分,目光一分分沉了下去,肃然道:“这次就算是我死,祈照也不能出任何事!”

  下一秒,他脑袋上被杨可赏赐了一个“板栗”。

  ……

  时茂大楼,16层。

  治疗室的门被人敲响,还没等吕一平出声,外面那人便自顾自地开门走了进来。

  吕一平坐在电脑前盯着来人,轻轻蹙眉:“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

  他已经快要下班了,这个点基本是没有预约的病人要来的,这样问只是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对方看着年纪三十多的样子,个子不高,但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不像是需要进行心理咨询的样子。

  只见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警察证,在吕一平面前展开,笑眯眯道:“吕医生您好,请问您方便配合一下我们刑侦支队的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