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惊鹊姑娘再在冉府忍耐一段时日。”最后, 宴示秋对惊鹊揖手道。

  惊鹊回了一礼,然后表示自己还想在这旧宅中多留一阵儿,于是宴示秋和越浮郁便先行离开了这里。

  从破败的初善学堂出来, 外面的雨势更大了些, 越浮郁打开绘着红色双鲤的油纸伞, 撑到了宴示秋头顶。

  “老师……”越浮郁看着宴示秋略显苍白的脸色, 有些心疼。

  宴示秋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随之轻颤,他回过神微微偏头对越浮郁笑了下:“无妨, 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人同撑着一把伞, 走入绵绵雨丝中。

  因着下雨,街道两旁的摊贩少了许多, 路上的行人们也都步履匆匆, 宴示秋和越浮郁沿着一侧的道路慢慢往驿馆的方向回去。

  “其实……”见越浮郁着实担心,但又忍着不出声怕扰他心绪的乖巧模样,宴示秋缓过来了, 便带着浅笑温声主动开口道, “我父母亲离世得太早,我那时还不大记事,又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对他们更是印象很浅,脑海中他们的模样,我更多是从祖父祖母那里听来的,平日里也不大容易想起来去怀念他们……即使如此, 刚才听到惊鹊姑娘提及, 又看到那封信件, 我心里还是又惊又怒, 查明当年之事还原真相、让他们多年之后能够安息、让凶手能在逍遥多年后被绳之于法……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我这会儿已然缓过来了,心中也就剩下要还他们安宁这一念头,若说伤心……更多是怕祖父祖母得知后难受。祖父祖母心性豁达,但早年没了独子和儿媳本就是伤痛,如今不仅要撕开来,还要血淋淋的撕开……我有些怕他们受不住。”

  越浮郁想了想,回道:“到时我和老师一起回宴家,一起安慰二老。”

  回到驿馆之后,姚喜和砚墨上前接伞的接伞,递帕子的递帕子,待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越浮郁又给宴示秋递了一块糕点,问道:“老师,那我们之前的计划……”

  宴示秋回来的路上也想过了,这会儿回他说:“还是按原计划不变,在建阳府一边查证一边盯着御洪事宜,中旬返京后在朝堂上启奏。我们如今在建阳府人手资历都不足,冉新之事不似之前在安阳城时徐芳州那事,我们没必要打草惊蛇硬碰硬。”

  越浮郁素来是听宴示秋的安排的,这会儿仍然是,他点了点头,又问起来:“那惊鹊提起的那位姓方的姨娘,我们何时去找她确认当年之事的真相?”

  宴示秋琢磨了下:“回京前一天吧。方姨娘和叶清颖也不一样,虽然惊鹊姑娘说冉新似是没打算对方姨娘下手,他根本连那封信都不在意,但毕竟庞自宽在信上提了她,这些日子也不知冉新有没有派人盯着她。而且方姨娘若是当真知晓当年我父母之死的真相,那她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证最好是要带回京去,一是利于诉案,二也是保她性命。回京前,我们按着惊鹊姑娘给的地址去找这位方姨娘,然后说服她、尽快带着她离开。”

  “好。”越浮郁看着宴示秋在说话间隙慢吞吞吃掉了一块糕点,便紧跟着又拿起一块递给宴示秋。

  宴示秋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挑了下眉,然后还是接了过来,顺便嘀咕说:“……以前都是我投喂你的。”

  闻言,越浮郁展颜一笑。

  宴示秋和越浮郁不欲与冉新这建阳府的地头蛇马上硬碰硬,冉新在建阳府毕竟根基深厚,背后又有霍家作靠山,而且整个建阳府有问题的不光是为首的知府冉新,他底下那些官员、建阳府官府的风气均很有问题,而这些问题要惩处根治起来,需要不少的时间,还需要能够做事的人。

  所以,目前搜集建阳府的恶疮、以冉新为主的过错罪行,待回了京后再放到明面上来,由京中安排靠谱合适的纠察官员队伍来清理这建阳府,同时查清相关冤案——这建阳府中,含冤不得安息的必然不止宴示秋的父母亲当年之死——这样的处理方式,才是理智且妥帖的。

  虽然心里很想当下直接把冉新拿下狱去,但宴示秋和越浮郁还是选择暂且按捺下来。其实不光是他们两个,此次同行来到建阳府的皇长子越谦,大理寺少卿兼任工部员外郎的荣遂言,也都有把弹劾冉新及建阳府一众官员的事放在心上。

  荣遂言自从来到建阳府后就很是兢兢业业,见天的守在江边,盯着工程或是与江边的老百姓说话,了解得更多之后,荣遂言这心里都觉得冉新的运气着实是好。

  虽然这建阳府离京城有些远,素来又有水患这一天灾作为借口,冉新拉拢了人想要刻意隐瞒建阳府实况并不是难事,但他担任这建阳府知府十数年来居然都没被京中发现大问题,没被调任去其他地方,期间来这建阳府巡视的官员也都没有明面弹劾过……就这样安安稳稳坐在建阳府知府的位置上直至如今,碰上了代天子巡视、显然不大可能被他们收买的皇子,才算是碰上了硬茬,冉新这官场经营的能耐倒是不弱。

  就是不配为这建阳府老百姓们的父母官。

  ……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到了八月十四。这些天建阳府总是阴雨绵绵,江边的工程倒没有停,近江的老百姓们也都已经一家家的确认暂迁入了城内居住,而江水虽然涨了点,但瞧着似乎并无发大水的迹象。

  所有人都盼着今年能平平安安过去,只要过了八月十五二十还没有发洪水,那今年接下来基本就不可能会有了。

  驿馆内,姚喜和砚墨已经在着手收拾行囊,准备过两日就回京了。

  宴示秋和越浮郁坐在廊下看雨,看着看着,这雨势就渐渐小了下去。

  宴示秋看着院中湿漉的石砖,慢条斯理道:“咱们明天先去找叶清颖,告诉她确切的回京时间,也让她能抓紧再收拾好行装,做好离开的准备。然后就去找那位方姨娘……这雨连着下了两天,这会儿可算见小了,明后日说不准都会是晴天。”

  宴示秋倒是不讨厌雨天,但若是要出门办事,那必然还是晴天方便些,至少能少带一把伞在手上。

  宴示秋又说:“希望今年不会有洪水吧,不然江边那些房子也要遭殃,怪给老百姓们添麻烦,我也不想再看冉新那些个人的嘴脸,要他们拨款出来修缮百姓的屋子,估计他们能表现得是要他们半条命。”

  越浮郁就在宴示秋身边静静的听着,他喜欢听老师说话,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语调温和但生动轻快,很像雨水从竹叶上滑落,也像水底温吞吞游着的小鱼、所过之地起着轻轻的涟漪。

  一心二用的在心里作比拟,越浮郁突然就出声喊了下:“素商。”

  果不其然换来宴示秋的轻轻一眯眼,然后反手往他脑袋上一敲:“又没大没小。”

  入夜之后,雨水便停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起来,确实是个晴天,几日不见的太阳悬在天上,倒不怎么刺眼。

  只是随着太阳和晴天到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宴示秋和越浮郁刚坐下准备用早膳,秦玉言便匆匆过来禀报:“殿下,宴太傅,江边发大水了!”

  今年这洪水的阵仗不算太大,但也冲垮了一处堤坝,淹了江边不少房屋,好在原先住在里面的老百姓如今都搬走了,而且洪水来的时间有些早,江边并没有做工的人,往常可能会往江边经过的人都知道最近最可能发洪水,所以也不会大清早天蒙蒙亮就往那边去,初步观测下来今年并没有人员伤亡。

  这是不幸中的一个好消息。

  荣遂言出门往江边去前特意叮嘱了秦玉言这个太子身边的侍卫,秦玉言这会儿说完了洪水的情况,又原话转达说:“荣大人希望太子殿下和宴太傅暂且别往江边去,如今江边洪水淹没之地还未退去,殿下和宴太傅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分心照顾,虽殿下和宴太傅也不需他照顾,但他作为此次统筹负责的随行官难免要多关注些。此外,荣大人也派了人去二皇子府上,说是也通知大皇子一声让他别去江边。待有进展了,荣大人说他会自己或派人回来禀报的。”

  闻言,宴示秋微微颔首:“好。”

  他和越浮郁确实不会治水,这会儿去了也没什么用,宴示秋不想越浮郁这位太子殿下这时候去露脸,除了多个添乱的名头之外也没什么用。

  “没有百姓伤亡便是最好的事了。”宴示秋轻叹了声,对越浮郁道,“接着用早膳吧。”

  饭还是得吃的,不过吃过东西后,宴示秋和越浮郁没有急着出门。如今建阳府受了灾,就算没有人命伤亡,但江边那些房屋破损需要修缮、暂迁入城内居住的百姓们怎么搬回家去……一应灾后之事并不少,他们不可能再按之前的计划明日离开建阳府,而且今日事发,随时可能有人来驿馆求见,所以去寻方姨娘一事反倒不那么着急了,得往后推一推。

  八月十五,本来是中秋佳节,却出了这么一祸事。

  “只怕冉新他们,并不乐意掏钱救灾。”越浮郁学着宴示秋,指尖在小桌上轻轻点着。

  宴示秋弯了下唇:“不乐意也得掏。公中的钱他投不出账来,顶多能拿出个假账本。他若是以为此番来建阳府这些人里没人懂看账,用假账本糊弄我们,那我们正好抓着机会直接把他拿下狱去。他若是不敢拿假账本,那就更说不清楚公中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就算肉疼也得咬着牙拿出一些钱款来赈灾。左右,京中可是年年都拨了不少的款项到这建阳府来,去年不是说的没有洪水吗,那前年送来的给去年用的款项、去年送来给今年用的款项都必然得有富余,还有按理来说今年刚送到的那一笔可是用于明年御洪与赈灾的,公中再如何都不可能没钱。”

  听着宴示秋慢条斯理的话,越浮郁在他话音落下后递上一杯茶给他润口,同时道:“建阳府官员们的钱袋子必然很满。”

  冉新这会儿确实正心绞痛得很,议事的屋子里坐了建阳府内好几个官员,正在商议今年洪水退去之后要怎么办。

  “好在今年没死人,不然几个皇子都在这儿,还有那个软硬不吃的大理寺少卿,要是出了人命还真不好糊弄。”

  “可水淹过后那些房子要么塌了要么破损,原本住在里面的百姓回去之后没法直接住,太子他们还在这里,我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直接把百姓赶回江边去……”

  “难不成要官府出钱给他们修房子?别折腾了,明年要是再来一场洪水,反正也要再榻一次。”

  冉新听着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没有用处的话,突然猛地一拍桌案:“倒霉死了!本来明天就能把太子他们送走,偏偏在这个档口发了洪水!”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人还是问:“那知府大人,现在还住在城内的那群穷老百姓怎么办?继续让他们住着怪占地方的……”

  有人就寻思:“要不……把他们赶回去算了,反正今年洪水不大,那个荣大人这会儿不是已经在江边带人疏通了吗,估计很快就能退水,这个时候把那群百姓赶回去,正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修修房子。咱们官府是不能出这个钱的,公中哪里有钱啊!”

  官府要出钱,那他们就得把早先得过的“好处”拿出来一些,这些人可没谁乐意。

  ……

  酉时刚过,荣遂言总算遣人带回来了个好消息,疏通洪水之事进展顺利,江边被淹的那些地界,目前差不多都只剩下浅浅的水滩了。只是近江边那些房屋建造时本就不太坚固,如今洪水过后想要修缮,工程并不小。

  宴示秋和越浮郁想了想,觉得如今江边也安全了,他们去了之后也不至于添乱,便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太阳还未落山,街上来往的人不算少,宴示秋和越浮郁坐马车前往江边,在车厢内微微撩起帘子,便能听到外面的百姓们在说今日的洪水。

  虽然今年有洪水,但许是有往年做对比,今年没有出人命,便叫这些百姓们觉得很是高兴了。

  行至半程,先他们一步被派出去、骑马前往江边看情况的秦玉言正好策马回来与他们的马车碰上,秦玉言皱着眉面带焦急,勒停马后来到马车车窗边,垂首低声道:“殿下,宴太傅,江边当下不大安生。原先住在那边,此前暂迁入城内的老百姓们在刚刚被带回了江边,这会儿不愿意回到江边的、想留在江边修自家房子的、想让官府负责给他们修房子的、哭自家房子倒了的……几十户老百姓都聚在那边,冉知府和几个官员还带了衙役官差,有的甚至还在和老百姓互相谩骂,动静大了之后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聚集了过去,属下折回来时差点没能顺利骑马出来。”

  说罢,秦玉言又问:“殿下,宴太傅,你们还过去吗?”

  宴示秋和越浮郁对视了下,然后宴示秋开口道:“要去,这个时候更得去,不能百姓和官府间出了事,太子殿下却不听不管稳坐驿馆中。”

  秦玉言便回道:“是,属下护送殿下和宴太傅过去。”

  “不,你去一趟二皇子府上,为太子殿下办点事。”宴示秋却道。

  秦玉言一愣:“是要去找大皇子殿下吗?”

  宴示秋看向了越浮郁,示意他来说。越浮郁在听到宴示秋说起二皇子府时,便即刻明白了宴示秋的意思,这会儿也就很顺畅的继续吩咐下去:“更主要是寻在二皇子府上的珧安郡主祝明薇,请她带人前往江边,要快。”

  秦玉言立即回道:“是。”

  然后他策马跑向二皇子的府邸,宴示秋和越浮郁这边也让赶马车的姚喜和砚墨加快速度。

  车内,越浮郁轻声重复了一遍:“珧安郡主祝明薇……希望用不上。”

  “以防万一罢了,万一真要动起手来,有珧安郡主在,会更安全些。”宴示秋道。

  珧安郡主祝明薇,祝氏满门忠烈为大越奔走沙场,最后也几乎是满门命丧沙场,独留下一个女儿祝明薇,被文皇后收为义女。

  两年多前,景平二十一年春,二皇子越诚被外放出京,当时祝明薇曾请命要一同前往建阳府。建阳府知府冉新虽是霍老将军的外孙女婿,但建阳府这个地方兵力却一直不强,在练兵方面少有可用之才、常年倦怠,祝明薇自幼习武、研读兵书,当时便自请同往建阳府为皇上练兵,说是同时也能替义母文皇后照顾二皇子。

  但二皇子是犯了错被外放出京的,再让一个忠烈之后陪着同行,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大说得过去,所以当时皇帝没有同意。

  直至去年皇长子越谦及冠,文皇后一派为了争权各种相逼,甚至隐隐有利用文皇后义女、珧安郡主祝明薇在军中的“情分”来拉拢武将的趋势。皇帝越徵坐不下去了,正好祝明薇似乎也不大喜欢被利用来争权,她虽然对文皇后这个义母、文皇后的两个皇子有点情分,但那是私人感情,她并不想参与争权,便借着年宴之上、皇帝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之时,再次提了前往建阳府的事。

  这次皇帝允了,荣太后一派也没有插手,于是今年年初,祝明薇便带着一小队祝家留下的精英侍卫,来到了建阳府,也住到了越诚的府上。

  越诚虽然对文皇后这个母后、越谦这个大皇兄爱答不理阴阳怪气,但对祝明薇这个义姐却还算亲近礼貌。祝明薇到了建阳府后,借着皇命接管了建阳府的一部分军中之事,每隔一月便会递折子回京述职,皇帝在朝堂上也不吝夸赞。

  不过,来了建阳府之后,和冉新等官员打了些许交道,宴示秋和越浮郁知道,那些人根本没把祝明薇和她练兵之事放在心上。

  在那些官员眼里,建阳府这个地方除了水患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危险,用不着强兵干将,而且以往练兵都没练出什么成绩来,珧安郡主一个金尊玉贵长大的娇小姐又能干什么大事,即使祝明薇作为祝氏遗孤、如今在军中仍然很有情面和威信,那也不足以入眼。

  ……

  宴示秋和越浮郁在快到江边时下了马车,打算步行过去。姚喜和砚墨也要跟,但总得有个人守着马车,于是两人快速划了个拳,最后砚墨满脸担忧的留在了马车这边,姚喜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们从人流侧面一路好不容易走到最前面时,冉新和几个官员、一些官差打扮的衙役都还在这边,荣遂言也在,还有一些老百姓。冉新和其他官员似乎想要离开,但荣遂言叫住了他们,问他们这是想做甩手掌柜、顶着父母官的名头却什么都不管吗?

  荣遂言都这样说了,周围又这么多百姓,冉新和其他官员渎职贪贿虽然是家常便饭,但在人前还是习惯要装装样子的,所以这会儿也不好离开。

  但面对百姓们希望官府出钱为他们修缮房屋这些请求,冉新他们也是半句都不松口的。

  “荣大人,各位百姓们,当真不是官府不管,是府衙里真的没钱啊!这么大个建阳府,每年朝廷拨款也就那么点,东边用一点,西边用一些,哪里有钱啊!”冉新和官员们说着车轱辘话。

  越浮郁便是在这个时候插入话来的,声音比人先出来:“按冉知府这说法,还是朝廷的不对了。”

  见来的是越浮郁和宴示秋,冉新和一众官员们面上一抽,然后强颜欢笑着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宴太傅。”

  冉新又说:“是下官方才失言,并非朝廷之过,还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听到来人里有太子,那些此番家被淹了的老百姓们,里面有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咬牙就站起来往他们这边冲,叫挡在所有百姓面前的官差给手拿刀剑拦了下来。

  人是拦住了,但声音没有拦住,那几个人豁出去一般吼道:“求太子殿下给我们做主啊!冉新他们这几个狗官!不拿我们老百姓当人看啊!”

  “对面的玉明府也经常发洪水,但人家那边知府老爷就做人事!”

  “就是!我有亲戚在那边,说他们那堤坝修得又坚固又高,挨着江边的人都会被劝着往城里住,要是受了灾,官府不光会帮着修屋子,还会给发粮食发银子!就我们建阳什么都没有!年年都死人啊!没被洪水卷进去,后头也要病死!”

  “太子殿下救命啊!京里来的大人们救命啊!”

  有了起头的几个人,剩下的百姓们也被感染,原先坐着跪着的也都起来一块喊,还有周围本来是看戏的一些老百姓也混在人群里出声。

  冉新和他身后的几个官员被这一幕气得够呛,冉新干脆对着官差们大吼道:“把他们给本大人拦住!打头的那几个全给抓起来!寻衅滋事,胡言乱语!”

  “让他们说!”越浮郁冷着脸,声音发沉。

  “太子殿下!您不能听这些刁民的无稽之谈啊!他们就是不知足!我们建阳府公中为何没银子,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又穷又懒的刁民用太多了吗!”冉新身后一个官员道。

  冉新也忙不迭接话:“太子殿下,建阳当真是没钱啊,下官刚才跟荣大人说呢,这建阳花钱的地方是真的多,又不像对面的玉明府那样发达,玉明府每年上交国库后留下的赋税都够他们那边过活了,就我们建阳府非得靠朝廷救命才行……”

  “旁的暂且不提,今年刚送到不过大半月的那批银两呢,冉知府莫不是要说也已经用完了?”宴示秋沉声开口。

  冉新就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虽是没花完,但这些日子修缮堤坝建造御洪工程也已经用去不少了,这会儿就是全拿出来给百姓们修缮房屋,那也是不够的……”

  “冉知府,你莫不是以为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理不清三万两银子到底能做多少事?”宴示秋冷笑了声,将“三万两”这三个字说得很清晰,又道,“且今年刚送到的三万两,本就是用于明年御洪与灾后的。冉知府去年谎报灾情,今年谎报御洪之事,拖延至太子殿下来到才勉强开始修缮工程,本该用于今年的款项也不知去向……一桩桩一件件都还没与冉知府你清算,现在你又这么粗陋的扯着谎,是当真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还是你压根连皇家威仪都不放在眼里?这建阳府还是你冉知府的地方了不成!”

  若是与越浮郁这个太子殿下说话,冉新还能勉强压着脾气,但这会儿被宴示秋这个他觉得根本没有实权的太子太傅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质问,冉新就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笑容也不是很能装得起来。

  冉新咬咬牙,对宴示秋道:“宴太傅何必这么危言耸听的诛心,下官的夫人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霍老将军的外孙女,下官的岳丈是京中统管中书省的中书侍郎,时常为皇上分忧,下官在这建阳府兢兢业业十数年,宴太傅平日里只会看书,不懂这些,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太子殿下都还在这儿呢,宴太傅还是莫要越俎代庖……”

  “冉知府这话的意思是,你在这建阳府的所作所为,霍老将军与庞中书都是一清二楚并且大力支持的了?”宴示秋挑了下眉。

  冉新素来都是被奉承着的,这时被一再挑衅,一时间没能控制住,毫不犹豫回道:“那是自然!”

  冉新本意是想说自己有妻子娘家做靠山,却忘了以当下的情形,即使没有其他证据,参他一本渎职绝对是够的,至少他这建阳府知府不可能再当下去。而他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全然是把霍老将军和庞自宽拉下水。冉新气血上涌没能想起来这茬,但跟在他身边的冉府管家却是反应过来了,只是也拦不住气势汹汹的冉新。

  冉新说完之后还更加嚣张起来,想起自己的岳父和手握兵权连皇上都礼遇有加的霍老将军,冉新一时间也不想再在人前奉承着别人了,径直紧跟着说:“这里刁民闹事,下官自会处置妥当,太子殿下和宴太傅还是先行回驿馆吧,别在这里万一磕着碰着,下官可不敢负责。还有荣大人,这些日子也辛苦了,都回去吧,来人,送几位贵人离开!”

  那些官差听冉新吩咐听习惯了,当下竟还当真朝越浮郁和宴示秋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至于也被冉新提及的荣遂言,在越浮郁他们刚刚到了江边之后,便早已经站到了他们近处。

  宴示秋皱起眉,看了目瞪口呆的姚喜一眼,姚喜立刻回神,端着东宫太子近侍的气势喝到:“大胆!你们是要跟着冉新造反不成!竟敢胁逼太子殿下!”

  被这么一提醒,靠近的差役们才反应过来似的,当即停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就那样站着。

  冉新背后的官员们已经开始觉得不妙,但冉新不惧反而更加嚣张:“太子殿下,下官可没有要造反,您身边这公公说话可太僭越了,太子殿下身边怎么能都是这样的小人!”

  说着话,冉新还背着手朝他们这边走得更近了些,都没发现原先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这会儿面面相觑,都没敢跟。这些跟着冉新的官员也不是什么好官,但他们没冉新的“胆大”。

  “太子殿下,二位大人,还是听下官一句劝,今日回驿馆去好好歇息,明日不是还要回京吗,还是别在建阳府耽搁下去了。”

  冉新一句句的,简直是在不停的往他们手里送当下直接发作他的机会。宴示秋和越浮郁本来想回京后再上奏处置这个人及建阳府的事,但当下显然是要改变一下计划了。

  于是宴示秋的目光落到了附近一个差役挂在腰侧的剑上。

  待冉新话音落下,一把泛着冷光的剑也落到了他颈上。

  宴示秋径直从差役那边抽出了剑身,然后反手就落了下来,他长身玉立的站着,面上很沉静,仿佛此时剑指的只是一个死物。

  周围霎时静了,冉新原本嘚瑟的话语也静了下来。

  又过了几息,冉新登时又怒了:“宴示秋!宴太傅!你想做什么!当街砍杀朝廷命官吗!本大人是建阳府知府!你岂敢!”

  “本官有何不敢?”宴示秋目光沉沉,启唇讥诮的说了一句,同时手上缓缓动了动。

  冉新就觉得脖子一疼,觑着眼往下看,但角度问题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他已然觉得自己被划破了点皮、见了血。

  冉新是个欺软怕硬的,当下一时间嚣张气焰就弱了,看着宴示秋也不敢再拿他当个文弱书生了。他瞎舞着手:“你们瞎吗!快救本大人!”

  无人敢动。

  宴示秋手里的剑又划了一下。

  冉新赶忙看向了越浮郁,觉得目前也只有这位太子殿下能管住宴示秋这个太子太傅了。

  “殿下!殿下!下官即使有错,也不过错在办事不力,最多就是被贬谪,罪不至死啊殿下!您若是当真纵着太傅杀了下官,回京之后您在皇上和百官面前也不好交代啊殿下!”冉新感受着脖颈上冰冷的长剑,惊恐的吼道,同时心下万分气恼,早知道他就不来这江边了!平白招惹了个疯子!

  听了冉新的话,越浮郁朝宴示秋伸了手,然后在冉新放松起来的神态中,他接过了宴示秋手里的剑,并且反手一动,再次落到了冉新另一边的颈上。

  冉新:“……”

  越浮郁冷嗤了一声:“你罪不至死?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杀了你又如何,杀了一个浑身是罪的知府罢了,孤有何需要与人交代?”

  冉新脸上一时煞白,他这才想起来了,这位太子殿下在京中可是素来有戾气重的好名声!

  而这位戾气重的主,这会儿一手持剑逼在冉新脖子上,一边侧过脸对宴示秋乖巧的笑:“老师,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宴示秋回了一笑。

  冉新当然得死,但不是这样简单杀了他,在他死之前,他的罪名与同谋都需要付出代价,就这样死也太容易了。

  所以宴示秋拿剑也就是做个起势,方便待会儿直接把冉新送进大牢里。既然都动了手了,就不能再给冉新自由行动的机会。宴示秋也不担心越浮郁会真的直接杀了冉新,越浮郁并不冲动无脑。

  正这样想着,宴示秋就看到越浮郁给了冉新一剑——刺到了一侧肩膀上,冉新痛到面上扭曲,哀嚎一声的同时血流如注。

  然后越浮郁将剑随手丢了,冷声道:“冉新渎职贪贿,累及百姓,欺上瞒下,胁逼储君疑有不臣之心,先行革职,压入狱中待审。建阳府百姓有冤要诉者、有证要举者,皆可前往府衙专设处诉冤举证。此番洪水灾及的百姓,可回到此前的暂住之处继续居住,待官府修缮房屋后再行安置。荣遂言,此事由你主理,莫忘了写文书递回京城。”

  又要写文书……荣遂言作揖道:“是。”

  冉新目眦欲裂:“太子殿下!我可是朝廷命官!我岳父是庞中书!我岳家外祖是霍大将军!你……”

  越浮郁又从边上抽了一柄剑,干脆利落给了冉新另一侧肩膀一下:“放心,庞中书与霍老将军若是与你同谋,均不可能全身而退。”

  说罢,越浮郁又看了不远处那些原本跟在冉新身后的官员们一眼,那些官员们霎时垂了下头,心里都在盘算。

  而周遭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不敢置信之后纷纷大声叫好!他们许多人想得没有那么多,以前觉得知府大人最大,现在有太子做主,那自然是太子殿下最大!太子身边的太傅大人也敢对知府大人动刀剑,那太傅大人肯定是个比知府更厉害的官!他们说了能处置,那冉新这个知府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好!冉新你个狗官总算要下台了!”

  “太子殿下为我们建阳府做了主!”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为民做主!”

  间歇着还有人喊荣遂言的名字,弄得荣遂言笑都不敢笑一下,非常的云淡风轻,心下琢磨着要怎么撬开这建阳府府衙的库房,库房里肯定没什么钱,那要怎么从冉新的私库里拿出钱来,怎么让其他贪过的官员们吐出利来……

  虽是如此,但差役们小心翼翼上前想要把冉新捕回府衙大牢时,冉新还是挣扎不止,大骂本官如今还是建阳府的知府大人!差役们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犯嘀咕,有些怕伤了冉新结果冉新没死成、他们会被事后报复,所以手上并不敢下狠劲儿。

  看着这颇有些滑稽的一幕,宴示秋和越浮郁都皱了皱眉。

  正当时,先前派秦玉言去二皇子府请的人也到了。

  祝明薇和越谦都是骑马而来,看到冉新双肩染血的模样,他们都愣了愣,然后下了马。

  祝明薇朝越浮郁抬手作揖:“珧安来迟了,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有了祝明薇和她带来的兵士,冉新可算老老实实被送进了大牢里。因为先前冉新和他下属的官员们不许,所以祝明薇带的兵士们没有接触过江边相关的事宜,现如今有了越浮郁这个太子做主,那些被祝明薇练出来的兵士们也一起投入到了江边的工程,荣遂言安排着事项,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冉新被押走了,其他官员也赶忙散了,百姓们在劝说下也各归各位,江边这一片可算空旷了下来。

  天上突然又零星落下了雨,越浮郁抬眼看了看,然后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挡到宴示秋头顶。

  宴示秋便偏过头看向他,越浮郁一笑:“忘记带伞了,不过无妨,我不会叫老师淋湿的。”

  这话说得很让人感动,宴示秋眨了眨眼,也感动了下。

  然后他就忍不住煞风景道:“若是雨势大了,就算你将衣服全挡在我头上,我也是会淋湿的,见昭。”

  越浮郁:“……是,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想跳过剧情线写感情线啊啊啊啊(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