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浅霖再一次回到医院, 大叔已经和其他人混熟,一群人将他围在正中。

  “就是这个案件。”大叔搜出当年的报道,将页面放至最大, 一一展示给其他人看。

  “嚯?是富人区啊?”那人看到新闻上的地点,感叹道。

  多年前,M市某片远近闻名的富人区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火灾,其中一户富豪在火灾中全家丧生, 一大家子人,最终只留下年纪最小的儿子。

  大叔故作神秘对众人道:“那小儿子就是浅霖。”

  “我听说, 当年他在家里不受宠,所以干脆一把火把家里全烧了。虽然后来调查被定性成意外事件, 但我还是存疑, 毕竟他亲口说过要杀了全家之类的话, 我亲耳听到的。”

  “真的假的啊?”

  大叔笃定道:“真的。”

  当年大叔跟着自家小舅混,有幸在富人区住过一段时间,恰巧见过浅霖。

  “我记得那回是……他和父母吵架,被赶出家门?不过也没走多远, 就附近的咖啡馆吧?我刚好就在那附近, 亲眼看到他踹了脚景观树, 说‘我迟早要把你们全烧了’之类的话……”

  大叔正讲到兴起,身边的男人忽然重重“咳”了声,一旁围着吃瓜的或多或少都偏开脸。

  “怎么了?”大叔疑惑的转过头“你们……哎哟卧槽, 小浅,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身影吓了一跳。

  不知是不是错觉, 大叔总觉得浅霖的脸色有种异常的阴寒, 但也只是一瞬, 再一眨眼, 浅霖依旧温和带笑。

  浅霖微微一笑,说:“抱歉,刚刚有些事情,没有和您正式打招呼,这两天双城发生的事,大家陪护亲人,应该都挺累,我准备了点喝的,请不要客气。”

  浅霖温柔有礼的形象一下子俘获了一众吃瓜群众,忙连声说“谢谢”、“真是不错的孩子。”

  大叔也取了瓶水,在手中晃了晃,皮笑肉不笑的对浅霖说:“谢谢啊。”

  浅霖冲众人点头,说了声“我还有事,先上去了”,便走向电梯。

  刚迈出没几步,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大叔直接将还未拆封的纯净水直接丢进垃圾桶中,语气不屑:“杀人犯的水,你们敢喝啊?”

  浅霖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平复心情,进入电梯之中,摁下楼层按钮。

  电梯中只有他一个人。

  大叔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画面。

  他站在别墅门外,眼前,火光漫天,黑灰与浓烟乘风远去,鼻端充斥刺鼻难闻的气味。

  他的家人,全死了。

  他独自一人注视汹汹火光,半张脸被火焰烧伤,但他感受不到疼痛,他只觉得茫然又无措。

  “哈哈哈哈哈哈哈。”脑子中的声音再次出现,无不嘲讽,“人类真是有意思。”

  “明明你才是受害者,他却反而想要编排你,很难受,是吧,浅霖。”

  二层,电梯停靠,有两人走入电梯。

  ——只是进来的两人根本看不到,有一道扭曲漆黑的影子,晃晃悠悠自浅霖身后窜出,黑影没有完整的五官形态,偏下方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构成一张嘴的形状,两只眼睛像极了混乱的、惨白的线团。

  他尖笑着,用令人难受至极的、沙哑的声音在浅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你很生气,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

  “但你没办法向他复仇,你怕死,浅霖,你太害怕了。”

  “把身体交给我吧,怎么样?我来帮你!”

  “咚——”

  进来的两人忽然听见最开始就在电梯的青年重重砸向电梯壁,好奇的转过头,却见那位面庞俊秀的青年,眼神凶狠的对他们道:“滚。”

  两人:“?”

  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直接怼回去:“有病么?滚你妈嗨,电梯你家开的?”

  黑影在浅霖耳边,重复道:“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来帮你,你就不需要恐惧了!”

  浅霖:“滚!”

  声音中全是狠戾,像是薄而锋利的刀锋削过。

  两个男人被吼得一怔,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寒意自脚底泛起,恰好电梯门打开,两人也不管是否抵达自己的楼层,连滚带爬的朝外面跑去。

  上去的电梯再也无人进来过。

  浅霖回到顶层。

  病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只见司段正在病床前,担心的凝视安雪,就像一个父亲在照看自己受伤的孩子。

  顶楼病房的护士同管理局有合作关系,自然认得病房里这位。

  那可是特殊管理局总局局长司段啊!

  一手创立特殊管理局,人界最强天师,更关键的是,人长得帅啊!

  两个小护士小声讨论:“局长对安雪是真的关心,那么忙,还抽时间来看他好多次了吧!”

  “可不是吗!听说局长就是安雪的监护人吧?在总局他就待安雪很特殊。”

  “我听很多人说,安雪是司局培养的接班人?”

  “那浅霖呢……浅霖不是也跟着司局一起的么……?”

  另一位小护士正想开口,但说人人到,小护士看到浅霖走出电梯,立马噤声,脚底抹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浅霖在门口纠结片刻,没有进入病房。

  他并不想和司段共处一片空间。

  见到司段,他完全无法好好的控制情绪。

  他又想起曾经的一切。

  是司段冲进熊熊大火中,将他救出,供他读书,带领他做研究。

  浅霖的智商比同龄人高得多,在其他人备战高考时,他已经读完研究生,并有自己的实验项目。

  他的成长万众瞩目,因此他也十分感激带给他一切的司段。

  毕业典礼上,司段为他献上花,用一向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加入特殊管理局吧,我很需要你。”

  因为一句“我很需要你”,浅霖从此开始为司段卖命。

  他坐在病房旁的长凳上,捂住胸口,仿佛有只手紧紧掐住他的心脏,疼得脸色惨白,疼得肩膀不断颤抖。

  黑影依旧环绕在浅霖身侧,以他的身体为根基,刺耳难听的笑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耳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不停的在笑,像是嘲讽,更像是某种无以言说的激动。

  就在此时,电梯门再次打开。

  大叔探头探脑的走出电梯,手指在墙壁上抹了把,留下两道黑色指痕,他轻轻一吹,抬眼时,正好看到坐在病房门口的浅霖。

  “小浅?”他双手插进兜里,吊儿郎当的坐到浅霖身边,艳羡的环视一圈,“你的人住在这里啊,真好。”

  市中心医院的顶楼是单人病房,专人陪护,各种设施都是顶级配置,不过价格也极其昂贵,普通小老百姓根本住不起。

  尤其是大叔这样的,也只能趁电梯没什么人,悄悄上来开开眼。

  浅霖没有搭理大叔,他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

  见状,大叔拍拍他的肩,故作宽宏大量道:“没事啦,看你也不好受,我就姑且原谅你不记得我这件事吧。”

  浅霖没有抬头,回答得毫无感情:“谢谢。”

  大叔表现出一副相识已久的长辈姿态,翘起腿,双手张开搭在椅背:“你王叔我啊,本来就心直口快,有些话和别人说了,如果你不爱听,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浅霖:“……”

  大叔笑:“不过呢,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嘛。即使当年那场火是意外,也是你不小心的,不是么?”

  浅霖声音很沉:“不是我。”

  大叔拍拍他的肩:“无所谓啦,这样也挺好,本来在家里也不好过,对你又不好,全死了,你就不用看脸色生活了嘛,对了,后面家里财产不也都给你了么?看你现在过的真好啊,都住得起顶楼病房。”

  浅霖不再出声。

  走廊上,护士经过,大叔熟稔的搭住浅霖的肩,时不时拍拍,一副开朗长辈安慰失落小辈的温馨场景。

  但没有人看到,那道扭曲的黑影忽然伸至大叔面前,裂开嘴,伸出猩红的舌头,恍若要吞下他的整颗头颅。

  深夜。

  浅霖忽的从熟睡中惊醒。

  他睁开眼,眼瞳不再是往日那样沉沉的黑,而是覆上一层蓝色的光,他起身,从衣柜中翻出深色条纹西装,然后采下花瓶中的玫瑰花枝,插在胸口的翻袋中。

  王叔正挤在狭小的陪护床上。

  太挤了,连翻身都不安心,他根本睡不着。

  在又一次从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王叔恶狠狠的踹了脚病床。

  都怪这位家道中落的小舅子,来趟双城居然特么的直接昏过去了?

  要不是他,自己根本不需要来医院睡这种床,受这种罪。

  王叔裹紧毯子,翻了个身。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门栓摩擦,“嘎吱”一声,走廊溢进来的光亮落在眼皮上,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王叔没睁眼,反正每天晚上都有护士来查床,一小时一次,烦的要死。

  “护士”碰了碰他。

  王叔不耐烦的“啧”一声:“什么事什么事?!”

  睁开眼,他才发现,进来的根本不是护士,而是一位身着条纹西装的男人,他的胸前,别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像血。

  男人冲他咧嘴一笑,左半边烧伤的脸,显得诡异至极。

  王叔当场张开嘴想要叫出声。

  但他没有做到。

  因为下一秒,男人便将针管插入他的大动脉。

  猛烈的窒息感涌来,王叔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命瞪大眼,他惊诧的看向面前的人,片刻之后,脖颈一歪,再无声息。

  *

  顾牵星花了些时间才将满空哄睡着。

  一些检测仪器不适合放在分局,所以他们这几天都需要待在医院中。

  调查中,他们的配合度高,表现优良,在十一队成员的申请下,外出期间,他们能够在医院某些特定区域活动,也算是让他们透透气。

  只是医院的床满空睡得不大习惯。

  他从小就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现在的满空依旧是人形蜘蛛的形态,有些吓人,不过顾牵星并不介意。

  活着就好,至于怎么才能恢复原状,以后再说。

  房间中的空气有些闷热。

  顾牵星小心翼翼爬下床,蹑手蹑脚来到窗边,想要打开窗户透透风。

  然后,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医院花园的石桌上,躺了一位中年男人,他的鲜血流干,四肢已经被肢解,整齐的摆放在躯干旁,另一位身着深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手握手术刀,正慢条斯理的切开中年男人的腹部。

  顾牵星心尖一紧。

  深色条纹西装?手术刀?

  这人是难道诡医生?!

  .

  恢复意识时,浅霖发现自己并不在房间中。

  他茫然的看了眼面前的男尸。

  是那位大叔,已经被肢解的他,表情停留在死亡前那一刻——目尽呲裂,惊恐又惊惧的盯着他。

  浅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你做了什么?”他的手剧烈的抖了起来,猛然丢下手术刀,“我为什么在这里?!”

  一道黑影从他的身后钻出,伏在浅霖耳畔,桀桀笑道:“你不是很想杀了他吗?我来帮帮你而已。”

  “没有,我没有!!”浅霖慌张得接连后退,无意中的一个抬头,却与窗户旁的顾牵星对上视线。

  他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惊诧。

  浅霖抬手触碰自己的左脸,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刻在脸上,坑坑洼洼,皮肤融成一团。

  他没有带仿真皮肤!!!

  他的样子,他的脸,那场火灾在他脸上留下的刻痕。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你被看到了。”黑影缠绕在浅霖身上,问道,“你要怎么样呢?”

  浅霖质问他:“为什么随便占用我的身体!!”

  黑影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你的内心松动了,我又怎么能占用呢?”

  “不过,他和安雪很熟吧?”黑影逼迫浅霖抬起头,“他要是说出去了会怎样?安雪会不会杀了你?一定会吧!哈哈哈哈。”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浅霖。”

  “稥稥我没有,我可以,我……”浅霖试图挣扎。

  “不,你不行。”

  黑影一点一点,再次钻进浅霖体内,那双原本温柔的眼睛,再一次覆上一层欲亮不亮的蓝色光泽。

  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以某种充满恶意的姿态,嘴唇开合,像在自言自语。

  “你做过的事,无法磨灭,你的法阵,你的献祭,只差最后一步。”

  “不是我,是你,是你利用我的身体!!!”

  “我就是你。”黑影的声音邪恶,每一声音调,都浸了满满的恶意,“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浅霖是你,诡医生,也是你。”

  “我是从你灵魂中分离的另一个人格,我将永远效忠我的主人。”

  “而你,终将被我吞噬。”

  “你什么也做不了,你保护不了安雪,也救不了自己。”

  “你只能成为我,成为我们。”

  浅霖一颤,双腿不受控制的往顾牵星所在的大楼走去。

  黑影的声音在脑中回荡:“所以,现在的你没有任何选择,你只能杀了他,你必须杀了他!”

  “但是,满空不能立马死,他的心脏需要留下来。”

  “浅霖,我亲爱的诡医生,你不会忘记你来双城的、真正的目的吧………”

  “满空,满空!!”

  顾牵星推醒满空。

  “怎么了……?”满空睡眼惺忪。

  “快走。”顾牵星说,“我知道诡医生是谁了,我们快点回去告诉……”

  话音未落,病房中,平地刮起一阵阴风。

  顾牵星猝然转过头。

  原本紧闭的病房门自动开启,走廊上的灯光溢进漆黑一片的病房,刺得眼瞳一阵疼痛。

  浅霖就站在门外,位于光与影正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双闪烁蓝芒的双瞳,胸前的玫瑰花,还有,掌心之中悬浮的手术刀。

  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过一阵寒芒,然后,竟是不由分说,直直射向满空。

  顾牵星没有任何犹豫,朝满空扑去。

  那不仅仅是普通的手术刀,每个角落都布满了极其强劲的灵力,刀刃没进胸口,体内仿佛发生了一场剧烈核爆,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瞬间蔓延四肢八骸,顾牵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瞪圆双目,然后,缓缓的,缓缓的,失去了意识。

  眼前的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满空一怔,八只眼睛剧烈颤抖起来,头颅肉条骤然张开,螯肢紧紧护住顾牵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

  .

  有人尖叫。

  很尖,很细,像是少女的声音。

  胸口被插入匕首,鲜血像一朵盛开的花,沿着雪白的衣服布料蔓延。

  少女的身体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倒在拥挤的车厢中。

  周围的乘客安静一秒,爆发出一连串尖叫。

  “卧槽他妈的,有人死了!!!”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我踏马才刚来就死人了?这是哪?”

  “这局玩的又是什么?!找凶手吗?!”

  “先别说话了,大家快散开,不要破坏现场!”

  闻言,人群总算反应过来,纷纷后撤,一时间,竟是无人言语,面面相觑。

  安雪差点被骤然后退的人群挤摔,冉羽迟牵住他,将他拉往自己身边。

  就在刚才,他们通过了图书馆的门,才一睁眼,就被传送进了新的空间。

  一列正在高速移动的列车。

  车厢内,人群拥挤,车厢外,是万丈深渊。

  冉羽迟伏在安雪耳畔,压低声音道:“蛾皇就在这里。”

  蛾皇,必须要身处某个空间之中。

  冉羽迟定位出蛾皇的具体坐标,并干扰空间传输,将自己和安雪一并带来此处。

  安雪的目光扫过众人,又透过车厢隔板,扫向下一节。

  每一节都满满当当,挤满乘客。

  这列列车,为新干线400X车组,共有十六节车厢,包括两节驾驶车厢,最多能够搭乘包括车组成员的1323人。

  蛾皇就在列车之上,在1323人之中。

  只要找到他,就能彻底终结这个空间。

  安雪死死攥住从上个空间带出的红皮古书。

  他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空间——不仅仅是为了无辜受牵连的普通群众。

  他必须要找浅霖问清楚,献祭、诡医生,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叮咚。】

  车厢广播先是传出一阵“沙沙”声。

  随后,是一道诡异的机械女音。

  ——诡异得像是在奔丧。

  【欢迎各位乘客来到死亡新干线。】

  【第一位死者已经出现。】

  【请在十分钟之内找出凶手。】

  【否则凶手将在十分钟后再次行动。】

  【下一个被杀的很有可能,会是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