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别动老攻的悬赏>第210章 夜莺

  “现在, 睁开眼来看看我吧。”

  萧始捧着江倦的脸颊,舐去了他嘴角干涸的血迹。

  “倦,梦总要醒的, 长痛不如短痛, 醒来了, 或许你就能释然了。”

  他吻着江倦的眼睑, 让那人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萧始还是萧始,只不过并不是那方才被他喂药昏睡的萧始,而是那天被他捅了一刀,跌下甲板的萧始。

  萧始抱歉地笑笑, “别在意我现在的样子, 我也不想一直湿淋淋的, 所以……”

  他把江倦拉进怀里, 让他背对着自己,随后握紧他持枪的手, 缓缓抬了起来。

  “不,不!萧始, 别这样……”江倦泣不成声地哀求着。

  眼看着他的枪口直指系统化身的花知北, 后者怒不可遏,面目狰狞, 声音嘶哑,向他们吼着:“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傻逼系统, 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而已, 理解不了人的情感, 你不敢自毁, 但我是敢的, 为了他, 我什么都能做。”

  花知北那张英俊的脸上戾气尽退,他悲伤地望着江倦,失落地问道:“……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江倦瞳孔紧缩,微微一怔。

  “当初因为我被人需要着,所以才被创造,可最后,亲手创造了我的人却从迷失中清醒,抛弃了我……我好不容易才穿越漫长的时间,再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找到了可能需要我的人,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毁掉我吗……”

  江倦握枪的手一抖,或许他应该收回之前的话,这东西看起来确实是有人性的。

  只是……

  “别信它。”萧始提醒,“它这不知道是靠占据哪个人的意识来跟你打感情牌,上当就输了。”

  “可你知道的,我舍不得。”

  江倦抗拒着压在他手指上的力道,拒绝按下扳机。

  “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萧始……”

  “再相信我一次,系统不会在你最动摇时特意搞出一个我来增加摧毁他的可能性,我虽然受系统限制,但他并不能完全控制我,因为我是个BUG。”

  萧始在他耳边,落下了最后一个冰凉的吻,留下了他散在风中的情话:“倦,我们会重逢的。”

  说罢,江倦扣下了扳机。

  或者该说,是被迫扣下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的景象再次破碎,花知北的身体因为中弹而千疮百孔,在他的影响下,整个猎场的幻境开始崩裂、塌陷,狂风暴雨的黑夜背景被一片片剥离,耀眼的阳光自裂缝倾泻而入,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受控已久的大脑在这一刻解脱,幻觉很快便消散了。

  江倦眼睁睁看着花知北的虚影从眼前消失,他周遭的实景也逐渐清晰起来。

  中了他一枪,导致中枢受损,不得不停止游戏的只是主控区密密麻麻摆放的庞大主机之一,萧始没有引爆他的□□,或许是不想增加他被波及的危险,而这一枪也足够所有陷在幻觉里的人苏醒过来。

  所有人都期待着黎明破晓,只有江倦想与那黑暗一同沉沦。

  他猛然回过身,看到了萧始也逐渐透明的虚影。

  “别走!你别走!告诉我,你还在的对不对?萧始!!”

  系统的崩溃使得萧始无法再回答任何问题,他就在虚空中笑着注视此刻为了他而落泪的江倦。

  只可惜,他接不住那人的泪滴。

  他的身体虚化越发严重,江倦疯狂地想挽留他,可最后他还是在他怀里化成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倦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循着他被风吹散的方向猛追着,直至因为身体逐渐清晰的痛感而跪倒。

  “萧始,你这个骗子,骗子……你根本就没原谅我,你是在报复我……”

  笼罩在岛上多日的阴云终于散了,江倦看着那拨云见日的景象,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愈发痛苦,嚎啕痛哭。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终于也轮到萧始了……

  这一次是他亲手害死了萧始,他根本不配被可怜。

  血从江倦嘴角滴落,他仰起头来,被那灼目的光映得不得不闭上了眼。

  一阵嘲哳的鸟鸣扰了清净。

  江倦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只背翅蓝灰,胸腹微微泛黄的鸟儿朝他飞来,落在了他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把他当成了雕像,蹦跳着又向他靠近了几步。

  江倦朝它伸出手,它也没被吓跑,一跃跳进了他的掌心,身子圆滚滚的,还显得有些笨拙,一头撞在他手上,又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小东西胸前有一片血红色的斑块,也是它最明显的特征。

  吕宋鸡鸠,传说是童话《夜莺与玫瑰》中夜莺的原型,为了爱情用心血染红了玫瑰,最终真心却被践踏。

  看到鸟儿的瞬间,江倦哽咽着几乎透不过气,哭得声嘶力竭。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就在与他相近之处,那个男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鸟儿不懂人类的情感,只是感受到江倦那生不如死的折磨,想去安慰安慰他,便用小脑袋蹭着江倦的手,发出了婉转的啼鸣。

  “萧始……是你回来了吗?”

  鸟儿啾啾地叫着,在他手里扑腾着翅膀,两只眼睛有神地望着他。

  江倦用了很久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理智,这种梁祝化蝶的爱情神话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里,可这种吕宋岛才有的鸟儿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也是一种暗示。

  暗示着他,萧始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他隐约听到了远处嘈杂的人声,灵魂终于归位,想起了萧始和哥哥的嘱托,那也是他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

  他还得带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人回家!

  江倦站起身,鸟儿像有灵性似的乖乖站在他肩头,任他步履蹒跚,走得跌跌撞撞也没有飞远。

  岛上的情况其实远比他想得危险,在他们都被幻觉搞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时,潮水已经吞没了大半座岛,连仅有的那一座像样的建筑物民宿也被淹了。

  江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希塞尔岛的噱头确实是杜撰出来的,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座因地壳变迁而浮出水面的岛屿,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现在幻象消失,他看得清楚了,玩家分明是置身于航母般的海上人造陆地,恐怕在他摧毁系统时控制安全部分的程序也随之崩溃了,这座人工岛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不少人刚清醒就面临着溺水的危险,一窝蜂似的从门窗游了出来,甚至还有些意识薄弱的人没有醒来。

  周悬和凯尔是最先苏醒的那批人,第一时间组织人们逃生,秦数在被强行叫醒后也参与了救援,将两个体重较轻且不会游泳的女孩从民宿里救了出来,安置在飘在水面的门板上。

  其他玩家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自救,在潮水彻底淹没民宿前,有几十个玩家和住在顶层的“VIP”及时从民宿逃脱,不知所措地飘在海面上,眼睁睁看着潮水一点点涌上来却无处可逃,甚至没有任何求生工具和物资,漂流在海上又无法被定位,横竖就是个死。

  在这种绝望的氛围下,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自己葬身大海尸骨无存的结局。

  凯尔安慰道:“救援会到的,我们的人就在附近的海域待命,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立刻实施救援。”

  周悬也劝道:“别悲观,现在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活下去!我们先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所有人保持体力和清醒,有什么困难第一时间通知我!”

  “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啊?岛都没了,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就是!这岛上还有想杀我们的岛民和怪物,生存难度也太大了吧!”

  大部分玩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短时间内周悬也解释不清这件事,总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了这群人。

  就在一筹莫展时,秦数忽然抬手,指了指他们身后。

  众人都回过头去,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见被淹没了三分之一的黑山顶上飘着一面五星红旗,那是他们回家的方向。

  江倦看到人们或游或划,奋力朝他的方向赶来,暗暗松了口气。

  他现在太虚弱,已经没有力气通过喊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所幸他想起了连骁在游轮上交给他的国旗,将之立在了黑山之巅。

  虽然对方的用意并不在于此,但能借此救下更多的人,相信江住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哥哥……你看到了吧?”

  江倦抹去脸上的血汗,欣慰地笑了笑。

  可他知道,这样还远远不够。

  玩家登上人造岛的最高点只能缓解一时,小岛沉没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在那之前还等不来救援,他们就死定了!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们呢?国安也好,国际刑警也罢,都留守在这片海域待命,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

  江倦很快想到了方才航母的比喻,那么人造岛的坐标可能并不固定,而且系统会屏蔽所有信号,理论上相当于隐形飞机,他们现在并不在登岛的位置,救援人员此刻可能也很茫然。

  他们必须自救,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江倦立刻拿出手机,尝试拨通沈晋肃的电话,奈何信号打着叉,通讯被完全切断了。

  这也就应了他的猜测,这片海域本身是没有信号的,他们此前能在鱼!希椟伽岛上联系附近的人也仅仅是因为系统架设了内网。

  现在系统故障,能支撑他们求生的那部分功能也失灵了,他们只能靠自己。

  江倦想起了什么,一头冲进主控区,也就是安置系统主机的钟塔,一进门就看到四壁密密麻麻摆放的屏幕此起彼伏的亮着,不少出现了雪花屏,意味着一部分程序处于失控和崩溃状态。

  江倦尝试几次都没能唤醒程序重启,只能放弃,转而在钟塔里找着可用的道具。

  他觉得曾经登岛做好一切准备的“17”应该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计划失败,这些准备足以让他们脱身。

  果不其然,江倦在钟塔的高层找到了几个武器箱,里面装着大量的军火,枪支弹药一应俱全,偏偏就是没有他能用的,显然这些准备是“17”为幸存的余党准备,让他们挟持人质向警方勒索,甚至是发生正面冲突时使用的。

  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就是废铁一堆,根本救不了人!

  江倦急得直咬牙,偶然间余光似乎瞥见了角落里有个熟悉的物什,回头望去,竟是一把反曲弓,还有配套的箭。

  这些箭不具备杀伤性,箭头都装有镁粉和铝粉制成的金属可燃物,随着箭矢离弦,经过短暂的燃烧就可以发出耀眼的光芒。

  江倦恍然想起卡索是知道他箭术不错这件事的,在这种满地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任谁来到这里也不会过多关注威力不足伤人性命的弓箭,这是卡索留给他求救用的!

  来不及多想,江倦拿了弓箭便冲出钟塔,站在山巅上,拉了弓弦。

  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弓了,对自己的技术也没什么信心,尤其是在身体濒临极限的状态下,他现在太虚弱,没什么力气,弓弦都拉不满,双手也止不住地发颤。

  可看到那些无助地挣扎着的人们,他知道,自己非成功不可。

  江倦深吸一口气,拼着最后的气力,一连朝空中射出了三支信号箭,看着那光点拖着长尾在空中炸出耀眼的红光,他长吁一口气。

  紧绷的精神就此放松,江倦捂住嘴,血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涌了出来,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想就这样倒下,沉沉睡去。

  在他瘫坐在地以前,后背就顶上了一个炙热的胸膛,他不禁瞪大了眼,下意识回头,却让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人。

  “你……”

  受了些伤,身上还挂着血痕的连骁一把捂住江倦的嘴,毫不留情将他摁倒在地,死死钳住了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暴力使得江倦在头部撞击地面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很快又被疼痛激醒,血顺着额头流到了鼻尖,血珠一颗接一颗砸了下来。

  “不是你那姘头,很意外是不是,嗯?我他妈也挺意外的,真是死也想不出你居然真敢毁了系统!真敢毁了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连骁就像只发了狂的野兽一样,从前的斯文假象一丝不剩,眼中布满血丝的骇人模样,好像恨不得把江倦生吞了。

  “我为了能再见到他,为了能跟他在一起,心甘情愿来到这鬼地方,宁可迷失到死,可你都做了什么啊!十年前你害死他,如今又亲手抹杀了他,你要怎么赔我!怎么赔!!”

  江倦抓着连骁的手腕,跟他较着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沉静如水的眼眸直视着歇斯底里的连骁,用虚弱而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不是他……别自欺欺人了!一旦沉溺进去,被唤醒时只会更痛苦!生者不能永远活在故人的回忆里,连骁,你清醒一点!!”

  “你闭嘴!!”

  连骁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江倦脸上。

  “当初我放过你就是因为你跟他像,太像了,就算不能从你身上索取他的温度,我也想注视你的背影。江倦……我和你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江住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想见他,哪怕明知活下来的是你,我还是想见他,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泪珠打在江倦脸上,凉丝丝的,令那一巴掌的疼缓解了些许。

  江倦茫然地盯着万里无云的清空,舔了舔还在流血的嘴角,“连骁,我不知道你对哥哥的感情有多深,可你要是真的在乎他……就让他早日安息吧。”

  “你放屁!!”

  连骁再次扬起了手,可这一次,面对这张和江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却不忍心再动手了。

  他泪流不止,伏在江倦身上,低三下四地哀求着:“你把他还给我……你怎么能……让我再失去他一次……”

  江倦记得十年前,萧始也曾在他面前痛哭,要他归还亡人。

  可当年的他做不到,现在,也依然做不到。

  “连骁……你醒醒吧。”江倦轻声劝道,“我们做了十年的梦,都该清醒了……”

  有了江倦的三颗信号弹的定位,待命在附近海域的直升机立刻精准定位,赶来岛上查看状况,找到了大量幸存者,雨{)兮}"团并通报救援船前去救援。

  连骁听到远处的声音,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望着江倦的样子,就像是濒死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颤抖的手轻轻捏着那人伤还没好的耳垂。

  “你可以的……对!你可以的!江倦……你可以像之前那样假扮他吗?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也不想江住真的死去,他让你活下来,也是希望你能替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你应该……”

  “连骁!你疯了吗!”江倦厉声斥道,“我不是江住,也不可能是!”

  岂料连骁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用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嘶喊着威胁道:“我知道你可以!!你让我失去了他,总得把他还给我!你要是不肯,那今天,咱们就一起死在这儿,谁都别活!!”

  江倦气尽力竭,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就算明知连骁真的会杀了他也无力挣扎。

  他垂下手,认命地闭上眼,不再与对方浪费口舌。

  周悬他们就快到了,如果能及时赶来,或许他还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能,那也是他的命。

  他只是遗憾自己再一次失约,没能赴萧始的约。

  明明说好了会重逢的……

  可当那滚烫的鲜血溅在身上时,他却没觉着有多疼,甚至毫无感觉,都不知道对方的刀子落在了哪里。

  “有句话,我在很久以前就该说了,当年总在犹豫当讲不当讲,现在我觉得,你这种男人真是烂透了,多余给你留脸。”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江倦条件反射般立刻睁眼,看到萧始的瞬间,他第一反应竟是自己太过思念那人才在死前出现了幻觉。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于去确认这是不是系统死灰复燃给他的幻觉,可身上各处的痛感都如此清晰,让他很难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萧始冷眼盯着在他刀下挣扎的连骁,抽离凶器,将人推到了一边,抬眼又满是笑意地望向江倦,“可别掐自己啊,已经够疼的了,别再给自己添伤了。”

  说完这话,他像气虚一样捂住胸口顿了顿,又看向了被他刺伤的连骁。

  “下手是重了点儿,没办法,我现在太虚了,可遭不住这家伙的反击,只能想办法一击弄残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弄死他。”

  萧始俯下身去,匆匆帮连骁扎住伤口,抑制了血流。

  他侧眼睨着奄奄一息的连骁,作为同样追求江倦的情敌,他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曾经的他所思所想也和现在的连骁相似,一念之差就可能做出无法回头的事,好在他守住了最后一线。

  他捆住连骁双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身上的暗伤远比看上去要严重,也难怪他会打算同归于尽,连骁很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座岛,就算可以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你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是你伤害他的理由,有句话我憋了十年,终于到了能说的时候了,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连他们兄弟是谁都分不清,你这些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连骁愣怔着盯着萧始,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萧始蹲下身,抱起了无力起身的江倦,那人也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被拥进怀中就迫不及待摸着萧始的脸,确认着眼前人是否真实,蹭了那人一脸的血。

  “萧始,这一次你是真的吗?是你回来了吗?”

  萧始就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握着他因为失血而冰凉发僵的手,吻着他还沾着血的掌心。

  “是我,倦,是我。事情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先跟我回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见江倦双目无神,直勾勾盯着他,反复用手指触摸着他的脸,确认他五官轮廓的样子,忽感不妙。

  他伸手在江倦眼前晃了晃,那人眼中依然没什么神采,反应也很迟钝。

  “可是萧始……我看不清你了……”

  萧始听了这话就像被当头一记重锤打愣在了原地,他顾不得别的,抱起江倦转身便要往山下走。

  可他的伤也很重,才刚抱着那人站起身,伤口就又撕裂了,胸前一片血红。

  “倦!你再撑一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江倦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涌上来的血压了回去。

  他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疯了似的搂住萧始不放。

  “你嫌我吗?嫌我脏吗?萧始。”

  “怎么会嫌,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就吻我。”

  江倦主动凑上前去,贴着那人的脸颊蹭了蹭才找到位置,吻住了揪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这个吻的感受算不上好,却是劫后余生的他们最直接地表达内心的不安,寻求对方尚在的真实感最直接的方式了。

  可二人都还没尽兴,江倦就扭头躲开了,萧始还想追过去吻他,就见他死死捂着嘴,血色从他指缝间漫了出来,多到根本克制不住。

  他吐血的样子吓坏了萧始,忙让他平躺在地,解开他的衣扣,查看他的状况。

  江倦这个人就像猫一样,怕疼却很能忍疼,会藏起伤口偷偷舔舐,也会强装出一副健康的样子,在人前活蹦乱跳,实则早已无力回天。

  看着他控制不住吐血的样子,萧始心疼得一塌糊涂,握住他的手,紧贴着他的额头,低声哀求:“倦,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段镜词找到了救你的方法,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江倦嘴唇颤动,说不出话。

  于情,他想点头答应,让萧始别那么害怕,可于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兑现承诺了。

  所以他并不回答,只是睁大了眼看着萧始那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挣脱束缚的连骁爬了起来,萧始因为怀里抱着江倦,来不及躲闪,在连骁那一枪托砸下来时硬是没躲,用身体护着江倦,咬牙硬吃下了那一击。

  血滴溅在江倦唇上,灼痛了他。

  连骁反手就要对着萧始开枪,可在他瞄准后者之前,一道黑黢黢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

  江倦那搂着萧始的脖子,一只遍布瘀黑青筋的手握着枪,直指他昔日的旧友。

  他手抖得厉害,几乎连枪都拿不稳,看着他双目无神无光,难以聚焦的模样,连骁冷笑着质问:“你真想杀我?你做得到吗?”

  “连骁,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头吧,地狱太深,你会后悔的。”

  说话时,江倦的下巴抵着萧始的肩头,话音显得有些闷。

  他按着萧始的后脑,对他轻声道:“别回头,萧始,我给你开路。”

  萧始在他耳边轻轻一吻,“好,那就交给你了。”

  “你相信我吗?”

  “怎么不信,我的命都是你的。”

  江倦微微一笑,看向了眼前的虚影,“连骁,还不回头吗?”

  “我不懂,我有什么错?”连骁不解,嘶喊道:“我只是和你们一样,喜欢着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跟我作对!!”

  “因为你和从前的我一样,执着于不该坚持的东西。现在我已经醒了,你还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吗?”

  或许是听觉,又或许是其他感官的作用,江倦察觉到了对方手指落在扳机上的细微动作,毫不犹豫地开了枪,率先击中了连骁。

  等来了救援的周悬和凯尔抽出身来登上山顶时,就看到了连骁欲杀萧始被江倦反杀,一枪毙命的惊险一幕。

  连骁还未出口的话,再无倾诉的机会。

  凯尔上前去确认了连骁的伤,被一枪贯穿眉心的人确定当场死亡。

  能在这种情况下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射杀,可见江倦也是拼了命的。

  周悬焦急道:“你们两个都别逞强,快!把江倦交给凯尔,救援的直升机已经到了,你们都上去!”

  凯尔从萧始怀里接过了意识已经不大清醒的江倦,向山顶另一侧的平台跑去。

  周悬扶起萧始,那人忽然就没了力气,膝盖发软,身体无力,好险跪在地上。

  “别告诉我你是从病床上跑下来的,你不要命了吗!”

  萧始说不出太多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周悬知道他的情况不好,紧跟在凯尔之后,把他送上了直升机。

  萧始顾不上别的,听见江倦声音极轻地喊着冷,便把所有毯子都裹在他身上,可即使这样仍然无法缓解那人的不适。

  “那个能救他的医生怎么没来?!”

  看到江倦这样子,凯尔也开始慌了。

  萧始紧拥着江倦,还是难以止住他身体的颤抖。

  “段镜词来不了,他上不了飞机。”萧始拿过耳机问道:“赶回去要多久?”

  飞行员应道:“回我们的船只需要十几分钟,再坚持一下,很快的。”

  萧始有备而来,一早备好了血浆,可这也只能缓解一时,输血赶不上失血的速度,江倦还是挺不住。

  “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么多难关走到现在,你不能说走就走!求求你,活下来好不好?你答应过会让我挽留你的,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萧始,萧……”江倦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臂弯,对他勉强地笑着:“给我支烟吧,嘴里血腥味太重,压一压……”

  “不!”萧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浮现在眼前,萧始人都慌了,“当初江住在救护车上,就是向姜惩讨了烟,没抽完,人就咽了气……我不准你走他那条老路!”

  江倦挣扎着抬起手,露出了他手指上那枚晶莹的素圈。

  “可惜,有点脏了。”江倦想擦去戒指上的血迹,奈何双手不停使唤,僵硬又颤抖得厉害。

  萧始调配了止痛剂和临走前段镜词交给他的抑制剂,顾不得太多,连给江倦打了几针,用温热的掌心将他的手包裹其中,把他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抱歉,我从来不做未来的准备,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别嫌弃。”

  江倦拔了根头发,几乎失去了视觉的双眼无法聚焦,试了几次才将发丝绕在萧始手指上,却怎么都打不起结来。

  可这事还偏偏只有他自己能做,谁也帮不了他。

  “我不嫌,你给的,我都要,你能不能……”萧始泣不成声,“你能不能别走,留下来好不好?你也为我拼命争取一次……好不好?”

  “萧始……”江倦轻声唤道,“再靠过来一点,我看不清你了,萧始……”

  “我在,在呢!”

  萧始握着他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炙热的心口,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就在他身边,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阻止那人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

  和当初在白云药厂的爆炸现场时一样,江倦一息尚存,却随时都可能弃他而去。

  那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感让萧始不知所措,他曾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可老天到底还是没放过他。

  这是他早年欠下的债,合该他来偿还,只是那恶果太难承受了。

  江倦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神愈加迷离,身子也愈发沉了,当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时,萧始的心都要碎了。

  闭眼前的那一刻,江倦艰难地向他伸出手,最后勾住了他的小指。

  他们约好了的,会重逢,会再次相遇。

  ……

  江倦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走过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路途漫长,身心疲惫,有好几次都想停下脚步,就这样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每当他徘徊时,耳畔总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却是江倦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穿过那遍布蒺藜的冰原,终于得见了光辉遍照的盛景,见到了他牵念的人。

  梦里的江住依然年轻,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成为了隔绝他直面死亡的高墙,站在那一线暗处,笑着对他说:“阿倦,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了昔日面对亡兄的歇斯底里,江倦坦然地面对他,对他说:“哥,我不执着过去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江住站在阴影之下,对他敞开怀抱。

  江倦就像孩提时那样乖乖地被哥哥抱着。

  打从进入青春期开始,他就叛逆得不想再跟哥哥亲近,总觉得这样搂搂抱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丢人。

  直到失去以后,他才后悔没能珍惜过去那些能和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再拥抱一次哥哥成了他永远的奢求。

  “他对你……好吗?”

  他听到江住这样问。

  他微微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好,很好……只是从前的我们走了不少弯路,错过了很多年,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阿倦,哥还欠你个道歉。”

  江住站在咫尺处与江倦对视着,他们就好像站在不同的时间线上遥望着彼此,一人被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而另一人则在惊涛骇浪中被迫沉浮,任由岁月摧残,那一身反骨也被磨成了风骨。

  江住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当初瞒了你很多事,我一直很自责,丢下你孤零零一个人,是哥哥不好,希望你……别恨我。”

  “我从没有恨过你,一直在恨的都是无能为力的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的我能更懂事一点,更强一点,你就不会那么累,不必冒险,也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江住抚着弟弟的脸,闭眼贴着他的额头,扯出了一个笑脸,“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萧始是个好人,不过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毛病,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总少不了摩擦,要慢慢磨合才是,不爽他就揍他!他这个人皮实,禁打,敢还手就踹了他,以后不受他的委屈!”

  江倦被这话逗笑了,江住也跟着舒展了愁眉,“我们阿倦这么好,追你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又不是没人要,天下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何苦受他的气。”

  “现在的他已经很少给我添堵了,说实话,近十年来只有这半年我过得最舒心。”

  “我知道你性子闷,有什么事总喜欢憋在心里,过去还能跟我说说,我走了以后就更没人能让你开口了。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决定跟了他,往后就可以将自己托付给他,让他陪你一起担着那些让你喘不过气的重压,不必总是纵着他,他也不是半岁小孩,总得你惦记给他喂奶。”

  江倦有些犹疑,“话糙理不糙,可是哥,你真的愿意我跟他在一起吗?江家的血脉到了我这儿……真的要断了。”

  “只要你过得好,我当然愿意。这条路是很艰辛不假,但我相信你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彼此,没有什么再能让经历过生死的你们分开了。”

  江住颔首,朝他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

  “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很好,一切都好,我们既想见你,又怕见你,最大的心愿就是熬住这漫长的时间,在遥远的未来与你重逢,所以,别让我们失望啊,千万保护好自己啊。”

  “我知道了。”

  江住最后抱了抱弟弟,而后几步退远,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回去吧,我就这样看着你走。”

  江倦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哥。”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江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能不能答应以后常来看看我?以往我怕见你,就连睡觉也不安生,可现在不同了,你能不能……抽空来入我的梦?我真的……很想你。”

  “好。”江住点头应了,看着越发灼目的光,还有那遥远的呼唤,催促道:“回去吧,他着急了,你再不醒,他就要疯了。”

  “那我走了,哥,你和爸妈保重。”

  “你身子虚,记得不要贪凉,天凉下雨记得保暖,不然骨伤会疼,要调整作息,按时吃饭,别再搞坏身子了。”江住的声音弱了下去,随着江倦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远,“哥哥也……很想你。”

  时隔多日,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在江倦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床边的仪器就“嘀嘀”响起了警报,惊醒了在他身边合眼小憩的人。

  男人猛地坐了起来,睁着愕然的双眼与他对视了片刻,紧接着就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一样,凑到了他面前,认认真真地与他对视。

  萧始眼底青了一片,看样子也是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了,受伤之后没得到充分的休息,脸色泛着淡淡的灰。

  他笨手笨脚地想去摸江倦的脸,被那冰凉的呼吸面罩隔了去,又用滚烫的唇贴了贴江倦的额头,摘下面罩,迫不及待吻住了他。

  江倦很想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奈何浑身上下都像被拆散了一样痛,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沉浸在这个焦躁急切,算不上太温柔的吻里,尽他所能地回应着萧始。

  吻着吻着,两人脸上都是湿润一片,江倦能确信,那就豫蟋是萧始的泪水。

  对方也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匆匆把面罩又给他扣了回去,便伏在他心口,放声哭了出来。

  江倦就像对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一样给他顺着毛,可惜喉咙干痛,那些安慰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萧始没能哭太久,就被闻声赶来的人打断了,周悬嘴里还叼着吃了一半的煎饼,凯尔更是连鞋带都没来及系,冲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都觉着自己有点多余,只能又关上了门,悻悻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吓我一跳。”

  “就是……昏过去哭一通,醒过来还要哭一通,现在的1都怎么了?”

  萧始听见了两人在门外叨咕,哭得更大声了。

  江倦为了自己的耳朵健康,不得不提醒他:“你现在嗓门怎么这么大,小点声……耳膜疼。”

  萧始想起了什么,捂住他的左耳,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本不该听到的话音清清楚楚入了江倦的耳。

  他听到萧始说:“倦,不准再离开我了,你答应我,别再走了。”

  “好,答应你。”

  江倦微微一笑,紧接着两人都是一怔。

  萧始难掩喜色,“倦!你能听见了!你右耳的听力恢复了!”

  江倦眨了眨眼,还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梦里的萧始绝对不会哭这么大声。

  萧始滚下了床,研究着床边那一堆仪器刚打印出的数据,江倦趁着这一会儿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苏拉村那个别墅,只不过那半开放式的房间都被装上了拉门,连窗子都没有开,估摸着就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不能受风的病人。

  “之前在爆炸中,你的头部受到撞击,瘀血阻滞导致听力受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恢复,这一次因祸得福,又受了一次撞击,居然让血栓溶解了,这可能也和你在出事前长期服用的药物有关,总之你恢复了听力,这是件好事。”

  萧始放下报告单,捏了捏他的下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了,我这颗心脏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我就天天哭给你听。”

  江倦:“……”

  这事他还真能干出来。

  “你就不怕我答应了也没用,到时候还是不长记性吗?”

  “以前可能会,但我相信现在的你不会,所以……答应我吧。”

  萧始与江倦的手交握着,十指相扣,吻了吻他手指上的素圈戒指。

  “让我想想……”

  江倦闭上眼,回忆着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他所执着的一切都画上了句点,尽管那可能并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但那些悬而未决的执念都已经有处安放,已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他们都为了这个结果付出太多太多。

  现在的他除了眼前人外,确实没什么非执着下去不可的理由了。

  萧始一直在心里念着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即使他很了解江倦,知道他一定会给自己正面的反馈,可他还是会为此紧张。

  “好。”江倦说,“不走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萧始眼睛都亮了,“真的?”

  “你是被我骗怕了,不相信我了吗?”

  “……多少有点儿。”

  不管是把他打晕后犯险,还是找借口把他打发走,自己却偷偷跑了,这些事情都给萧始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不敢再轻信江倦那些没有保证的话。

  “这回你可以放心,原本我的打算是死在岛上也无所谓,只要目的达成,我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是你让我又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一次,我是一心为你回来的,未来,我也会为你而活。”

  萧始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再次拉下江倦的呼吸面罩,吻住了他。

  这一吻缠绵又缱绻,温柔到了骨子里。

  劫后余生,他们都想把最好的给对方。

  江倦喃喃道:“不走了,这回真的不走了,总有一处的春暖花开值得候鸟永远驻足,无论冬夏。”

  “巧了,我这儿四季常春。”

  萧始取下了江倦手上的素圈,从怀里取出了枚镶着钻的,一本正经地单膝跪地,将他的婚戒戴在了江倦的无名指上。

  “窝巢都筑好了,快住进我心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吕宋鸡鸠:啾?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