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泊逐要离开的时候, 翘楚和什旺露出警觉的目光,想把他拦下。

  毕竟,一个人类如果看见了稀有种化形的全过程, 肯定会造成相当大的精神冲击,更何况,他还是个学生,但凡他回去和同学们说上几句,那这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就能引起连锁反应, 到时候他们就得花几百倍的力气来扫尾收场。

  叶式云没有阻止他们。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一滩被打湿的衣服,目光也看向原泊逐。有怀疑, 有试探。

  “同学, 你稍等一下呢。”

  三个人都站起身, 朝原泊逐走了过去。

  但原栖风忽然挡在他们之间, 冲叶式云胡乱使了个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的眼色,嘴型无声说了个“我来我来”。

  然后回身揽住原泊逐的脖子, 道:“臭小子, 看见你哥来了,你也不表示一下惊喜?下着雨呢, 来,把伞打好。”

  原泊逐的表情被湿掉的刘海和沾了雾水的眼镜挡住, 看不真切,只随口应了句:“嗯。”

  说着话,两兄弟打着一把伞便离开了。

  翘楚还想追,被叶式云拉住了手:“他能处理好。”

  “我可一点都不信啊。”翘楚耸耸肩, “全管理局最不靠谱的人就是他。”

  叶式云也不多做解释, 催了句:“先把落倾带走。”

  “我靠我靠!”什旺在那头发出惊讶的喊声, “这是谁脱下的校服?……该不会, 蛛域已经把神鸟带走了吧?!”

  叶式云也有想过这个可能。

  但原栖风理应闻得见血脉的味道,如果神鸟被带走了,按说,他刚才就该提醒他们立刻去追。

  原栖风什么都没说。

  叶式云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

  越往山顶走,雨反而离奇得变小了。

  原栖风停在了路口,不远处上个坡就是露营基地了。他却忽然收了伞,看向原泊逐。

  原泊逐也淡淡望向他,面色如常,实在没有可以揭穿的破绽。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圆老三,哥今天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原栖风的这句话,非常有指向性,原泊逐以为他打算追究消失的林双徊在哪里。

  结果原栖风却问他:“你跟那小孩儿谈多久了?”

  原栖风这鼻子但凡还没出故障,他都无法忽视来自原泊逐身上那股炸了锅的汹涌滚烫的血脉气息。

  问这句话,就是原栖风想知道,这小子到底得有多喜欢,才能在明知道蛛域和管理局都虎视眈眈的情况向下,还偷摸地把神鸟血脉藏起来。

  但原泊逐一如既往地不太给面子,只是看着他,一个字都不回答。

  越是不说话,压迫感越强,原栖风还真被唬住了。

  两个人现在都明白对方的身份,多少有些心照不宣。不挑明,是为自己留余地的同时,给对方一个退路。

  原栖风希望原泊逐能够主动地交代一切。

  但显然不可能。原泊逐的眼睛看着有些冷酷,和平日里虽然少言寡语但温和懂事的那个“圆老三”有些微的不同。

  原栖风莫名地就想到了,他弟弟现在可不是什么呆子,而是“宇宙最强加百列”了。

  他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自己给了一个台阶:“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他们那边我去应付,你……行行行,你回去吧,有事儿联系我。”

  原栖风走的时候还在为原泊逐身上那股极强的压迫感而感慨万千。

  他不知道的是,原泊逐不是故意冷着脸看他。

  而是兜里的小家伙在发难。

  尖利的喙一开始只是戳他的掌心,到后面就开始用上劲儿地磨。

  原泊逐的修为暂时被那道短暂的雷劫封锁,五感与普通人无异,疼痛自然也如此。

  他可以克制住不皱眉,但密密麻麻的痛感很难忽视。

  等把这只刚刚觉醒成原形的幼鸟从兜里掏出来时,原泊逐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掌心、虎口、好几处的指节都已经破了皮渗了血。

  “怎么?”

  原泊逐将它拿起来,很认真地问。

  对他而言,这是林双徊觉醒的原形,就像普通稀有种一样,自然是听得懂人话也能够说人话的。

  可这长着赤色脸兜,金色飞羽的幼鸟,却只能发出不同声调的“啾啾啾”。

  要不是它凶巴巴地翻了好几个白眼,一副对原泊逐爱答不理的表情,但却没有被原泊逐身上的死魂之气给吓跑,原泊逐已经在怀疑这只是只普通的小鸟。

  不过,这只幼鸟肯定是有问题的。

  它和平时的林双徊太不一样,实在太扑腾了。

  那看起来已经不是在扑棱翅膀闹着玩,而是真的想啄死原泊逐——尽管他的嘴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以及他拢共巴掌大的身子,也杀不了任何人。

  等它折腾了一会儿,原泊逐还是把它放回兜里。

  不管被啄了多少次,原泊逐的手劲都很轻,怕捂着它了。

  原泊逐是直到把小鸟儿带回到宿舍,才忽然想起了原文里的一个设定。

  于是明白了林双徊对他这么凶巴巴的原因。

  刚觉醒的稀有种,尤其像林双徊这种没有经过良好的觉醒期引导,他们的初次恢复原形,意识会混乱,甚至忘记怎么变回人形。

  不过这种时间持续得很短,随着林双徊力量的逐渐觉醒,他过几天就会自然而然学会在人形和原形之间自由切换。

  但麻烦的是意识混乱这件事。

  satan对他梦境的控制,显然让林双徊陷入了某种恐惧不安中。

  而棘手之处在于,林双徊还来不及脱离那种恐惧,就突然觉醒化形,于是他的意识受到梦境的严重影响,现在也还处于那种状态里。

  虽然原泊逐没办法知道在梦里自己对林双徊做了什么,但看看手上被啄出来的伤,估计satan给他编了一个对原泊逐非常不利的梦境。

  刚锁上房门,往房间里走去,兜里的那团毛茸茸就开始了。

  “啾!”

  幼鸟忽然扑棱着翅膀,钻出了口袋,虽然不太飞得起来,还是坚强地从原泊逐的衣领爬到了他的脖子处。

  张嘴一下就叼住了他的喉结。

  这小鸟力气不大,但下嘴挺狠。

  原泊逐也不去捉它,纵着它撒气似的咬自己。径直走进了房间里,把行李箱拖出来,翻找干净衣服。

  还得多亏叶式云把这间房暂时借给他,否则真去住了八人大帐篷,他也不方便。

  幼鸟林双徊的脾气和人类林双徊的脾气是天壤之别。

  它还叼着原泊逐。

  细长的尾羽都激动地翘了起来,一副全身上下都在使劲的样子。

  脖子的皮肤细嫩单薄,一下就见了血。原泊逐还是没什么反应,由着对方咬,细密尖锐的刺痛感非常明显。

  “啾……”

  松开了。

  大概是发现流血了,怕真把原泊逐咬死了。

  这一松嘴,整只鸟都翻身掉落。

  原泊逐抬手,接住了浑身发抖的幼鸟,揉了揉它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这是种很神奇的体验。

  因为原泊逐已经很久没有抚摸过正常动物的体羽。

  当然,林双徊也算不上正常动物。但触感的柔软还是让原泊逐新奇。

  他没忍住,多揉了一下。

  然后小鸟又生气了,嘴里大声啾着就要咬人。

  原泊逐把它带去浴室,放了温水,问它要不要洗澡。

  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也不乐意搭理原泊逐,反正它就趴在水池旁,不肯下水。

  有人来敲门的时候,原泊逐把它放到了一旁的毛巾里,轻声嘱咐它:“别出来。”

  它爱答不理地撅着屁股,不看原泊逐。一身反骨地从毛巾里跳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啾”着,完全不安分。

  原泊逐也不知道别人养宠物是怎么样教的,但他觉得林双徊是稀有血种,不是寻常动物,应该不需要教也能听明白他说什么。

  所以思来想去,林双徊现在就是在跟他作对。

  “听话,好吗?”原泊逐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说话。

  他的参照系是平日里看见过的大人哄小孩儿。

  通常放慢语速,放低姿态,放轻声音,就能让气氛缓和。

  还好,见效很快,一身反骨的小鸟不啾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自觉地缩进了毛巾里。

  但还是拿屁股对着他。

  应该是还没消气。

  有机会他得去问一问satan,究竟给林双徊编织了如何的梦,才让他能对自己最喜欢的人都这么冷眼相对。

  敲门声响了半天了,原泊逐才终于开了门。

  外面站着满脸焦急的韩斑斓和于阳恩。

  他们俩身上还沾了点雨,看起来是才从外面跑进来。

  “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居然在叶老师房间,噫,你身上怎么比我们还湿?啊……等等,先不说这个。我是要问问你,见到徊儿了吗?”

  原泊逐:“没有。”

  韩斑斓并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伪,又道:“我们都联系不上他,已经很久了,我好怕他出事,你快和我们一起去找找!”

  正常情况下,朋友在这种恶劣天气下,突然找不见了,当然是要紧张的。

  但原泊逐知道林双徊在哪儿,所以他没有办法装出紧张的样子。

  原泊逐沉吟片刻,只说:“先联系老师。”

  叶式云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后续。

  “老师他们说徊儿不舒服,下山了!我打了好久电话,发了很多消息,徊儿都没回。肯定不是一般的不舒服,我们一起下山吧,啊?”

  “对,徊哥最喜欢跟你待一起,他要真病了,你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没准儿他能舒服一点呢!”

  韩斑斓和于阳恩在仗义这件事情上,向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可惜,这不是仗义能解决的事。

  “我……”原泊逐想了想,该用什么理由合理推辞,偏在这时,浴室里传来了一声很细微的落水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噗啦噗啦的翅膀拍水的声音。

  原泊逐莫名地开始回想,他刚才接的水会不会太深了。

  鸟会溺水吗?

  他也不清楚。

  “我走不开。”他忽然将门关了一点,道,“等会儿再找你们,抱歉。”

  在韩斑斓不可思议的表情下,门被关上了。

  随即,原泊逐走进了浴室。

  水池里是一只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炸毛鸟。

  它从顶冠到脖子到尾巴,能炸开的毛全部炸开了,闭着眼睛钻到水里,又呼啦一下冒出脑袋,翅膀上下快速扇动,开心得不得了。

  但看到原泊逐走近,它立刻就不玩了,翘起屁股毛,啾的一声把自己脑袋挂在了水池边上。

  想爬上去,结果水池太滑,起不来。

  原泊逐伸手在它的爪子下垫了一下,看到它屁股一拽,整个鸟翻滚两周半,趴在了洗漱台边。

  接着就是漫长的小鸟撒气。

  不管原泊逐怎么试图靠近,它都想方设法和他对着干。

  原泊逐浑身湿透,在没有修为之力的时候,身上的体温也逐渐降低。他打算先冲个澡,换身衣服,就想把它放到外面的床上。

  结果手一碰到鸟儿,就被翅膀扇了一个小嘴巴子。

  原泊逐的耐心很够,但他也不希望一直和林双徊以这种低效的方式沟通。

  他不知道林双徊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自己作为人类的意识,便尝试性地喊了一声:“林双徊。”

  “……”它有了一点反应。

  原泊逐说:“去外面等我。”

  然后就伸手将它拿起来。

  这次没有遭到反击,成功把小鸟放到床上。

  在原泊逐拿上换洗衣服,回身走向浴室的时候,床上的小鸟气鼓鼓地埋进枕头里。

  他还是很生气。

  但不知道在气什么。

  或许是因为,无论意识多么混乱,他都始终记得梦里的原泊逐对他不好,梦外的原泊逐也对他不好。

  于是在原泊逐关上门的瞬间,林小鸟小发雷霆,同翅同脚地挤进了浴室,准备给伤了他心的原泊逐一个大逼斗。

  等它艰难地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原泊逐脸的高度时,看见的是正好脱光光的原泊逐。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小鸟的红色脸兜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