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越谦果然又来了,来得甚至比前一日的时辰还要早一点。

  “殿下,大皇子说……他想在东宫多叨扰一阵, 等二皇子今日上午的罚跪结束了, 带着他一块儿离开, 问能否进来要杯茶水喝?”姚喜表情复杂的进入藏玉殿禀报, 心下非常不能理解大皇子这是到底想做什么。

  说他是为了给二皇子找回场子吧,但他来的时候二皇子已经跪了许久了,而且他除了叮嘱二皇子老实受罚之外, 连句撑腰的话也没见说, 瞧着非常识大体。但往常几年难得来一趟东宫,这次秋猎回来后大皇子却像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似的, 连着来了两天了, 还非要求见!

  莫说是姚喜觉得迷惑了,东宫里其他宫人也非常不能理解,就是文皇后等人听说了都觉得有些奇怪, 只有在藏玉殿前受罚的二皇子越诚自觉揣着真相却又无法与人言说, 又气又憋闷!

  听了姚喜的禀报,越浮郁朝宴示秋眨了眨眼:“老师,你回避一下?”

  宴示秋笑起来:“好。”

  姚喜茫然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要太傅回避,太子殿下话里带着明显的亲昵,肯定不是因为把宴太傅当外人……正想着,姚喜又听见越浮郁语调平平的对他吩咐道:“让大皇子进来吧。”

  “是。”姚喜连忙应话。

  越谦很快被引进了藏玉殿。

  一进来, 他的目光就在下意识寻人, 只是他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越浮郁, 还看到了四周的书籍, 以及端放在书案上的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反正就是没有看到宴示秋。

  越谦便对越浮郁中规中矩行了个礼,然后很不见外的直接问:“太子殿下,宴太傅未在这里吗?”

  越浮郁手里拿着一册书,这会儿正慢悠悠的悬在药碗侧上方扇动着,想让汤药快一点降温。闻言,越浮郁扯了下嘴角:“大皇子的眼睛莫不是摆设?”

  越谦还是在殿内巡了一圈,然后只得接受现实:“想来太子殿下是不太放心宴太傅与我见面,故而提前让他离开了罢。太子殿下何必如此,宴太傅若是不喜我,我自然讨不着什么好,但宴太傅若是也觉得与我一见如故,太子殿下这般作态便是妨碍他正常交友,过于霸道了。”

  越浮郁被气得冷笑了声:“大皇子,你倒是敢想敢说,都觊觎到孤的太傅身上了,也不怕落人话柄,前几日在围场被拦在营帐之外还不够,回来了甚至跑到东宫献殷勤……文皇后可知晓你的龌龊心思?”

  越谦还是客客气气的故意挑刺:“我算是听出来了,太子殿下着实对宴太傅不甚满意,纵使他在围场舍命相救于你,后来又在你我起争执时站到了你那一边,但你还是不愿意敬重于他,竟觉得想与他相交是为龌龊。”

  这人虽然是自己故意放进来的,也知道老师必然不会被越谦挑拨了去,但越浮郁这会儿还是被越谦的姿态气得够呛,忍了忍才没将手下这碗待会儿要喝的汤药摔到越谦身上……这药可是老师帮他端到书案上搁着的!

  “看来父皇让你在国子监读书至今,还真是为了你好,”越浮郁嘲讽道,“这不,将你颠倒黑白的口头本事练得颇为出彩,将来待孤登基了,便派你去守皇陵罢,说不准能将死了的祖宗们说活过来,功德无量。”

  若说越诚的痛处是《三字经》,那越谦的痛处便是这一直被压在国子监读书,闻言他神色微冷,但人比越诚要冷静多了,只语调冷了些:“太子慎言,父皇如今还健在。”

  越浮郁扯了扯嘴角,面上阴沉,声音带着寒霜:“那不如你与孤到父皇面前去走一趟,看他是罚你还是罚孤?”

  越谦正要再说话,越浮郁已经不耐烦了,扬声喊了句:“姚喜,请大皇子二皇子全滚出东宫去。”

  姚喜先是应了“是”,待忐忑步入殿中后才迟疑道:“可是殿下,二皇子殿下上午还未跪满一个半时辰,还差一炷香呢……”

  “他不是下午还要过来吗,到时候补上,现在让他赶紧跟他这位大皇兄滚。”越浮郁带着火气道。

  姚喜只好看向还站在殿中的越谦:“大皇子殿下……”

  越谦又看了看四周,确实没见宴示秋的身影,今日想必也是见不着了……收回视线,越谦拂袖离开。

  姚喜赶忙跟了出去。

  待他们都走了,宴示秋才悄然从通往藏书阁的门后走出来。

  “老师……”一见到他,越浮郁脸上的怒意便消散了去,只余下闷闷不乐的委屈,“你听听刚才越谦那些话,要不是我上回犯病没吃秦太医的药,前几日落水吃的又是正经调理身体的药,今天肯定都用不着我栽赃他,也能直接被他气出血来!”

  宴示秋也是表情复杂,走近后揉了揉越浮郁的脑袋,叹道:“你刚才让我避开,很是正确……这大皇子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很厉害,我都没与他说过几句话,听他那句句为我打抱不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他私交多密呢。”

  “他有病!”越浮郁主动蹭了蹭宴示秋的手,然后放下书册,抬眼看向宴示秋,“那老师,我喝药了?”

  这碗药是秦太医昨晚就开始熬制,刚端过来不久的,说是能将越浮郁如今身上暗藏下的毛病都发出来,喝下之后越浮郁虽会很是严重的卧床几日,但过了这一遭就轻松了。

  宴示秋“嗯”了声:“喝吧,老师守着你。”

  越浮郁便皱着脸,将面前这碗乌漆嘛黑苦得要命的药喝了下去,这次他很主动的将碗里的药汁都喝干净了,没像从前喝药时那般故意剩下一层。

  待他放下药碗,还没来得及叫苦,轻柔微暖的指尖便落到了他唇上,紧跟着一颗裹满了糖霜的蜜饯被塞入了他嘴里,甜丝丝的。

  趁着宴示秋还没收回手,越浮郁动了动舌头,舔了下宴示秋指尖残留的糖霜,然后对他笑。

  宴示秋拿越浮郁这孩子气的行为没辙,无奈的回了一笑,然后索性直接在越浮郁肩侧的衣服布料上擦了擦手:“秦太医说这药要一刻钟左右才起效。”

  越浮郁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姚喜又在殿外扬声回禀了:“殿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离开东宫了。”

  越浮郁就撇了下嘴角,想了想突然对宴示秋说:“其实我在他们身上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

  宴示秋挑了下眉,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说?”

  越浮郁就回答:“被带回宫之前,我脾气很好的,但是回宫之后我若是还好性子,别人就会觉得我好欺负,所以我得凶恶起来。但我那时年幼,也不知怎么才算凶恶,便跟着那些我觉得面目丑恶的人学了些坏习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颇为有效……老师,你知道的,自从我开始叫你老师,便再乖不过了,对不对?”

  “……”顶着越浮郁很是期待的目光,宴示秋忍着笑点头,“是,老师知道,我们见昭再乖不过,浑身都是优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都是被那些坏人给逼急了。”

  越浮郁听着宴示秋话里的笑意,不禁轻咳了两声,然后颇为从容的又点了点头。

  宴示秋便想,自己这也不算是被师长滤镜蒙了眼,毕竟越浮郁当年确实是四面楚歌,那些经历叫人心疼……虽然单从脾性来说,越浮郁并没有他自己强调的这么小白兔。

  但是,谁让越浮郁是他学生呢!

  他这个做老师的要是不双标,还收什么学生!

  宴示秋淡定的揉了揉越浮郁的脑袋。

  ……

  娇生惯养的越诚在跪了一天半之后,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了,这回几乎是被越谦半搀扶半提溜着回到后宫的。

  文皇后匆匆赶来,看着越诚淤青发紫的双膝,又看看他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痕——这是前几天还在秋猎围场时留下的,越诚被抬着去给越浮郁赔罪,然后脸上被茶水烫了又被碎片划过,被烫着的那一小块儿倒几乎瞧不出痕迹了,但碎片划伤的痕印还未消下去。

  ——再想到越诚背上还有没好全的鞭伤,文皇后霎时心如刀割,在越诚的哭嚎声中,她连连让正在给越诚上药的太医轻一点。

  等上完了药,屏退了其他人,文皇后才抱着越诚破口大骂起来:“皇上这是要我儿的命啊!诚儿本来就还带着伤,又被压到那东宫去跪,跪着还不成,还要被那野种羞辱……你们父皇好狠的心,难不成只有那个野种是他的亲生儿子!”

  “母后慎言。”越谦叹了声气。

  越诚抱着文皇后痛哭流涕:“母后,我不要再去东宫跪他了,我不要再去了!我再跪下去,迟早会被那个野种气死!就算气不死,我这腿也会废掉的!母后,我不要当瘸子啊母后!”

  文皇后恨得咬牙切齿:“不跪了!我诚儿是堂堂正正出身的清白皇子,凭什么去跪他一个野种!他又没死成!诚儿稍后便搬到母后那边侧殿去,叫皇上派的人有本事闯中宫皇后的宫抢皇子!”

  听着他们的对话,越谦心知母后这是太过心疼一时失了理智,只能又叹了一声气,然后平心静气的开口劝道:“母后,这件事上与父皇对着干,并不妥。不如我们带着阿诚到父皇面前去,哭一哭求一求,父皇不至于真想要阿诚的性命,更不可能真看着皇家中出一个因被罚而患下腿疾的皇子,待父皇瞧见了阿诚如今的憔悴模样,想必也是心疼,会改变主意的……”

  然而,越谦此刻的冷静,到了越诚眼里就是他事不关己的絮念,本来就憋足了怒火的越诚霎时就爆发了:“皇兄你说得倒是轻松!反正受罚的不是你对吧!”

  “阿诚,我并非……”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明明都看到那群狗奴才是怎么羞辱我的,你不但不帮我,还站在他们那边叫我听话!皇兄,我们才是亲兄弟!你是被猪油蒙了心……”

  “诚儿!”文皇后皱着眉出声打断,她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起隔阂,相比于一直省心懂事的越谦,文皇后此刻毫不犹豫选择了教训越诚,“母后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敬重兄长的吗?诚儿,你皇兄和母后一样,都是最为关心心疼你的,不然他也不用几次三番到你们父皇面前为你求情、想要代你受罚,更不会明知道东宫没个好脸色,还连着两日去接你回来……”

  若是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些,说了最后一句,越诚霎时更崩溃了,不管不顾吼道:“他去东宫才不是为了我!他就是想趁机去见……”

  “越诚!”意识到越诚想要说什么,越谦沉了下脸。

  然而越诚这会儿根本不愿意听他看他,只顾着对文皇后说:“……那个姓宴的太傅!他就是想去见那个野种的太傅!”

  殿内忽而安静下来,文皇后愣神过后,看向越谦:“谦儿,你弟弟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他见色起意男女不分,都被那个宴示秋蛊惑得没有脑……”

  越诚的话被“啪”的一个巴掌打断,他有些懵的捂住脸,看着给自己这一个巴掌的人:“母后?”

  文皇后掌心发麻,看着面前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越诚,又看向面色发沉但并未否认的越谦,顿时觉得心都发麻了。

  “诚儿,刚刚这些糊涂话,不要再说。”文皇后缓缓道。

  然后她站起身:“母后和你皇兄会再到你父皇面前求情,争取将罚跪换成禁足抄书,今日下午你且再去东宫忍耐忍耐,现在先休息吧……谦儿,陪母后出去。”

  文皇后有心想要单独和越谦说话,想要了解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打消了他的糊涂心思,但还不等他们走出越诚的寝殿,一个皇后宫中的宫女便惶恐不安过来禀报:“娘娘,殿下,事情不好了,东宫传出消息,太子他又犯病了!”

  文皇后当下本就心烦,闻言更是怒火冲天:“这有什么不好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是,娘娘,但是、但是……不知怎么的,太子这次病得特别急特别严重,太医去看了,说是早先犯了回病本就不好,前几日又在围场落水更加虚弱,今日这是急气攻心才、才……听说太子吐了一口黑血,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听着宫女慌张凌乱的话,越谦反应过来,心下更是沉了。但文皇后只觉得这宫女上不得台面:“好好说话!不然将你舌头拔了!”

  宫女直接跪倒在地:“皇上派了人过来,要请大皇子殿下去东宫……说是大皇子将太子气得犯了急病的!”

  “荒谬!他越浮郁本就有病,还攀扯到我谦儿身上来了!”文皇后怒道。

  宫女又回:“是……但是他们说,先前大皇子殿下去了东宫,与太子说了话,没过一会儿太子就火气冲冲的将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块儿赶走了,又没过一会儿太子就吐血了,太医又说是气急攻心的,便……皇上便觉着是大皇子将太子气出病来的……”

  对此,文皇后是半个字都不信。莫说越浮郁本就有病,三五不时就要鸡飞狗跳折腾一回,就说她自己这个儿子越谦,她自认再了解不过,越谦对越浮郁是有怨怼,但他和冲动的越诚不同,是个素来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怎么可能和越浮郁起冲突,还能把人气出问题来!

  必然是越浮郁故意装病,想要陷害她的谦儿。

  “害了本宫的诚儿还不够,连谦儿都不放过!”

  文皇后便带着越谦气势汹汹到了东宫,还带了两个太医来,发誓要找出越浮郁装病的破绽。然而一到东宫她就傻眼了,越浮郁的寝殿里估摸着站了整个太医院未出诊的太医,越浮郁躺在床上面如白纸,说是该准备棺材了都不为过。

  所以,自己这个大儿子还真把越浮郁给气出毛病来了?文皇后惑然的看向越谦,又想起越诚说他对越浮郁的太傅起了心思,霎时间她也想吐血了。

  被自己母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又看看当真是病得不轻、半点不似作伪的越浮郁,越谦……他只觉得有苦难言,很想不通。

  他确实是故意气了越浮郁,但平心而论,他当真不觉得那点话能把越浮郁给气成这样。若是这么容易气急攻心犯病,那越浮郁早就该被越诚给气死了,哪里还轮得着别人忌惮。

  然而,整个皇宫中,除了正晕着的越浮郁自己和知情的“同谋”宴示秋之外,也就只有越谦自己觉得冤枉。

  就连荣太后听闻了消息,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平静了:“这大皇子被压得狠了,如今终于也是藏不住忍不了了,那些迂腐文臣总夸他有嫡长风范,往后倒是有好戏瞧。这大皇子倒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将人气成那样,想来也是运道不太好,正好撞上越浮郁本就虚弱的时候,也是他蠢笨,做得这般明显,想找个替罪羊都不好找。”

  荣太后越想越心情舒畅:“若是越浮郁此次当真被气死了,那就再好不过,储君之位腾了出来,能跟小六相争的皇长子也废了……”

  这天,继二皇子越诚之后,素来品性端庄叫人称赞的大皇子也受了罚,罚得比二皇子更为严重。二皇子还是鞭刑,大皇子直接受了杖刑,杖刑之中晕厥过去,让皇上派人抬回了皇子宫殿,暂时禁足殿内,不许人伺候,待太子平安后再做惩处。

  之后源源不断的稀珍奇药送入东宫,但一连三日都没有好消息传出。

  期间,有一个内侍不慎打翻了太子的药,居于东宫的宴太傅大发雷霆,将东宫里外上下的宫人们都聚起来耳提面命了一顿,而后说他们在东宫同一个位置上伺候久了必然是懈怠了,就和太子近前伺候的一个叫姚喜的公公一块儿,将东宫上下重新整编了一回,给绝大多数人都换了与从前不同的差事。

  这件事倒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澜,宫中人只觉得这是太子状况愈发不好,宴太傅在东宫待着无所事事心里慌乱,所以故意借题发挥、闹大了动静找点事做,免得叫其他人说他在东宫待着什么也不干。

  ……

  “宴太傅,都按着您说的人员名单安排下去了。”姚喜在宴示秋跟前小心禀报。

  昨日宴示秋在东宫发了好大一通火,叫姚喜也吓得够呛,虽然砚墨说他家公子这是故意想要威慑人,但姚喜在越浮郁面前战战兢兢惯了,经这一事后对待宴示秋也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宴示秋坐在床榻边,闻言微微颔首:“下去吧。”

  姚喜便赶忙退出去了。

  宴示秋的视线落在床上,越浮郁躺在上面,还是面白如纸昏睡着。宴示秋握了握他的手,握到了满手冰凉,让他忍不住叹了声气。

  虽然先前就有心理准备,但那天越浮郁骤然吐血晕厥,这几日又一直不醒,还是让宴示秋也有点浮躁起来。

  当然了,昨天在东宫发作宫女太监们,并不是他真的浮躁到想要随便找点事做。

  趁着这个机会将东宫上下清理一番,是宴示秋和越浮郁之前就商量好了的。这座东宫里有不少眼线,荣太后的,文皇后的,皇帝打着关心名义派来时刻关注越浮郁的,甚至还有其他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后妃收买的眼线。

  宴示秋和越浮郁不确定哪些人是眼线,但越浮郁能确定几个不会是旁人眼线的宫女太监,比如姚喜这位近侍。别看他怕越浮郁,在越浮郁面前总是诚惶诚恐的,但他对越浮郁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且姚喜对东宫内伺候的人了解得也更为细致。

  于是这两日,在姚喜的辅助下,宴示秋将东宫内的宫人名单打乱重新派分,甚至退了一部分人回内务府,重新挑了宫女太监到东宫。

  越浮郁不喜人近身,以前日常离他最近的宫人本就很少,那几个能确定不会是眼线的宫人已经足够,而且就算是那几个人,日常也到不了越浮郁面前。

  宴示秋倒也不担心那些眼线背后的主子有什么动作。一来如今时机特殊,二来这些眼线在东宫日子久了,以前就越浮郁那个行事作风,他们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打探不到什么秘密,说是眼线,其实和普通宫人也没什么差别。

  总归把东宫上下清理了一遍,也叫人舒坦安心了些。

  宴示秋沉静的看着床上的越浮郁,轻声道:“见昭,就差你醒过来了。”

  越浮郁是在吐血晕厥后的第六日醒过来的。

  他醒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文皇后一派甚至是欢喜的,毕竟越浮郁这次出事和大皇子越谦分不开关系,若是越浮郁当真就这么没了,那越谦就完了。越谦完了,文皇后一派也就没了盼头……至于二皇子越诚?越诚就从未在争储的考虑行列之中过。

  越浮郁醒过来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如今的状态极好,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和从前那病歪歪的虚弱又是不太一样的。

  “老师……”越浮郁苍白着脸对宴示秋笑,“你眼下都有乌青了,这几日是不是未曾好好歇息过?”

  宴示秋拍了拍他的脑袋:“可不是吗,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忍不住怀疑秦太医了。”

  其实已经怀疑过了,毕竟越浮郁一直闭着眼睛,宴示秋心里不安,不可能不怀疑用药的秦太医。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真闹心起来那是谁都值得被怀疑的。

  不过宴示秋还是收敛了点话意,因为秦太医这会儿就在边上呢。听到宴示秋的话,秦太医也没什么不悦,笑了笑道:“病人病重,家人关心则乱,这事儿并不少见,宴太傅已然非常镇定了。”

  秦太医是个明白人,这些天下来足够他确认这位宴太傅的能耐,以及他在太子殿下心中的要紧位置,所以这会儿也是有心说好听的话拉近拉近关系。

  果不其然,越浮郁听了这话十分高兴,笑意就露在表面。

  秦太医又说:“太子殿下如今大好了,再温养两月足矣,这两月里除了要注意着一点忌口之外,旁的倒是都不影响。不过为着形势着想,下官稍后到了皇上面前,会与皇上说得严重更多。”

  于是,当天宫里都知道了,太子这回病得严重,虽然上天保佑他醒了过来,但还是没能转危为安叫人放心,少说要接着静养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先前的行动自如,这段日子里最好别到东宫扰他心绪,得让他心平气和的养病才成。

  越徵听闻了,沉默良久,直至当天夜深,他问陪在身侧的老太监:“陈季,朕当初是否做错了?若非朕吩咐秦尧,这些年时不时的给阿郁吃些相克的药物,让他身子虚弱带病……他此番也不会病得这般严重,差点要了命。”

  陈季陪着他叹气:“太子此番确是凶险,可……皇上怎能怪到您自个儿身上呢,您当初也是没办法,都是为了让太子殿下能当上储君,都是为了保全太子殿下啊。”

  越徵微微出神,想起些往事来:“当初记溪说朕心里只有朕自己,朕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瞧不见朕为她所做出的牺牲。朕和她大吵了一架,回宫后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着下次再去见她时,必然要和她好好谈谈,但……再去见她,就只剩下寥寥数字绝笔信了,那寥寥数字里,甚至没有一个字是给朕的。”

  “陈季,你说太子若是知道这些年朕吩咐秦尧做的事,可会像他母亲一样怨恨朕?”

  陈季微微躬身:“皇上,殿下不会的,殿下聪颖,必能懂您的苦心。”

  越徵就长叹一声:“但愿吧!”

  又过了几日,皇长子越谦的惩处旨意下来了,越徵想将他外放出京。此事自然是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你一个谏言我一封奏疏的递到越徵面前,早朝时也是吵来吵去。

  足足吵了小半月,此事才最终有了定论,向外宣称——皇长子虽德行有失,但也是出于爱护二皇子这个胞弟的拳拳心意,见二皇子受罚才一时失了分寸,并非有意谋害储君。

  太子此番会病重至此,归根究底还是先前秋猎时落水伤了身子,说来还是二皇子铸下的错。大皇子从前从未犯过错事,只因一时无心之过便外放出京实在惩罚太过,此前又已经受过杖刑,所以继续禁足皇子殿中抄经、为太子祈福直至太子康复,便算是惩罚了。

  至于铸成大错的二皇子,即日起禁足宫中,年后外放至建阳府,非诏不得回京。

  为了保全皇长子越谦,文皇后一派放弃了皇次子。

  越诚得知这个结果后,整个人呆滞许久,然后在文皇后含泪来看他时哭问:“母后,自幼你便跟我说,我是父皇的二皇子,无比尊贵,我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你对皇兄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他是长子,要沉稳,做事要周全,说他不能耍性子……你把我养成这个模样,是不是怕有朝一日我和皇兄相争,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万一皇兄出事,便舍了我护住他的准备?”

  文皇后痛苦不已,泪流满面:“诚儿……”

  “你明明知道的!”越诚骤然吼道,“你明明知道的!皇兄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才去招惹越浮郁!他就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色.欲熏心!母后你知道的!皇兄他自己也知道!可你们……你们舍了我……”

  ……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这手心的肉,总是更伤不起的。”越浮郁坐在窗边的榻上,扯了下嘴角说。

  话音落下后,他又很是自然的变脸,笑意融融看向宴示秋:“好在老师只有我一个心尖尖。”

  宴示秋怕冷,这会儿坐得离炭盆更近,听到这么肉麻的话,他头也不抬很是顺口的哄道:“是是是,老师最疼你了。”

  越浮郁坐正了点,纠正说:“不光是最,老师只能疼我一个。”

  宴示秋闻言就挑了下眉,偏过头去看他:“那只怕是不行。”

  没成想宴示秋会否了他的话,越浮郁一愣:“……老师?”

  宴示秋莞尔:“我家中还有祖父祖母呢,他们最疼我这个孙儿,我也得疼他们,不然也太不是人了。”

  听到只是祖父祖母,越浮郁又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然后说:“那不一样。”

  宴示秋轻叹,心想这小孩颇有点执拗。

  “好,老师只会有见昭一个学生,再不会如疼你一般疼其他人。”见越浮郁还是虎视眈眈看着他,宴示秋又补了句,“只疼你。”

  越浮郁立即就高兴了。

  ……

  经此之后,宫内又一次诡异的平静下来,鲜少出什么热闹事。太子越浮郁在东宫静养,皇长子越谦禁足抄经,文皇后则是日日前往二皇子越诚的宫殿,但据说二皇子不肯让文皇后进门。

  京城很快开始落雪,几乎是一夜之间,漫天的雪花就将京城银装素裹的打扮上了。

  日子一天天接近除夕,宫内再次忙碌热闹起来。

  除夕前几日,东宫总算传出了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的病有起色了,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又过了两日,许是文皇后那边太过凄风苦雨,皇上下了旨,解了大皇子的禁足。禁足虽是解了,但大皇子还是未曾出过门。

  直到除夕夜宴之上,众人才瞧见了许久未露过面的太子和大皇子二人。

  太子越浮郁在太子太傅宴示秋的相陪下落座,穿得很是厚实,面上是比从前更加虚弱的苍白,眉眼间倒是沉静了许多,仿佛是从鬼门关狠走过一遭后想明白了许多事,不复以前那般戾气重。

  至于大皇子,瞧着也像是病过一场,本就并不多言的人如今似是更加寡言沉默了。

  虽然心思各异,但今晚这除夕夜宴仍然是非常热闹,除了皇室众人之外,还有一些高官重臣同宴,歌舞升平,殿内暖意十足。

  外面瑞雪兆着喜庆的宫灯,柿子树上被大胆的宫人们挂上许愿的红纸,只盼新年事事如意。

  ……

  夜宴结束后,宴示秋并没有和越浮郁一块儿回东宫,而是急急往宫外赶,今夜是除夕,他得回家陪祖父祖母守岁。

  提前备好的马车朝宫门走着,越浮郁也坐在马车里,有些闷闷不乐的拉着宴示秋:“老师当真不能带我一起回家吗?我也想和老师一起守岁过年,今年是我和老师认识的第一年呢……”

  宴示秋抬手落到越浮郁故意弄得苍白的脸上,动作温柔的掐了下,哄道:“今年当真不行,时机不太合适,你如今可是才重病好了点、刚能行动自如的太子殿下,哪能在这么天寒地冻又是除夕之夜跑到太傅家里去?过两日,过两日老师便回宫陪你过年。”

  “还要过两日?”越浮郁却是睁大了眼睛,仿佛宴示秋说了什么骇人的话一般,“老师你……明日都还不回东宫吗?”

  宴示秋顿了顿,顶着越浮郁这样可怜巴巴的目光莫名有点说不出实话来,于是他思绪一动,提前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封来转移越浮郁的注意力。

  “见昭,新年快乐。”

  宴示秋弯起眉眼,看着越浮郁的眼睛。

  越浮郁接过了红封,在宴示秋的注视中也笑了起来。

  “老师,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大法蓄力ing

  这章继续两天内都有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