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
简明庶下意识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他身着长长的拖地斗篷, 背着巨镰, 看起来,有些像传统形象的死神。
“他审判什么?”
“一切。”
中年人用的是英语, everything。
两只被劈开的囊肿人当着他的面儿, 变成了简明庶最熟悉的东西——血魄。两大团黑气萦绕着, 朝着城镇正中央的钟楼上飞去。
这东西——原来不是茧世界独有?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转回刚刚的红衣审判者——他不见了。
原本审判者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哐。
简明庶立即推开马车门,朝着地精方向奔跑过去。
——地精呢?
他拨开草丛仔细寻找,再没看到地精的影子, 反而躺了个红头发的白人,这个倒霉的家伙已经被劈成两半, 身上浇了一声臭烘烘的黑血, 还挂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组织粘液。
他还睁着眼睛,甚至能看到气管的断面。简明庶有些不忍,轻轻帮他阖上了眼帘。
第一直觉, 这人就是地精。
一只黑鸫落在他右肩上, 疯狂地啄着他的耳朵。这触感着实让人生疼,简明庶皱着眉,立即挥了挥手, 想赶走这只小鸟。
黑鸫在空中迂回了一圈,再度落回他左肩上,气急败坏地蹦着。它见简明庶没反应过来,像颗子弹一样, 弹射出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只巨怪的腿,它的身旁垂落着一根钢梁。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简明庶利落侧滚,躲开了致命的一下,钢梁重重楔入他刚刚半蹲着的地面。
他以为,他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一旁的黑鸫仍在不停振翅,尖尖的嗓音用尽力气在拼命吱喳。
令人惊骇的嚎叫声接踵而至。
那是一大片鬼怪形成的洪潮,大眼看去几乎有成百上千个,个个崩溃又狰狞,一副要吞噬天地的样子。
四周都是平坦的枯树林,避无可避。
他即将被这片鬼怪浪潮吞没。
“跑起来!看在德鲁伊的份儿上!”
他没理会身边人的建议,反而单手攀上了枯树枝,轻身一纵,站上了相对安全的高处。
枯树剧烈摇摆起来,他瞥了一眼,看来中年人也效仿,爬了上来。奇怪的是,这批妖魔鬼怪乌泱泱淌过,似乎丝毫没把简明庶放在心上。
枯树林的末端,远远地站着一只黑色鹿影,亮着一双血红的眼眸。
骚乱队伍很快到了中后段,他也看清楚了罪魁祸首——
一座硕大的三层小木屋,它长出了粗壮的枯枝手脚,门洞的巨大裂缝成为了他的口器,整个屋子像台割草机,追赶着一大群的妖魔鬼怪。
几个来不及跑脱的,被枯枝大手一抓,一口丢进了门洞里。木头牙齿咯吱咯吱咀嚼着,崩裂出诡异的粘液。
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恐怖屋。”中年人低叹,“这东西,和名字一样恐怖。而且——”
不,也许他追赶的根本不是这群鬼怪。
疯癫屋子前方不远处,一个背带裤小男孩几乎要崩溃,连滚带爬地向前跑着。
“——而且专吃小孩。”
中年人忽然停了话语。
身侧的树枝上,压根一个人也没有。
下个瞬间,在浩汤而过的妖魔大军中,他看到了一位逆旅之人。
他个头很高,全身的装扮华美无比,不知是碎钻装饰还是缎面衬衣的影响,在一群逃亡的骇人鬼怪中,他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像在发光。
妖群惟恐避之不及,他却躲着慌乱的妖魔,往恐怖屋逆向而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身影忽然鲜活了起来。刚刚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小少爷的他,现在自由而张扬,甚至充满了勇气。
是自己没有的勇气。
“——愚蠢的勇气。”中年人低语。他扛起了肩上的刀。
“妈妈——啊——不——”
小男孩用尽全力跑着,他听到自己在尖叫。
他早已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全身褴褛,膝盖蹭破了皮,有些地方甚至掀起了烂肉。他已哭得头脑发虚,甚至上气不接下气,手脚也逐渐发软起来。
可这里逃无可逃。
一片坦途,而且前方也是骇人的鬼怪。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听到自己发出断续崩溃的哭声。明明早上还是妈妈握着他的手说着快要好起来了,为何再次睁眼却是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地狱吧,一定是。
崩溃中,他似乎被什么绊倒,脸朝下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血红而温热的东西瞬间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睛。
地上尖利的石头,像片片刀尖,撕裂了他的身躯。身后,传来了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
隔着泪和血,他看到了身后追来的吃人屋子,它的嘴像鲸鱼那么大,带着零落的木头牙齿,嘴边甚至还挂着不知道谁的一条腿。小男孩两腿发软,心脏狂跳,这下,他再也爬不起来。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看着骇人的巨口一点点迫近,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让他在这里死亡吧,也许这就是一场噩梦,也许醒来了就能看到妈妈慈爱的脸,看到自己能重新站起来,不再是那个拖累全家的累赘。
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似乎没那么绝望起来。
“帮把手,豆丁。”
像一束日光刺破浓重的阴霾,他被人瞬间拉起。实际上,无需这个人提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紧紧攀在这个人身上。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在闪闪发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
现实容不得他欢欣多久,刚刚一摔,恐怖屋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可怖屋子移动时,每颗抖动的螺钉。
门洞骤然扩大,整个恐怖屋压了过来。它要一口,吃下二人。
小男孩惊恐地搂紧对方,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紧接着,来人单手抱着他,打横侧滚,躲开了恐怖屋致命的一啃。
“接下来,玩个刺激的。”对方的嗓音很温柔,像他有点弧度的卷发一样,莫名抚慰了自己不住狂跳的心。
“抓紧了,豆丁。”
他几乎是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像个小树袋熊一样,死死搂住对方不放。
强烈的失重感猛然袭来,仿佛有人揪着他的肚子下坠,让他瑟缩地闭起眼睛、缩起了脖子。他把脸埋在对方肩头,感到自己被带着向上。
他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凶恶啃噬的大嘴直扑向自己,小男孩一个惊慌,手心开始疯狂冒汗。
视野还在颠簸,这位救下自己的天神似乎单手攀上了门廊,在继续往上。
“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对方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异样,柔和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浑身紧张,双手更是死死攥紧了对方的衣服,甚至,可能深深抠进了对方的皮肤。
对方对痛楚一声不吭,反而还在安慰自己。
老式的木屋,还算好爬。所有的窗户沿、阳台,甚至粗糙的木头裂隙,都给予了可供攀登和落脚的地方。
小男孩紧紧抱着救他的人,尽量让他腾出双手,不给他添麻烦。
颠簸终于停止了,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穿行,他们居然真的攀上了恐怖屋的屋顶。
“风景不错哈。”来人简短调笑一句,拍了拍他的背,“爬到我背上去。”
对方将他轻轻一兜,他转了个角度,牢牢伏在这人背上。
虬曲的巨手立即袭来,哐当将屋顶砸了个洞。
背着他的人带着他灵巧躲过,似乎往空中抛出了什么东西。
这人身上很香。
小男孩伏在他背上,被他后颈幽幽的香味所吸引。像茶叶又像矢车菊淡香,像——他终于想明白这种香气,像他12岁时,妈妈奢侈一把,带他吃了一次下午茶。
那时候的Earl grey香气,他毕生难忘,和眼前这个人一样。
对方灵巧腾挪,又躲过了恐怖屋右手的一击。
“开过车么?豆丁?”
“嗯?”
他一愣。
这时候,小男孩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左右抛出两条藤蔓,死死地扯住了屋子不老实的枯枝双手。
整个恐怖屋,已经被眼前之人牢牢制住。
“坐稳了。”
恐怖屋只愣了一瞬,接下来是比刚才剧烈几倍的癫狂,这人不住把着平衡,随着屋子的摆动,收放着手中的藤蔓。
他想,强迫整个恐怖屋转向。
恐怖屋疯狂晃动起来,整个屋顶跟着左摇右晃,背着他的人身子也很紧张,肩背不住加着力道。
他和恐怖屋,看起来差距太大了。
“不可能的,先生——您——”小男孩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恐怖屋猛然一颠,险些将这人摇了下去。
“您——要不放开我吧。”小男孩揪着对方的领口,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鹿头饰品,他是德鲁伊么?或者,他会是德鲁伊派来拯救自己的人么?
不,奶奶说过,崇尚自然的德鲁伊教派,随着天主教的传入,早已消亡。
“放松点,小家伙。”
对方利落蹲伏,把住了平衡,他将右手藤蔓死命一收,小男孩立即感受到他肩背肌肉的收紧。
结实,又充满力量感。
他一手轻束着恐怖屋的左手枯枝,右手施加压力,强令屋子掉转方向。
不知是出于愕然,还是放松了警惕,远处溃逃的妖魔们也停了下来,看着屋顶上的人制服这间令人抓狂的屋子。
受制于他手中的藤蔓,无人可挡的恐怖屋,居然真的就这么掉转了势头。
“先生——您——您真厉害!”
小男孩伏在他的背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心脏依旧狂跳不止。难以想象,几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里。
“明庶。”他轻声说,“不用一口一个先生。”
“是,先生!”
他有些紧张地答,惹得对方柔和地笑了笑。
恐怖屋经过这一番折腾,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力气。背着自己的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他迫使对方转向后,轮流交替使力,逼着恐怖屋,一点点向小镇方向挪去。
小男孩稍稍放松了些,紧紧攀在明庶的肩上。
他的肩膀不算宽厚,但意外的很可靠。每每使力之时,他的肌肉迅速收紧,结实、又让人安心。
小男孩狂跳不止的心开始逐渐安定下来,他开始四处张望——
“先生!您的右边!”
不知何时,一只纯黑鹿影立在屋脊一侧。他的鹿角硕大,仿佛一株巨树。
黑鹿动了动他高雅的步子。它轻轻踏了踏屋脊,恐怖屋像失去牵线的木偶,立即失去力气,坐落在原地。
“——它是?”明庶问。
小男孩摇了摇头,他想先生想问的应该是:它是友善还是敌对。
他下意识觉得,这头鹿像极了德鲁伊。
可奶奶给他讲述的德鲁伊传说里,德鲁伊都是闪闪发光的白色巨鹿,带着五颜六色的角,明眸温柔,不会是黑色,更不会是这双有如淌着血一样的眼睛。
“我不知道,先生。”小男孩诚实答。
“你是谁。”
黑鹿再度向前迈了一步,他分明没有开口,但简明庶切实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又是谁。”简明庶回,“我看到你几次了。你,一直在监视我,对么。”
“先生,您在和谁说话?”伏在背上的小孩问。
简明庶转头看了小男孩一眼。他似乎,听不见黑鹿的话语。
此时,刚刚警告过自己的黑鸫再度扑了过来,疯狂地啄着屋脊上的黑鹿。
小小的鸟儿像颗子弹,却直直地穿过了鹿影。
它没有实体。
黑鹿优雅地挥了挥鹿角,却莫名击中了乱飞的黑鸫,简明庶上前一步,恰巧接住了这只可怜的鸟儿。
“你果然能够听到我的言语。”
黑鹿的红眸子盯住了他,再度向前一步:“是谁,把你锁在这个没用的躯壳里。”
“你说什么。”简明庶怀疑自己的耳朵。
下一秒,刀光一闪,整个黑鹿被从中劈成两半。
“走!”
中年男人提着刀,朝简明庶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江鹤-”、“六鱼Alpha”和“嘤嘤嘤”灌溉的营养液,我不知道系统是不是BUG了,后台显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个空格(捂脸)
今天的营养液感谢就和大家唠一唠鲁路修好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这个早古的动漫,鲁路修通过C.C得到的超能力geiss,实际上是取材于凯尔特文化的geis或者geiss,意思是誓约、契约、禁令等等,并不是这个动漫胡扯的,的确有相关的传说。
geis向来是一把双刃剑,勇士通过geis获取祝福、获得力量,凯尔特神话中的大英雄库丘林通过geis得到力量,另一位出名的人物芬恩也通过geis绞杀过情敌(??)
一般来说,geis是生之于斯、逝之于斯,鲁路修最后的结局也是这样。
同样的情节,也出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比如《麦克白》,三位女巫预言只要是女人生出的人,就没办法杀死麦克白,(Fear not,Macbeth;no man that's born of woman, Shall e'er have power upon thee.)
这就是一个geis,当然故事的结局麦克白也悲剧的死于这个预言,因为故事的勇者——特么是剖腹产的(捂脸)
剖腹产拯救世界(bushi)
**标题是逆旅,说的是明叔叔
“虽千万人,吾往矣”
纠结的天秤座,在这种时候,从来没有纠结过
“抓紧了,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