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74章 chapter.74

  刘方鱼脸上的表情微妙。

  他发消息到林栖的手机上,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不方便直接与祈照联系,二是出于愧疚心理,如果林栖对于在祈照身上发生的一切达到了一定高度的好奇,他就一定会来找他,那么到时候,他会让林栖签下一份保密协议书,然后告诉他一切。

  但林栖来得不是时候,又或者说这时候的刘方鱼已经没有信心敢告诉林栖这两年来,在祈照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顾世俗的眼光在一起,却又被这世间最残忍的事分开。

  刘方鱼支吾片刻,强压下心里的情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很快地上湿了一片。

  林栖看着他,很平静地说:“警官我要报案。”

  刘方鱼抬眼看着他。

  只见林栖放下水杯,说:“我男朋友失踪了,不知道警官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刘方鱼的嘴唇抖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一淌积水说:“哦,这个啊,等等,等等。”随即转身去阳台带了一把拖把回来拖那淌水。

  刘方鱼长这么大从没后悔过什么,也没怕过什么,然而那天在荒山看见腹中空空的黎言时,他产生了从所未有的后悔与害怕。

  警察的责任是保护人民,可他却允许自己本该守护的人民奔赴一条难以回头的战场,坚持了十余年的初心仿佛一朝破碎。

  刘方鱼握住拖把的手微微颤抖,林栖眯着眼,丝毫没有在面对一个警官时的紧张和压迫。

  他突然问:“祈照……还在临川市吗?”

  在的吧,肯定在的吧,他肯定没有被抛弃,前几日毕业典礼中,台下的那道目光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栖自我安慰地想,他迫切得到一个答案。他等了两年,只是为了有人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祈照没有丢下你。

  可面前的警官显而易见是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肯跟他说。林栖开始有了几分不耐烦,吼出声:“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跟刑侦大队的支队队长说话,林栖眼里燃着两把愤怒的火焰,他就快烧起来了。

  终于,刘方鱼一抿唇,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祈照在哪?可能是回老家了吧。”

  刘方鱼还是没能告诉林栖真相,但他口中提到了“老家”二字,林栖仿佛被提醒到了什么。

  回家前,他在楼下树丛捡了一块砖头。

  祈照的房间里有个小桌子,桌子抽屉被一把银色的锁给锁死了,钥匙只有祈照自己知道。那是祈照放资料的地方,在林栖第一次搬进来那天,他偷偷看见那些关于过去的照片和文字被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林栖拿砖头把那把银锁整个敲了下来,银色的漆被刮破,只留下难看的黑色划痕。

  他在抽屉里看见了一堆文件,大多都是他以前看到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他颇为眼熟的人。

  蒋陈民,1983年6月9日生,木溪市番元县人,14岁时曾因打架对同班同学造成严重伤害,17岁时又因故意伤人罪被拘于少管所。

  2005年到临川市打工,06年因杀人未遂处以六年有期徒刑,2013年开始进行暴力催债,直到15年加入犬牙组,成为临川市贩毒网中一员。

  照片上笑容和煦的男人与电梯缝隙中的人脸不谋而合,林栖皱了皱眉,还没细想什么,很快,在一堆杂乱资料下的一部老人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老人机的样式有些奇怪,看起来像是老人机与对讲机的结合,体积倒是不大,只是头上长了一根天线出来。

  手机已经很久没充电了,林栖长按红色的开机键,只见小小的黑色屏幕上浮现出耗尽的红色电池图标。

  他心骤然跳的很快,仿佛只要打开了这部手机,就能得知一切真相。

  老人机的充电器是很很常见的安卓插头,林栖用的却是苹果数据线,但好在祈照什么都没带走,安卓的数据线被留了下来。他充了半个小时的电进去,终于再按开机键时,画面骤然亮起,随即响起几声悦耳的歌——开机了。

  心脏在胸腔内急剧跳动,林栖深吸了两口气,转身去小冰箱内拿了一盘冰格出来,囫囵塞了两粒冰块进嘴里。

  这个老人机似乎只能用来拨打电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小屏幕上只显示了短信和电话两个图标。

  短信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而电话图标内,只有两串陌生的号码,但很奇怪,通话记录被删了个干净,留下的只有两个号码而已。

  林栖的指甲从沙发上划过,他皱着眉,按下了其中一个的拨出键。

  很快,那头响起了忙音,这说明这个电话是有人在使用的。

  林栖可笑地发现自己莫名有些紧张,他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忙音骤然消失——电话被接起了!

  林栖愣了好几秒,正要说话,那头忽然铺天盖地地骂了他一顿:“什么狗屁夏令营,老子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再他妈乱打电话你自己看着办!”

  “咔”,对面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只留下眉头紧锁的林栖还握着手机,表情从一脸懵逐渐到不可思议,最后是震惊,甚至带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兴奋。

  他跟那个声音的主人朝夕相处了数月,从起初的不屑一顾到情浓时的肌肤相亲,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声音曾经动人地在他耳畔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引起身体战栗的魔力。

  尽管过了两年,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那嗓子如今干涩的像茫茫沙漠中一个即将干涸的湖泊。

  是祈照,是他的祈照。

  林栖眼里迸发出两束明亮的光来,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的祈照没有抛下他,只是迫不得已的理由不能见他罢了。

  强烈的兴奋快感泛上了每个指尖,林栖又抓了一把冰块塞进嘴里。来福冲着他叫,他扭头冲来福含糊不清地傻笑着说:“等着吧,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一张人脸猝不及防地在林栖脑海再次浮现,那个叫蒋陈民的人让他稍微有点在意。

  祈照怎么会好端端地收集这个人的资料?

  一个少年罪犯,最终走向了贩毒的道路,可是这其中跟祈照又有什么关联呢?

  林栖在吕医生那治疗了有大半年的时间,遵照医嘱吃了一些药,日记也有每天在写,但他写的不是每日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写号码,自己手机通讯录中的号码。一天写一个,写完了,就又重从开始再继续写一遍,如此往复。

  想到日记,林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找出日记本,从三个月前到今天,每一个号码都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过去。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一串号码上不动,许久,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二日,林栖拿着日记本去往吕医生的治疗室,他指着4月3号那行的号码给吕医生看,说:“我仔细看过了,最近的一次,只有4月3号这天写的东西跟我的笔迹不一样!”

  吕医生淡定看完,也有了些疑惑的神色:“看来他不想让你发觉他出现过,所以会帮你把日记给补充好。这就奇怪了,正常来说,分离出来且带有主人格记忆的次人格,都会有意无意地提醒主人格自己的存在……”

  毕竟次人格也带有独立思考的思维和情绪,因此“每个人”,都不会想一直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这也是主次人格必须进行整合的原因,否则谁也没法保证次人格最终会不会做出伤害主人格的事,以取代主人格。

  吕医生话未说完,治疗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有个身穿黑色西装的职业性装扮女性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轻声说:“不好意思吕医生,那个,您的妻子又来了……”

  一向从容平静的吕医生难得浮现出几抹慌张的神色,他很快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冲林栖笑笑说:“抱歉,今日的治疗可以先到这里结束吗?至于费用,一会儿我会退还的。”

  林栖把日记本合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说:“没事,我可以在这儿等吕医生忙完。”

  “这……”吕医生看看门口,又看看林栖,似乎有些为难。

  终于,还是那个女人再次出声唤道:“吕医生!”

  吕医生只好作罢,对林栖说:“实在是抱歉了,我尽快回来。”说完,他匆忙出门去,和那女人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室内骤然安静,林栖抱着日记本坐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

  他面无表情看了眼门的方向,把日记本随手往沙发上一丢,径直往吕医生的办公桌走去。

  治疗室也是办公的地方,医生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台电脑和几摞资料,干净而又简洁。

  祈照在桌面上看见了一个文件夹,第一页就是自己。自己没什么好看的,他没再去翻面上那堆东西,而是蹲下身,去拉那些抽屉。

  有些抽屉一扯就开,有些则被锁上了,而那些能打开的抽屉都放着一些没趣的东西,理论资料看得人脑袋疼。

  没有钥匙。

  林栖抿了抿唇。

  吕医生回来后,一眼看见自己的电脑桌前坐了个人,是林栖。

  他慌张过去,嗓音还有些疲惫:“你在干什么!”低头一瞧,林栖正在玩植物大战僵尸,已经种了一大片的植物。

  少年不好意思地仰头冲他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吕医生,我等的怪无聊的,就借你电脑玩玩游戏。”

  他笑得一脸单纯无辜,吕医生无奈,只好摆手说:“没事没事。”

  林栖站起身来,目光直直落在吕医生的脸上,眯眼细瞧了片刻,他伸出手,指了指对方的脸,轻声说:“吕医生,你这里受伤了。”

  吕医生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满身狼狈地回来,一身白大褂有被扯过的痕迹,乱七八糟地套在身上,而他脸上左眼偏下的位置还有几道指甲的划痕,渗出了几点殷红的血珠。

  他摸了摸自己眼下的伤口,模糊道:“哦,没事没事。那个,你还要继续吗?等我去洗把脸,回来我再……”

  还没等吕医生把两边袖子都撸上去,林栖直接出声打断道:“不用了,吕医生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还是先休息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了。”

  林栖鲜少说话这么客气,轻声细语的调调加上自己这张纯良无害的人,基本上让人对他没什么提防。

  不知道吕医生出去一趟到底遭遇了什么,他明显整个人不在状态,恍惚听完,又恍惚回答:“那好,你先回去吧,我,我去洗把脸。”说着,脚步匆匆地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一直下到一楼大厅,里面的人还有在谈论吕医生的,林栖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几个职业装扮的女人围在那里说些什么。

  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出来,吕医生的老婆有病,精神病,他治不了,只能把老婆天天关在家里。

  结果今天吕夫人不知怎么的,竟然摸到了这里来,疯疯癫癫地见人就拉扯,吓得路人们魂飞魄散。

  身为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老婆,也是可悲。

  林栖从她们面前缓缓走过,一直出了大楼。

  正是初夏的下午,太阳热烈而耀眼,林栖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阳光。

  一片昏暗的视角中,他脑海里浮现出吕医生电脑上所显现的内容。

  病人的资料不可能只有纸质版,只要在电脑上细心找下应该就能发现电子版的内容。而吕医生打死都不会想到,一个高中才毕业的少年会对他的病人资料动起心思。

  电脑上大概是这样写的:

  蒋陈民,男,37岁,2015年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临川表现主要在于感知觉障碍,其中幻听,幻视等现象尤其严重。思维障碍中主要表现为被害妄想,关系妄想等……治疗方案,药物治疗加心理治疗,其中药物治疗推荐使用第二代(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治疗,如利培酮、奥氮平、奎硫平等。【1】

  简单来说,蒋陈民原来是个精神病?跟他一样?

  *

  傍晚时候,林栖行走在长龙巷里,这个时候天还没黑透,他面无表情,温暖的余晖也亮不起他的眉眼。

  蒋陈民跟他一样是个精神病这件事,让林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被侮辱了,晦气得要命。

  身旁唰得路过一个滑板,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踩着滑板滑得飞快,林栖瞥他背影一眼,默默走在后头。

  滑板他也学过,但他从来没感受过迎面而来的风是自由的。像少年那样恣意潇洒的姿态,林栖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滑不出来。

  前面再转过一个弯就能到家了,然而林栖却看见刚刚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滑板少年停在了他家楼下,就站在楼梯口边上的那棵大树下抽起了烟,滑板靠在树干上。

  袅袅烟雾从他嘴里呼出,少年抽了没几口,烟短下去半支,这半支的时间林栖才刚从转角那拐出来。看见林栖,少年脸上闪过一瞬的慌张,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平静地把剩下的半支烟直接扔在地上踩灭,连带着烟盒一起丢了。

  还没等林栖走过去,对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林栖皱起了眉。

  他在长龙巷住了两年,竟然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滑板少年。

  见周围没人,林栖迅速弯下腰,捡起了被少年丢在树干下的烟盒,竟然还是和天下这个牌子。

  林栖也不知道那么洁癖的自己为什么会捡一个垃圾回来,可能是因为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渐渐性子变得多疑敏感,又好管闲事。

  坐在家里打开烟盒,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烟已经被抽完了,所以这是一个显然会被丢弃的垃圾。

  离谱。

  见里面什么都没有,林栖顺手就把烟盒丢进了垃圾桶里,他起身去倒杯水回来的功夫,只见来福还以为林栖丢了什么好吃的,两只爪子扒在垃圾桶的边缘,只是几秒时间,垃圾桶就被扒倒了。

  林栖:“……我看你是想被炖汤了。”

  来福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干了坏事,也不知道自己一颗狗头已经被架在了刀上情况危矣。它满心满眼只有林栖刚刚丢下的东西,扒出那东西就是一通乱啃,啃得烟灰盒几乎四分五裂的时候,脑袋突然被人猛抽了一下。

  林栖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在他头顶响起:“死狗,你是想要蒸的还是煮的?”

  来福似乎听懂了它的话,委屈地嗷呜一声,垂着脑袋赶紧跑了,只留下乱七八糟的“作案现场”。

  林栖:“……”好想吃狗肉。

  他眼睛忽然瞄到了什么,骤然亮了亮,那个可怜的烟盒躺在一堆垃圾中格外醒目。

  有黑色的字迹,写在烟盒内的铝箔纸上。

  林栖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个盒子,把里面的铝箔纸抽了出来。

  上面只写了简短的几个字——01寒江。

  作者有话要说:

  其中药物治疗推荐使用第二代(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治疗,如利培酮、奥氮平、奎硫平等。【1】——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