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浮世楼>第九章 温汤浸泽

  (一)

  第一天清晨——

  摩天大厦高百米,湖绿色玻璃外墙在日光照射下闪烁出镜的光璀。

  沿着光滑的镜面向上,向上,飞快向上!

  瞬间到达顶层,皮肤感受通风口飘散的白气和高空独有的大风。

  怦!安全门被人用力推开,跑出一名神色慌张的男人,年纪轻轻,西装笔挺,一副企业高管的气势。看到停机坪上的白色直升机,男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拍拍西装,提着黑色公文箱跑上停机坪。

  坐进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噪音让男人慌张的神色渐渐平静。

  感到飞机徐徐升空时,男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机身离地一米。

  机身离地两米……

  关节分明的手遽然伸出,抓住直升机的底架。

  直升机如塑料玩具般被那只手扯成倾斜角度。那只手向上一举,又用力向下一拉,看似轻微却力量凶猛的震臂将螺旋桨硬生生折弯。另一只手托起机腹,不太温柔的往地面一扔,拍手。

  怦!安全门二度被人推开,眉心紧皱的黑发警督一跃而出,胸口的铜质警章刻着一个名字:阮眷极。

  直升机上被追捕的男人是卧底警员花了一年时间找到罪证定罪的商业触法者,但显然男人准备了完美的退逃路线,只不过……阮眷极瞪着差不多扭成麻花的螺旋桨,张张嘴,移目直升机旁边的高壮男子——正是他,拉停飞机,震坏螺旋桨。

  男子走到大厦边沿,扭身冲阮眷极比起大拇指,露齿一笑。

  阮眷极发誓,他能看到男子牙尖闪烁的十字金光。

  男子竖起两根手指斜放额边,气势豪迈地迈出一步,干脆、利落、恋无所恋地跳楼“自杀”。急风送来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不必客气。”

  阮眷极原地呆立,满脸凌乱。

  气你爷爷的百合花!谁要和你客气?谁?

  第二天正午——

  狭窄的小巷上空是一排排窗户,几户人家将衣服挂在长杆上,飘飘荡荡,长长短短。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倦怠而干燥,疲惫又厌烦。

  无声的巷内,三楼的窗突然被人拉开,神色仓促的瘦小男子探头向地面看了一眼,手脚并用爬出来,一咬牙,跳了下去。

  巷外,一队警员跑过,在十字路口兵分两路。

  瘦小男子从巷内的垃圾车后伸出头,确定警员往反方向追去后,得意地站起来,拍拍衣上的灰转身向巷道深处走去。

  身影拐入小巷尽头。

  没多久,瘦小男子慢慢退回来,惊骇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事物。他拔足狂奔,冲出小巷大叫:“鬼啊!有鬼啊!”

  分散的警员包抄回来,将瘦小男子一举拿下。

  “有鬼!有怪物!警督,你要保护我!只要你们保护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瘦小男子抱着一名年轻警督的腿,说出所有警督想从疑犯嘴里听到的话。

  但这名警督的脸色并不太好,他将疑犯带进警车,“啪”地关上门,冷声问:“你看到什么?”

  “好像一只狗……但是它有一张人脸……啊啊啊啊,怪物,是怪物!警督,你们一定要保护我!”

  年轻警督将疑犯留在车内,只身走进小巷深处。拐弯,瞥到地面一闪而过的犬型身影,他抬头低叫:“山军,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犬型身影刹时一僵,很失水准的四肢一滑,身姿燎乱地落墙了。

  数秒后,一名长相可喜的男子从墙后跳出来,搔头傻笑:“阮警督,不必客气。”

  “谁跟你客气。”年轻警督几欲暴走。他早就应该知道,非人的耳朵是神构造!这家伙是从哪里听出他的话里有客气意思?哪里?

  “见义勇为是市民的基本责任。阮警督不必夸奖。”长相可喜的男子憨厚一笑,跳过墙……俗称“遁”……也就是逃之夭夭。

  阮警督无感三秒,一阵恶冷。

  奖你爷爷的百合花!谁要夸奖你?谁?

  第三天黄昏——

  廉价的旅馆内,男人一边脱衣一边欣赏床上挣扎的少女,“小妹妹,叔叔没骗你,认识一个月来,叔叔给你买手饰,买衣服,买名牌皮包,买你想要的一切,你以为……呵呵,叔叔只要你陪一次,并不过分吧。嘿嘿,叔叔会轻轻的,轻轻的,不会伤害你。”

  学生制服被扯落在地,少女哭花了青涩的脸,堵住的嘴中不断发出“呜呜”哀求。

  男人跪在床边,抬起少女的腿……

  不知为什么,男人抬头看了一眼。

  旅馆的床头装饰了一面雕花镜,镜面反射出男子恶意的罪行。男子冲镜中的自己露齿一笑,笑着笑着,嘴角开始扭曲,眼睛开始睁大。因为,镜中不仅有男子丑恶的嘴脸,更有一道不应该出现的身影。

  床尾,站着第三人。

  一名黑发及腰的美丽女子,穿着背心式白色长纱裙,馨肩半露,睁着黑白过于分明的大眼,默默注视男子的一切。

  男子惊骇回头。

  床尾空无一人。

  男子扭头看镜子,白裙女子盯着他。

  男子吓得滚下床,穿上衣服拉开门,跌跌撞撞跑出去。

  坐上自己的车,男子调整后视镜,吓得大叫一声,几乎软倒。

  白裙女子坐在后座上。

  男子扭头,后座空无一人。

  男子再看后视镜,镜中,白裙女子对他说了一句话:“找阮警督,去自首。”

  男子发动汽车,一路狂奔到警局,推门大叫:“谁是阮警督?我找阮警督,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才写完结案报告的阮眷极听说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要自首,心中升起不妙预感。见到男子,浏览口供,他才知道让警局头痛半年的诱奸少女犯最近一直从镜子里看到一名白裙女子,而且阴魂不散的在他后面说“找阮警督,去自首”。

  阮眷极提起男子的衣领:“你刚才有看到她?”

  “在……在车后座……”男子向外瞥了一眼,惊骇毕露。

  阮眷极飞奔到车边,瞪视车窗。

  窗面蓦然波动,如湖水荡漾,一张女子的脸隐隐浮出来,笑得俏皮又可爱:“阮警督,我找到坏蛋了。”

  阮眷极后退一步,皮肉神经严重分离,“你吓他?”

  “只是……提醒他一下。”女子转眼消失。

  阮眷极松了一口气。可是,非人从来没有让他松气的时候。气才松了一半,女子的脸突兀地浮出来,诡异加惊悚,吓得他半口气呛在喉咙里差点背过去。“……什么事?”他恶声恶气。

  “其他案子我也会注意。阮警督,没问题!”说完,笑,比个“极度二”的手势,闪。

  阮眷极脸色铁青。

  题你爷爷的百合花!谁说没问题?谁?

  (二)

  浮世楼,夜,八点。

  夹着凌厉夜风推开门,面对空荡荡的大厅,阮眷极握拳大吼:“我不要!”

  兹——电流独有的声波频率。灯光以秒杀的速度漫延,楼内瞬间明亮。

  “万机,我不要!”阮眷极气冲丹田,声音嘹亮。

  浮世楼的天顶依稀看得到尽头,但盯得久了,却发现上面根本就是无际循环的迷宫图案,不知深浅,不明高低。

  “不要什么……”二楼半月形的栏杆处,睡眼惺忪的浮世楼楼主祸万机捂嘴打哈欠,声线就像心跳停止后的波频。

  “他们见义勇为我不反对,但是能不能请他们用一些看起来正常点的人类方式?”阮眷极甩开背包倒在沙发上。最近他的破案率升了一倍有多,理论上他应该高兴,但事实上他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健身教练虎蛮、犬身人面山军、水魂女体叹兮,因为他们在案情的关键时刻横插一脚,导致触法者成功落网,涕泪横流,认罪场面诡异无比。而他们之所以正能量飘红,热衷警“民”合作,原因是他从一头妖旄胃里把他们救出来。

  没错,虎蛮、山军、叹兮都是非人。

  “人类的……方式……”祸万机此时的脑电波就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不带情绪的重复念着五个字。如果不是长着一张魔美俊俦的脸,听到他说话的人会以为他是丧尸。了解他的人则很明白,浮世楼楼主万机大人目前正陷入百无聊赖“三无苦”状态——无新漫画、无新卡通、无新剧集之状态。

  阮眷极就是了解他的人,其存在率世间罕见。

  “对,人类的方式。”不但无视天兽的“三无苦”,阮警督还特别握拳挥手,增强气氛。

  祸万机机械般扭动颈椎,视线平移:“人类的方式……是什么方式?”

  “就是人类的方式。”

  “什么方式?”

  “……不用编报告的方式!”阮眷极差点气急败坏。

  神情微微清醒了一些,古老生物耙耙头发,不咸不甜地说:“他们要报恩,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要他们报恩。”非人毫无预警插手他的案子,这不是报恩,是施舍,是挑衅,是侮辱!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们不要报恩。”

  “你以为我没说?”

  “嗯?”古老生物发出简单的气音,带点疑惑和询问“你想要我怎样”的意思。然而,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造成的影响胜过一颗狙击弹,犹如一只巨大的拳头,将“差点”气急败坏的阮眷极击入“直接”气急败坏的境界——

  “未来一周我都不想看到他们!”编报告编到双眼通红的阮警督跳脚。

  想不到,一语成谶。

  次日清晨,因为青绮市下辖小镇发生一桩命案,该镇警署请求临丹分局支援,局长翻翻这个月的破案率……友情外援的重任当仁不让落在阮眷极头上。

  “我一个人?”接到命令的阮眷极微感诧异。

  “你去总控案情,查出真凶。人力物力那边都有,你可以自由调用。”局长给他一颗定心丸。

  一小时后,阮眷极开车上路……是说赶往邻镇。随行者两位:浮世楼楼主祸万机和万能管家梅德尔。

  他们将要抵达的小镇名为云景,距离青绮市约三小时车程。梅德尔是魂体,理论上白天无法离开公墓,但万机为她烧了一具瓷娃娃做身体,她可以凭依瓷体日常外出,逛街购物。虽然天火凝练的瓷娃娃只有十厘米高,但瓷体本身就是一具保护伞,防水防尘防辐射,抗击抗摔抗雷火。

  “春游!春游!”在后座折小方巾的梅德尔非常之悠哉游哉。后排花篮里是她一路采来的野花,紫的蓝的黄的白的,大朵小朵单瓣重瓣,外加一把狗尾草和满天星……路边会长满天星?

  喂,梅德尔,你是飘到哪条路边采的花?

  已经开车近两小时的阮眷极掩嘴打个哈欠,“梅德尔,我是去办案。”

  “我知道。”梅德尔笑弯了眼睛,“我和主人去春游,阮警督办案。嗯,没错。”

  “……”在无言以对的情况下,阮眷极选择默默开车。

  好吧他承认,带上他们的初衷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毕竟不是自家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帮别人办案,特别是他从没去过云景,案情元素和现场可控元素对他而言都是不可预计的。就算万机帮不上忙,站在一边也能增强气场。反正他霸气多,侧漏侧漏有益身心健康。

  但是……

  春游?他是哪里给了他们春游的感觉?

  (三)

  巨大的“咖啡温泉”四个字映入眼中,阮眷极下意识看了看手表。两小时十五分,比预计到达时间要早。瞥向躺在侧座玩游戏的古老生物,他默默取出警徽别上。

  咖啡温泉度假山庄,正是案发地。

  与现场警员初步接触后,案情的整体模型在他心中有了初筑。

  青绮市著名地产商太子爷荣拿铁死在了咖啡温泉度假山庄的红酒池里。山庄老板杜摩卡和CEO蓝山报案,鉴于死者雄厚的财力背景,云景警署不得不求助青绮市警署,于是临丹分局临危受命,调查真相。

  准确地说,临危受命落到了他头上。

  梳理报案前后的时间段,他分别与咖啡温泉的服务人员进行了单独对话。

  23岁的前台小妹玛琪朵描述:昨晚七点十分左右,荣拿铁到前台取温泉套间的钥匙,套间是将温泉池建成一个个小房间,给到客人足够的私人空间;拿到钥匙后,荣拿铁没有直接去套间,而是走进电梯,应该是回客房。

  40岁的清洁人员辛芭客描述:晚上八点我换班的时候看到荣拿铁进了红酒池套间,没锁门;做完清洁工作,回到红酒池套间边的走廊取推车时,看到一位穿白色睡袍的女子走进套间。

  阮眷极经证实,确定辛芭客看到的是和荣拿铁一起来度假的女友米兰达,现年26岁,职业是模特。

  24岁的温泉保安曼巴描述:晚上十点半,我做下班前最后的巡检,经过红酒池套间时,房门是由内锁住的,巡逻一圈,我回到监控室;温泉停止营业是晚上十一点,等到十一点我第二次巡检时,红酒池套间的门仍然是关闭状态,我上去敲门,没人回答,我怕出事,呼叫同期夜班的保安后,撞开大门,发现荣拿铁死在温泉池里。

  曼巴发现的尸体只有一具:荣拿铁。

  辛芭客只看到米兰达进去,没人看到米兰达什么时候出来。案发后米兰达不在客房内,山庄也没有外出车辆。

  米兰达在哪里?

  阮眷极抬起大拇指,指尖轻轻梳过眉尾,太阳穴“突突”直跳:米兰达的失踪,让她成为第一嫌疑人,或许他要查的不是一单案子,而是两单。

  咖啡温泉度假山庄共有客房200间,入住50间,其中16间是夫妇,14间双人房是一家前来度假的公司成员,4间双人房住了8名大学生,3间住了一家三口,最后12间是旅行团成员,这其中又分为6间双人房和6间单人房。报警后,山庄实行全封锁,除去工作人员的数量,全部入住人数97,再去掉荣拿铁和米兰达,还剩95名。

  也就是说,现在有95位案件关联人。

  因为温泉浸泡尸体导致验尸时温度失真,死亡的准确时间无法确定,只能圈定在最后一位见到荣拿铁和第一位发现他尸体的目击者时间范围内,也就是晚上七点十分到十一点半之间。而在这段时间内,度假山庄内还有包括上至老板下至员工的工作人员28名。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与荣拿铁无隙?

  在验尸报告出来之前,他要梳理的事情很多。

  人物关系有待理清。

  经济关系有待查明。

  私人情感有待辨识。

  种种丝线纠缠在一起,掩盖了谁?

  判断律表示:只要有三种不同角度的描述,真相就能被推断出来。所谓密室、不在现场的完美证明,都是凶手的诡计。

  看上去是——这是一切诡计的原形。

  科学鉴证虽然能拼出真相,但无法挽救生命。如果能在凶案发生前预止,效果是不是更圆满?阮眷极时常有这种疑问。

  思索之际,迎而走来一人,突兀地将手伸到他前面。他眨眨眼,视线顺着手臂向上移,一张削瘦却不失阳刚的型男面孔映入眼瞳。“你是……”他伸手与那人相握。

  “我是这里的验尸官,嵇轨。”型男爽朗热情地露齿一笑,将一份文件拍到他手上,“这是验尸报告。”

  “……不用特意送来。”

  “我想亲眼见证青绮市派的钦差是圆是扁。”嵇轨非常直接。

  他闻言失笑:“你觉得我是圆是扁?”

  “上不圆,下不扁。”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

  互瞪三秒,两人同时大笑。

  “阮眷极。青绮市临丹分局警督。”他正式介绍自己。

  “嵇轨,云景警署一级验尸官。”

  “直接死因是……”他翻开验尸报告。

  “中毒。”稽轨的视线初时只是扫视性质的越过他的肩,突然被他身后某件东西吸引,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抬了抬下巴,长眸半眯,饶有兴味地准备看戏。

  颈后寒毛爆跳,阮眷极很不想回头。

  嵇轨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微笑,却没有扭脖子的意思,忍不住伸手一指:“后面。”

  撇嘴。他非常勉强地动了动脚,让自己看上去扭动身体,其实脖子的转动不超过15度角。

  生煎包!

  一笼特大号生煎包在他有限的瞳孔中被放大到无限……要不是碍于同僚在场,他真的会双手比L型跳起来。

  梅德尔你从哪里弄来的生煎包?

  “阮警督,午餐时间到!”一身黑裙的梅德尔手捧生煎包,腰肢微微前倾,表情笑眯眯,散发着古代侍女端起盘子请老爷享受美食的恭敬。

  他左右各瞟一眼,好哦,不止他这一笼,其他警员人手一笼,已经开餐了。

  “万机呢?”

  “楼主说他去散一下步。”

  “散到哪里?”

  “这个楼主没说。要打电话问么?”

  “……不用。”他郁闷地接过生煎,瞅了嵇轨一眼,递过去,“一起吃。”

  “不要客气!”叫起来的是梅德尔,手上瞬间变出一笼,“阮警督你安心午餐,我有准备很多,人人有份。呐,这是你的。”一笼生煎压上嵇轨的手。

  他肯定自己在嵇轨脸上看到类似“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抽搐。

  但老天爷肯定看他很不顺眼,幸灾乐祸的时间不足五秒,他听到嵇轨问:“这位美女,你是……”

  “阮警督的表姐。”梅德尔说得无比顺畅,可见这个答案在她心里早已烂熟。

  “想不到阮警督有这么漂亮的表姐……”

  “我漂亮?”梅德尔捂脸。

  “有幸能和你一起共进……生煎吗?”

  “当然可以!”

  “请!”

  “请……”

  明明是百年魂体,捂脸害羞低头扮青涩,梅德尔你结结巴巴是怎样?

  小口咬开一只生煎,浓郁香滑的汤汁感染了舌尖,迫不急待滑下喉壁,与胃缠绵。阮眷极抬头四十五度望天,什么都没想。

  (四)

  警员分别对旅客和员工进行了询问,塔建案发时间内的社区模型。阮眷极也请临丹分局同事协助,通过更高一层权限搜索荣拿铁的个人资料。当他拿到分局同事打包的电邮资料时,夜幕已落。

  “阮警督,我已经为你和你的表弟、表姐安排了三间客房,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度假山庄的老板杜摩卡拿着一张房卡踱过来。

  “表弟?”阮眷极愣了愣,随即领悟过来。

  “这是你的房卡。”杜摩卡将手中的磁卡递给他,笑眯眯补充,“他们已经去休息了。稍后你们可以去温泉泡一泡,消除疲劳很有效。”

  阮眷极点头示谢,想到装衣服的旅行包还在车箱后面,抬步往外车,想不到杜摩卡拦住他:“你表弟已经把车箱后的旅行包全部提进客房了。”

  “……谢谢。”扯出僵硬的笑,他决定先去客房,便于在安静的环境下梳理线索。

  杜摩卡目送他进电梯,直到电梯门闭合之前,一直保持双手轻扶下腹的礼姿。

  杜摩卡……阮眷极调出平板中的资料。他不仅请分局同事查荣拿铁,杜摩卡和蓝山的资料也一起查了。

  43岁的杜摩卡是云景本土人,体格高大,面容白净,脸上微微有些肉感,一眼看去可以判断此人待人处事必定是沉稳而不浮夸的类型。他经营咖啡温泉度假山庄十八年,除了收过两张超速罚单,没有其他违法记录。

  蓝山是杜摩卡的同窗,外形瘦高,言语声细,但语气果断。六年前蓝山加入温泉山庄,协助杜摩卡打点山庄生意。在进山庄之前,他是青绮市一家投资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米兰达是荣氏旗下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的签约人,报纸说她因为攀上荣拿铁这位太子爷,所以被经纪公司力捧,电影、广告不断,事业如日中天。

  荣拿铁死于中毒,毒药混合在红酒中。但蓝山明确表示:在温泉池范围内,山庄不提供酒精饮料。即是说,荣拿铁泡温泉时喝的红酒,一种可能是他自带,第二种可能是米兰达带入。

  毒是谁下的?

  带着疑问换上浴泡,阮眷极拿起电话,拔出。接通后,他皱眉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掉进了时间裂缝。”话筒里传出大笑,浮世楼楼主独一无二的声线犹如吸饱水的海绵,一扫昨日的有气无力。

  “……”

  “爷爷在红酒池旁边啦!胆小鬼!”

  “……”他抬手在额角扇了扇,扇走古老生物歪嘴轻鄙的模样。

  挂断电话,他乘电梯下楼。与其在房中枯思伤脑,不如泡泡温泉,实力勘查找线索。

  不知是杜摩卡特意安排,亦或万机强行霸占,总之阮眷极找到祸万机时,他正泡在案发现场隔壁——“地狱池”套间内。

  地狱池,顾名思义,所有泉眼中温度最高的一池,人类伸只脚在里面就直接成跳虾。

  这种非人温度,只有非人受得了。所以,尽管古老生物只有鼻孔以上飘浮在热气腾腾的池面上,黑发散浮如弯月圆扇,阮眷极依然不为所动,慢吞吞走到池边,蹲下,伸下一只脚探水温。

  要他脱光光和万机一起泡温泉?

  盯着不应该出现在温泉里的飘浮物,他的三叉神经再度不受控制抽搐起来:池里布满黄色小鸭,什么状况这是?万机你几岁几岁到底几岁?

  扑通!惊骇的落水声。

  阮眷极破水立起,双手一抹脸,狰狞大吼:“祸万机!”扯他的脚拉下水,是想煮了他对不对?

  咦?明显感到浸泡身体的水温不对劲。他索性脱掉吸水后变成负荷的浴泡,慢慢将手臂探入水下。“不烫?”他低语。

  “当然。”古老生物瞟了他一眼,“热量被爷爷吸光了,我嫌它温度太低。”

  温泉里的热量也能被万机吃掉?他无比怀疑地瞪过去。

  “高智商者的思考模式通常表现为残缺!”古老生物以毒舌他为乐。

  他狠狠盯住古老生物。

  “看什么?”古老生物抬手,一只黄色小鸭飞射而来,红色小尖嘴精准的在他眉心啄出小红点一枚。

  “我正在直面惨淡的人生!”

  “……”

  “……”

  “三人行必有你妹!”

  为了不让自己抓狂,阮眷极曲身坐下,放松身体享受浸泡的乐趣。盯着池面上荡漾的黄色小鸭,他的视线移向泉眼。细密的塞孔中源源不断涌出过滤后的干净泉水,当池中泉水达到一定刻度时,从另一侧塞孔涌出,经由管道内的层层滤网流向下一个泉池。

  如果……他移到塞孔边,将掌心覆盖在滤网上,手背立即感受到来自水流的推力。

  啪!套间木门被人推开。

  “啊,走错了。抱歉。”略显昏暗的走廊灯光将推门的人映成一道剪影,看不清容貌。

  阮眷极将注意力移回滤网。蓦地,池水剧烈动荡,满池小鸭形成一道道漩涡,几欲喷溅而出。

  造成温泉反物理现象的除了祸万机不作第二人想。

  推错门的人原本要离开,不知是否感受到池水的变化,转到一半的身体扭了回来。

  温暖的泉水如生命体般形成一道斜坡,将阮眷极推上池台……好吧,黄色小鸭也七歪八倒堆在他身上。

  鲜红的火焰从祸万机嘴中喷出,直射推门人。

  推门人做了一个动作:他举起双手向前一推,宛如推开两扇闭合的大门。池水刹时推高成形两扇水门,阻断了万机的火焰攻击。

  祸万机甩拳击向推门人。

  推门人纵身跃入水中,与祸万机近身相搏。

  池水高涌,阮眷极只看到水幕内焰光与冷光交相辉映,仿佛海天一色,依稀孤鹜齐飞,变幻莫测,如梦似幻,仿佛上演了一场落日的烟火流觞剧。

  什么状况这是?

  (五)

  巨大的非物理能量将池水搅成沸腾炼狱,豆大水珠溅出砸在身上的痛感就像铁珠射击一般。阮眷极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停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斗殴,为了避免自己成为狗血的炮灰,他很想离开套间。

  实际上,他付诸行动了。只不过在他即将成功“出逃”的前三秒,一团爆射的水珠向大门方向砸来。可悲的是,背对温泉池的他完全、不、知、道。

  就在这团带有强大杀伤力的水珠距离他背部一寸之危时,温暖的水流以无法解释的角度疾涌到他身边,银光流闪似灵鱼,为他穿上一层水铠甲。

  他愣在门边。

  水铠甲缓缓淌落,垂柳拂风般滑过肌肤。

  身后安静下来。

  赤足在磨沙的砖面上滑了滑,他慢慢转身,全身湿淋淋的两人(……也许都是非人)睁大眼睛无辜注视他,表情如出一折。他勾起嘴角,有笑弦无笑意:“万机?”

  祸万机撇嘴。

  “不打了。伤到小哥可不好。”推门人双手一摇,靠着池沿滑坐下去,“反正已经进来了,就在这里泡。”

  你倒是干脆!阮眷极瞪他。一瞪之下,他发现推门人有着不输万机的俊美,但万机的容貌是一种魔性美,勾引人,诱惑人,让人自甘坠落宁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也一心一意坚定不移义无反顾抛头颅洒狗血带着满脑子不纯思想往烈焰地狱里面跳,而推门人的容貌却是空冷美,即高且远,即诱且怯,震撼,冰冷,引人向往,却又心存胆怯不敢靠近,只愿带着一颗卑微倾慕之心躲在远方偷偷仰望已是满足。

  两个极端!

  “老……朋友?”他横了古老生物一眼:不介绍?

  “不是好人。”古老生物嘟嘴咕哝,依然是随时准备进攻的警惕姿态。

  “好人……”推门人以指为梳,将额上的垂发向后耙了耙,叹得满腹沧桑:“好遥远……的人……”

  “哼!”古老生物悻悻沉入温泉池。

  推门人丢开伤春悲秋,坦然接受他的打量,似有意似无意瞥了祸万机一眼:“刚才看到一个瓷人到处乱跳,吓我一跳,以为什么人胡乱起乩,所以进来看看。”

  瓷人?哦,是梅德尔。他恍然点头。眼见万机没有介绍的意思,但基于“礼仪不分物种”原则,他直视推门人,抿嘴微笑:“怎么称呼?”

  推门人未及开口,祸万机抢先开口:“坏人!”

  他凌厉地横去一眼。

  祸万机嘟起嘴,直接媲美烧卖。

  两人一来一往,推门人却在一边捂嘴闷笑,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唐求。”

  倏地,祸万机一掌拍向水面。水下就像有一条传感通道,由泉水凝聚而成、足足人类三倍大的手掌瞬间出现在唐求正前方,一巴掌“呼”向他毫无防备的脸。

  哗!

  居然呼中?古老生物有点意外。

  唐求抹了把脸,不见恼色:“你倒是变乖了。”

  眉尾一扬,古老生物冷呛:“难道被你再伤一次?”

  “他是……打伤你的人?”阮眷极睁大眼睛,以崭新眼神重视审视脱得只剩一条笑脸泳裤泡温泉的青年。万机受伤是四百年前……也就是说……

  眼前完全打破了年龄界限的青年根本就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古老生物的表情给了他肯定。

  他轻咽口水,悄悄向万机靠近了些。

  唐求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弱柳般絮絮似眸光抚过他的脸,唇弦微晒,眸之深处映一波温水,浅浅荡漾。

  “你在这里干什么?”古老生物眯起眼睛。

  “找人。”唐求垂下眼帘,无意过多解释这个问题,片刻后似乎想起什么,抬头问:“温泉里有什么吸引你吗?”

  “没有。”古老生物果断回答。

  唐求看向阮眷极。

  “查案。”阮眷极将被他们打断的思绪重新接上,伸手在管道塞网边摸了摸。“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形状……”他将思考的问题轻轻念出来。如果有3D扫描仪,就能知道套间与套间相连的管道能容纳多少东西。

  “小哥想知道管道的形状?”唐求推着水波靠近,“我可以帮你。”

  “无事献殷勤。”古老生物抱臂冷嗤。

  唐求充耳不闻毒舌声,左手按在塞网上,右手浮于水面,数秒后,水流违反物理定律向上流动,瞬间形成一道直径约十五厘米的筒状物。

  水管道是直的无可厚非,可这倾斜的角度是……阮眷极怔怔盯着倾斜的水柱,“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啪啪两步踩着台阶走出温泉池,穿上浴袍拔腿飞奔。

  “……有帮到他吗?”唐求用受伤的表情凝视古老生物。

  “他有帮到我。”浮世楼楼主按按拳头,零缺点的唇角徐徐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六)

  阮眷极回到房间,给临丹分局同僚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他又打给稽轨,询问了几个问题。放下电话,盯着墙面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半湿的浴袍传来浸冷凉意,他才合掌轻叹,起身冲热水澡。

  热气腾腾从淋浴间出来,时间指向九点。

  “啪啪啪!”房门拍得震耳欲聋。

  他按下锁柄,木门被人用力推开,好死不死撞上他的鼻子。

  “胆小鬼?”古老生物风雷电火似的冲进房,左右张望,“人呢?人呢?”

  缓缓闭合的门后露出一张泛青的俊脸,每个字都从紧闭的牙缝挤出来,“你、最好、给我、一个、确定的、理由。”

  “尝尝。”古老生物递来一杯东西。

  “什么?”他厌恶地瞅了一眼。难得培养出一点悬疑推理的气氛,全被万机搅没了。

  “咖啡。”

  “你又不喝咖啡。”他唾弃。

  “你喝。”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段喝咖啡?”他明天有重要案件处理,今晚要养精蓄锐。

  “我煮的。”

  “……”世界上也只有万机用这种无逻辑无规律的霸道理由让人喝他的咖啡。阮眷极无奈想着,接过咖啡浅浅啜了一口。

  被点穴了……是说这几毫升咖啡入口撞击味蕾的感觉——像炸弹,初入口时没有任何味道,下一秒就炸翻舌面上的所有味蕾,并且通过神经到达末梢引发连锁反应。总之就是——非常提神。

  他慢慢放下咖啡,双眼晶晶亮:“你煮的?”

  “当然。”心情看上去不错的天兽翘起尾巴。

  “是什么……触动了你?”他非常谨慎地斟酌字眼。据他所知,万机对人类食品的厌恶程度就像喜马拉雅的海拔。究竟什么事把他刺激成这样?

  “混蛋唐求说爷爷不懂研磨。”天兽傲骄得一塌胡涂,垒着拳头喷火星子:“爷爷可是美食的俘虏!爷爷要用事实告诉那个混蛋:爷爷没什么不懂!”

  事实是……

  其实是……

  阮眷极离开后,古老生物和唐求又是一场乱斗,雷火狂飙,温泉套间命悬一线,差点就引起“恶意破坏案发现场”事件。唐求鄙视他,说他四百年只长伤口不长脑。我们尊贵无比的傲骄天兽听得一肚子火,反唇相讥:“你四百年只长手指甲。”

  四百年只长指甲的,那是僵尸。

  唐求嗤笑:“至少我还有长。你呢,煮杯咖啡只会烧了人家的屋子。”

  “爷爷煮给你看!”——这就是咖啡出现在阮眷极手上的前因。

  很显然,从干架到煮咖啡,万机充分展现了他的最大火力和最小脑力。然后,导致了直接后果——阮眷极整晚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煎饼。

  枯睡无趣,不如外出散步。凌晨五点多,他掀被下床,披衣下楼,浸着满腹湿意的清凉空气,走到山庄一处竹从小花园。

  “啊……轻点……”夹着隐忍和压抑的抽气声来自竹从后方。

  声律熟悉,是……他寻声绕过竹从,小心翼翼探了一眼……脑中瞬间空白。

  万机和唐求?

  唐求将祸万机抵在墙上,一只手禁锁住祸万机的右臂按在耳边,另一只手扶在祸万机腰际,不知是按压还是抚摸。“能把我的符文一点点吞噬,你这四百年一点也没浪费呵……”唐求将唇贴近祸万机耳畔。

  祸万机一把推开:“要不是你,爷爷会养四百年的伤?”真想一口烤焦他。

  “至少……”唐求向竹从方向瞥眸,“有益而无害。”

  “你躲在后面干什么,胆小鬼?”祸万机挣脱唐求,拧出缩头缩肩的阮小警督。

  “打扰……到你们……”阮眷极结结巴巴。

  “你也知道打扰两个字啊!”祸万机双眸大睁。狗皮膏药似的胆小鬼还会给他彬彬有礼?大概是“红酒池喝红酒命案”又让他伤智慧了——肯定是。如此所想的古老生物撇嘴:“要脑补吗?”

  “……”

  “案子很难?”古老生物往栏杆上一蹲,托着下巴看他,“凌晨五点半你不睡觉扮梅德尔啊!”

  万机就是有秒杀他人气场的霸气。不,应该说万机本尊就是秒杀的利器,所向披靡,任何情绪遇上他都被“秒蒸”。

  你以为我睡不着的原凶是谁?

  唐求不知何时离开,阮眷极环顾左右不见人,闷闷不乐地撑掌坐上栏杆。“这么……早……”本想说晚,可一想到凌晨五点半,怎样和晚也扯不上关系,他索性改口,“你们也睡不着啊……”问完他觉得自己智商直接降到25。

  祸成机以一种平移眼珠子的动作瞟了他一眼,微微抬起的下颌勾绘出一丝高傲。他没必要告诉胆小鬼自己和唐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拦起结界大战到凌晨四点才收工吧。不知唐求四百年间经历了什么,实力大不如前,而他内伤未愈,斗到最后各自休战,坐在这里喘气调息兼八卦。

  想到唐求睡了四百年才醒过来他就偷笑。比起自己滋润逍遥的养伤,枯睡四百年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啊……大概他笑得太明确,唐求以检查为名,恶意在他伤口位置狠狠按了一下。然后,他看到鬼鬼祟祟探头的胆小鬼。

  “睡不着。”古老生物硬梆梆甩出三个字,见阮眷极郁闷垂头,想必是烦恼“红酒池喝红酒命案”,不由道:“案情很复杂吗?”

  阮眷极偏头瞅了他一眼,复又垂下,“还好。”

  “自杀?他杀?还是混合杀?”

  “又不是打羽毛球……”阮眷极嘟哝。

  “哎,胆小鬼!”古老生物难得端正表情,一向以狰狞著称的魔美俊容出现巍巍高山般之雄壮和伟大,“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

  “……怎样?”

  “白痴的正义感。”

  “……”

  “一种盲目的自命不凡的伟大。人类都喜欢这样。”古老生物摸摸下巴,“人类寿命短得和芝麻一样,有时候,必须要抛弃一些东西,才能保有另一件东西。如果你一辈子只想当警督,只想铲……什么,伸……什么,那就趁早培养你的绝对冷漠。只有绝对冷漠,才能绝对公正,绝对正义。你能做到吗?”

  阮眷极皱眉想了想,突然抓起古老生物的长发一把拉过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答应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头皮被扯痛的古老生物咧牙:“爷爷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东西!”

  “你爷爷的百合花。”

  “你爷爷的爆米花!”

  “看样子是真的……”阮眷极抬起他的下巴,伸手在他脸上捏捏,“不是假的……”

  古老生物怒向胆边生,一把拧起阮警督的脸:“你才是假的!”爷爷高贵的脸是随便能捏的吗!

  “痛……”阮眷极捂住腮帮子,眼角飙泪。有必要这么重手吗,火辣辣的。

  咔嚓!身后传来疑似相机的快门声。阮眷极寻声看去,梅德尔手持相机,流下两道宽屏的泪水……他都没哭好不好。

  “梅德尔好感动……好感动好感动……”将相机捧在胸口,梅德尔一抹眼角,“梅德尔以后要收集主人和阮警督的温馨点滴,以供后人瞻仰!”

  瞻仰,词典解释是:恭敬地观看。

  嗯,中性词。阮眷极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此等形容。但在经历了温泉小鸭、咖啡爆舌、彻夜难眠、机求暧昧、万机示训等“非”常规事件后,他自信可以扯着僵硬的脸皮装作若无其事,并深感坐怀不乱。

  借梅德尔打岔的时机,他瞥了古老生物一眼,转身回房:“九点钟我约了温泉案的证人到酒店大厅,讨论凶手。要来听吗,梅德尔?”

  “好呀!”梅德尔并起膝盖做少女八字跳。

  蹲在栏杆上的古老生物盯着他不急不徐的背影,表情略显深思。

  (七)

  人陆陆续续出现,酒店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保安曼巴和清洁工辛芭客,前台玛琪朵倚在左侧的单人沙发上玩手机。

  八点五十六分的样子,杜摩卡和蓝山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曼巴看到他们便站了起来,辛芭客也赶紧站起,移到玛琪朵身边。

  “你说阮警督知道凶手是谁?”杜摩卡环顾大厅,没见阮眷极,遂问打电话通知他们的玛琪朵。

  “阮警督说他找到了杀死荣先生的凶手。”玛琪朵四下寻找,发现目标后抬手一指:“啊,阮警督在那边。”

  阮眷极正从大厅侧门走进来。他走向众人所站的位置,杜摩卡和蓝山迎上前。例行的客套后,他示意众人坐下。杜摩卡第一个落座,坐在左侧单人沙发上,蓝山坐在长沙发的第一个位置,紧靠杜摩卡。曼巴看向玛琪朵。玛琪朵对上曼巴的视线,随即看了身边的辛芭客一眼,坐到蓝山身边。辛芭客紧贴着玛琪朵坐下。曼巴依序坐在沙发最后一个位置上。

  右侧的单人沙发空出,阮眷极坐上去,与杜摩卡正面相对。

  “在座五位是这次案件的重要目标证人。”他冲杜摩卡轻轻点头,视线顺移到蓝山脸上,“而蓝先生是报案人。”蓝山颔首。他的视线依次与玛琪朵、辛巴客和曼巴对视后,蓦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各位平时喜欢看侦探小说吗?”

  五人均露出茫然表情。

  “比如说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他补充。

  蓝山皱起眉头,带着一丝责怪反问:“这与荣先生的死有关吗?”

  阮眷极笑而不答,轻抿的唇线坚毅不折,有着不从他们嘴中得到答案就不会继续的肯定。

  “我看过。”杜摩卡厚实的脸扬起缓和气氛的微笑,“阮警督,我也好奇你为什么会问侦探小说。”

  “因为我想告诉你们荣拿铁是怎么死的。”阮眷极向后靠,背部完全陷入柔软的沙发,双手交握,手肘撑在两边的扶柄上。无形间隔开的社交距离,令他四周刹时弥漫起一团冷漠。

  杜摩卡挑眉。

  “法医验尸报告检查出荣拿铁死于中毒而不是溺水。”阮眷极仿佛盯着正前方的杜摩卡,双眸却茫然遥远,瞳孔的焦点不知随着思绪飘荡在哪一点上。五人听他低声慢道:“发现尸体的是曼巴,打报警电话的是蓝山,而且蓝先生非常强调荣拿铁的身份,希望青绮市警署能协助云景警署破案。蓝先生,我能问为什么吗?”

  蓝山沉吟片刻,朗声道:“录口供时我已经解释过,荣拿铁的身份特殊,为了避免荣老爷子因为儿子的死而找山庄的麻烦,我非常希望警方能快速解决这件事,找出真凶。”

  “真凶就是你。”

  阮眷极倏然抛出的语言炸弹震翻所有人。

  “……阮警督你说什么?”蓝山脸上流露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怔忡。

  “严格意义上说,你是这件凶案的执行者。”阮眷极聚拢视线,对坐在自己前面的人清晰吐出一句话:“凶案的决策者,是你,杜先生。”

  杜摩卡稳坐不动,不慌乱,不解释,以实际行动为“解释就是掩饰”作了反面标注。

  “你乱说什么?”蓝山激动地站起来。

  “阮警督只是按照推理的程序来。”黑裙高帽的梅德尔不知从哪个异次元闪出来,纤纤素手高傲地指向蓝山,“坐好,慢慢听。精彩在后面。真相只有一个。”

  五人以炯炯有神的表情盯她。

  阮眷极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淡定。

  “要配音乐么?”梅德尔弯腰询问。

  “不必。”他为自己到现在都没抽嘴角感到满意。被万机雷倒无数次,梅德尔已经小儿科了。

  杜摩卡最先从震惊中回神。他摊手摇头:“阮警督在开玩笑?”

  阮眷极调整坐姿,也笑:“我可以说个故事给各位听。”

  “洗耳恭听。”杜摩卡向前倾身,头微点,一派“你尽管在我肚子里撑船”的气度。

  “不如就从荣拿铁为什么来咖啡温泉度假山庄说起。”阮眷极不卑不亢,娓娓道来:“荣拿铁近几年开始接手集团生意,荣老爷子从董事会淡出,有将荣氏交给荣拿铁的趋势。一年前,荣氏集团推出一份企划。这份企划是针对青绮周边城镇进行地产开发的项目,也是荣氏集团给荣拿铁的接任考核。咖啡温泉度假山庄的收购计划正是企划中的一环。”

  杜摩卡牵动嘴角,似乎想笑,却又含了些鄙视在里面。

  阮眷极不受影响:“荣拿铁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度假,而是为了收购。可是你并不想被收购,这就是谋杀产生的动机。”

  杜摩卡突然迸出大笑,“哈哈,阮警督,我佩服你的想象。但我可以拒绝他,没必要杀他。”

  “荣拿铁半年前开始正式谈山庄的收购,你没有答应。荣拿铁随后动用集团关系,采用一系列恶意排挤手段,令咖啡山庄财务状态出现欠空。他现在来到这里,可以说是趁虚而入,压低价格进行收购再谈判。”阮眷极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梅德尔,投影。”

  “是!”梅德尔从背后取出平板电脑,戳戳戳,天花板上出现资料影像。

  杜摩卡盯着天花板,眼底渐渐浮上冷意。

  影像是媒体对咖啡山庄的负面报导,以及杜摩卡向银行申请贷款延期的书面资料。

  “荣拿铁笃定这次一定能收购成功。而你迫于债务压力,不得不点头。”阮眷极歪头,神色放严,“荣拿铁喜欢喝红酒,你也是红酒收藏家。我在你的书房里看到了红酒柜。让荣拿铁主动喝下毒药的方法很简单。问题是,你要找一个勾起荣拿铁好奇心的理由。于是你告诉他,你收藏了一瓶世界仅存三瓶的温烫红酒,并且,红酒浸在温泉管道里,以自然热量保存,可以在泡温泉的时候品尝。荣拿铁果然被你的理由吸引。你让玛琪朵将地狱池隔壁的红酒池套间安排给他,荣拿铁以为你已经接受收购事实,送红酒旨在讨好他,便不疑有他,从温泉管道中取出红酒,并合上管道塞网,造成密室假象,喝下你事前已经投放了毒药的酒。因为红酒可以提前从地狱池里放入管道,荣拿铁毒发的时候,你完全有不在场的时间证人。”

  啪啪啪啪啪!杜摩卡拍掌笑道:“阮警督,你的想象力令我佩服。但米兰达呢?辛芭客看到她进了红酒池,曼巴破门而入发现尸体时,却没有米兰达。”

  “米兰达是你计划外的一环。”阮眷极看向曼巴,“她的失踪,是你们五个人合力制造出的假象。”

  蓝山眯起眼睛:“阮警督的意思是……我们都是谋杀犯?”

  “警督,你不能冤枉我啊!”辛芭客大叫。

  “就是,我们怎么会做这种可怕的事。”玛琪朵满脸委曲。

  “你们不需要做,只需要视而不见。”阮眷极从梅德尔手中接过平板,划出几张资料,“玛琪朵将红酒池钥匙交给荣拿铁,辛芭客打扫时看到米兰达进了红酒池,曼巴巡视时破门而入发现尸体,你们都没有说谎,但你们都隐瞒了一个必要的环节——转移米兰达的尸体。”

  辛芭客激动地站起来:“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警督就可以血口喷人啊!”

  “听阮警督说完。”蓝山拍拍辛芭客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阮眷极深深凝了蓝山一眼,续道:“按照你们的证词,荣拿铁的尸体是在十一点三十分被发现,曼巴破门而入。但这个时间来不及处理米兰达的尸体,所以,套间的门是的确是曼巴撞开的,但不是十一点,而是更早。杜先生,你没预料到米兰达会在那个时间进红酒池,辛芭客看到后立即通知你,等你赶到时,两人都喝了酒。为了不破坏原有的计划,曼巴撞开门,你们搬出米兰达的尸体,取走印有米兰达唇印的酒杯,继续伪装成荣拿铁一人泡温泉的假象。为了掩人耳目,运尸体的工具当然是辛芭客使用的垃圾回收车。然后,蓝山报警。我的结论是:你们五人合谋杀害荣拿铁,误杀米兰达,并偷藏尸体。”

  压抑的情绪在空气中漫延。

  不知谁的呼吸声,粗重兹响,清晰可闻。

  “呵……”杜摩卡以嘲笑打破沉默,淡定地问了句:“然后呢?”

  阮眷极明白杜摩卡嘲笑的意思。无论推理结论如何,他都欠缺一样东西——证据。

  想要用法律严惩触法者,最直接的武器是证据。刚才他所说的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都是猜想,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五人是共谋。

  证据!证据!证据!证据!证据!

  他没有证据吗?所有一切都是凭空想象?

  面对五人的指责,阮眷极徐徐垂下眼帘,凛然抬起的一瞬间,眸心流过一抹光。他微笑:“我一直在想,你们会把米兰达的尸体藏在哪里。所以,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我绕着山庄走了一圈,在后山坡的一处断道边发现树枝有新折断的痕迹。我往下走了一段,泥土也有翻新的痕迹。你们说,如果现在让警员去挖,会不会挖出什么?”

  杜摩卡双拳一紧。

  蓝山盯着自己的鞋尖,表情阴晴不定。

  “你们原计划是等警员走后,案情进入断线状态时再处理米兰达,不过,真相只有一个!你们自编自导自演的谋杀局已经被我们识破了!”

  不是我说的——阮眷极默语。

  “束手就擒吧!”梅德尔一手叉腰一手比枪状。

  阮眷极握拳轻咳,复道:“我已经通知云景警署,他们应该快到……”依稀可闻的警笛声证明他所言不虚。

  杜摩卡瞅了蓝山一眼,深深叹口气,仿佛放下肩头重担:“荣拿铁是我杀的,但和他们没关系。”

  英雄主义?一人承担?人命关天的事,难道是他想怎样就怎样?阮眷极突然想笑,他也笑了:“如果米兰达尸体上发现各位的DNA,相信凭杜先生一人承担不了。”

  杜摩卡捧手捂住脸,用力揉了揉,有些不甘心地问:“能告诉我你是怎样发现报警是一个局的吗,阮警督?”

  “口供记录,曼巴是案件第一发现者,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告诉了蓝山。接着,蓝山报警,并以死者身份特殊强调要青绮警督查明真相。”阮眷极从沙发上起身,“正常人类见到尸体的第一反应是叫医生或报警,或者,呼叫自己信任的人。当然,女性尖叫的比例比较大。”他耸肩。

  “就因为这一点?”

  “然后,我将所有供词搭建起来,你们的回答给我一种‘你猜’的设秘感。就像魔术师展现了一切不可思议的精彩,并为最后的表演做好了最完美的铺垫。”

  “就这样?”杜摩卡仍然不死心。

  “推理需要严密的细节。”阮眷极露出一副“我自横刀向天笑”的白痴表情,“但偶尔也需要一点灵感的火花。”

  警车停在大厅门外,数十名警员下车奔向他们。另一队警员向后山坡跑去。

  大厅内响起雄浑激昂的贝多芬第五交响乐——命运!

  “……梅德尔。”阮眷极捂眼,“停!”

  (八)

  两天后,浮世楼。

  阮眷极叼着雪糕勺阅读嵇轨发来的结案报告。

  杜摩卡被捕后承担了一切罪名,而米兰达尸体上发现了曼巴、玛琪朵、辛巴客和蓝山的DNA,是他们搬运米兰达时留下的。咖啡温泉山庄是杜摩卡从父亲手中接下的家族产业,在温泉工作的四人也和山庄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他们的祖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不想温泉被商家恶意收购,那些所谓的环境开发本质上是对原住地生态的破坏。

  谋杀的原因,也是最纯粹的动机——保护自己的家。

  有错吗?

  但荣拿铁该死吗?米兰达呢?

  阮眷极长长吐气,却丝毫不觉得压在胸口的滞闷有所消散。

  “喝咖啡吗?”浮世楼楼主端着一杯浓馥的鲜磨咖啡送到他手边。

  目睹万机炮制咖啡的整个过程,阮眷极对自己还敢不敢少根筋的喝这杯咖啡感到怀疑。

  万机用他的雷霆天火拟出一台咖啡机,随手抓了两把咖啡豆放进火焰机器里,再倒进一杯水,整个过程他只听到“噼哩叭啦”。然后,在没有滤网的前提下,火焰拟成的管道中流下黑色液体,正好盛满万机手中的咖啡杯。

  咖啡残渣呢?

  万机火焰一收,落下轻飘飘几缕灰。

  其实你把咖啡豆吃了吧?

  阮警督在古老生物近似威胁的眼神下接过咖啡,小声说:“要糖。”

  “就是氢气燃烧的那种味道?”古老生物歪头。

  原来氢气燃烧的火焰是甜味……他在心中记下,趁古老生物进厨房翻箱倒柜找糖块时,迅速舀了一大勺冰激凌在咖啡里。

  “我上次说的问题,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单手托着微波炉的古老生物从门框探出半颗脑袋。

  “什么问题。”他将勺子塞进嘴里,掩饰心虚。

  “你的白痴正义感!”微波炉被古老生物甩回原位,他又拆下了立壁厨柜。

  对于毒舌攻击他直接忽略,所以刚才的话他没听到没听到……

  从云景回来的路上,他也不是没思考过,“铲除邪恶,伸张正义”是他从小立志的目标,连他自己都一度以为这种儿时立志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淡化,可每每遇见不平事他的正义感就自动爆表,全身血液沸腾,想为难者尽一份力。进入警署后,他以为自己如愿了,但目睹更多真实和人间惨况,他却只能为生命的流逝感到悲哀,却全然无力。

  邪恶与正义之间的那堵墙,被时间扎出几个孔。

  也许他本质上多愁善感?

  呼!迎面一物袭来。他抬手接下。糖罐?

  “快喝!”古老生物抱臂站在他前面,大有“你再找借口不喝我就给你强灌下去”的意思。

  他倒糖,也不管多少。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闭上眼睛,死猪不怕开水烫,拼……不,是喝了。

  咕咚!大口咽下。

  舌上传来爆炸感,暖意却从胃部通电般漫延至四肢,任督二脉被打通,理智已经止不住热血的沸腾。

  接下来……

  阮眷极保持了一星期的亢奋状态,众同僚切实体会到他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最明显是追击凶徒的时候,他全部秒杀,展现出超强的爆发力。亢奋状态消失后,他睡死过去,三天后清醒。而他清醒后的第一感觉是:什么东西在鼻子上蹭蹭。

  突然睁眼,他对上一双杏核般幽蓝幽蓝的晶眸。

  这东西是……

  他吓得跳起来:“万机,唐求是不是找你麻烦?你被他打回原形啦?”

  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古老生物不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爷爷只会把他打回原形!”

  “汪!”肉团团的幼犬扭着黑白交错的小身躯,搭着爪子爬到他大腿上,昂头注视他。

  “哪来的?”他指着腿上的幼犬,脑中闪过无数可能。

  “楼下捡的。”

  “……”幼犬天生郁闷的表情让他脱口而出:“哈士奇?”

  “爷爷决定养只宠物。”夹起没断奶的肉团哈士奇,古老生物将额角的长发往后一耙,“给你煮了咖啡,记得喝。”说完,闪。

  阮眷极至少在床上郁闷了十分钟,等他有力气爬出卧室,却被满室的咖啡雷成人形焦炭。

  家中只要能喝水的杯子,如今并列摆放在饭桌上,里面全是黑呼呼的咖啡。拉开冰箱,他所有的密封杯在里面排开,冷藏的除了咖啡不作第二想。就连保温壶里倒出来的也是咖啡……尽管这些咖啡对青绮市的生态平衡造成不小冲击,但那是以后发生的事,阮眷极现在只想大吼——

  “祸万机,你想榨干我是不是?”

  榨干……

  榨干……

  新一波流言在青绮市传开,成为非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插花下午茶之:砸 场

  时间……

  废话,当然是三点三刻。

  某针乐滋滋端一杯自冲的美味奶茶,享受难得的悠闲。阮眷极踩着风火轮杀到,一巴掌拍上桌子:“你到底在写什么?这是悬疑探案小说?我观察现场呢,我询问嫌疑人呢,我推理思考的关节点呢?”

  “你要知道……”某针慢悠悠喝了一口奶茶,“这只是一个章节,不是十万字小说,我如果花太多笔墨描写案情线索和推理过程,那是拖沓!”

  “至少你应该保留我努力培养出的推理气氛!”

  “有啊。见缝插针地保留了。”

  “都被万机破坏了。”

  “所以我说见缝插针。”

  “……可以让我的最后推理严密一些吧?”阮警督退而求其次。

  某针奇怪:“有条有理,不严密吗?”

  “读者都没看到我是怎样将这些疑点联系起来!他们只关心万机的黄色小鸭……”越说声越小。

  “我玩黄色小鸭你有意见?”神出鬼没的天兽大人闪出来,白牙微微一错,嘴角顿时火星子乱喷。

  某针对天兽挥挥手:“带回去,带回去!”

  在阮警督被天兽“夹报纸”带走前,他死死抓住桌角,努力问出心中的疑惑:“你难道不是在写悬疑推理小说吗?”

  “是呀。”某针答得云淡风清。

  阮眷极额角闪“井”字:“是哪里有?”

  “伪悬,腐推。不行吗?”某针捧着奶茶,不咸又不甜。

  阮眷极被天兽夹走了。

  一片静谧。

  呜呜呜……呜呜呜……墙角传来抽泣。

  某针眉色不动。

  “我是没人爱的孩子……”墙角人呜咽,“人家一个小城里跑龙套的验尸官都有名有姓,还有细致的外貌描写,我什么都没有!呜……我才是故事里的首席验尸官,出场到现在,没有外貌,没有性格,没有特征,没有特长,没有喜乐,没有工作能力,就连性别都不提一下……呜哇……我才是首席验尸官啦……”

  “哪有细致的外貌描写?”某针撇目。

  “一张削瘦却不失阳刚的型男面孔——这不是吗?”墙角人扭头咆哮,“你欺骗不了我,我已经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What?”

  “你就是一个后妈!”

  “……”

  “偏心偏肝偏肺!”

  某针放下奶茶,合上电脑。

  “至少你应该向读者描述一下我的日……常……”闭合的电脑屏幕缝隙中传来不甘心的哀求。

  啪!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