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前夫执意复婚>第29章 

  我说我要娶老婆你这辈子打光棍

  记忆识海陷入一片黑, 白羽听到邹翎在耳边反复说着那一句话,重复十几次后,他忽然呜呜起来:“归许, 归许, 这真是让人难过死啦。”

  白羽只觉心要碎了,想伸手抱他,可邹翎只肯在漆黑的识海里放悲声, 不肯拉他出识海到现世里嚎啕一场。白羽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邹翎道:“不要你,让我自己缓缓, 听我哭就好了。”

  白羽听得要流泪了:“什么叫听你哭就好了……”

  “当然是因为后面还要哭!”邹翎理直气壮, “现在就要你安慰, 后面就更完蛋啦。我缓好了, 来吧,小絮这儿暂停,带你看我那位, 当初还没有成为千古罪人的大师兄。”

  漆黑的记忆识海泛起一层磷光,邹翎把岁月的沙漏倒拨, 把记忆拨回了自己的年幼时光。

  出现在白羽眼前的,是一个蜷在篮子里的虚弱小邹翎, 红狐叼着篮子摇着尾巴走进逍遥宗的百花园。

  小邹翎透过篮子的缝隙看盛放的花, 看花看累时仰起脖子看苍穹, 还未见苍穹, 先看见蓝天之下, 花园尽头, 站着个认真望天的大孩子。

  “小瑾。”给红狐引路的逍遥真人慈爱地招手, “你专门在这等吗?”

  大孩子耳朵一动, 回神来先毕恭毕敬向真人行礼,道一声师尊,再快步上前来。

  他穿过及膝的百花走来,稳健得像个跋山涉水的探险家,来到红狐面前时,红狐不抬头都到了他胸膛处,他也不见害怕神色。

  “师尊,这就是您要我照顾的师弟吗?”

  “是,他叫邹翎,内门里排序第六,你叫他小六就好。”

  “是。”

  他一本正经地抱拳向红狐行礼,随后弯腰把篮子里的小邹翎抱出来。

  这个记忆片段在他弯腰瞬间暂停了,白羽敏锐地发现小怀瑾在弯腰的刹那,微低的衣领泄露出了一点寒芒。



  邹翎冷冽的声音响起:“原来我们初见时,他就被戴上那枚狼牙了。”

  白羽当即明白过来,心中跃起火:“你之前说过那枚狼牙是取了你的血和千年狼妖的血炼制而成的,为的就是遏制怀瑾身为至阳炉鼎的一半魔性,也就是说在你还这么小的时候,逍遥真人就对你下毒手了!”

  邹翎顿了顿,似在虚空中俯瞰,随后笑起来:“我和怀瑾进逍遥宗的时间其实只差一天,他先我一天,按岁数直接做了内门的大师兄,上任的第一桩差事就是来当我的老妈子。这记忆太久远啦,久远到我只记得初见怀瑾的场景,至于是多早就被师尊抽血……我也不记得了。只看这时瘫在篮子里的衰样,应该就如归许你说的吧。记忆常回忆常新,我就是又惊又气,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怎么就从来没发现过他那衣领下,藏着一枚狼牙呢?要是早早发现,我会更警惕点,多查查他身上的怪事,顺藤摸瓜下来,不至于后来天翻地覆的崩裂。”

  记忆继续流动,这时年幼的邹翎还没能习惯红狐的惨烈记忆,也没从丹羿宗的阴影里挣出来,独处时总是抱紧红狐发抖,只有当师尊和师兄们来时才不至于手脚冰凉。但他适应得飞快,短短几年,便能迈着小短腿东走西走,开始小心翼翼地搞事。

  只是一如邹翎所说,岁月太久远苍茫,他记不太清,识海就像起了一层大雾一样。

  白羽站在雾里,时而看见年幼的邹翎奔跑着穿过他,时而看见年少的怀瑾颤颤巍巍地御木剑从身边飞过,时而看见懵懂痴傻的红狐追着蝴蝶跳过他头顶。

  这光阴说来大抵是如履薄冰四字。

  想来邹翎看着这段记忆也觉得像临渊悬丝,不断跳跃着记忆,白羽眼中便看到邹翎快速地从一个白团子抽长成一朵小红花。少年岁月的点点滴滴重大时刻,如打开卷轴铺开画,画上人如松,如竹,如花,如露。

  邹翎七岁时,怀瑾过十二岁生辰,内门生日宴热闹,逍遥真人让他许愿,怀瑾肃正道修士不沾红尘不必许。

  是夜邹翎惯例骑在红狐背上入后山,到隐秘的僻静处悄悄修炼,却意外看到怀瑾孤身跑到山中老榕树下,用一段红绳系着个锦囊挂上树梢,还对锦囊施了个隐身诀。

  他走后,红狐蹦蹦跳跳跃上树,邹翎小心摘下锦囊,看到里头放着十二块小木牌,每块木牌刻一个愿望,邹翎找到了怀瑾为自己许的,足有三个。

  “愿小六身强体健,不必缠绵病榻。”

  “愿小六敞开心扉,不必察言观色。”

  “愿小六开朗活泼,不必满眼忧虑。”

  十二个愿望为师尊许,为师弟们许,为宗门许,为仙门许,总之不为自己许。

  后来每年生辰他都会来悄悄挂愿望,越挂越隐蔽,邹翎都找不到了。那些愿望月看见,风看见,总之不叫人看见。

  十三岁时,邹翎成功地从右手里炼化出离休刀,随后很快开窍,又从左手里炼化出了灵武摇铃。他试着同时召唤出两把灵武,把摇铃套在离休刀上使,然而步子跨得太大势必扯到裆,很快受到反噬口鼻出血。

  他刚颤巍巍收好摇铃,就被前来送东西的怀瑾撞上,怀瑾脸上血色尽失,风一般冲到他眼前来,摁住他肩膀坐下打坐运灵:“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小六别慌,先别运灵,我看看。”

  说着别慌的怀瑾自己慌了手脚,一阵岔灵也把自己整吐血,当即果断背起邹翎往逍遥真人洞府跑去求助。

  风往耳边割,怀瑾御剑挡风,边咳边惊慌失措地喊别怕。

  十五岁时,邹翎满眼崇羡地站在九层宝塔下,怀瑾拍拍他肩膀:“以后这里就是大师兄的住处了,有事就来这里喊一声,师兄开塔带你进去。”

  “这也太威风了……师兄,你住哪一层?”

  “最顶上的那一小层。塔的底层镇了大批妖兽,有一只极其凶猛的千年狼妖,所以外人闯不进塔,我镇压好了。第二层往上,依次是炼器屋、炼丹房、藏书阁等等,不过我刚入住,乱糟糟的,待收拾好了带你玩。”

  “九层塔里的东西都是师兄你亲力亲为的,这也太壮观了……师兄,即便是丹羿宗和剑魂山,也再没有同辈弟子比你强的,来日你必定是仙门第一!”

  “行,借小六吉言。若我登顶仙门之首,便是逍遥宗重回仙门之巅,我在一天,便做一天咱们师门的顶梁柱。”

  “那我就在顶梁柱下种花养草抱狐狸。”

  “大胆点,抱个弟媳吧!”

  十六岁时,沈默初见辱邹翎,在说完“我来验验货”后,怀瑾两次暴怒,素日稳重荡然无存,灵力压制着沈默疯打。若不是逍遥真人很快赶到控制局面,他大抵要打到见血为止。

  逍遥真人差点拉不住他:“怀瑾!休再放肆!”

  他回头怒吼:“他沈默是个什么东西,丹羿宗又算什么东西!谁敢欺我师弟,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十七岁时,邹翎因修为低弱无法参加万仙大会,怀瑾参加完第一个回来,绘声绘色地讲述。

  “剑魂山弟子重量不重质,打得我毫无波动,他们掌门倒是端得住,脸都气绿了,还假装和师尊谈笑风生。至于那丹羿宗,说来太搞笑了,那沈默原来有个一母同生的弟弟,正巧就是他师弟,名字叫沈净。我一见那张脸就来气,哪里有听他名字,当即起剑杀了过去!不是师兄夸大,若是沈默,早就被我那一剑掀下去了,这沈净年纪轻轻修为却不弱,有来有回与我战了数百回合,最后支撑不住才收剑认败。我看他温雅和煦,当众纳罕问了一句‘沈默,你装什么装’?”

  邹翎听笑了。

  “然后丹羿宗里有个好听声音生气地大吼:‘那是我三师兄沈净!你这瞎眼的!’我这才发现那沈净左脸没有痣,台下哄堂,沈净倒是笑着抱拳,不像他哥又冷又傲。”

  怀瑾从午后讲到天色渐晚,末了手掌盖在邹翎脑袋上,千言万语只为说这一句:“别灰心,下一届万仙大会,大师兄带你去。”

  弱冠生辰那一日,邹翎没有等到沈默,只等到沈默的死讯。

  “他留下的那一块本命剑碎片一直放在我心口,碎片把他身死前的所有记忆传来。”白羽听见现世邹翎轻轻的声音,“世上唯有我知道沈默如何身死,又如何魂灭。我看到他提着断剑杀到妖王的宫殿大门,他身后尸山血海,身上残肢断臂,他没能踏进宫门就被杀了。可他身死魂不死,去之前,他对自己用了丹羿禁术,身死前一刹那,他抽出自己的三魂七魄附到杀他的妖怪身上,操控了第一个傀儡。然后他潜伏了两百多年……最后助我剿灭妖王。”

  白羽忽觉嗓子哑得厉害,眼睁睁看着当初的邹翎在弱冠生辰这一天陷入了灰败。看着他孤身静静走到当初和沈默初见的百花园,弯腰点了一把火。

  焰火呈燎原之势,烧毁了曾经满目繁盛的百花,也攀上了邹翎的衣角。他站在花火里捂住双眼,明明沈默用血肉之躯和魂魄之灭给了他一丝曙光,他却反而骤然丧失了反抗宿命的勇气。

  他跪入花火里颤抖:“若我以后杀不了妖王,无法让母亲安康,无法让自己自由,沈默,你不就白死了吗……”

  花火吻上他发梢,还没攀附到他皮肉里,长剑当空鸣,一击长风啸。

  火灭,赶来的怀瑾拽起他抱住,厉声大吼:“和你无关!听好了,沈默之死和你邹翎无关,不是你的错!听好了小六!”

  二十三岁,二月天,百花园焦枯的土地变好,新一轮的花草冒出芽,苏絮就在春光里提着酒哒哒跑来:“不离哥,来喝酒啊!”

  邹翎正握着离休刀苦练刀法,摇头不搭理他:“你自己喝。”

  “练什么刀啊。”苏絮墩在石椅上摇晃酒招呼他,说起话来断句忽快忽慢,“不离哥,听我一句劝!人,各有所长,显然你的所长不在刀剑不在道法不在修为,你再练一百年刀,也还是赶不上我现在用脚使剑的技术。唉,韶华易逝啊不离哥,大好时光不如来玩啊!”

  邹翎哼了两声仍不理睬他,苏絮聒噪起来没完没了,他便边练刀边捏了个传音诀给怀瑾,不一会儿怀瑾便御剑火速到场,见面便不稳重地抢了苏絮手里的酒:“喝什么喝?你什么酒量心里没点数么?喝醉了还要在逍遥宗耍酒疯,到处惹是生非。”

  苏絮坐在石椅上仰头看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没关系没关系,醉了就劳烦怀瑾师兄敲我喽。”

  “那我非敲你满头包不可。”

  “心口不一的撒谎精。不离哥说了,上一次我醉了,是你怀瑾背着我到处找醒酒汤,我那时稀里糊涂说要喝干果粥,你就背着我去灶台开火了!”

  “我是小六师兄,你喊他哥喊我名字?”

  “不爽?怀瑾怀瑾怀瑾怀瑾——”

  两个人一同聒噪起来,邹翎练刀不成,挠挠头悄悄隐遁去,遁没多远,苏絮抱着酒追上来,声情并茂地大喊:“不离哥等等我,你忘了你的童养夫小絮吗?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啊等等我!我把交坛酒扛过来了都,今天春暖花开,我们立地结契吧!”

  怀瑾在身后追赶,脸都绿了:“苏絮,你满嘴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我要娶老婆!”

  “你这辈子打光棍!”

  两人吵吵闹闹瞎打转,邹翎躲不了,最后爬到树上抱着树干,看他们在百花园里团团转,静悄悄地笑个不停。

  二十四岁,枫叶落,邹翎在外面查探完消息,找到了最适合安置红狐的去处,也想到了隐匿她身上气息的办法,耗费了经久岁月,他终于找到一条送母亲安全离开仙门桎梏的路。

  踩过如血枫叶,他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踩过如墨夜色,他看到自己的床榻里睡着安静乖巧的一个人。

  旁观的白羽忽然心痛难当。

  彼时的邹翎无知无觉地笑着上前去:“小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丹羿宗?是不是又偷喝大师兄的酒了,不许在我这儿赖床哦,要赖也去他那赖……”

  他指尖停在苏絮脸上,骤然察觉到什么。

  邹翎死寂了片刻,手脚发抖地坐在床沿,揭开被褥,小心翼翼地把苏絮抱起来,惶然无措地从乾坤袋里找出最好的丹药塞进他嘴里:“小絮,小絮……别在这儿睡啊?”

  苏絮乖巧地松开牙关,唇齿间有凝固的血渍,丹药入他口,再不听话地掉出来。他安静地倒在邹翎肩窝里,柔顺的短发浸过血,四肢腕骨俱错位,颈骨亦断,合不拢的里衣遮不住刺眼的双修痕迹。

  邹翎惶惑地叫着他的名字,不明白眼前一切为何发生,不明白命运为何捉弄世人。

  夜未尽,丹羿宗的沈净第一次造访逍遥宗,只因惯成小公主的小师弟再怎么任性,也不会无视师兄们的传音诀。逍遥真人亲自接待他,沈净循着苏絮残留的微弱气息,来到了百花园前的洞府。

  邹翎怀里抱着安静的苏絮,在逍遥真人厉声的“逆徒”里抬头,惶然看到沈净,嘶哑地喊了一声“沈默”。

  沈净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即定在他怀里的苏絮:“你……害死了他么?”

  邹翎混沌的神智归位,松开苏絮嘶吼:“不是我!”

  沈净瞬移上前,抱起苏絮,逍遥真人上前,摁住邹翎。

  “不是我!我没有伤害他!师尊您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过小絮,我发誓!”他拼命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扑去抓住沈净的衣角,“沈师兄,不是我,伤害小絮的真的不是我,我求求你相信我!”

  “我名沈净,不是沈默。”他通红着眼回头来,“小絮是你配叫的吗?你害死了我兄长,又害死了我师弟,你怎敢再叫他们的名讳?”

  邹翎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磕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哭着说不是自己,举止却是谢罪的姿态。

  沈净带走了苏絮的遗体,邹翎关入禁地三十天,滴水未进,灵脉俱封,无人可求,唯有寂静天地。

  三十天后,漆黑的禁地忽然被凿出一点光,邹翎盯着哪点光影越来越大,最后禁地的大门分崩离析,万丈天光与风雪冲进来,门口的赤衣人纹丝不动,暗红色的长发沾满风雪。

  邹翎蜷在角落里呆呆地凝望那个人,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落地——

  “小六。”

  风雪洗面,一切感官死而复生,他跌跌撞撞地飞奔起来,摔倒了便爬着朝禁地外的人而去:“大师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杀害了小絮……”

  这条路如此短,他要攀爬如此久。

  泪与雪冲刷了凝固的血迹,他还没爬到门口,那人便已经转身了:“嗯,师兄知道。”

  邹翎嘶哑地笑起来,又被满脸泪水呛住:“大师兄……你要去哪?”

  他这时才发现大师兄的背影与往常不一样了。昔日端正的白衣变了,规规矩矩束着的发冠没了,满肩暗红发,满手赤灵纹。

  寒冷的冬日照亮了他看见的一切,禁地之外,鲜红的血溅满了素白的雪地,熟悉的和陌生的修士沉睡般横卧雪上,静谧如春之花,秋之月。

  “我?我要回家去了。我的家不在这里,在魔族呢。”

  怀瑾回头来,眉心一道赤红心魔印,一道泪痕一般的血迹从他眼角蜿蜒到下颌。

  “我知道不是你,别难过。对了,以前没和你说过,师哥很喜欢你的字,不离,不离。”

  他呢喃了许多声,疯癫地朝邹翎笑,眼角流淌下的血迹越来越多。

  最后他挥挥手:“不离,师哥走了。”

  识海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白羽仰首沙哑地喊:“小六。”

  现世的小六笑应:“不要你。”

  白羽听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他比哭难听的笑声在漆黑的识海里回荡:“听我哭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