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都说, 东宫太子越浮郁自从景平二十年年末重病一场后,性子似乎也跟着变好了些——自然了,这个变好指的是和他自己从前的脾气相比。

  虽然还是不爱理人、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但说话做事上显然不似过去那般乖戾不定了, 而且当初那个被强塞到东宫的太子太傅宴示秋, 在东宫倒是长长久久的安稳待了下去, 太子不仅没有将人驱逐离开的意思,反倒人前也不吝亲近,让人惊奇得很。

  至于和当年太子突发重病一事密切相关的大皇子越谦, 那之后也更加沉稳, 文皇后一派甚至在那之后安分了好长一段日子,不像过去那样三五天就要上书建议让皇长子参政或是如何。

  直至景平二十二年的九月, 皇长子越谦及冠, 文皇后一派又再次大肆活络了起来。

  虽然皇帝越徵的态度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还有荣太后一派为了维护六皇子权益、想要掣肘大皇子参与政事,所以也明里暗里站在皇帝一边, 一块儿压着支持大皇子的一派。

  但无奈大皇子都这个年纪了, 除了两年前的无心之失之外再无任何错处,大皇子一派所提的事又合情合理,所以勉强又压了小半年, 眼见着是要压不住了,越徵便先是同意了让大皇子越谦出宫立府。

  这事过后,支持大皇子的那部分朝臣仍然没有消停一下的意思,继续趁热打铁, 想让皇帝正经给越谦派个差事。越徵想了想, 然后接受了荣太后的提议, 对外宣称要先给大皇子选册皇子妃。

  于是又拖了几个月, 在高门贵女中百般挑选,最后越谦自己上书说并没有看到中意之人、暂且不想再考虑册立正妃一事。这件事才算是暂且告下一个段落。

  如此,日子便来到了景平二十三年的六月二十二,东宫太子年满十七的日子。

  “选册大皇子妃这事儿前几天才消停,今天早朝上又已经有人开始提议让大皇子参与政事了。”

  宴示秋刚从前朝回来,因为上朝所以穿了一身正经朝服,大越朝从一品官员的朝服是略有点深的红色,因此衬得宴示秋更加面白如玉,从长袍宽袖中露出的手腕清瘦、十指纤长漂亮。

  他步入明琅殿,一边慢条斯理解开朝服的腰封,一边对跟着他进来的越浮郁缓声道:“皇上和荣太后两边应该都是快压不住了,我们可以做好渔翁得利的准备。”

  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今日正好满十七的越浮郁如今身量更加挺拔,他听着宴示秋清如环佩轻摇的声音,目光无意识落在宴示秋那被腰封束起、清瘦得更为明显的腰身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好。”

  看着宴示秋将朝服换下,穿上平日的常服,越浮郁又忍不住追问:“老师,你没有其他想要跟我说的了吗?”

  宴示秋眼里带了笑,故意继续说朝堂上的事:“托这两年文皇后一派尽心为大皇子筹谋的福,皇上和荣太后也不可能一直压着大皇子什么都不让他做,期间还是给大皇子随意指派过简单的临时差事,为了平衡朝局,倒是也让我们渔翁得利,给过你好几次接触政事的机会。虽然没正经做什么要紧事,但毕竟是机会,也趁机结交相识了不少朝臣,如今大家说起见昭你这位太子殿下,风评可比几年前要好多了。”

  “也是你从前的名声太差,所以但凡你有一丁点优点显露了出来,旁人都会放在眼里注意到……”

  “老师!”越浮郁放低了声音,用他确信会让宴示秋心软的语调轻声继续道,“你要是不小心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打紧的,反正老师前两年都陪我过过了……”

  宴示秋便绷不住笑意了,他走到百宝阁边,从上面拿下一个木匣子,然后递给了眼巴巴望着他的越浮郁。

  同时目光温和的开口:“见昭,生辰快乐。”

  越浮郁故作可怜仿佛阴雨过境的脸,便马上转变成了风和日丽的模样,他欣喜的接过木匣子,说了句“谢谢老师”,然后一边迫不及待打开一边说:“今日一早没听到老师祝我生辰快乐,我还以为老师当真忘了呢……”

  宴示秋无奈:“你的生辰我怎么会忘。再说了,就是我真的不小心忘了,那姚喜也不能忘,整个东宫今天热火朝天的,我能想不起来吗?”

  “别人想不想得起来,我才不关心。”越浮郁轻快道,然后看着木匣子里的生辰礼,忍不住笑,“老师你又偷懒!年年都送我一个九连环!”

  宴示秋闻言轻咳了声,没办法,他当真不擅长送礼物。初见时越浮郁在玩九连环,后来也时常拿在手中把玩,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年幼时只被九连环难倒过,所以后来即使能解开了,他无聊时还是喜欢用九连环来消遣。既然如此,宴示秋便喜欢上了送九连环给越浮郁做礼物。

  “今年这个不一样,”宴示秋试图狡辩,“你仔细看看,今年这个可是足金打造的,在九连环一界中必然是昂贵的独一份。”

  越浮郁就笑着点头,一副只要是老师送的我都喜欢的懂事模样。他将木匣子又小心合上了,然后说:“我去将老师这个生辰礼放好。”

  宴示秋点了点头:“那我先去藏玉殿等你。”

  “好。”越浮郁应道。

  越浮郁喜欢跟在宴示秋身后,几乎做什么事都喜欢和宴示秋一起,唯独放礼物这件事,年年都是自己独自回寝殿去放的。与其说是放礼物,倒不如说是把礼物封存起来,放好了便不愿意再拿出来给别人瞧,像是藏宝贝一般。

  而越浮郁藏宝贝的那个红木箱子颇有些大,他不给宴示秋看,倒没有刻意避开过其他人,还让姚喜时常擦拭一番。

  今天也是,越浮郁抱着宴示秋给的木匣子,回到自己的寝殿,打开衣柜,再打开里面那个大红木箱子,然后小心翼翼摆放了进去。

  若是宴示秋在这里看到红木箱中的东西,必然能认出来里面有一件披风曾经是他的,其他物件也是这几年断断续续各种日子他送给越浮郁的,里面甚至有好些个没有拆开过的红封。

  姚喜曾经很是不解,趁着越浮郁放东西心情好的时候小心翼翼问过:“殿下为何要将宴太傅送的东西都搁置起来?连过年时节压岁的红封都不曾拆开……”

  “你懂什么。”越浮郁轻嗤道,又满目热烈的看着红木箱中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老师送给我的,怎么能有一丁点的破坏……这个红封上用来封口的蜡还是老师自己动手制的,可惜后来老师嫌麻烦不再调了,我也就得了这么一个。”

  ……

  放好装着足金九连环的木匣子后,越浮郁便快步来到了藏玉殿。

  宴示秋正坐在窗下的书案边看书,殿内摆有冰盆。如今六月底的天气,倒还没有那么炎热,只是宴示秋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才早早用上了冰盆。

  见宴示秋看得专注,越浮郁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直至走到近处,他才故意拍了下宴示秋的肩膀:“素商!”

  宴示秋被惊到了一下,手里的书一时没拿稳磕到了书案上,然后歪碰倒了正搁在砚台上的毛笔笔杆,毛笔跳起来一点,然后宴示秋就感觉到脸颊一凉,像是有水滴落到了脸上,只是这会儿落到脸上的必然不会是干净清水了。

  宴示秋:“……”

  没想到会引起这么个连锁反应,越浮郁也默了默,然后拿出手帕:“我帮你擦干净。”

  宴示秋无奈摇头,然后仰起了脸方便越浮郁帮他擦掉脸颊上的墨汁。

  越浮郁擦得认真仔细,手上动作轻柔,宴示秋仰头看着他:“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

  越浮郁轻咳了下:“……素商啊。”

  宴示秋挑了下眉:“嗯?”

  越浮郁便老实改口:“老师。”

  “没大没小。”宴示秋轻啧了声,又问,“还没擦干净?”

  越浮郁又咳了声,微微拿开了点手帕,然后回答:“估计得沾点水才行,还剩下浅浅的印子不好擦。”

  宴示秋就很顺手的拿过了越浮郁手里的手帕,自己站起身:“我去外面用水。”

  越浮郁也站直了,亦步亦趋跟着他。

  宴示秋来到外面的庭院中,接了点水沾湿手帕。见他擦不对地方,越浮郁便直接伸手再次拿回手帕:“我来吧,老师。”

  这会儿面对面站着了,宴示秋还是得仰着脸,他便有些忍不住感慨:“你这是怎么长的,现在居然比我都高了……”

  这几年时间里,越浮郁和宴示秋当真做了不少事。

  在人前还是装着病弱,但实际上越浮郁学会了骑射凫水,还习了武,有的是在人后悄悄做的,有的没法藏着学,索性就大大方方在人前打着强身健体的名头上手,反正他们有圣手秦太医帮忙应付。宴示秋倒也跟着学了几招,只是他毕竟已经成年了,不如越浮郁容易上手,他自己也不怎么感兴趣,也就学了点防身的技巧作罢。

  此外,宴示秋也及冠将近两年的时间了。景平二十一年的时候他及冠,祖父祖母便为他取了字,唤作素商,是秋的雅称。

  但在家中时,祖父祖母还是习惯叫他秋儿。宴示秋交际圈也不大,于是当初忍不住感慨了句,说取了字之后竟然也没人叫。

  越浮郁当时听了,本就蠢蠢欲动想要出口的称呼霎时就大胆喊了出来,然后被宴示秋拿着书敲了一下脑袋。

  尔后这两年,虽然宴示秋不让越浮郁这般没大没小的叫,但越浮郁还是偶尔便突然唤一声素商,让宴示秋也是没辙。

  当初及冠之时,宴示秋便发现越浮郁长高了,渐渐的都和他一般高了。之后越浮郁的身高还在长,不经意间竟然是已经比他这个老师还要高出了一个头。

  宴示秋只能安慰自己,自己这身高是正正好的挺拔,是越浮郁太高了,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能长呢。

  当下,一边轻轻擦着宴示秋脸上的墨迹,越浮郁一边乖巧回答:“老师,我觉得我还能再长长。”

  宴示秋:“……”

  你长,你加油长。

  擦干净了墨迹,宴示秋和越浮郁刚回到藏玉殿内,后脚姚喜和砚墨就过来了。

  “殿下,宴太傅,各宫送来的生辰礼都已清点入库,只是……”姚喜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越浮郁瞥了他一眼:“怎么,有谁送了针扎的小人?”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姚喜忙道。

  “哎呀,是皇上,”相比姚喜,砚墨在越浮郁和宴示秋面前还是要大胆一些的,这会儿见姚喜支支吾吾,他便抢过话说了,“皇上还送来了两个宫女!来意是和去岁一样的!”

  宴示秋闻言一顿,然后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越浮郁。

  越浮郁已经皱起了眉:“他还没完了!”

  去年越浮郁过生辰,皇帝越徵就连着生辰礼一块儿,还派陈季送了两个宫女过来,表示说太子殿下如今年纪也到了,这两个宫女都是给他启蒙来的,至于启蒙什么……还不等陈季含蓄的说完,就已经全都被越浮郁赶出东宫去了。

  那之后越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隔了半年又给东宫送过来了两个宫女,还是陈季陪着过来的,还是让越浮郁叫姚喜给轰出去了。

  没成想如今又过了半年,又是他的生辰,越徵又来这一遭。

  越浮郁直接沉着脸诘问姚喜:“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办过,还特意拿到老师面前来说什么说,不知道直接轰走了事吗。”

  姚喜满脸为难:“可是今日不是陈季公公送人来的,就让那两个宫女自己随着皇上送来的生辰礼走进来了,奴婢刚看向她们俩,都还没说上话呢,她们俩就跪下开始哭,说是若不能让殿下将她们留在东宫,她们回去了就要因为没用而被打杀了,满口都是大发善心救救她们,奴婢这也……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了这话,越浮郁冷笑了声:“还威胁到孤身上来了,真当孤这两年脾气好了不成?她们的命与孤何干,这皇宫里哪天不死人。赶出去,不走就扔出去。”

  看着面带戾气的越浮郁,宴示秋轻叹了一声。

  越浮郁在这声轻叹中回过神,指尖霎时蜷了下,他敛了面上的恶劣,小心翼翼看向宴示秋,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听话的好学生,只是心下懊恼刚刚不该当着老师的面发作。

  抿了下唇,越浮郁轻声说:“老师……不能让人觉得我好拿捏,不然的话,今天我那位父皇能用人命来逼东宫留下宫女,明天他或者其他人就能用同样的法子逼我做其他事。”

  而且,那些人的命本就与他无关。

  越浮郁悄悄将这句话藏着没说。

  他知道,宴示秋虽然心软,但并非是见着谁有难处都会大发慈悲心伸手相救的人。他也知道,宴示秋心里是认同这句旁人性命与他无干的。但他已经面带恶意说过一次了,便不能再三强调这一点……越浮郁不想让宴示秋觉得他凉薄。

  看着忐忑解释的越浮郁,宴示秋抬起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老师知道。”

  越浮郁松了口气,又看向姚喜:“还不出去?”

  姚喜正要领命,却紧跟着听见宴示秋说了句“等等”。

  “你将她们两个亲自送回到陈季公公面前,顺便带句话,就说太子殿下问这两个宫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皇上让她们这样说的吗。然后你就在那儿等着,说太子一定要你问出个答案才行,你没得到答案不敢回东宫。若是陈季不肯给你个明确的回答,你便也求他救命。”宴示秋慢条斯理说完,然后才到,“去吧。”

  姚喜忙不迭应了,然后和砚墨一块儿赶忙离开了藏玉殿。

  越浮郁就抓了抓宴示秋的手,然后在宴示秋看过来的同时,带着委屈道:“吓死我了,老师刚刚突然说等等,我还以为你真要为了别人牺牲我的名声,把那两个宫女留在东宫了……”

  宴示秋无奈失笑:“怎么会,老师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委屈你。只是,既然说几句话就能救两个人,那又何必让别人把两条人命算到你身上呢。”

  越浮郁抿了下唇,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忐忑的问:“老师,我刚刚对姚喜那样说,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失望?我以后不会了,我……”

  “没有,你不要总是这样不安,见昭。”宴示秋轻轻揉了揉越浮郁的头发,叹道,“只是有点拿你没辙。”

  宴示秋也在琢磨,他好像并没能把越浮郁的性子往正能量一点的方向带,越浮郁只是在他面前很乖巧听话……不过好在越浮郁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而且这个“商量”的结果基本都是他说什么越浮郁就应什么的,虽然这样也不怎么好,但至少比让越浮郁独自随心所欲的行事要好一点吧……应该是吧?

  琢磨了会儿,宴示秋又想,其实越浮郁的性子也没那么糟糕,只要他自己想做,那做事还是很周全的,只是在一些琐事上不爱费心思而已。

  不要紧,慢慢教。

  ……当老师真不是个容易的活计。

  越浮郁看着宴示秋沉沉思索的模样,微微抿唇,暗自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再叫老师因为他的脾气而操心了。

  为了转移宴示秋的注意力,越浮郁突然喊了声:“素商,我们……”

  宴示秋果然回过神,眯了下眼:“你又在叫什么?”

  越浮郁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叫的是老师啊,老师你听成什么了?我想去看看收到的生辰礼,老师你陪我一块儿去库房好不好?”

  看着这样的越浮郁,宴示秋就突然又没那么发愁了。

  他想着,有什么可愁的呢,越浮郁这会儿才十七岁,放现代还没成年呢,慢慢来呗,这可是他宴示秋自己认的学生。

  “好,去看看见昭今年又收到了什么好东西。”宴示秋拍了拍越浮郁的脑袋。

  越浮郁就边站起来边说:“老师,你这样拍我,我也不会变矮的。”

  宴示秋:“……”

  这臭熊孩子。

  于是他们俩从藏玉殿出来,来到了东宫的库房。今天刚入库的那些东西就摆在最容易看见的地方,越浮郁拿了礼单,和宴示秋一块儿挨着看。

  “皇上还给你送了一箱书?”宴示秋挑了下眉,“怎么没见姚喜让人搬到藏玉殿去……”

  在礼物箱子间走着,越浮郁撇了下嘴角:“估计是没顾上吧。”

  想到被送到东宫的那两个启蒙宫女,宴示秋轻咳了声,心想也是,姚喜这差当得真挺不容易的。

  “是这个箱子吧。”宴示秋在一个厚重的红檀木箱前停下。

  越浮郁对照了下手里的单子,然后点点头:“就是它了。说是送了些颇为难寻的书,里边还有些是孤本呢。”

  木箱并没有上锁,宴示秋打开箱子本身的锁扣,随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本,道:“那待会儿让人仔细清点造册,然后送到藏玉殿去,刚好前两日整理了书阁,新腾出来了两层书架。”

  “嗯。”越浮郁看着宴示秋翻开了书。

  翻了两下,手上一顿,又翻了两下,然后宴示秋就猛地把书合上了,面上表情一时间非常复杂。

  越浮郁见状有些意外,便伸过手要将书拿去看:“这书有问题吗?”

  “不是,你先别看。”宴示秋的手躲了躲,没让越浮郁拿走他手里的书,语气有点纷乱,“这真是皇上送你的生辰礼?颇为难寻?还有孤本?”

  越浮郁迟疑的点了点头:“单子上是这么写的……老师?”

  宴示秋无法控制的回想了下刚才在书页上看到的画面,缓了缓后,突然又很想笑。

  “没什么。”宴示秋忍笑道,“别让人清点造册了,直接搬到你寝殿里去吧,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看倒也无所谓,但……别看太多。”

  “老师?”越浮郁被弄得更加迷惑不解,见宴示秋没打算明说的样子,他便伸手要去拿箱子里的其他书册。

  宴示秋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坚持道:“稍后你自己再看吧。”

  将刚刚拿出来的那本书放回了箱子里,宴示秋紧跟着直接合上了木箱,然后颇有深意的感慨了句:“看得出来,皇上当真很关心你的身体了。这么多,如果都是的话,那这份生辰礼准备得确实是不轻松。”

  闻言,越浮郁狐疑的看着宴示秋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礼品单子,然后他抬起头,听话的点了点:“好吧,那回头我自己看。”

  “嗯。”宴示秋便忍着笑,转身朝前继续走了,边走边问,“文皇后今年送了什么过来?”

  没听到回答,却听见箱子被打开的声响,宴示秋一回头,果不其然越浮郁这个听话学生已经趁他放松不注意,在后面叛逆的打开了刚刚那个书箱。

  “哎——”

  越浮郁头也不抬,仿佛宴示秋马上就会过来关上箱子一般,手上动作非常迅速的捞了一本书,然后翻了开来。

  宴示秋无奈的看着他。

  越浮郁看了几息,然后和宴示秋之前一样猛然就将书合上了。他抬起头,又看见宴示秋似笑非笑带着揶揄,于是一时间脸上都有些发烫。

  将书丢回了箱子里,越浮郁很不自在的别过眼:“他是不是有病!让人送这些玩意儿过来!”

  “还是有一定学习价值和必要的。”见他这样,宴示秋更加忍俊不禁,“能搜罗到这么多也挺不容易……别是借着缴书的名义从民间弄进宫里的吧。”

  “管他是怎么搜罗来的。”越浮郁赶紧将木箱合上了。

  见宴示秋还是噙着笑,越浮郁忍不住叹气:“老师,你别笑了……”

  宴示秋就轻咳了一声,然后很有老师风范的端正了表情,对越浮郁道:“其实真没什么,几本图册罢了。你若是不想看那就别管这个箱子,若是确有些好奇,那看一看也无妨,好奇也是正常的。大概是皇上几次送来启蒙宫女都被赶出去了,他有些担心你一无所知。”

  “用不着他在这种事上担心!”越浮郁耳朵有点发麻,干脆对宴示秋道,“老师,要不我们出去吧,下次再来看其他生辰礼。”

  “好。”宴示秋莞尔。

  越浮郁不想再提那个箱子,但偏偏他们刚走出库房没多远,送那两个宫女离开的姚喜就回来了,看到越浮郁和宴示秋,他还挺高兴。

  “殿下,宴太傅,奴婢把人送回到陈季公公面前了,也按宴太傅您说的那样对他说了。陈季公公犹豫后便去见了皇上,过后再出来就跟奴婢说,皇上他说了,以后不会再强行塞人过来,让殿下莫要动怒伤身。”姚喜老老实实回禀,“至于那两个宫女,奴婢瞧着不像是会出事的模样,也旁敲侧击问了陈季公公,他确是说不会拿她们怎么着的。”

  这些说完,姚喜又紧接着道:“此外皇上还叮嘱了,让殿下得空时可以翻翻这回送给殿下的生辰礼,那些书都是再有用不过的。”

  越浮郁:“……”

  “奴婢先前让人入库时没注意里边有书,本想着先过来将书搬去藏玉殿,正好也与殿下和宴太傅回禀,没想到会在半道上就见着。殿下,宴太傅,你们这是刚从库房出来么?”

  越浮郁没回答姚喜的问题,只意味不明的哼了声,然后对宴示秋乖巧道:“老师,我们走吧。”

  宴示秋眉眼带笑,点了点头,又对姚喜说:“那些书不用搬到藏玉殿……”

  看了眼越浮郁的表情,宴示秋接着道:“搬到殿下的寝殿去。”

  越浮郁又开始觉得耳朵发麻了,脑子一昏道:“不,送去明琅殿。”

  明琅殿的主人宴示秋:“……嗯?”

  越浮郁镇定自若的咳了声,然而说出口的话更不过脑子了:“就……既然是书,那总得有老师教导。”

  宴示秋抬手一下拍到了越浮郁脑袋上:“说什么混账话呢。”

  “算了,哪也别送了,暂且搁库房里放着吧。”宴示秋又对姚喜说。

  姚喜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

  越浮郁抿了抿唇。

  直至夜幕落下,越浮郁的生辰也还只剩下最后小几个时辰了。吃过比往常更为丰盛的晚膳后,越浮郁突然对宴示秋说:“老师,前两年你送九连环给我做生辰礼时,都会多说一句这礼太随便,让我可以提点其他心愿,你若是能办到便答应我。”

  宴示秋坐在庭院中晒着月亮,闻言有些不知就里,点了点头:“我是说过,但你不是说不用吗?”

  越浮郁就满脸期待的看着他:“老师今年还没说这话呢。”

  宴示秋:“……”

  理智告诉宴示秋,越浮郁这好学生肯定又在打什么怪主意了,他最好别顺着他。但……宴示秋确实觉得自己只送一个九连环有点太对付了,今年本来确实也想说这话的,只是又想到前两年都说过了,今年再重复颇有点更不走心的意思,所以才没说。

  这会儿越浮郁这样主动提了,宴示秋犹豫过后,愣是不好意思装没听懂。眼下又没其他事能糊弄着转移越浮郁的注意力,宴示秋都有点后悔没在身上携带两个红封了,不然现在直接塞给越浮郁也挺好。

  “好吧。”宴示秋最终还是叹了声气,顺了越浮郁的心思开口道,“见昭过生辰,老师只送一个九连环,颇有点随便了,只是老师不擅挑礼物,实在想不到送些什么其他的。这样吧,见昭说一个心愿,老师能力范围内一定给你办。”

  果不其然,这回越浮郁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好啊,我正好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只要老师答应就一定能实现……今天晚上我想宿在明琅殿,和老师同寝好不好?”

  闻言,宴示秋:“……”

  越浮郁眨了眨眼:“老师很为难吗?”

  “老师很为难。”宴示秋也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然后就看到越浮郁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

  宴示秋无奈:“不是老师嫌弃你,只是见昭,你睡相颇有些不好。”

  早年越浮郁想要和他亲近,所以常常绞尽脑汁找机会夜宿明琅殿。那时宴示秋想着他也只是太过没有安全感罢了,所以总是会被越浮郁磨到松口。

  起初还好,宴示秋只是觉得越浮郁有点“活泼”。越浮郁体凉,即使后来身上的病症都治愈了,也没能改变这一点,每回上床前他的脚都是冰凉的,只要和宴示秋同寝,他就总爱用冰凉的脚去贴宴示秋的。

  夏天其实还挺舒服……宴示秋说了好些次,最后索性随他了。

  但后来,随着越浮郁长高,身量越来越挺拔,他就从喜欢贴着宴示秋的肩膀变成了喜欢把宴示秋当个玩偶似的抱着,哪怕睡前泾渭分明,醒来的时候常常也是变成这样,宴示秋下意识抬头都能撞上越浮郁的下巴。

  这样的睡相太奇怪了,越浮郁又屡教不改似的,宴示秋干脆就把他赶回了他自己的寝殿,再也没同意过越浮郁夜宿明琅殿。

  没成想,今天越浮郁生辰,他在这个时候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

  “老师,我保证今晚睡相会很乖的,你就答应我吧。”越浮郁眼巴巴看着宴示秋。

  他知道宴示秋待他心软,今天又时机不错,只要他肯缠着求,那宴示秋最终一定会答应。

  宴示秋确实被缠得没辙,他晒着月亮,越浮郁就在他耳边一直念叨,什么老师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老师我今晚想和你夜谈、我们都好久没有躺在一块儿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实在不行,要不在床榻中间放一盆水吧,这样我睡相有变时就会醒了。”越浮郁甚至道。

  宴示秋随手拿了石桌上摆着的点心塞到越浮郁口中,放弃道:“好,答应你,就今天一晚,明天你要再这样,我就要罚你抄书了。”

  越浮郁咬着点心,双眼却是一亮,他赶忙伸手拿下点心,然后问:“只要我抄书,老师就答应我宿在明琅殿吗?”

  宴示秋:“……”

  这学生,怎么有点鸡同鸭讲呢。还跟以前没两样似的,这几年也就身高有明显变化了。

  “不能,这只能让你宿在藏玉殿。”宴示秋又塞了一块点心给越浮郁。

  越浮郁老老实实将两块点心都给吃了,然后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催促宴示秋:“老师,这月亮没什么好看的,都这么晚了,我们回明琅殿吧。”

  宴示秋只得被他催着起了身。

  得知越浮郁今晚也要宿在明琅殿,砚墨一点都不惊奇,反正太子殿下在他家公子和其他人面前就像是两个人,平时冷冷淡淡的,偏偏格外黏他家公子,而公子呢,也格外纵容,虽然之前说过不让太子再同宿了,但说过的话而已,那算什么。

  熄了殿内晃眼的烛火后,砚墨便退了出来。

  床幔之中,越浮郁翻了个身,侧躺对着宴示秋,喊了声:“老师。”

  “嗯。”

  “下个月初十就是老师二十二岁的生辰了。”

  宴示秋平躺着,目光落在顶上,闻言他眨了眨眼:“是啊,又是一年了,过得好快。”

  “老师。”

  “嗯?”

  “老师会成亲吗?”

  宴示秋一顿。

  越浮郁又往床中间凑了凑,离宴示秋更近了一点,他说:“老师若是要成亲,是不是就会搬出东宫了?可是老师答应过我的,会一直同我在一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话了,快拿上库房里的书让你老师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