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死间恶犬>第149章 他是自愿忘记你

  他们又回到了那座废墟之城,还是一个乌云密布阴风阵阵的坏天气,一层层云叠加在一起,不停的往下坠,云层中露出的闪电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像是兜住整片天空的网子。天与地仿佛没有距离,似乎抬起手就能触碰到闪电,但是海阳抬了抬手,发现天空的距离无比遥远,远的像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身后是磅礴的大雾,大雾吞噬了一半的城市,刚才他们从白雾中走出来,走进这座城,也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是一个世界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眼前的世界似乎是个‘圆’,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

  海阳:“这这这这这——这他妈的,不科学。”

  海阳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数次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话到嘴边总觉得力量贫瘠,索性一句卧槽行遍天下。他看一砖一瓦都新鲜好奇,脚边一块烂石头都能让他蹲下来拿起石头仔细研究,还问一句:“这石头会唱歌吗?”

  叶初阳:“……我没听过。”

  海阳把石头掂了掂,然后用力扔出去,石头噗通一声撞上一面三四米高的青石墙,摔成了两半。

  法西娅正站在墙根下,耳朵贴着墙壁上听里面的动静,被砸过来的石头吓了一跳,叫道:“海阳哥!”

  海阳已经满嘴“卧槽”地走开了,四处走四处看,活像游逛景点的游客。

  边小澄缺席了这一次的‘旅行’,因为叶初阳委派给他更重要的任务,要他跟着江瀛,保护江瀛的安全。边小澄拍着胸脯接下了自己的任务,却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时踩到鞋带绊了自己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彼时海阳正在研究摆在客厅里的睡眠舱,好奇摸了摸感应器,亮起的一层如雾的红光让他发出一声惊叹。

  法西娅目睹这一切,趴在叶初阳耳边说:“表哥,我觉得我们会被团灭。”

  叶初阳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带着面临被团灭风险的小队出发。回到熟悉的城市,却发现这建在精神舱中的废墟之城模样大改,城市的一半被白雾吞噬,白雾像是化成气体的浓酸,把本就残破的高楼大厦腐蚀的只剩下骨架,陷在雾中的城市犹如末日之城。

  而当他们走出白雾,却发现没有被白雾吞噬的城市被一面无边无际的高墙阻拦,这面墙雄伟的惊心动魄,就像建立在东西德之间的柏林墙。

  法西娅贴在墙边听了好一会儿,墙后寂寂无声,她回到叶初阳身边,道:“表哥,我们要翻墙过去吗?”

  叶初阳正在修理手表,这只可以控制整套系统的手表头一次出现故障,在他们进入精神舱的第一秒,手表就停止工作,陷入长眠。叶初阳很心急,因为他们以往都依靠这只手表离开精神舱,但是手表却出现故障,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始料未及。

  法西娅看着他摆弄了一会儿,给他宽心:“别着急呀,这地方是你创造的,肯定能修好。”

  一句话点醒了叶初阳,叶初阳回头看看身后紧逼不舍的白雾,又看看面前无尽的高墙,白雾和高墙都不在他的‘系统设置’之内,此时却无原出现,并不是出自他手,那么出自谁手?

  叶初阳捏着已经停止工作的手表,心凉了半截:“这里不是我建造的精神舱。”

  法西娅不理解:“不是精神舱?什么意思啊?”

  叶初阳紧紧心凉了几秒钟,很快又重振信心,把手表带回手上,道:“我们在白斯年的领域中,我的精神舱已经被白斯年的意识领域吞噬了。”

  法西娅不完全懂,但至少听出他们面临的问题很严重:“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叶初阳道:“我相信每一个创造者都会给自己的作品留一个出口,这片领域不会是死局,白斯年应该也留了出口。”说着,他环顾四周,“但是很难找。”

  游客海阳转悠回来了,抱回一堆破铜烂铁,呼通一声扔到地上,双眼放光兴致高昂地说:“我能把这烂钟带走吗?拼凑拼凑还能用,摆在家里可太酷了。”

  要不是他说了,叶初阳还真看不出这堆破碎的零件是一只近一米高的大摆钟,他默默把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了砸到他脚背上的指针,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什么都带不走。”

  海阳深感惋惜。

  看到地上的烂钟,叶初阳突然响起了钟伶,继而想钟伶被囚困其中的钟楼,他往高处眺望,在高墙之后的远方看到了钟楼缥缈的楼影。

  “我们得进墙里面。”叶初阳如此说着,人已经沿着墙边摸索着墙壁寻找入口。

  海阳和法西娅跟着他照做,海阳道:“你俩往右边,我往西边。”

  三个人兵分两路,距离逐渐拉远,叶初阳笃定这面墙一定会有入口,就像这片领域一定有出口一样,白斯年不会设计‘死局’。

  “初阳!”

  十几分钟后,海阳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们相隔甚远,但是清晰的好像近在耳边。

  海阳又喊:“你们快过来!”

  叶初阳领着法西娅跑过去,看到海阳蹲在一扇拱形门前,海阳指着那扇门:“是不是你找的入口?”

  这扇门就开在墙根,一米多高,更像个狗洞。

  叶初阳:“我也不知道,先进去看看。”

  他率先矮着身子从洞里钻进去,海阳和法西娅紧随其后,穿过高墙,又是一面高墙拦在他们面前。

  海阳瞠目结舌:“这他妈……没完了?”

  叶初阳冷静地围着墙边走了几步,发现几十米开外就是尽头,像是胡同里建了一堵墙,路被堵死,成了死胡同。但是他面前的却不是死胡同,因为墙上有扇门,两米多高的门,可以从容进入。

  法西娅:“表哥,墙上还有门。”她在拦路的墙壁上也找到了门,同时也发现前方也有一扇门,她糊涂了,“两扇门?我们应该从那扇门进啊?”

  叶初阳原路折回来,对他们说:“这里应该是一座迷宫,我们分开走,找到出口。”

  海阳:“你和小娅一组,你们相互照应。”

  海阳的确是他们之中对待突发危险的应变能力最强的人,叶初阳迅速接受他的分组,道:“我们的手表还可以当通讯器和GPS用,海阳哥,你一定要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海阳:“侦查这活儿我比你熟,赶紧开始吧,这地方还真渗人。”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进了就近的一扇门。

  叶初阳和法西娅从另一扇门进入,入眼还是拦路的墙壁,左侧道路被堵死,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

  法西娅跟在他身边,手摸着墙壁往前走:“表哥,我们在找什么?”

  叶初阳必须保持高强度的专注才能不放过身旁任何细节,不错过周围任何声响:“找人。”

  法西娅:“找谁?江总吗?”

  叶初阳:“不止是江瀛,还有那些被白斯年带走的人。”

  法西娅似懂非懂:“就算找到他们,又能怎样呢?”

  叶初阳:“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们可以知道真相。”

  走着,走着,法西娅突然停下了,站在墙壁前,面露疑惑:“表哥,这里好像有字。”

  叶初阳离近了看,果然在一块青砖上看到一行刻字,字迹很深,很潦草,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他花了点时间辨认出字迹:“李双——斌?”

  法西娅:“我记得李双斌,他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出现过。”

  叶初阳脸色很冷:“不止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出现过,在三十七号志愿者名单里也出现过。”

  法西娅:“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墙上?好奇怪哦。”

  说着,她伸出手随意的摸了摸墙上的字迹,而当她触碰到刻着字迹的石砖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面前的墙壁像是两扇推拉门一样向左右分开,墙壁轰隆作响。

  海阳许是听到了声音,打开通讯器问道:“初阳,是你那边的动静吗?”

  叶初阳看着眼前出现的一道仅供一人出入的缺口,道:“我们没事。这些墙壁里面还有机关,你小心点。”

  法西娅走到缺口边往里看:“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啊。”

  叶初阳惧怕黑暗,但是他现在没有江瀛可以依靠,便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法西娅很听他的话,点点头道:“那你小心点,快点出来。”

  叶初阳只身往里走,穿过缺口,里面光线昏暗,他扶着墙壁往里走,伸出手在前面摸索着。地面凹凸不平的地面砖缝里生长着蓬乱的杂草,随着他的脚步轻轻刮骚着他的裤脚,有那么一株虉草蹿升得异常迅猛,顺着他的鞋面爬到脚背,缠住了他的脚。他只顾盯着黑黢黢的深处,没察觉右脚被缠住,往前抬脚时受到一股重力阻拦,整个人往前扑倒,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他心里大骇,连忙拽掉缠住脚背的杂草,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眼镜,摸了好几下没摸到,正着急,手摆回刚才摸索过的地方却摸到了眼镜。他戴上眼镜往四周看,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灰暗暗的空气;他察觉到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尾随或监视,‘它’在阻止他往前走。

  不过既然遭到阻拦,就说明他找对了方向。他站起来掸了掸裤子,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它’还在跟着他,不断有杂草缠住他的脚腕,一道风从他耳边刮过,风里夹着一声粗重的呢喃‘回去’。

  他没停下,直到他看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背影,像是一个人坐在地上;他朝那道背影走过去,周围的空气忽然逐渐变得明亮,当他走到那人身后,空气里漂浮着红黄两色的光,魔幻又美丽得像是落日时分。

  “……李双斌?”

  他试探着叫那人的名字。

  枯坐已久的背影动了一动,然后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瘦长蜡黄的脸,的确是他在姜往精神舱里见过的李双斌。

  李双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被他眼神里忽然迸发出的汹涌的凶气逼退了一步。

  李双斌忽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门开了吗?放我出去!”

  他想抓住叶初阳,身体却在即将抓住叶初阳衣领的前一刻燃起大火,浑身缠裹着艳红的火光。

  叶初阳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

  李双斌就像一个浑身着火的稻草人,拖着一团烈火往前跑,他的血肉瞬间被烈火啃食,露出附着着焦涸皮肉的白骨,他奋力往前跑,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他用白森森的手骨拍打着那道只有他能看到的屏障:“还在!为什么还在!”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身上的烈火忽然消失,一堆焦黑的人骨散落在地上,被一道微风吹成镍粉,飘扬着消失了。

  叶初阳目睹他被烧死,变成一堆枯骨,骸骨被微风搅碎,想起了李双斌被记录在司法系统中死因:车辆自燃,被烧成焦黑的骸骨。

  有人在身后呼喊。

  叶初阳回过头,看到李双斌站在方才的地方,朝自己喊:“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看着他,怔住了。

  随后,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双斌迈步朝自己走来,身体却在忽然之间撕裂成两人,另一个李双斌走向不同的方向,那里凭空出现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桑塔纳车轮下出现一条延展曲折的公路。李双斌拉开车门坐在车里,黑色桑塔纳沿着公路开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而另一个李双斌则走到了叶初阳面前,他细细打量叶初阳,发现自己并不认得他,遂问:“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我的地盘儿?”

  叶初阳:“你的地盘?”

  李双斌指了指桑塔纳正在急驶的公路,又指了指那道只有他能看到的屏障:“从哪儿到这儿,是我的地盘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实话实说:“我看到墙上有你的名字,就进来了。”

  李双斌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话,就摆摆手索性放弃,道:“算了,我问你,你是哪年报名的?”

  叶初阳知道他指的是那份志愿者名录,临时编了个谎话:“上个月。”

  李双斌:“上个月是什么时候?几几年?”

  叶初阳:“现在是2020年。”

  李双斌眼睛一亮:“那你是上个月死的?你是哪里人?认识白萍县的周玉玲吗?她是我老婆,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应该五十多岁了。”

  叶初阳摇摇头。

  李双斌很失望,眼睛里的那点光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叶初阳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李双斌:“我是94年报名的,年底就被他们带到这儿来了。”

  叶初阳:“你说的他们是谁?”

  李双斌的眼神变得怪异:“三十七号那些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远处响起一声爆炸声,随后升起一团浓烟和火焰。与此同时,叶初阳看到李双斌的身体再次被烈火吞噬,李双斌习以为常淡定自若的站在烈火中,那双已经被烧烂的嘴唇还在说话:“难道你不是通过报名进来的?”

  李双斌的一只眼球从眼眶中脱落,掉在地上,滚到叶初阳脚边。

  叶初阳避开那只焦黑的眼珠,强撑着胆量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双斌:“喂!回答我的问题!”

  他伸出燃火的手臂想抓住叶初阳,叶初阳连忙往回跑,回头一看,李双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双手砸着透明的墙壁,还在朝自己大嚷,然而下一秒李双斌就化成一滩白骨。

  “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李双斌又出现了,同一个身体撕裂成两个人,一人开车走上那条注定死亡的公路,一人站在透明墙壁之后,无助又绝望地大喊:“帮帮我吧!我想死啊!让我下地狱吧!”

  叶初阳不敢再逗留,沿着原路返回,法西娅还在外面等他,见他回来忙迎上去:“表哥你吓死我了,刚才你消失了。”

  叶初阳惊魂未定,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消失?我就在里面啊。”

  说着,他回头,那道缺口不见了,墙砖上李双斌的名字也消失了。

  法西娅道:“刚才我叫你,你没答应,我就想进去找你,但是我往里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我的脚还被草给缠住了,怎么拽都拽不开,急死我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思考诡异的杂草缠脚究竟是怎么回事,通讯器中突然传出海阳的声音:“初阳,我逮到展星羽了!”

  手表显示屏中标记着海阳的位置,海阳距离他们不到一公里,但是在迷宫里,目标很难找寻。叶初阳和法西娅饶了很多弯路,才找到海阳的位置。

  一堵墙后传出激烈的扭打声,海阳怒吼道:“你他妈还敢袭警?!”

  叶初阳转过墙壁,看到海阳把一个穿黑衣连帽衫的男人压在地上。海阳额角破了,血流了细细一缕,地上躺着一块沾血的石头。

  叶初阳走过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星羽?”

  男人还在挣扎,帽子从头上脱落,露出脸,的确是展星羽。展星羽一言不发的绷着脸用力推搡海阳。

  叶初阳道:“海阳哥,让他起来。”

  海阳把他拽起来,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头,气道:“这小子比江瀛还狠,掂起石头就砸我脑袋。”

  展星羽也挂了彩,左眼眼窝青了一片,头发上沾了几根草屑,和往日豪门小公子般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始终低着眼不看叶初阳,被海阳扭着胳膊还在不停的挣扎,倒不是想逃离海阳,而是想逃离叶初阳。

  叶初阳站在展星羽面前细细打量他两眼,轻轻地摸了摸他青淤的眼角,好不心疼道:“你打他干什么。”

  海阳:“他要是不跑,我能动手?”

  叶初阳捏掉粘在展星羽头发上的草屑:“那你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海阳对他只能看到展星羽的伤这一选择性眼瞎很无语,只能咽下这口气,揪住展星羽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我问你,你不是变成植物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叶初阳看不惯海阳粗暴的像是审犯人的架势,上前掰开海阳的手,只不轻不重的拉住展星羽的手腕,防止展星羽再逃跑,道:“你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他还是个孩子。”

  海阳:“二十五岁了,还是孩子?”

  叶初阳:“那也比你小一轮。”

  海阳:“我发现你自打跟江瀛谈恋爱,就特别袒护这些小男生。”

  叶初阳不想把时间花去和海阳斗嘴,他回头看着展星羽,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一时不知该问那个,语塞了好一会儿才问:“刚才是你跟着我,劝我回去?”

  展星羽本想跑,海阳对他用武力相阻他都能和海阳对打几回合,但是叶初阳只是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他就走不了了,只是低着头拧着自己的手腕,不愿意和叶初阳有甚秘的接触。

  海阳看出他的意图:“抓紧抓紧,他又想跑。”

  叶初阳温声道:“星羽,我要松手了,你别跑。”

  展星羽僵硬的梗着脖子,缓慢地点了下头。

  叶初阳松开手,展星羽果然没有逃走,拽起帽子戴在头上,道:“这座迷宫马上就沉了,你们最好快点出去。”

  海阳:“说的轻巧,我们怎么出去啊?”

  展星羽呛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叶初阳抬了下手,制止他们争吵下去,看着展星羽说:“先说说你的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白斯年带你来的吗?”

  展星羽抱着胳膊退后几步靠在墙上,脸藏在连帽衫的帽子下,双眼被浓重的阴影遮住,声音沉闷且毫无生气:“我想死,但是他不放过我。”

  叶初阳:“那把火真的是你自己放的?”

  展星羽:“是。”

  叶初阳走近他,轻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展星羽没有回答他,仿佛是难以启齿。

  他的脸藏在暗影中,叶初阳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叶初阳却知道他的神情一定很痛苦,因为他在低声抽泣。

  展星羽道:“我不能告诉你,那是我做过最坏也是最蠢的事。”

  叶初阳:“好吧,我不强迫你,但是你要跟我回去。”

  展星羽抬起脸看着他,双眼湿润,面露疑惑:“回去?回哪里?”

  叶初阳道:“回到我们的世界里,你躺在床上已经足够久了,是时候醒来了,我们都希望你能醒来,”

  展星羽更疑惑:“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初阳猜到了他中了谁的计谋,微笑着问:“是白斯年告诉你,你已经死了吗?”

  展星羽点点头。

  法西娅忍不住嚷道:“他骗人!你明明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她跑到展星羽面前,急切地说,“星羽哥,你千万别听那老鬼的话,他最坏了!”

  展星羽看看她,又看向叶初阳,凄然一笑:“那你就把我杀了吧。”

  叶初阳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又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愧疚也像是懊悔:“自杀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却死不了。无论是在真实世界中还是在这里,在这里我做不了主,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本意。”

  叶初阳摇摇头,温柔又不失力量地说:“我同样对你做不了主,就算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能由你自己动手。”

  展星羽:“你太固执了,我现在都这幅样子了,还怎么为自己做主?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挽留我,让我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去死不行吗?”

  叶初阳像是他的长辈般严厉又不失温柔道:“难道比起真实世界,你更愿意待在白斯年制造的死亡弥留空间里吗?”

  展星羽露出微弱的苦笑:“你已经知道了?”

  海阳:“……你俩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法西娅:“还有我。”

  叶初阳往回看了看,身后是无尽的迷宫,一堵堵林立的墙壁延展到无尽的远方,像是一块块墓碑:“刚才我见到了李双斌,他被困在一条公路上。二十六年前,他的车在公路上爆炸,他被烧死在车里。公安系统中记录他死了,其实他没死,他被带到这里,永远活了下来。”

  海阳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永远活着?”

  叶初阳:“三十七号骗了他们,三十七号组建的根本不是集体潜意识领域,而是人即将死去时的潜意识弥留。他们把李双斌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弥留潜意识带到这里,让李双斌一次次轮回在死生的瞬间,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看似永远活着,其实是在一次次的死亡。”

  他回头注视着展星羽:“白斯年死了,借我的手死的,他也在这里对吗?”

  展星羽在微笑,但笑容看起来很悲伤:“对,他在这里。但是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所有人的弥留空间都是一条公路。李双斌是第一批活体实验,这批试验品的弥留空间很小,小到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只能不停的生,不停的死。但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扩大弥留空间的方法,最终他们找到了,能把空间扩张到一条街、一座城、一个世界。当你把空间扩张到宇宙,那就离神不远了。”

  展星羽说着摇头失笑:“这是白斯年亲口对我说的。”

  海阳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想当神?神话故事看多了吧,他在哪儿?”

  展星羽望向远处,他的目光没有被一道道高墙阻拦,像一只鸟翻越了千山万岭:“他就在这里,但是你们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

  叶初阳一眼看穿他的谎话,淡淡道:“你在说谎。”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江瀛,不愿意再对不起白斯年。”

  叶初阳心生哀凉和愤怒:“可是白斯年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江瀛,他伤害了很多人。”

  展星羽低下头,试图以不听不看麻痹自己:“所以我才自杀,我想向你们赎罪。”

  叶初阳头一次觉得眼前这孩子如此自私,如此愚钝:“你知道白斯年对江瀛做了什么吗?他把江瀛的灵魂生生割开,一半留在真实世界,一半带到了这里,江瀛被他切割的残缺不全,已经把我忘了!”

  展星羽怔住片刻:“江瀛怎么了?他对我说江瀛还活着。”

  叶初阳:“江瀛是还活着,但是忘记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白斯年把他当做通往这里的媒介,现在白斯年的目的达到了,他为了关闭媒介,一定会杀死江瀛。”

  展星羽此时才明白,他一直在被白斯年欺骗,他被蒙蔽已久的思维游走在恍惚和清醒之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把所有人沉到最下层。”

  叶初阳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最下层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一个地方,白斯年把它叫做深层海域,比这一层空间更深,是一个有去无回,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地方。”

  海阳勉强能听懂一些:“现在这地方不就是吗?”

  展星羽:“不一样,我们在上层海域,下面还有深层海域,这里有出口,但是深层海域没有。当弥留在这里的所有人沉入深层海域之后,建筑深层海域之上的海域就会消失。”

  他看着叶初阳,眼睛里飘散着一片灰烬:“那是个死局,没有出口。”

  叶初阳很感慨,也很悲伤,他从未想过人心会冷酷狠毒到这种地步,更没想过承受这种狠毒的心机的人是江瀛。他抬起头仰望四周,四周还是墙,一堵堵坚固的围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江瀛都被囚困其中,无法逃脱。

  他懂得展星羽没有说出口的话,道:“江瀛不是海床,而是这座迷宫,他会和上层海域共存亡对吗?”

  展星羽同样很悲伤,但是他的悲伤和叶初阳不尽相同,叶初阳只是为了江瀛而悲伤,他也为了白斯年而悲伤:“他骗我,他答应我会放过江瀛,而且他说他做到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去感伤,他立刻在绝望中重拾毅力,道:“白斯年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展星羽很无助地摇摇头:“没用的,你说服不了他。”

  海阳:“谁要说服他?我想弄死他!”

  展星羽:“在他创造的世界里,你们无法对他做任何事。”

  叶初阳把仅剩的希望全部压在展星羽身上,他握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你也想救江瀛对不对?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他,拜托你好好想想。”

  展星羽的确想到了办法,但是机会渺茫:“你救不了江瀛,江瀛只能自救。”

  叶初阳:“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扬起脸,脸色灰暗,不抱有希望:“白斯年带进来的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如果江瀛想出去,他可以随时离开。江瀛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说明是他自己不想回去。”他看着叶初阳,眼神悲切,“他也是自愿忘掉你。”

  乍一听,叶初阳觉得很荒唐,江瀛怎么可能不愿回去,怎么可能会自愿忘掉他;但是他想起了江瀛问他的那句‘我是凶手吗?’当时他迟疑了,他在江瀛面前又一次动摇,心里没有答案。然而正是他的犹豫宣判了江瀛是凶手。

  江瀛对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感到绝望,就像对自己害死父亲和冷菁华母女的身份同样绝望,绝望的江瀛认为自己被他放弃,也被世界抛弃,所以江瀛选择忘记,选择逃避,选择随着白斯年的恶灵一起沉到深层海域。

  事到如今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把江瀛逼到绝境的罪魁祸首不是白斯年,而是他。

  叶初阳很懊悔,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压迫的他胸口闷痛,像是一把钝刀在慢慢的割他的心脏:“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展星羽颓然地看着他,莫须有地笑了笑:“叶博士,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但是我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脸。”

  叶初阳:“什么事?”

  展星羽却没有明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江瀛可能藏在那里,我带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