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身边合该只有他一人◎

  夜深了,处处可见的雪白成了天。布在雪地间的植物成了白日里天幕之上的云彩。

  赵聿行走雪地间,仿佛一只孤鸟闯入,在空旷的天里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

  雪峰向来冷清,没什么人。

  但从前,赵聿从未感觉到空旷。他有师尊,有练不完的功法。日出,与师尊一起练剑,日落,听师尊讲道。

  修炼这孤独道途,他从未感受过寂寥。

  可是今日。

  他第一次意识到,师尊将离他而去,将成为一个人的道侣。他难得有鲜活情绪的师尊会因那个人哭、笑,会为那人动情。

  那人会帮着师尊解渴冷之症,会与师尊共度悠长岁月。

  从前他与师尊一起做过的事,那人也会做,并且会与师尊更加亲密。

  因为那人于师尊而言,不是徒弟,是道侣。

  靴子与雪地碰触发出的咯吱声突然停了。不知何时起的纷纷雪花落下。

  赵聿抬手去接,微凉的白色停在他的掌心。那一点凉被他掌心的热烘成水,微小的,晶莹的。

  他垂眸去看,眼里见着的却不是透明的水,而是师尊带着水渍的唇。

  师尊受不住热时,会微张着唇,舌尖往外小心试探,好似渴求什么。那舌尖会扫过唇瓣,留下一些痕迹,在灯光的照射下,晶莹的。

  这是他亲眼见过的。

  那时,他只着单衣陪伴师尊左右。用浸泡过寒池的身体紧紧靠着师尊的,给予师尊冰凉,缓解他心中的难受。

  师尊曾与他那样亲密过。那时候的师尊,不仅不介意,还因受不住热而内心渴求着他靠得更近。

  这样的亲近,会发生在师尊与另一人之间。那人……

  赵聿薄唇微动,几乎从齿间碾出那两个字:“莫问。”

  是莫问。

  祁寒的弟子,一位修为稍比他高一些,但年纪却大上他许多的修士。一个论天资,远不及师尊的普通修士。

  就这样一个人,将站在师尊身边。

  接了纷纷雪花的手指瞬间收紧,冰凉已变得温热。赵聿垂着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手掌,仿佛可以透过手指看到那已化成水的雪。

  “哎!赵师弟你在这儿啊!”

  赵聿缓缓仰头看向声源,见着一灰袍白面黑须的男子立于长剑之上,白雪落到他肩头、发间。

  “我回去刚好碰见师尊,他说请你过去一趟。你方便吗?”

  赵聿仰视着他,慢慢扯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莫问师兄。”

  莫问也笑了,真心实意:“哎,那咱们就走着。”

  他邀请赵聿共乘一柄剑,却被对方笑着拒绝。他不愿强求,便等着对方召出宝剑,与他一同御剑而行。

  两人飞得并不快,莫问还有闲心与他聊天:“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在房间,反而在外边儿?”

  赵聿笑着,语气淡淡的:“回师兄的话,赏雪。”

  他用词恭敬,莫问听着却浑身不自在,笑道:“咱师兄俩,何必这么客气?”

  赵聿:“您本是师兄。”

  莫问:“……”

  他感觉头皮发麻。

  侧头看了看一脸认真的赵聿,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赵聿问:“不知掌门师尊唤我是为什么事?”

  莫问顿了一下,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赵聿轻轻应了一声,不说话了,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只有呼呼而过的风擦着衣袍,发出簌簌响声。

  千秋峰很快就到了。

  莫问到了之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只留赵聿一人去见祁寒。

  祁寒面对赵聿的脸色比上一次更黑沉,但赵聿全不在乎,行了礼后,便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看他这样拘谨,祁寒倒是冷不下脸了,神情稍微缓和,问:“这一日去哪了?到处不见你人。”

  赵聿恭恭敬敬地:“回掌门的话,弟子在藏书阁阅读古籍。”

  祁寒奇怪地瞥他一眼,却懒得追究他究竟看了什么,直接道明叫他来的目的:“将你在扶笛做过的事,见过的人,一一道来。与噬天交战那日具体详情也说一遍。”

  闻言,赵聿先是恭敬地回了一声掌门,随后才道:“弟子历练经过扶笛,听闻有魇魔作乱,便前去除魔。”

  之后,他便入了魇魔的幻境,在幻境中见着了师尊的脸,他一瞬间便认出那个仅仅貌似神不似的白袍修士并非师尊,轻松破解幻境。

  出了幻境,他要杀魇魔时,噬天出现。

  “弟子被噬天重伤。再之后,您便知道了。”

  赵聿收了口,脑海里却浮现出祁寒救下他带他回来,而他昏迷那段时间,意识所见到的。

  他见过魇魔。

  魇魔告诉他,他对师尊有非分之想。魇魔说,它伪装的那个白袍修士,就是他心目中的师尊。

  他还见到一册话本。

  话本上写,他被师尊扒骨抛弃深渊,他活过来后,杀了师尊。

  后者再假不过,前者……

  赵聿闭了闭眼。

  魇魔幻化的那个师尊,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他想的是,清冷出尘,眼眸、心中谁也不存在的师尊。

  他尊敬云徕。

  敬爱云徕。

  爱云徕。

  如果云徕会陷入情关,会为某个人……某个与他差不多的人破道,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是这世间最了解云徕的人。云徕是高高在上的师尊时,只有他一个徒弟。云徕堕入凡尘,成为一个有血有肉,会动情寻爱的普通修士时,也合该只有他一个……

  赵聿笑了一声,抬眸看着祁寒,面上是真切的感恩:“言及此,须得再次感谢掌门出手相助。”

  感谢掌门带他回来,同样也感谢掌门教出了那么好的弟子,好到他师尊都为他破道了。

  祁寒瞥他一眼,嗤笑:“我看你倒没几分谢意。”

  那日处处顶撞他,他说什么都不听,还跑去向云徕告状。

  赵聿笑着,没说话。

  祁寒瞧他这副模样,瞬间想到那日他走后,可就给他与云徕留了独处时间。现在赵聿这般……恭敬的模样,难道!难道那日,云徕与他……!

  祁寒悚然一惊,看向赵聿的视线尖锐起来,厉声询问:“那日我与莫问离开后,你……做了些什么?!”

  赵聿:“不过与师尊闲聊几句罢了。”

  祁寒狐疑地打量他神色,没看出什么端倪,不放心地叮嘱:“你也知你师尊现已破道,可得好好休息,修炼,早日另择一道。不要用些莫名其妙的事和感情去打扰他。明白么!”

  “你修炼上有疑问,问莫问便是。”

  赵聿手指轻轻捻着,状似无意地反问:“师尊虽是破道,但并非不能言语,问莫师兄与问师尊,有何分别?”

  祁寒就是单纯地不想赵聿出现在云徕面前,让云徕陷得更深。

  把赵聿和云徕分开,就是他的目的。

  他正欲用掌门身份压赵聿应下时,忽然想起云徕说让莫问到雪峰学如何管理一峰事务的事,计上心头,道:

  “莫问不久便要搬去雪峰,你与他有些日子要相处。你借着询问修炼相关问题与他多交往,以后相处也和谐些。”

  这话一出,赵聿浅色瞳眸瞬间闪过一丝不愉。

  哦。

  原来祁寒也是知晓云徕与莫问特殊关系的。

  且,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也说得通了。祁寒上次与他见面,一直强调让他跟着莫问学。他那时不甚明白其中缘由。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祁寒此举,是在给他做心理准备,叫他提前适应莫问做他……师母的日子。

  也难怪祁寒不允他时常找师尊。原来有拈酸吃醋之嫌的不是祁寒,而是莫问。

  赵聿松了紧咬的牙,笑道:“弟子知晓。”

  祁寒心中怀疑更甚。

  今日的赵聿为何这般好言语?他说什么,便应什么。难道有什么阴谋?

  祁寒从上次与赵聿交谈过便知,这人平日的稳重正直都是幌子,真实的,指不定有多少心眼。

  他不放心地再次强调:“让你少找你师尊,也是为你和你师尊好。你可明白?”

  赵聿微微点头,手却攥得死紧。

  祁寒怀疑地打量他神色,问:“你没有什么疑惑么?”

  赵聿迎上他的视线,回:“自是有的。”

  祁寒:“问。”

  “不知莫问师兄,何时搬入雪峰。”

  祁寒神色一顿,这他倒是不清楚。“此事得问你师尊与莫问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必你关心,你好好准备试仙才是真的。”

  他的掌门师尊又在借话点他。

  赵聿飞快垂下头,掩下了沉沉脸色,语气平淡地回应着:“弟子谨遵掌门教导。”

  祁寒听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略微有些放心,正欲再多说几句好安自己的心,忽听一道传音,是大长老的声音。

  对方说,他已经到了千秋峰,请他一见。

  祁寒皱起眉头,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对方的来意。近日见山门没什么要紧事,唯有不久后整个修仙界的试仙盛会值得大长老深夜来一趟。

  估计对方是听见他要安排云徕带队的消息了。

  各种想法在识海转了一圈,他正要打发赵聿离开,便见着一气冲冲的身影飞奔而来。

  祁寒:……

  大长老对内还是这般不稳重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