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倦拖动这里仅有的一把椅子, 刺耳声音盖住了他的脚步声。脚边尘灰飞起落在他裤角上。

  突然一步加重踩到一张脸前,是江修远。他双手反剪背后被尼龙绳绑着,腕子磨得红肿出血。

  那双眼睛惊恐往后缩了缩, 紧接着程倦一脚碾在江修远腹部。

  自救的挣扎动作被程倦死死踩在脚下, 动弹不得。

  空旷废楼瞬间响起哑声嘶鸣,江修远咬牙切齿的忍耐写尽狼狈。

  程倦听着江修远痛苦连连的闷哼,只觉得额角抽疼。

  松手,椅子扔在身边, 程倦腰腹一松坐进这把椅子里。肩背往下屈, 眼前放大张他此生厌恶至极的脸。

  江修远见程倦满眼阴鸷凶戾气,比上次韩国洗手间还多夹了几分狂躁,本能性往后缩。

  想喊出的名字被什么东西狠狠塞回胸肺,噎得他心口发胀。

  唇角抖动了下, 像是在喊‘程倦’。

  程倦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倦从嗓子深处拔了声冷笑,用运动鞋头勾起那张闪躲的脸。

  “怕?”程倦眼睛一红, 阴冷鬼气扑面,像有只手掐住江修远的脖子, 令他呼吸被迫骤停。

  江修远浑身颤栗的反应让程倦不屑, 冷声劈面道:“那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以前对你太好,你不知道我有脾气?”

  程倦隐隐止不住的情绪往外泄, 压得江修远心口慌跳。程倦脚下灌力,江修远被踹翻几个跟头, 通身滚得全是灰。

  他目光直射在江修远脸上, 嫌恶无比, “我不能动手, 怕失控。”遗憾狠绝的语气让人发怵。

  只要想到是江修远开车撞了秦揽, 当时的手术室大门紧闭, 头顶亮着红灯的场景他就受不了。

  往外汹涌的戾气不受控制的让他癫狂,不是绷着根线,扑出的猛兽能把猎物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程倦知道自己在这个零界点,他不希望自己失控。他还有秦揽要照顾,还有比赛要打。

  脑海里出现秦揽之后,心绪从剧烈涌动中趋向平稳。

  程倦顿了顿,脑袋往右边一歪。

  旁边站着个黑衣少年,靠在墙上看着这幕,目光正勾勾地看向程倦。

  两人对视片刻,黑衣少年悻悻扭头。

  沉声:“有什么吩咐?你要怕失控我可以帮你,老大说他不死能带回国就行。”少年开始往上撸衣袖,要替程倦‘代劳’的样子。

  阴影遮住少年半张脸,程倦一时没看清。

  遂即程倦清清嗓子,“找个医生来,从现在开始每天只给他打营养针,一天喂杯水就行。绑到我说松开为止。”

  程倦眼神斜睨着江修远,像是在考虑江修远最后身体状况会是什么样子。

  一副无所谓、甚至期待的隐秘神情带着血色、可怖。

  少年一愣,脊背爬了不少冷汗。

  心道:这还不如把人打得半死,丢到医院去抢救来得痛快。用这种方法折磨人真是心狠。

  他不禁抬头又看了两眼程倦,咋舌,这么漂亮的人手段是真狠,难怪能跟混□□的白景予是兄弟。

  江修远猛烈挣扎起身,可除了把衣裳弄得更凌乱不堪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动作。

  他红着眼睛,觉得耳鸣,咬牙切齿,“程倦!是秦揽让我成了两家笑柄,我以后继承家业,手下人怎么看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明明是他... ...”

  程倦往体内压抑的情绪突然被刺激到过界点,他胡乱揉揉头发,从口袋摸出根烟,足足吸了两根才平稳了许多。

  嗓子嘶哑几分,冷低的声音变调,“要追根溯源的话,你有什么话说。你现在最好闭嘴,我不想疯,你肯定也不想死。”

  程倦周身冷戾,明明一如既往偏阴柔的脸此刻未变,就是和江修远心里的程倦判若两人。

  程倦话少,可熟稔后是个很依赖人的少年,带些孩子气,很乖很听话,你说一他不说二,能忍能退,表达爱意的方式直白热烈。

  性情和他偏冷的眉眼完全不符。

  可眼前这个是他、又不是他。

  江修远睁大眼睛看,结果两眼涌出眼泪,模糊他所有视线。

  他脖子上青筋爆裂,声势铿锵道:“当时我不该停车,不该怕伤你,我应该一车撞死你们两个。然后我把你带在身边度过余生,告诉你谁他妈才是真得爱你。”

  江修远佝着颈子单肩贴地,地上不少粉尘呛进江修远口中,话音才落就不要命地咳。

  程倦听完倏然起身带倒椅子,霜浸的眸子射出寒意。

  少年一看不好,怕程倦出手太重,脚下连忙上前一步,出声,“医生联系了,明天晚上第一针行吗。”从天而降的利落声打断程倦。

  程倦斜了他一眼,狠狠咬牙的唇角抖动了下。

  江修远不怕死地嗤了声,“你不是有脾气么,敢绑人不敢动手?秦揽死了没有,当时是不是躺着不动了。”

  他想大笑,因呼吸动作大,又吸进去不少灰,‘呸呸’咳吐了两口,江修远接着狞笑,“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他。”

  他眯眼看程倦双手握拳忍耐再忍耐的样子,面目狰狞笑问,“下次我开什么车好?”

  黑衣少年收回往前的一步,退回去靠在墙边。

  有人故意作死,他插不了手了。

  唇齿间默默嚼着两个字——‘傻逼’。

  程倦抬手掐着单侧太阳穴,往嘴里放根烟咬住,面部肌肉随着深遂的目光抖动。

  他突然握住身后椅背,照直往江修远下半身劈过去。

  凌厉的劲风带起长声惨叫,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骨断的声音。

  程倦用脚踩上他的膝盖,空中‘咔擦’一声微响,随后膝盖附近有块不对劲的凹陷凸起,紫红瞬间冒从皮层出来。

  江修远绷直身子竭力嘶吼,疼痛从膝盖小腿过电样扎穿他的大脑皮层,意识除了疼、忍无可忍的疼外没有其它,眼睛明明睁开,可什么都看不清。

  唯独胸腔传到嗓子的嘶吼才能证明这份疼,江修远鬓角直接起了层湿漉漉的水光。

  “你就别站起来了。”程倦怫然说罢转身,肩胛肌肉紧绷,走动的姿势都有点僵。

  怕再慢一步,再看见江修远、听到他的声音,会惹不住心中的凶兽。

  少年看着程倦远去的背影一怔。

  就这?

  缓缓拉动视线看向地面因疼痛而扭曲的人形,面暴青筋的痛苦随着吼叫,不停的让人直观感受到非人的疼痛。

  他赶紧打电话请示白景予,问这情况怎么办。

  白景予说听程倦的就挂了。

  快凌晨的车不好拦,程倦拨动号码随后朝上仰起头,“车钥匙借我用下,扔下来?”带着礼貌性问意。

  没多久,荒废的烂尾楼二层边沿踩出个人形来,“接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抛下来。

  程倦扬手接住,一股力冲击到他紫青的右掌心,疼得他整条右臂一麻。

  楼边黑影转身之际,程倦哑声说,“天亮了找医生给他腿接上。”

  程倦挂断电话,握紧钥匙,转身钻进车里一路飙走。

  少年踩在边缘看着车身,心头漫着奇怪。

  他十分清楚刚才那一椅子想砸哪里,程倦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砸头的... ...可最后全力敲断了腿,现在还要接上。

  接上是接上,但要等天亮。这接上后以后腿脚会有不同层度的伤残,给江修远种下一枚无法根治的病灶。

  这人和老大形容的倒是很像,冷漠毒辣又有善心,不像世间人。

  程倦去医院,见走廊空旷,老E不在,程倦快步走到窗前,老E在病床前和秦揽说话,医生站在一旁检查仪器数据。

  程倦眼角一润,心口锋利的风骤然停息,乌云被晴光缓缓拨开。

  老E顺着秦揽扭动的视线看过去,他点点头,“我去喊A神进来。”转身嘴里‘啧啧’不停。

  老E走出门,歪着脑袋看门外程倦,“换你进去。医生说他好多了,不出意外后天中午能换病房。但还是要小心,股动脉出血后的感染可大可小,丢命... ...”老E话还没说完,程倦绕过他就要往里走。

  老E又‘啧啧’不停,目光突然往下停在程倦裤腿。

  程倦身上沾了很多灰尘,刚进门就被医生拦住,按在门口换防护服才让进。

  程倦心烦,觉得医生这波操作浪费时间。

  他咬着舌尖,一秒一秒都跟有刀刮骨一样。

  秦揽才能醒多久,时间禁得起这样糟蹋么。

  程倦想骂骂咧咧,可余光看向秦揽就抿直唇线。

  等防护服换好,程倦飞奔过去,到床前秒停驻足,细喘起来。

  秦揽看着眼睛都眯着笑起来,伸出手抬到程倦袖子处,程倦翻手握住,伏身下来把秦揽的手放在心口。

  眼中有种迫切。

  程倦不知道说什么,横竖扫了眼秦揽,“睡累了吗?四肢麻不麻?等你换病房了我给你揉揉,躺久了不舒服。”

  秦揽听着这个细声下带着小心翼翼与担忧,“我没事了,就是身上软。麻药过后左腿疼。”

  程倦掌心收拢,狠狠按着秦揽的手,脸上有那么几分可怜,“我帮你去问医生能不能用止疼。”语调颤地跟要哭一样。

  秦揽掌心用尽他浑身上下的力捏捏程倦,孱弱地说,“你直白告诉我,我会不会瘸了。”如实奉告写在眼里。秦揽又颤抖,“不许骗我。”

  程倦摇头,“股动脉出血,你是失血过量才导致身体极度虚弱的,没伤着那么厉害,不会瘸,轮椅你肯定是要坐两三个月。”

  秦揽眼中化开一抹温煦,浅浅笑着,唇色苍白无力。

  程倦看出秦揽是在故意安慰他,怔了两眼。

  他压身下,“你妈给了我份你的‘陪嫁单’,你换了病房我们一起看看。”湿热的气流卷着秦揽的耳廓。

  麻药给身体造成的迟钝这刻像是苏醒了般,秦揽觉得一股酥麻让他腰软。

  秦揽倏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程倦娇哼了哼,“你瞒了我多少东西?又在我背后筹备了多少?”眼角飞斜,嵌了不少柔情、夹带询视。

  秦揽懵着,神思陡然清晰。顺着程倦说的这两句细枝末节,他摸出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笑笑。

  他妈给他助攻了。

  自己这恋爱谈的真是不费心。

  肖阮关门,让他们发生了实质性身体接触。

  他妈这个礼单,是要把程倦彻底留在他身边。

  真是感谢周围这些操心的人们... ...回回在关键点给了助力。

  秦揽清清嗓子,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其实我只准备了我。”

  “程倦,你是我的生命尽头。”

  病房里安静得只有这两句话,跟一枚烙印样,猝不及防又温煦地烙进程倦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