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无人语>第7章

  但最终线索还是全部断了线。凶手太狡猾。

  没有人会在乎。她消失了。每个人,从惊诧,到忘记。

  我更习惯於发呆了,在那些坐著沈思的时候,我常想到,时间才是最大的不可抗力。不断咀嚼旧事会让记忆错乱,而活下去什麽都不想则会逐渐忘掉你曾最爱的脸。记忆会存在吗?什麽会存在。我们把它们留在磁盘里,但终有一天我们找不到可以阅读磁盘的东西。

  唯有放弃生活,日夜不停地思念,马不停蹄地回忆至死。    

  段定言和我因为玉洁的事情吵过一架。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我,只有忘记才是开始新生活的良方。我被他有些漠然的态度激怒,凭什麽忘记,为什麽忘记?如果能忘记,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新生活华丽光鲜的外表不能包裹在层层腐朽的内核外,段形容的那个能坦然接受的我也不是真的我。

  最後我们当然谁都没有妥协,但他做了让步,在长久的沈默里,他断续地陈述著难忘仇恨的痛苦和不幸,那道理太脆弱,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情却很丰沛。沈默是一个男人流露软弱的最好方式,我看见他的疲惫和皱纹,想著,如果他有儿子,他一定也会这样耐心而无可奈何地讲著道理。於是我收起了暴躁的态度,笑著说:来吧。然後有些义无反顾地吻上去。  

  

  然而冥冥之中有些什麽力量帮我忘记这些,又有些力量想让我铭心刻骨。

  玉洁的母亲又回来了一次。她在一家中介公司里登了急需用钱卖房的启示,甚至用到了本地电视台下面的流动广告条。

  看著那个熟悉的门牌号,我仿佛又回到了玉洁还没死的那个夏天。空气热得黏腻,我薄薄的衬衫被汗浸湿,一小块恼人地贴在脊背上。我去扣门,那扇防盗门上金色401的字样早已模糊不堪,但那後面却出现了一张笑得明媚的脸,她叫:梁楚!

  这些小细节轻而易举让我失眠。我想去看看那个地方,玉洁的家,鬼使神差地逃了课,刚好碰上了玉洁的母亲。玉洁的母亲搬空後,丢掉了玉洁的一些遗物。她的表情衰老决绝。

  我突然意识到,无论凶手是谁,无论凶案是否被侦破,玉洁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公道只是道德和法律的要求,没什麽重要过女儿已死的事实。

  她母亲丢掉的是一个破烂的铁盒,零星装著一些物件,有我们去水库捡到的漂亮石头,小时候吃方便面收集的水浒英雄卡和一本幼稚的童话,名字叫做《火鞋与风鞋》。

  我没细翻,把这些装进我的书包里的时候,一只手拍上我的肩,声音里带著恚怒:梁楚!

  在段的威胁下,我下午乖乖回学校上了课。对他我很愧疚,默无声息逃了这半天的课,害得他出来四处找我。

  回到教室,章和问我:“被英语老师拎去训了?”

  我有点迟疑,答道:“没,早上没起来,索性在家待著了。”

  章和笑了──“刚巧,你和老段一上午谁都没出现。你翘课,他翘班,英语课又被班主任变成数学课了。”

  听了这话,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惴惴不安。

  晚上放学我先回去,拿出玉洁的遗物仔细翻看,通读了那本童话。大概是父子间的一段冒险,两个人默契好得夸张,那种父子间的感情让我神伤:玉洁单亲没父亲,我有还不如没。

  胡思乱想一阵,我把书翻到最後一页,那里面嵌著一张纸。因为嵌得太紧,我竟然没有发现。

  那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胡玉玲的名字赫然在目,是那个在电视广告上登的名字,玉洁的母亲。

  她被录取的专业是外语系,录取时间是1993年。

  这张纸我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又去思考玉洁跟我讲她母亲的片段。她说母亲在外面打零工,做销售,维持一家的生活很辛苦。我的印象中,玉洁母亲的工作和外语毫无关系。

  我正漫无目的地思考著,段定言打开家门,提著两袋菜走进来。他缓慢地脱掉鞋,摆好。

  脑海中灵光乍现,我知道那张纸哪里见到过了──段定言被评上优秀教师时,所交的简历中有这张的复印件。

  他和玉洁的母亲,是同一届同年被同个学校的同个专业录取的。

  段定言看到我呆愣的表情,走近看到玉洁的遗物,拍拍我的头:算了,梁楚。

  这背後一定蕴藏的隐情牵引著我,为什麽玉洁没有父亲?为什麽玉洁的母亲要去做一些苦力的工作?也许突破点就在这里。

  段定言叹口气,很快做好饭,给我讲玉洁父母当年的旧事。当年玉洁的父母在大学里谈恋爱在一起,她父亲的成绩很优秀,得到了外语系唯一一个公费出国深造的机会。但玉洁的母亲却在他走後发现自己怀孕了,坚决不打胎,也和家里闹翻了。但是该回来的人,却自此再无踪迹。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所见的,从没什麽幸福的事。

  只有那团灰败滞重的阴霾。

  终於还是难过得流出了眼泪,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玉洁藏在小匣子里关於《火鞋与风鞋》那个渺远的愿望。

  我把头窝在段定言的胸膛里,拼了命蹭他,不停叫他,段,段,这是比老男人和定言更让我心安的称呼。

  我主动坐在他身上,放浪形骸地索求。他本来冷静而自持,但我极端的情绪终於感染了他,他终於和我一起陷入疯狂。他起身把我压住,在一塌糊涂的舒服和痛楚之中,我萌生了淡淡的安全感。

  同时伴随著难以自抑的惊恐。

  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