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死间恶犬>第150章 你会跟我走吗?

  迷宫里出现一条平坦的直行路,两边依旧是挺拔的高墙,人走在墙边,渺小的像是一株草。

  展星羽走在前面带路,法西娅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你听到没有?”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

  法西娅大失所望,边气馁边撒娇,甩着胳膊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展星羽瞄她一眼,低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听到了一些。”

  法西娅重振精神,凑到他身边问:“你听到啥了?”

  展星羽说不上来,遮三掩四道:“就那些,你讲的那些。”

  法西娅喋喋不休:“那些是哪些?你最喜欢我讲的哪个故事?”

  展星羽招架不住,扭头回去找叶初阳,道:“叶博士,我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和海阳落后他们几步,走在后面,正在谈论周围的地形构造。海阳道:“说吧,都听着呢。”

  展星羽:“对你无话可说。”

  叶初阳把海阳赶到前面,和展星羽走在后面,道:“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待会儿你们去的地方很危险,逗留时间长了会被白斯年发现,如果你能找到江瀛,无论江瀛跟不跟你走,你都必须尽快出来。”

  叶初阳:“是什么地方?”

  展星羽讪笑了声:“白斯年虽然狠毒,但是他也有想保护的人和想保护的记忆。他担心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会忘记生前的记忆,所以制造了一个盒子来储藏他的记忆。待会儿你去的地方就是他储藏记忆的盒子,动作要迅速,不能被他发现。”

  叶初阳听出他又一次把自己隔离在他们之外:“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展星羽道:“这座迷宫快沉了,我去给你们找出口。”

  叶初阳:“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展星羽:“不知道,但是白斯年知道。”

  说着,展星羽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预感到了什么,他回头看着展星羽:“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展星羽神色晦暗:“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

  叶初阳:“你不想再见江瀛一面?”

  展星羽摇摇头,道:“如果你能见到他,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他不懂展星羽为什么要对江瀛道歉,他没有机会问清楚,展星羽很果断地转身往回走;狭窄的光色黯淡的通道里,一个男孩儿和展星羽擦肩而过,他们似乎看不到彼此,男孩儿沿着和展星羽相反的方向走来,而展星羽的身影逐渐消融在灰暗逼仄的迷宫里。

  海阳亲眼看到男孩儿像是幽灵般乍然出现,他想把男孩儿拦住:“小孩儿,你站住——”

  诡异的事发生了,男孩儿对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身体穿过海阳的身体,往前走了。

  海阳愣住,狠狠捋了下胳膊,捋掉一地鸡皮疙瘩:“他是鬼吗?”

  叶初阳一直看着男孩儿的脸,在男孩儿左眼眼睑下发现了和展星羽脸上同一位置的痣,而且男孩儿寡淡冷漠的表情和展星羽如出一辙。

  叶初阳:“他是展星羽,跟着他。”

  十岁的展星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脸上涌现出不属于他年纪的阴沉,他笔直的往前走,目的地明确,没有发现身后跟着几个不速之客。

  法西娅低声问:“表哥,小星羽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叶初阳有同样的疑惑,只能猜测:“刚才星羽说白斯年把自己的记忆装在了盒子里,可能里面的人不是真实的,他们类似于人像投影。跟他们相比,我们才是真实的。”

  海阳紧盯着展星羽小小的背影,嫌耳边吵,就回头训道:“你俩能不能出去再聊,把人跟丢怎么办。”

  话刚落地,叶初阳突然拽住他胳膊,把他拽到一堵墙后,道:“白斯年。”

  年幼的展星羽似乎把他们带出了迷宫,墙后不再是墙,而是一座院子;两层漂亮的自建小楼,前有庭后有院,铁艺院门上缠满了花藤,密密层层的花藤间翻出一朵朵果核大小的吊兰。

  院门开着,白斯年站在一整扇花藤缠绕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朵从花藤上摘下的吊兰,斯文儒雅翩翩风流。他把小小吊兰递给小小的展星羽,笑道:“欢迎你,展星羽同学。”

  展星羽捏着那朵吊兰,在指间来回转了两圈,道:“白老师,你能帮我个忙吗?”

  白斯年往里抬了抬手:“进去说。”

  大门关了,随后屋门一开一合,庭院里空无一人。

  叶初阳等人从墙后走出来,海阳认出了这座院子,道:“这是白斯年从小住的地方,十年前拆迁,被推平建成公路。”

  房子一楼的起居室正对着院子,两扇偌大的窗户开着,露出窗后相对而坐的白斯年和展星羽的身影。

  法西娅道:“我们快走吧,江瀛不在这儿。”

  叶初阳看着窗后的两个人,改了主意:“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海阳话不多说,把手从铁艺门夹缝里伸到门后,找到门闩,咔哒一声把门打开,道:“快进快进。”

  法西娅留在外面等着,叶初阳和海阳悄悄溜进院子。前院铺着两块修剪的整齐平坦的草坪,对着起居室窗户的草坪中间土壤被翻过,露出新土,被翻垦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周围散落着一把锄头,一袋营养土,还有几株花苗。

  白斯年应当看不到他们,但是叶初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和海阳贴着墙根矮着身子一步步挪到窗下,窗后就是起居室。他慢慢站起来,背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看到展星羽一个人坐在窗后的茶几一端,白斯年在厨房里倒果汁。

  “我以为你被吓到了,不会再来找我。”白斯年把一杯果汁和一盘点心放在展星羽面前,姿态优雅地在他对面坐下,“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展星羽一直看着院里那片栽满花苗的草坪,双眼暗淡无神:“那是什么?”

  白斯年也往院里看,眼神瞬间柔和了很多:“花。”

  展星羽:“你把她们变成了花?”

  白斯年笑道:“这样说很浪漫,你可以这么理解。”

  展星羽:“你恨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吗?”

  白斯年道:“恰恰相反,我爱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

  展星羽稚气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懵懂:“那些花长大之后,她们会变回来吗?就像花仙子一样。”

  白斯年貌似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悠长。

  展星羽脸上的懵懂和天真转瞬即逝,露出嘲讽的冷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白斯年翘起唇角,不加掩饰对他的赞赏:“当然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展星羽又望着院里:“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她们。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

  白斯年:“我知道你看到了。”

  展星羽:“你是故意的吗?”

  白斯年:“对,我想试探你的反应,结果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不然你不会来找我。”

  展星羽小小年纪已经拥有超越同龄人的清晰的思维,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本想告诉家长和警察,但是我爸出国了,我妈很久不管我,我又没找到警察,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斯年笑道:“你的选择很正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了吗?”

  展星羽把盛着果汁的杯子握住,里面装的是黄橙橙的橙汁,还飘着絮状的果肉,和昨天晚上白斯年给他倒的是同一种果汁。他凑近杯子,把杯子摇了摇,米粒大小的果肉沿着惯力的方向左缓缓移动,就像草地上被拖行的女人的尸体。

  昨天晚上放学后,他被白斯年邀请到家中做客,白斯年辅导他做完作业,又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时他们就坐在这张桌上吃晚餐,晚餐吃到一半,天上响了雷,要下雨,白斯年说要赶在下雨前把花苗栽好,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展星羽一个人留在屋里吃着白斯年买来的披萨,很快,雷声和闪电连绵不绝接踵而至,漆黑的夜空被闪电切割成破碎的阴云;雨滴透过窗户砸在桌子上,他想关窗,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却看到院子草坪里,白斯年在拖拽一个女人,把那女人放在挖好的土坑边,然后拖来了第二个女人……他亲眼目睹了白斯年拖尸、埋尸的全过程,两具尸体被掩埋在地下之后,白斯年在她们的尸身之上栽满了花苗。

  他知道那两个女人是谁,起居室的茶几上至今摆着她们的照片;是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

  展星羽专注地盯着杯子里正在下沉的果肉,说:“我也有妈妈,也有妹妹。”

  白斯年道:“我知道。”

  展星羽:“但是我不喜欢她们,我妈已经很久不管我了,她和别人又生了一个妹妹。”

  白斯年莞尔一笑:“你的母亲和你朋友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你和你的朋友都被抛弃了。”

  展星羽:“是的,我和江瀛都被抛弃了。江瀛是我的好朋友,但是现在他也不理我了。”

  白斯年:“为什么?”

  展星羽:“他发现冷菁华是我妈,他说他讨厌冷菁华,讨厌的想让她死掉。”

  那一粒果肉沉到了杯底,缓缓躺平,像是躺在草坪上的女人的尸体。

  展星羽随着尸体躺下的方向把脸枕在桌上,盯着那具尸体,说:“都怪冷菁华,只要她死了,江瀛就会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白斯年像是守在猎物洞口的猎人,扔下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做诱饵,等待洞里小白兔咬住勾子,被刺破的不仅是兔子的嘴巴,还有兔子的灵魂。

  白斯年:“没错,只有冷菁华死了,你和江瀛才能做朋友。”

  展星羽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他懵懂又迷茫,不知该不该上钩:“我只有江瀛一个朋友,我不能失去他。”

  白斯年:“冷菁华和江瀛,你更在乎的人是谁?”

  展星羽不假思索:“江瀛。”

  白斯年笑容温柔:“那你就要放弃冷菁华,就像冷菁华抛弃你一样。”

  终于,展星羽张嘴咬住了锐利的勾子:“那你能帮我杀死冷菁华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学。”

  种在草坪里的花苗突然开始疯长,像是从泥土里钻出的巨蛇,一条条粗如巨蛇的藤蔓向四面八方急攻猛进。

  海阳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胳膊:“快走!”

  花藤在他们脚下疯狂的蔓延,转眼间爬上墙壁和门窗,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把整栋房屋裹缠在内。叶初阳回头看去,绿藤已经窗户堵死,展星羽和白斯年全都被封禁在绿藤缠绕的房屋里。

  逃出院子,两人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法西娅跑过来问:“表哥,你们没事吧?”

  刚才为了逃跑,叶初阳取下了眼镜,他捏着眼镜的手轻微颤抖,看着海阳惊魂未定地问:“你听到了吗?”

  海阳神情冷峻:“听到了,白斯年在院子里埋了两个人。”

  叶初阳:“他埋在院里的人会不会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海阳站起来,注视着缠满绿藤的房屋,道:“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她们,他杀死亲人的原因是什么?”

  叶初阳戴上眼镜,道:“或许他不认为是杀死她们,而是把她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海阳回头看他:“你是说这里?”

  叶初阳:“不是没有可能,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都患有绝症,就算活着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但是死在他手里倒有可能存活。”

  海阳很感慨:“人怎么能狠到这种地步。”

  法西娅指着前面,道:“刚才我四处转了转,发现前面还有路,要去看看吗?”

  前面的路像是大树的主躯干,旁侧延展出许多条羊肠小径,每条小路都通往无尽的黑暗。到了岔路口,海阳拿不定注意:“往哪儿走?”

  叶初阳没有停顿,毫不犹豫的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海阳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商量商量啊。”

  叶初阳用力甩开他的手,道:“分开走吧,反正我们人心不齐。”

  海阳拧着眉头:“我怎么跟你心不齐了?”

  叶初阳眼神咄咄逼人的看着他:“刚才展星羽说的话,你听得一清二楚,你为什么装作没听到?”

  海阳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句?”

  叶初阳:“白斯年答应会展星羽杀死冷菁华。”

  海阳:“哦,所以你觉得冷菁华死在白斯年手里,不是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急道:“这是疑点,疑点就要查清楚啊,你不能选择性忽视!”

  海阳很严肃:“我们找到的证据全都能证明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是薛林,不是白斯年。难道薛林是白斯年找来的杀手?”

  叶初阳:“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白斯年亲口说的话?”

  海阳:“一个疯子随口说的话,我不想费心解释,我只看证据。证据就是冷菁华母女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你忘了冷菁华也在志愿者名单上吗?冷菁华也得了绝症,她难道就不会和李双斌一样,是自己寻死,结果被薛林歪打正着闯到命案现场吗?”

  海阳:“你知道冷菁华母女是怎么死的吗?她们被割喉砍头!自杀的人怎么砍掉自己的脑袋?薛林在案发后打电话到警局亲口承认是他杀人,我们也找到了充足的客观性证据,这些证据全都被你吃了吗?请你尊重我们警方侦查结果!”

  叶初阳丝毫不惧怕他的严词厉色:“薛林的目的是报复江瀛,或许他打电话自首的重点不是认罪,而是供出他的同伙是江瀛。我尊重你们的侦查结果,也请你们正视我的质疑!”

  法西娅被他们一来二去的吼懵了,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叶初阳的胳膊:“表哥,你们别吵了。”

  叶初阳毫不避让的盯着海阳:“除非海警官代表的执法机关正视这件案子存在的所有疑点,否则我会一直和他争辩下去。”

  海阳被他惹急了,说了句气话:“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江瀛翻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白斯年的一句疯话做依托,你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叶初阳默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心虚所以哑口无言,而是被海阳以不信任的口吻质问他自私的用心,他心冷而已;他突然感到很孤独,江瀛不信任他,以为被他放弃,海阳也不信任他,以为他的用心只是自私的想为江瀛翻案。

  他最相信的两个人全都不信任他。

  叶初阳静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沿着小路往前走。

  法西娅气愤地朝海阳肩上捶了一拳:“你太过分了,世界上没有比我表哥更好的人,他最会替别人着想,你还骂他自私!”

  海阳缓过神来,也发现自己说了很混蛋的话,顿时悔不当初,追上叶初阳连忙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错了错了。”

  叶初阳情绪很低落,低落到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他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于是慢声细语道:“我没有断定薛林是白斯年派去的杀手,我知道你们没有查到薛林和白斯年有关系的任何线索,这样揣测很荒唐。但是我的揣测不是无端的揣测,冷菁华在名单上,白斯年又亲口说出会杀死冷菁华,我自然会怀疑冷菁华的死和白斯年有关系。我再解释一次,我承认是薛林杀死了冷菁华,但是我怀疑白斯年也在从中作梗,至少事实一定不是江瀛指使薛林杀死了冷菁华那么简单。”

  他冷静沉着有条不紊的说完这番话,才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的确是想帮江瀛翻案,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现在有这么多疑点摆在我面前,你让我……让我怎么无视?”

  海阳搂住他肩膀,赔着歉意说:“当然当然,我理解你,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哥向你道歉。”

  叶初阳:“你不用道歉,只要能正视这些疑点,我就很感谢你。”

  海阳:“正视正视,我一定正视,你看我现在的态度摆的多端正,等回去以后,我就——”

  说着说着,海阳没声了,还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东西?”

  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几栋白色的小楼连成的建筑群,楼群之间的布局让叶初阳觉得很熟悉,尤其是小楼每一层设计成鸟笼形状的窗户更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法西娅:“嗳?这地方有点像蓝天疗养院。”

  法西娅说对了,眼前这几栋楼的确是蓝天疗养院,不过是十几年前的蓝天疗养院,远没有今日那么大的规模,楼体也显得老旧。

  看到疗养院,叶初阳立刻想起一件事:“江瀛小时候在疗养院住过一年。”

  海阳也记得这桩往事:“对,我还跟着老海来看过他几次。”

  叶初阳立即往疗养院走:“你还记得他住在哪间病房吗?”

  海阳:“当然记得,我没少被他轰出来过。”

  海阳很熟悉十几年前的疗养院,没有进主楼,领着他们直接绕到后面进入一栋矮矮的小白楼。一进大楼,一股浓郁的西药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刺鼻的粉尘味。一楼左侧是食堂,右侧是公共活动室,摆着几张长椅和几张乒乓台球桌。食堂和活动区当中是楼梯间,一架楼梯通往楼上。这里光线昏沉,只能勉强看清物体,海阳走在前面带路,叮嘱道:“你俩跟紧我。”

  海阳带着他们上到二楼,二楼是住院区,整层楼全是病房。海阳用手表照明,照亮一扇病房门上的门牌号:“我记得江瀛住在206。”

  叶初阳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这间213病房是空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从没人住过。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里面还是空的。

  法西娅找到了方向,指着东边的楼道:“206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东边的楼道走过去,很快找到了206号房,但是里面没有人,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里面仅有的一副桌椅也是摆放的规规整整。

  叶初阳试着推门,门被锁死,道:“江瀛不在里面。”

  砰地一声,楼上传来响动,类似重物坠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继而跳动了几下,更像是篮球砸在了地上。

  海阳一拍脑门:“上楼上楼,我想起来了,江瀛经常在楼上活动室打篮球。”

  一行人上到三楼找到活动室,活动室门敞着,里面缓慢有序的传出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飘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折回半截回声。

  走近门口,叶初阳看到门里跳过一只篮球,紧接着走出一个穿白色病服的少年,他追着球走了几步,弯腰将球抱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几个人,寒凉如水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抱着球走开了。

  叶初阳只在旧报纸上看到过江瀛年幼时的照片,此时见到少年时的江瀛,竟比第一次和江瀛见面还要紧张,他走进活动室,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是身上丝毫没有同龄人应有的朝气,他过分的苍白,也过分的阴沉,他只站在那里扔篮球,举手投足间显露孤冷遁世的气质。

  海阳:“嗳,还记得我吗?”

  江瀛把球扔出去,撞到对面的墙壁,篮球往回飞了一半路程,摔落在地,骨碌碌的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篮球,又扔了出去,一次次的重复这无聊的动作,道:“你们不是答应我一个月来一次吗?今天距离你们上次来看我才过了几天。”

  海阳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今天给你带来一个人,往这儿看,认不认识?”

  少年的头发稍有些长了,单薄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把刘海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这个动作像极了江瀛。他的目光只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像一撮风似的飘走了,道:“新来的医生?”

  海阳:“不是,他叫——”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对,我是医生,你爷爷让我来看你。”

  篮球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又一次往上飞升时被江瀛接住,江瀛把球抱在怀里,侧过头向叶初阳凉凉一笑:“你想和我谈话,还是想让我做题?”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狡黠桀骜的神气,这一点也像极了江瀛。

  他笑了笑,道:“你会灌篮吗?”

  江瀛的双眼冷淡又空洞地看他片刻:“不会。”

  叶初阳笑道:“可是我记得你会。”

  江瀛:“你看过我打球?”

  叶初阳:“看过。”

  江瀛:“什么时候?”

  叶初阳:“很久很久以后,你现在当然不记得。”

  江瀛很老成地皱起眉:“你确定你是医生吗?你比我更像疯子。”

  叶初阳把他怀里的篮球拿走,往上扔了一下又接住:“是不是疯子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现在会不会灌篮,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江瀛瞄一眼他清癯消瘦的身材,抢过他手里的篮球,向前运球三步上篮,往上一跃,篮球砸进球框里。

  叶初阳拍了下手,笑道:“你打的很好。”

  江瀛运着球往回走,道:“因为球框低,再高点我就投不进去了。”

  叶初阳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怔,思绪瞬间飘走,没察觉江瀛把球往回扔,篮球不轻不重的撞在他的膝盖上。

  他席地而坐,对江瀛说:“过来坐。”

  江瀛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他面前,学做他的样子盘腿坐下,道:“你真的是医生?”

  叶初阳笑道:“你觉得我不是医生?”

  江瀛的眼神依旧冷漠,但已经褪去了一些防备:“你不像医生,医生看我的眼神和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叶初阳:“是吗?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江瀛垂下眼睛,又把篮球抱住,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很温柔。”

  叶初阳笑着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看着你吗?”

  江瀛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习惯。”

  叶初阳试着和他拉近距离,把手按在他怀里的篮球上,温柔地笑道:“你会习惯的。”

  江瀛浑身僵住了,叶初阳只是触摸他抱在手里的篮球,但是给他的感觉就像直接触摸到了他的皮肤,他很不适应,很不自在,但并不想躲开。恰恰是察觉到自己不想躲避眼前这男人,江瀛反而把手从篮球上拿开,撑着地板把身体往后一仰,又和叶初阳拉开距离,道:“医生大叔,你的谈话方式很新颖,但是不要绕弯子了,赶快问完你的问题,我累了,想休息。”

  叶初阳只好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江瀛:“四个多月,五个多月?我不知道。”

  叶初阳:“想出去吗?”

  江瀛:“不想。”

  叶初阳:“为什么不想出去?”

  江瀛反问:“为什么要出去?这里很好,是一座适合我的疯人院。”

  叶初阳:“你认为自己是疯子吗?”

  江瀛慵懒一笑:“我认为自己是不是疯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认不认为我是疯子。”

  叶初阳的目光温柔似水:“我认为你不是疯子。”

  江瀛冷笑道:“别骗人了,你们都一样。”

  叶初阳道:“我没有骗你,你可以信任我。”

  江瀛:“你为什么想让我信任你?”

  叶初阳:“因为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证明你不是疯子。”

  江瀛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再次被冻结,冷冷道:“别再骗我了,除了我是疯子,你什么都证明不了。”

  叶初阳不强辩,只平淡又笃定地说:“我能。”

  江瀛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到他猜疑自己的蛛丝马迹,但是他的眼神始终深情柔曼,找不到丝毫作假的迹象。

  江瀛突然站起身,把篮球一脚踢了出去,篮球飞向对面的墙壁,却没有被墙壁拦住,墙壁消失了,墙后是白昼阳光下的街道,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海阳对这条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道:“是冷菁华家门口那条街。”

  江瀛选择相信他,愿意向他展示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时间紧迫,叶初阳想立即进入那条街,却在街道和球馆的边缘止步,回头看着江瀛。

  江瀛站在原地,孤独的像是站在世界的尽头,问:“你会回来吗?”

  短短一句话险些让叶初阳流泪,他笑着说:“我会回来的,当我回来,你会跟我走吗?”

  江瀛先摇头,又点头,说:“好。”

  叶初阳笑道:“那就说定了,你等我,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