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出京之前, 越谦其实曾被文皇后喊到跟前耳提面命过一番,让他这次去了建阳府好好与越诚谈谈心、这几年越诚从未回过一封信入京、莫要兄弟俩当真离了心。

  “还有那个宴示秋……”文皇后突然又提起,果不其然就看到这几年已经越发沉稳的越谦神色有些微异样起来,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叹了。

  于是又是生气越谦拎不清没出息, 又是一声长叹, 文皇后对自己这个长子道:“此番同行的人里有他, 母后管不了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谦儿,莫要再糊涂去犯和几年前一样的错。母后没法叫你去针对他, 但你若是还记得自己到底是谁, 你背后的这些人对你到底有多大的期许,你便听母后一言, 离那个宴示秋远着些, 免得又昏了头。”

  越谦当面应承了下来,回头却自省着回想当年的事……能怪他运气不好,怪他沉不住气, 但却怪不了别人, 尤其是怪不了宴示秋的。

  越谦很清楚,当年自己为何会故意去气越浮郁。不过是被压得久了,心中早就有气罢了, 只是刚好那时他又对宴示秋一见倾了心,确实突然有些头昏脑热,连带着一直以来的闷气一块儿忍不住想要宣泄出来。

  结果运道不好,碰上越浮郁犯了急病——越谦至今也不认为, 当真是他将越浮郁气出病来的——总归是害人害己, 他把二皇弟越诚害惨了。

  这几年时间里, 越谦也曾告诫自己应当放下。他和宴示秋本就没什么来往, 当初找到东宫去也全然是自己单相思,宴示秋甚至没有见他一面,此外宴示秋还是太子太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越谦和宴示秋都不会有可能,所以他应该放下的。

  但感情这回事,哪里讲什么道理。就像当初,不过是秋猎围场上,宴示秋循声回过头时他的惊鸿一面,当即就毫不讲理的动了心,此后经年难以放下。越谦曾想过,若是那年秋猎他没答应越诚去找越浮郁的麻烦就好了,许是就不会因着那惊鸿一面牵扯出后来那么多事。

  心中的念想,越谦自己也控制不住,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着自己别再像几年前那样急躁的凑到宴示秋跟前去。

  ……

  当下,荣遂言到了前面人围着人的府衙门口前,与站在衙门檐下看着衙役们驱赶百姓的师爷说了几句话,那师爷很快便变了脸,从起初的冷脸不理变得生动谄媚,还催促衙役们赶紧把人清走,把街道让出来。

  荣遂言看了眼师爷的嘴脸,又看了看衙门前一身缟素喊冤的几个百姓,还有周围并未散去的围观百姓,终是什么也没说,又策马回到了宴示秋他们这边。

  那师爷见状本想留住他,但荣遂言走得快,师爷顺着他的路线往后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挺气势赫赫的长队。师爷思索了下,干脆赶紧折回了府衙内。

  于是很快,围观百姓们散了,喊冤的那几个人被压到了衙门门口的一侧石狮子边,前面的道路清了,这安阳城的知州大人也急匆匆从府衙内走了出来。

  “徐芳州大人出现了。”荣遂言对仍然坐在马车外面、眉头微蹙的宴示秋低声说了句。

  紧跟着便是徐芳州迎上来拜见:“下官安阳知州徐芳州,见过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下官未能提前得知诸位殿下与大人要经过安阳,未能城门相迎,实属下官失职……”

  徐芳州俯首作揖拜见了一长串话,面上不见半分倨傲,只如同一个朴素的地方父母官。宴示秋看着他,视线又落到不远处被强压在石狮子边不让出声的几个人身上,再看回徐芳州时,目光便更复杂了。

  和几年前在宫门口叫住宴示秋时的高傲不一样,如今的徐芳州便是发现自己在被宴示秋打量,也仍然是一副谦卑敬重的模样。

  “如今天色将晚,诸位殿下和大人可是要在安阳暂住一夜?”徐芳州又问。

  他们本就是这样打算的,荣遂言便点了头:“入住皇家驿馆便是,徐大人不必多劳烦。”

  话虽如此,徐芳州还是谨小慎微的将他们送到了安阳城内的驿馆。驿馆虽鲜少有人入住,但因为是皇家御用的,即使没人住也有人在时时修缮照看,倒不妨碍即刻入住。

  马车在驿馆内停了下来,前后几辆马车上的人也来到了地上。

  六皇子越识如今十岁,是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但许是被荣太后保护得太好,面上瞧着颇有些天真,还很爱与人亲近撒娇。

  这会儿被荣二公子荣明风从马车内抱下来了,越识便兴致冲冲跑到宴示秋和越浮郁跟前,仿佛一点也看不到越浮郁脸上的冷淡不喜似的,大声喊道:“太子哥哥,宴太傅!大皇子哥哥呢,我怎么又没看到他呀!”

  越浮郁是懒得搭理他的,宴示秋对这位六皇子虽目前说不上多讨厌,但也谈不上热络,只保持着恰到分寸的客气,毕竟立场在这儿呢。

  “大皇子殿下先去栓马了。”宴示秋客气回道。

  越识就小大人似的说:“大皇子哥哥总是在栓马喂马的路上!”

  简单打发了六皇子,宴示秋瞥见站在一边小心谨慎的徐芳州,突然开口喊了声“徐大人”。

  越浮郁正想叫宴示秋回屋子里去,外面虽然没什么太阳了,但宴示秋怕热,必然还是难受。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宴示秋喊徐芳州,越浮郁只好暂且安静下来,只站在宴示秋身边安安静静的。

  徐芳州也有些意外于宴示秋会突然叫他,愣了下之后朝前走了两步:“是,宴太傅。”

  宴示秋语调沉静的接着开口:“刚才路过府衙,见似有些不平静,我忍不住有些好奇,正好这会儿也不忙,不知道徐大人是否方便与我说说?”

  闻言,徐芳州倒是镇定得很,毫不犹豫的接过话:“让宴太傅见笑了,是下官还不够称职。刚才在府衙前闹事的那家人,前些日子刚死了儿子,这事儿说来他们也是苦主,所以他们如今不肯承认结案,日日到府衙前闹事,下官也只能忍着,总不能将他们拿下关进牢里,唉!”

  宴示秋就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是吗,徐大人辛苦了,不知这里面究竟有何内情?”

  见状,徐芳州并不敢放松:“哪有什么内情!不过是那家人的儿子上街买东西,路上不小心和人起了冲突,两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那家人的儿子不幸脑袋磕到了街边摊子的桌角,没救回来,就那样丢了命。那日和那家人的儿子起冲突的人,当日就被抓到了衙门,开堂审案事实脉络清楚,证人也有,那犯人自己也认了罪,除了喊自己是不小心失手杀人并非蓄意谋害之外,可并不曾喊一句冤枉,下官也没有动过刑,审案时也有老百姓到堂外围观见证全程。下官审理后定了问斩,因着是人命案子,卷宗也传回了京中由刑部复核,这才在前两日结的案。”

  宴示秋点了点头:“听着并无什么问题,可那家人为何还提起了徐大人您的儿子?”

  见他是要刨根究底了,徐芳州倒也对答如流,叹了声气说:“这事儿下官也头疼不已!那日街上冲突,犬子携下人们路过罢了。犬子性情有些好动,见有人打架,便忍不住停下上去劝架,可也仅此而已了,案子本身当真与犬子无关。可那家人自从得知那日劝架的少爷是下官的儿子,便觉得是下官有意包庇自家人,推了别人出来顶罪,一日日的在衙门前闹啊!”

  徐芳州说这些时很是顺畅,要么就是说的是实话,要么就是他早打好了腹稿。

  宴示秋面上平淡,似是听完了便不再好奇,同徐芳州告别,叫上越浮郁往屋内去了。

  见越浮郁这位太子殿下很是顺从的跟在宴示秋身后,徐芳州神色有些复杂。

  进到安排给宴示秋的屋子里后,越浮郁便问他:“老师是想管刚才衙门门口的事?”

  宴示秋启唇正要回答,但转念一想,从陈述句变成了问句:“见昭觉得该管吗?”

  要越浮郁本心来说,那是不想管的,天下说不清的事多了去了,哪能都管得上。但既然宴示秋都这样问了,越浮郁不想让宴示秋多费口舌劝说自己,便点了点头:“既然遇见了,自然要管。”

  宴示秋笑了下,又问:“为何要管?”

  道理方面,越浮郁是明白的,他坐到宴示秋身边,轻轻握住宴示秋的手,让自己的思绪尽量纯粹善良一点:“若这是争权,面对的是政敌或是对方用来攻讦我们的工具,那便不能心慈手软,让善心占据上风。可这不是争权,如今面对的只是普通老百姓,君舟民水,一滴一流均该被放入眼里。纵然涉及到一州父母官,但于我们并无半分威胁,我们有能耐管,那便得管。”

  越浮郁的手凉,宴示秋觉得舒服,也就没有把手挣脱出来,接着越浮郁的话又补充:“此事也可以和争权扯上关系。刚才府衙前的事,不止我们瞧见了,六皇子暂且不提,单说大皇子也并不蠢笨,只要有心扬名,必然会就这事管上一管。”

  “若是事实当真如徐芳州所说,他并无错处,案情并无冤屈,那倒也无碍。若是徐芳州有意隐瞒,那几个所谓闹事的百姓所言才是事实,届时大皇子管了这事,传开来便是大皇子明察秋毫为民做主,你这个同行的太子殿下却什么也没有做,这般对比,于你不好。”

  越浮郁还是抓着宴示秋的手,待他说完了,便认真点了点头:“老师说的是,那我这就让姚喜出去查查,此事既然发生在大街之上,想必证人并不会少。”

  宴示秋想了下,又说:“还是让砚墨去吧。姚喜在宫中时日长,但没什么与市井百姓打交道的经验,砚墨在这方面比较机灵,也容易融入普通百姓之间。”

  越浮郁顿了顿,哦了一声,安静了会儿后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老师……你别总是夸别人,我才是你的学生。”

  宴示秋闻言一愣,随即冒出错愕:“见昭,砚墨是我的小厮。”

  越浮郁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那要不老师把他遣走吧,他能做的事我都能做,我以后也可以一直跟着老师,给老师做小厮。”

  宴示秋将手抽出来,往越浮郁脑袋上一拍:“说什么胡话呢。”

  越浮郁就闷闷不乐的哼了声。

  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了:“老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还没有一个小厮派得上用场?我只会给老师找事做,不像小厮能帮老师省事。”

  这下宴示秋不禁蹙起了眉头:“见昭?”

  看着越浮郁的眼睛,宴示秋又无奈起来:“不一样的,见昭,你别总是把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那今晚我陪着老师睡觉好不好?”越浮郁突然话锋一转,“我身上凉,可以让老师舒服点。”

  宴示秋:“……”

  怎么说呢,越浮郁的意思他明白,但这话说出来的方式让人听着觉得怪怪的。

  还有……越浮郁刚才突然那么低沉,别就是为了能说出这句话吧?

  “你还嫌弃六皇子爱撒娇。”宴示秋无奈笑道,“人家才十岁,你都十七了,还不是这么喜欢撒娇。”

  越浮郁就突然抱了下宴示秋,轻轻一下,抱完就撤开了:“我和他不一样,我只对老师这样。老师你下次不要对他脸色那么好,他会蹬鼻子上脸的。”

  宴示秋就双手揉了揉越浮郁的脸颊:“爱争宠的小屁孩。”

  几年前,宴示秋叫他小孩,越浮郁还要争辩一下。但现如今他已经和小孩二字全然扯不上关系了,反倒喜欢上了被宴示秋这么叫……越浮郁喜欢宴示秋待他心软,只哄着他。

  砚墨被吩咐了差事,兴高采烈的出门去了。他也确实不负宴示秋的信任,晚膳过后没多久便带着收获回来了。

  先是灌了满满一杯茶水,然后砚墨对宴示秋和越浮郁道:“殿下,公子,果然有内情!”

  “案子大如那徐大人说的,是死者和犯人在街头起了冲突,那犯人先动的手,死者就还手,两人打着打着本来已经快消停了,偏偏这时候徐大人家的儿子经过,又撺掇着他们打架,还叫着下人一块儿掺和,再然后可能是干看着不过瘾,徐少爷就自己也加入进去打架,当场不少人亲眼看到,那死者是徐少爷错手推得撞上桌角的!”

  所以,论凶手的话,确实该是徐芳州的儿子,再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位犯人单独承下死罪。

  越浮郁皱眉:“只有死者的家人在闹,那被判了斩首的犯人家中没闹?”

  “可不是吗,奇了个怪!”砚墨点了点头,又接着说,“于是我也去那犯人家附近打听了,说是那犯人家中只有一个常年病着要吃药的老母和妻子,家中常年拮据,但自从那犯人前些日子进了大牢后,他们家中反倒似乎是好了起来,老母的药买得上了,家里也能吃上肉了。那犯人的老母和妻子待他感情很好,但出事儿之后也没见伤心,别说闹事了,天天在家里好着呢,有邻里说都看到她们脸上胖了点。”

  砚墨又喝了一大杯茶,又说:“也是奇怪,当日大街上看到案子真相的人那么多,徐大人就那样堂而皇之包庇了儿子,也不怕引起民愤?且今日他还敢公然对公子和太子殿下说谎话,是觉得咱们不会去查,还是不怕查?”

  “此处知州是最大的父母官,死者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头百姓,就是想上告怕是都投入无门,且这个案子已经有人认了罪,犯人自己和他家人都没有喊冤,虽然有其他百姓能做证人,但茶余饭后互相八卦时说说还成,到了正经场合想来是不敢说实话怕惹祸上身的。”

  宴示秋慢条斯理说着:“至于今日对我和殿下说谎,徐芳州约莫也是赌一把吧,他除了诓骗糊弄过去、赌我们只是暂时停留不会去查之外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不打自招。”

  这是在古代,交通不便,信息流通更不便,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在同一个地方从出生待到入土,而一方官员往往权势颇大,如今大越朝的地方督查制度也不够严密,往往只能靠调任官员来作为约束。

  有些地方官作恶多端,但只要敢掩饰会掩饰,在任时往往都不会被发现。至于换任后,接任的官员倒是最有可能发现前一任过去的罪错,但接任的官员会不会、敢不敢上报,便又是另一桩官司了。

  宴示秋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对砚墨说:“你现在再出去一趟,将那犯人的母亲和妻子都请到衙门去,说是徐大人有请。”

  砚墨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公子要连夜忙活吗?”

  宴示秋点了点头:“这事儿最好是别拖。”

  一来伸冤不能拖,二来他们不知如今大皇子那边是什么动向,万一拖到明日再做,让大皇子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于是砚墨又往外跑了,越浮郁看着他出去,突然又说:“老师,我错了,我不想在你身边做一个小厮了。”

  宴示秋闻言一挑眉:“干嘛?说得像我很压迫小厮一样。”

  “不是。”越浮郁凑过来,笑了一下,“小厮根本不能一直跟在老师身边,还是做学生才好,老师整日为我筹谋、惦记着我。”

  宴示秋就屈起手指往越浮郁额上敲了一下:“你还挺得意……”

  越浮郁想说我当然要得意,但话还没出口,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是姚喜有事禀报。

  “殿下,宴太傅,奴婢刚瞧见大皇子殿下身边的青柏也出去了。”姚喜说。

  青柏就是越谦此次带着同行的那个随侍,这会儿出去想必也是要紧事,就是不知道和他们在办的会不会正好是同一件了。

  “不打紧,就算是同一件事,也各凭本事。”宴示秋看向越浮郁,“走吧,去衙门。”

  于是顶着夜色,姚喜陪同,一行三人出了门,直奔知州府衙。他们到了衙门门口之后,发现白日里穿着丧服一身缟素的那五六个人,现在还有两个坐在门前,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这会儿正拿着水壶在啃饼吃。

  衙门门口也没有其他人了,衙役们关上府门后,只要上头没让他们出去赶人,也就权当看不见。

  “我儿死得冤枉,我们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

  “就是!就在这里守着!咱们一家子现在还有六个,白天都来闹,晚上轮着来,看谁熬得过谁!”

  另一人就沉默了会儿,然后声音疲惫得有些惶然:“我们肯定熬不过衙门,再过两天,就算不被关到牢里去,家里也要没余粮了,这些天家里就没个进项……”

  “你想说什么!不许说!我们说好了不能要他们的钱!”

  ……

  宴示秋和越浮郁避着听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到了这两人面前。

  这对正在吃饼果腹的中年夫妻抬起头来,本以为是那徐知州又让师爷来游说他们了,没成想却看见的是两个惊为天人的来客。

  “击鼓鸣冤,会吗?”其中更为斯文温和的那位轻声开口。

  夫妇俩愣了几息,然后下意识赶紧将手里的饼塞到嘴里吃完。吃完了,才缓过来,带着愁苦说:“二位公子是外乡来的吧,是不是白天见着我们在衙门前喊冤了……这衙门门口的大鼓,早先我们也敲过,白天敲,夜里敲,后来知州老爷就让人把大鼓划破了,敲不响了。”

  许是把宴示秋和越浮郁当成了路过的热心人,夫妇俩没指望他们能出主意帮上忙,但这会儿见到了人愿意停留,便也忍不住絮念。

  “我儿死得冤枉啊,上街买袋豆子,就再没回家过。”

  “他是跟人起了冲突,是跟人打架了,但不是他挑的事儿更不是他先打的人啊,要是真就被打了一顿,我们也认了,可他怎么就没了呢……”

  “那会儿明明都没打了,可知州大老爷家的少爷非要怂恿,一块儿打,又打起来了,我儿就那样没了……那家人收了钱,娘不要儿子,婆娘不要男人,倒是过得高兴,可我们家高兴不起来啊,我儿那么有出息,读书可有本事了……”

  “我儿没了,知州大老爷家的少爷是一根毫毛都没烧到,这叫什么世道啊!二位公子,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是哪儿人啊,你们穿得这么好,是不是也认识几个贵人?”

  越浮郁不爱理人,宴示秋也不知道回什么话好,干脆便沉默不语,只听着。直到砚墨那边将如今已经定了斩首的犯人家人带了来,宴示秋才对面前这对凄风苦雨的夫妇又一次开了口。

  “你们抬头看看我身边这位,他叫越浮郁,是当今太子。”

  “你们若有冤,他能为你们伸。”

  其他人看向越浮郁,越浮郁看着宴示秋。

  ……

  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背后也就徐芳州这位知州的势力,能被弄得这么困难,只是因为一方势太弱、另一方是本地父母官。

  徐芳州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私下与那位认罪的犯人达成了协议。只要犯人认下罪,徐芳州会给他家一大笔钱,解决他家拮据的困境,他母亲若是要就医,徐芳州也能寻本地最好的医馆最好的大夫。犯人虽然会被判斩首,但届时行刑的地方就在徐芳州说了算的安阳城,徐芳州承诺会用其他死囚代替行刑,在正式行刑日之前就送犯人一家离开安阳。

  这个案子并不多缜密,一旦要追根究底,根本经不起查,徐芳州也是为了保护儿子孤注一掷了。现如今越浮郁这个太子连夜开堂,事情经过详实清晰,很快便水落石出。

  案件推翻,替罪的犯人重新定罪。住在知州府衙后院的徐家人很快都过来了,看到徐芳州摘下官帽被革职查办,还和徐家独子一起被关入了大牢,徐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喊着冤枉,倒是和白日里死者家人在衙门前哭喊那一幕有些许情形相似。

  大皇子越谦和荣遂言听闻消息赶过来时,正好看见那死者的家人们在不停的叩谢,喊着太子和太傅青天大老爷。

  宴示秋还是很淡然,越浮郁则被面前这一幕弄得有些不自在。看到荣遂言来了,越浮郁倒是灵光一闪,对他招了招手。

  见越浮郁是在喊自己,荣遂言一愣,然后下意识看向了越浮郁身边的宴示秋,用眼神询问:“太子突然叫我做什么?!”

  宴示秋也不大明白,只能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等荣遂言过来了,越浮郁便对面前怎么叫都不肯起来、一直拜谢他们的夫妇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荣大人,大理寺掌管刑狱究案之事,你们还有什么事都可与他说。砚墨,姚喜,你们留下与荣大人说说具体经过,之后还得劳烦荣大人写封文书送回京城,涉事之人要如何判处,这安阳城也还需重新派任一位知州过来。”

  说罢,越浮郁对宴示秋使了个眼神,然后拉着他连忙往外走,宴示秋不禁失笑。

  荣遂言留在原地茫然了下,紧跟着就被缠住了。等送走了死者家人,送走了之前顶罪的那个犯人的母亲和妻子,又将堂上其他徐家人安抚回了后院,荣遂言才得空听砚墨和姚喜说详实经过。

  开始磨墨写文书的时候,荣遂言突然就觉得自己是被坑了。最要紧的功劳都是太子和太子太傅的,剩下的琐碎收尾和写文书这种幕僚干的事,倒是由他来做了,回头这文书写好了送回京城之前还得给太子他们过目……想到越浮郁那糟糕脾气,还有宴示秋斯文雅致的笑,荣遂言更郁卒,他连在文书中玩点小聪明领点功劳都不行!

  从衙门出来后,往驿馆回去的路上,宴示秋也忍不住乐:“你倒是聪明,就是辛苦了荣大人。”

  越浮郁听着宴示秋轻声的笑,手上又有点痒起来,他默默握住了宴示秋的手,哼了一声:“谁让他那么喜欢往你跟前凑,不是想和你交好以谋更多机会吗,这下我便给他一件差事办……我懒得和那些亲属打交道,更不想写文书,可这些事也不能推给老师你来做吧,荣遂言倒是正好。”

  垂眼看了看被越浮郁握着的手,宴示秋轻啧了声:“见昭聪明……但你这手能不能松一松?你如今倒是不爱整日里拿着九连环玩了,可老师这手也不能当把玩的摆件吧?”

  越浮郁并不松手,还嘀咕:“可我手上空着不舒坦……”

  “那你的九连环呢?我记得出京前你有带上,这一路怎么没见你拿出来玩?”

  “懒得拿。老师,我的手很凉,你有没有觉得凉快一点?”越浮郁双眼发亮的问。

  宴示秋:“……”

  ……

  越谦虽然和荣遂言一起去了一趟府衙,但到了之后确定没有用武之地,他便又先一步回了驿馆。他回到驿馆后又过了一会儿,先前派出去的随侍青柏才匆匆赶了回来,小心闭上房门,然后有点激动的回禀:“殿下,今日那知州衙门前果然是有冤案!”

  越谦闻言微微颔首。

  青柏见他并不着急追问,有些疑惑:“殿下,今日那衙门门口喊冤的百姓所言确实为真。这徐知州为了袒护儿子而草草定案,这事儿您若是出面翻了案,于您的名声大有益处啊!那徐知州虽是前几年的状元,但没什么背景,早先脾气硬还得罪了些人,要处置他并无什么难处和后患……”

  “此事已经迟了,我刚从知州府衙回来,太子殿下已经重新定案、将徐芳州拿下狱了。”越谦缓缓道。

  青柏闻言一愣,随即自责道:“都怪小的办事不力,打探消息迟迟未归。”

  “怪不得你,是我做决定的时间太晚了。”越谦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到窗边。

  他看着夜空中的月亮,突然说:“明日是七月初十?”

  青柏又愣了下,才回:“是,立秋了。”

  “说是立秋,但如今夏日最热的时候都还没来。”越谦轻声自言自语,又对青柏吩咐道,“拿一盒安神香,放到……宴太傅屋子的窗台上吧,他回房后应该能看着。”

  “殿下?”青柏这下不是发愣了,是有些发惊,“那安神香制得不易,您这次出来也没带多少,若是给了宴太傅,您自己怕是不够用了,而且……宴太傅也不一定会用您送过去的东西……”

  越谦闻言倒没生气,只是有些自嘲的笑了下:“送过去吧,我再附张信笺,说是送他的生辰礼,至于他用与不用,都随他吧。我想送。”

  青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接着劝:“殿下!宴太傅将安神香弃之不用都是小事,小的是怕……宴太傅毕竟是太子的人,他若是从您有安神香一事猜到您有用香的习惯,回宫后查到您自前几年便有难以入睡的失眠之症,对您不利啊!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将此事周全瞒下,又为您寻得这安神香的方子……”

  “失眠之症罢了,太子生来病弱,几年前急病一场,不也还是在储君之位上坐得很是稳当吗。”越谦摇了摇头,“莫要再劝了。”

  青柏只得闭上了嘴。

  ……

  “老师,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今夜就让我和你睡在一起好不好?”回了驿馆,越浮郁还是跟在宴示秋身边,“我必须做头一个与你说生辰快乐的人。”

  宴示秋坚定拒绝。虽然驿馆有冰能用,但量不多,得省着,所以夜里还是凉快不到哪儿去。至于越浮郁,虽然他体凉,但再凉也不是能当降温器使的,夜里两人若是挨得近了,只会更热。

  “你明日早些起床,也可做第一个祝我生辰快乐的人。若是还不放心,大可待会儿姚喜和砚墨回来了,你叮嘱叮嘱他们,明日一早见了我先莫要说话,待你与我说话了,他们才能开口。”宴示秋很是认真的为越浮郁出主意。

  越浮郁都想说他可以在宴示秋床下脚榻上睡了,但宴示秋哪里能不知道他,赶在他说出口之前笑了一下:“见昭可别折腾老师了。”

  越浮郁只得一脸委屈忧伤的闭了嘴,过了会儿又开口:“那我在老师房里多待一会儿,再回我自己的屋子。”

  “好。”宴示秋失笑着推开自己屋子的房门,“都这么大了,怎么就这么黏人呢,你看连六皇子都不黏那位看着他长大的荣嬷嬷。”

  他们出去前将屋子里的烛火都熄了,这会儿屋内黑得很,越浮郁赶在前面进去,将烛火点燃照亮屋子,同时回答:“那不一样。”

  至于具体有什么不一样,越浮郁也没接着说。

  宴示秋正想说话,视线却落到了木窗上,他蹙了下眉:“……窗下是不是多了个木盒?”

  不止,木盒上面还附了一片小小的花笺,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生辰快乐”。

  宴示秋还没反应过来,越浮郁倒是先冒出了火气:“这不算!老师,你的生辰还未到,这张不知道哪儿来的纸上写的不算!”

  宴示秋失笑,将压在花笺上的木盒拿了起来,打开的同时随口哄道:“好好好,老师等着你来说第一声生辰快乐。”

  越浮郁弯了下唇,又凑近来看,然后眯了下眼,笃定说:“老师,这送礼之人必然不怀好意,居然送香做生辰礼,咒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orz

  但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