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盛, 东宫里花叶争奇斗胜,厨房做饭的师傅们每日换着花样取材摆盘,一盘糕点也能摆出意趣来。

  宴示秋拿了本书坐在藏玉殿的一扇窗下, 手边就摆着几盘漂亮精致的糕点。他的视线落在书页上, 伸手拿糕点时就有些随意, 直到吃下去了才反应过来, 刚刚塞到嘴里的只是一片装饰用的花瓣。

  宴示秋愣了愣,然后又若无其事的重新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斯斯文文的吃着。

  越浮郁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 被这一幕逗得忍不住弯了弯唇, 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时候突然有人来禀报,说是珧安郡主来东宫了, 想要求见宴太傅。

  越浮郁闻言皱了下眉:“祝明薇?她见老师做什么。”

  宴示秋也挺意外:“前两日才听说珧安郡主要启程回建阳府了, 这个时候居然抽出时间特意来找我……我去见一见罢。”

  要越浮郁说,他是不愿意看宴示秋去见祝明薇的。一想到皇帝曾经动过给他们指婚的盘算,越浮郁心里就很是不爽。

  但宴示秋已经说了要去见, 祝明薇又说了只求见宴太傅, 越浮郁只得一派平静的点了点头:“那老师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宴示秋闻言失笑:“能走多远,就在这东宫的地界里罢了。”

  不过见到祝明薇后, 她朝他行了一礼,然后问:“能否到东宫外走走?”

  宴示秋有点意外,但没有拒绝,回了一礼:“请。”

  两人朝外走去, 起初也没说话, 直到来到宫墙角, 祝明薇转过身:“我功成身退, 就此拜别。”

  宴示秋一愣,随即就看到了等在宫墙下的大皇子越谦。祝明薇说完这话后便又对越谦使了个眼色,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被这个情况弄得一头雾水,宴示秋只好笑笑,问越谦:“是大皇子殿下找我?”

  越谦点了点头,抬手作了一揖:“冒昧了。”

  宴示秋还是不解:“大皇子殿下找我,何必麻烦珧安郡主代走这一趟?”

  越谦回得有些无奈:“在这之前,我曾两次登东宫的门拜访,但均未能得见。”

  闻言,因为太过意外,宴示秋一时没太能控制住表情……越谦到过东宫?他之前一次都没有听说过。

  见宴示秋的神态,越谦也确定了:“看来太子殿下确实很不喜我接近宴太傅你。”

  宴示秋轻咳了一声:“不知大皇子殿下有何事找我?”

  “一是致歉,二是议事,三是道别。”越谦平静道。

  “离开建阳府后,一直未找到机会与宴太傅致歉,如今虽有些迟,但还是该与宴太傅说一声对不住……除此之外,确也不知还能如何偿还亏欠了。”

  越谦没有将事情说得太明白,但宴示秋大抵听得出来,他这是在为在建阳府时、越诚动手脚对他下药一事道歉。

  这话说完后,不等宴示秋回应,越谦又继续道:“二是议事,想议的是……我深知与太子殿下之间的龃龉,想劳烦宴太傅转达一番。若我主动请旨外放出京,说服母后不再与东宫相争,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愿意放下过去的嫌隙……包括二皇子在建阳府对宴太傅你的冒犯之举。”

  宴示秋闻言一怔:“大皇子殿下愿不再相争?”

  “是。”越谦无奈笑了一笑,“我只有越诚这么一个亲弟弟,当年因我昏了头犯下错事,反倒害他被外放至建阳府,上回前去建阳府见着他,只见他越发偏激……争来斗去,以如今的形式,我本也无甚胜算,不如及时止损、先行退让。”

  还在建阳府时,越谦就曾对越诚说过,如果无法化解越诚心中的怨愤,待回京后他会找机会请旨外放,去建阳府陪他。这话本就不是空口说说,后来又发生了越诚对宴示秋下手一事,更是让越谦做了决定。

  只是他背负甚大,有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人做了便行的,去岁十月回京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所以直至如今,越谦才有了把握,甚至来找了宴示秋。

  听着越谦的回答,宴示秋一时心境颇有些复杂。

  他确实不曾想到,大皇子这样一个有力的东宫竞争对手,最后会主动放弃相争。

  稍许过后,宴示秋看着越谦道:“东宫与大皇子殿下不曾有过死仇,大皇子殿下若是当真请旨离京,那自然便不会再有嫌隙了。”

  越谦沉默几息,还是开口确认:“既往一切不咎?”

  宴示秋颔首:“是,包括大皇子殿下惦念的二皇子一事。”

  见宴示秋说得冷静又笃定,越谦不禁轻笑了声:“有些冒昧,但……宴太傅也确信太子殿下不会再追究?不用稍后回东宫再与太子殿下商议一番吗?”

  宴示秋还是不紧不慢的:“大皇子殿下放心,不能确信之事,我也不敢与大皇子殿下打保证。”

  越谦便又对宴示秋作了一揖,神态温和:“既如此,便只剩下道别一事了。今日别后,想来很难再见,望宴太傅此后万事顺遂、善自珍重。”

  宴示秋便也回了一礼:“大皇子殿下亦是。”

  “宴太傅先行吧。”越谦又道。

  宴示秋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东宫宫门的方向回去。

  越谦站在宫墙角下,看着宴示秋越走越远,直至再看不见。

  ……

  宴示秋一回到藏玉殿,越浮郁便眼巴巴的迎了上来:“老师不是说不走远吗,这糕点都放凉了……”

  看着越浮郁这乖巧温顺的模样,宴示秋无奈摇了摇头,索性直接问他:“大皇子之前来过,被你着人拦在外边了?”

  越浮郁闻言一顿:“……是祝明薇跟老师告状了?”

  “与珧安郡主无关,”宴示秋回到窗边坐下,然后温吞吞与越浮郁说实话,“其实是大皇子找我。”

  越浮郁霎时皱起了眉:“这个人真是贼心不死,连找祝明薇帮忙求见的法子都想出来了……老师,你会怪我吗?”

  说着话,越浮郁又乖顺小心起来,他认真辩解道:“不是我小心眼,是越谦他必然是图谋不轨。若是有政事,他大可求见我这个太子,可他偏偏只想见老师,说老师你不在、问他要不要见太子,他就说不用……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有正经事的,对不对,老师?”

  宴示秋挑了下眉:“那见昭想不想知道大皇子刚才找我说了什么?”

  越浮郁轻咳了一声,镇定自若道:“老师若是想与我分享,那我便好奇,老师若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那我就不问。”

  听到越浮郁这么懂事的回答,宴示秋点了点头,重新拿上先前看的那本书,垂下眼态度随意道:“既如此,那我就不费口舌了。”

  越浮郁:“……”

  越浮郁抿了抿唇,挪回了自己的书案后边,眉眼微微蹙起,思索着要怎么才能让老师继续刚才的话题。

  正当时,姚喜从外边进来,手里捧了个窄长的匣子,语气小心道:“殿下,宴太傅,这是大皇子殿下刚刚送来的,说是送给宴太傅的东西。”

  若是大皇子要进东宫,那早先受了吩咐的姚喜也就不禀报这一遭了。但大皇子没进来,只留下了个匣子,姚喜只好谨小慎微的送到了藏玉殿来。

  “是吗,我看看。”宴示秋放下书,伸出了手。

  越浮郁的目光落在那个匣子上,闭嘴不言。接着他就看到宴示秋拿起了那个匣子,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信纸大小的纸张,看过之后宴示秋便将纸张放回了匣子里。

  合上匣子后,宴示秋对姚喜道:“把这东西先放到明琅殿去吧,让砚墨收好。”

  姚喜应了吩咐,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宴示秋又重新拿起了书。

  越浮郁抿了抿唇。

  良久之后,越浮郁到底沉不住气了,他斟酌着语气开了口:“……老师。”

  宴示秋淡定的回了一个音节:“嗯?”

  越浮郁从书案后站起身,慢慢走到宴示秋身边蹲下来,然后他眼巴巴的看着宴示秋,又喊了一声:“老师。”

  宴示秋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他:“吃吧。”

  越浮郁:“……”

  接过宴示秋给他的糕点,越浮郁慢条斯理吃完后,又一次出声道:“老师……当真不跟我分享一下吗?”

  宴示秋不禁莞尔。

  “越谦送了什么给老师?为什么还要放回明琅殿特意收好?”越浮郁轻轻抓住了宴示秋的袖摆。

  他是想要直接握住宴示秋的手的,但不想叫宴示秋为难,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抓衣服。

  宴示秋眨了下眼,不再钓着越浮郁,回答道:“是安神香的配方。”

  越浮郁一愣。

  “去年前往建阳府的路上,大皇子不是送了一盒安神香给我做生辰礼吗。那安神香很好用,天热心浮气躁睡不好时尤甚,你后来不是还叮嘱秦太医研制研制吗,只是一直没研制出同样的。这下人家直接把方子送来了,我想着倒也没必要特意推辞。”宴示秋道。

  越浮郁蹙了下眉,说不上来高兴与否,只是犯嘀咕:“……他突然把配方送给老师做什么,想来是居心不良,那方子之后还是给秦太医再研究研究,确认没有暗藏问题后再用。”

  宴示秋失笑:“好,用之前必然是要检查的,你别这么如临大敌。至于大皇子为何这时候送来……许是作为道别礼物?”

  越浮郁眉头皱得更厉害:“道别?”

  宴示秋便将刚刚在东宫外的宫墙角下与越谦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了越浮郁。

  越浮郁听完后并不见高兴:“斗便斗,我又不怕他,他这样一退,反倒像是让着谁似的。”

  宴示秋不愿越浮郁这样想,温声道:“该是大皇子觉得斗不过,所以及时止损明哲保身,谈不上什么谦让。如今宫中没了荣太后,朝中荣氏颓败,你这个东宫太子占着正统又握着兵权,他们争斗起来本就没什么胜算,大皇子并不愚笨,看得清楚。这时候他退了,还能避免与你争得鱼死网破,也好趁机提出二皇子那事。”

  说起二皇子越诚,越浮郁更不愉了:“我不会放过越诚的。”

  “好了,你当初在建阳府不是也狠狠揍过他了吗,往后大皇子去了建阳府,想来是能将他管得死死的。我既已应承了大皇子,你可别打我脸。”宴示秋又递了块糕点给越浮郁,“你若是想不过,那就当是大皇子赠我那安神香配方的回礼吧。”

  说起回礼……越浮郁接过糕点,吃之前他道:“是该回个礼,不然显得我们欠了人情,我待会儿让姚喜到库房里挑挑,回他一个贵重的……往后老师用安神香,就不用再想起那方子的来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