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第79章 巫山一段云·其一

  「今人常言,北有干桑,东有咸阴,西南无主。然于数千年前,西有玄丹族,可与咸阴、干桑齐名。玄丹族人隶属玄鸟一脉,而玄鸟一脉中,尤以天命玄鸟为首。

  《九章西经》中曾有记载:得天命玄鸟者,得道。因有神鸟庇佑,玄丹族日渐昌荣,得以鼎盛一时。

  然而,好景不常在。新任天命玄鸟于一日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众人几番探查,发觉其命牌熄尽,更是尸骨无存。

  天命玄鸟衍于天道,本应代代相传。可遭此变故,玄丹永失神鸟庇佑,气数衰竭殆尽,再难复鼎盛之象。

  十年后,云游在外多年的覆玉长老领回一位幼童。那幼童拥仙骨、妖骨各半,二者互为制衡,乃半妖之体。半妖之体变数极大,因其本身模糊了善恶之别,或至善,或至恶。

  是以,此子降生有违天道,本应诛杀以除后患。覆玉却排除众议,收其为义子,意欲引之向善,渡之成仙,并取名为竹罗。」

  ——摘自《巫山一段云》

  朝花礼十年一度。

  顾名思义,就是众仙家借着一个机缘,共聚在琳琅天阙上赏赏花、吟吟诗、再作个对什么的。

  听起来风雅,但细说起来,其中也并无什么新奇有趣的地方——尤其是对我这种不通晓其中关窍的俗人而言。每逢此日,只能站在一侧,任他人口若悬河,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祈盼着煎熬的时刻能快些过去。

  是以,今日转醒,想到又要随着主人一同前去观礼,我便扼腕长叹,心烦不已。

  不过心烦归心烦。作为一个恪守职责的侍从,断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撂挑子不干,否则怎对得起主人对我这么多年来的悉心栽培?

  眼下已是辰时。

  主人房门紧闭,但透过窗棂,却能瞧见些许微光。我不敢贸然入内,依照惯例轻叩三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里面已传来声音:“稍待。”

  我识趣地不再打扰,侧过身守在门口,掰起手指头数羊。数到第六百只羊的时候,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了。

  闻声,我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主人二字已抵在舌尖蓄势待发,却在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来者是云翳。

  玄丹族大长老,亦是主人的亲传师父。

  他今日又披了身乌黑斗篷,手扶着兜帽的边,露出一张阴冷秀美的惨白面庞。见到我,他眉宇微挑,双眼牢牢锁在我身上。

  那双凤目未有眼白,泼墨般的黑充斥着整个眼眶,与死水相较,还要更沉上几许。看人的时候,更是高高吊起,显得目光阴鸷可怖。

  冰凉之余,还带了些微妙的粘腻感,令人浑身不自在。

  我向来十分畏惧他,畏惧到就算只是远远见他一眼,脚底都会不自觉地哆嗦发软,快要站不住。

  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挤出个笑:“参、参见……云长老。”

  云翳盯了我半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而后迈着特有的轻盈步伐,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刚松了口气,便听见有人唤我:“竹罗。”

  我对这个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一改方才的愁容满面,连蹦带跳地到了那人跟前,笑眯眯地道:“主人!”

  若说玄丹里我最畏惧的人是云翳,那我最喜欢的、最仰慕的、最钦佩的——

  是我的主人云杪。

  虽是师徒,但他们二人实在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前者冷漠刻薄,掌管族中事宜时,行为处事颇为心狠手辣;而后者,却是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令我心向往之。

  “可是劳你久候了?”主人笑了笑,柔声道,“方才在与师尊商讨族中要事。”

  甚至是对待如我一般微不足道的侍从,他也会秉着一视同仁的尊重,与十二万分的耐心。

  我摇了摇头,想说不久不久,只要是为主人做事,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但见着主人清逸出尘的侧脸,这些聊表衷心的字句仿佛成了俗世中最不堪的污言亵语。

  我噤了声,稍稍放慢脚步,紧随在主人身后。维持着三步之内,一步之外的距离。

  唉,虽然主人的背影也很好看,比院落里栽着的孟宗竹还要更为清隽挺拔。但是,我这人最是贪心,也最会得寸进尺。

  光看背影怎么够?我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行……五指交握当然就更好。

  想归想,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我自然万万不敢付诸于行动。并非因为我胆小怕事,只是先前我曾因此举尝过了苦头。

  记得有回练剑,揉花碎玉第三式的最后一招我怎么也使不对。主人见我垂头丧气,折了根花枝,以此代剑来指点我剑招要点。

  他越是耐心,我就越是出错。剑尖微颤,无意间竟将他的手背划出一道斑驳血痕。

  我慌了神,连忙扔下剑,捧住他的手,想为他疗伤,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开。

  他如同遭了天大的冒犯,向后接连退去几步,任血缓缓淌下指尖,流入地面。脸上笑意近乎于无,周身透着不自知的冷淡疏离。

  主人不喜被我触碰。

  我既已长了教训,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走至步月辇的途中,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再溜须拍马,但真等到了步月辇前,我还是没忍住对美人献了个殷勤。

  一个箭步冲上前,撂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主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温温柔柔地笑,道:“有劳。”

  “不、不算什么劳。”

  即便已朝夕相伴了这么些年,也知晓那双如水凤眸生来如此,笑也多情,不笑亦然。只是……纵然辨不清其中究竟有几分情意,我的耳朵仍是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怕被他看出端倪,我忙不迭地松下手中攥着的帘子,轻巧一个翻身,登上面前的辕座。座下驮着的朱鸟许是嫌我莽撞,扯着嗓子不满地低吟。

  我叹口气,费了些心思去安抚它情绪,待诸事妥当后,扬声问道:“主人,您坐稳了吗?”

  后方传来低低的一声“嗯”。许是因为隔着帘子,听起来飘忽极了,乘着徐徐微风辗转而来,流连在我耳边,硬是让我品出几分有关风月的旖旎情思。

  停——打住打住。

  我回过神来,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低声斥道:“不可大逆不道!不可胡思乱想!”

  “竹罗。”听见异样响动,那声音带上点担忧,“发生何事?”

  “无、无事!”我连忙捂住脸,与他一通瞎扯,“有只蚊子一直追着我咬,但它不若我修为高深,已经被毙于我的掌下。我正欲为它诵一首往生经,只盼它能早日步入轮回。”

  后方沉寂片刻,忽地发出一声轻笑,未再多言。

  莫不是在取笑我罢?

  顾不得多想,我一振手中铜铃,朱鸟应声清啸,振翅而起,直入九霄云海。

  朝花礼向来颇受仙家的推崇。眼下虽还没到举行的时候,已零零散散地有好些仙家入了座,就连那帝君昭岚都不例外。

  行过花道,我小声嘀咕着:“真不知道这些花瓣有什么好撒的,落在地上一踩,不都碾成了泥?真是糟蹋东西。”

  主人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楚。他侧过头,笑着点了点嘴角的位置:“这里。”

  我困惑地摸了下嘴角,置于眼前一看,原是片通体雪白的花瓣,也不知在我脸上待了多久。

  就说这朝花礼无聊透顶,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今又害我在主人面前出糗……

  实在、实在气煞我也!

  走至半途,主人蓦然止住步伐。我本在跟那片花瓣较劲,见情形有异,不解地抬起头。原来是那高座上的昭岚冲主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上前就座。

  我知晓的,昭岚是主人的父君,却因故不可时常会面,惟有在宴席典礼上,才能得以一见。

  也不知他们二人传音入密说了些什么,昭岚率先妥协,将手重新沉在扶手上,阖眼靠上座背,不再强求。

  此举倒也在意料之中。主人行事低调、无意权势,自不愿被卷入有关夺位争权的流言蜚语,所以从不与昭岚太过亲近,以免落人口舌。

  想必主人这样做,心里一定不好受罢。

  我轻叹,却不多言,随着主人落座在左侧一隅。

  此处虽隐蔽,但仍有好事的仙家摸着藤寻过来攀谈几句。

  我目不斜视地守在后方,无意去打量那些个仙家的长相,也不欲偷听他们究竟在交谈些什么。

  此刻我的心神全部系在主人案前摆着的那个小巧玲珑的玉碗上,里面盛了我最为喜爱的雪丝羹,还淋上琥珀色的棠花蜜。

  嗅了嗅,还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

  我眼巴巴地望着,就差把主人的背影望出个洞来。他一边滴水不漏地与来者客套,一边冲我微微摇了摇头。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叫我再忍耐片刻。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句话他教过我,我记得。

  花道上走过的仙家越来越少,最后只余下道旁两侧的花童仍尽职候在原地。

  又等了会,我举目一扫,已是座无虚席,想必该到的仙家都已经到齐了,却不知昭岚为何迟迟不作声。

  我念着雪丝羹,心急如焚。主人却不紧不慢地斟着茶,眼也不抬地道:“还余一人。”

  “是谁?”我心想,还挺大的派头,敢教这众仙家都等着他。

  “先前在玄丹,你们见过。”

  我犯了愁。这些年来,除却主人与那……阎王脸的云翳。其余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向来在我心里惊不起丝毫波澜。即便见过,想必我也不会有任何印象才是。

  等等,莫非是——

  大门忽地被推开,走进来个人,着石青朝服,冠上饰以流火珠十三颗。神情肃穆,浅灰色的眼珠冷冰冰的,如寒潭玄铁炼化而成。

  他端着身姿,目不斜视,一步一停。

  行至半途,朝冠垂下的珠链竟不曾晃动过分毫。

  不知情的人瞧见,或许要夸他句“端庄持礼”,但教我瞧见,恕我只能冷笑一声,送他句“装模作样”。

  此人名曰昭华,是帝君昭岚的嫡亲长子,也是主人同父异母的长兄。

  我与他,可谓是段孽缘。

  三月前,昭华来我们玄丹作客。

  他来的前一晚,我因怠于修学,被主人罚抄了一夜的书。第二日倦意极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到了午后,我枕着书册,想在庭间小寐片刻。

  他倒好,提起笔就在我脸上画了只王八。偏偏我还浑然不觉,醒来后顶着这张滑稽的脸在玄丹四处奔波,背后遭了无数耻笑。

  最可恨的是,我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竟教主人见到了。那瘟神还在我主人耳旁煽风点火,说我怒目而视的样子像极了赤眼王八,甚至为我当场题了首诗。

  我这人最是记仇,旁人欺我辱我,我都要一笔笔账仔细地记在心里,日后好生报答。

  要不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我断不会如此忍气吞声地将这件事轻易翻篇。

  谁知我放过了他,他却不肯放过我。

  在玄丹的这三个月里,这瘟神成天正事不做,总来找我的茬,甚至还向主人讨来我,说什么……做他在玄丹的侍从。

  我呸,他也配?

  实不相瞒,我看见他的脸就倒胃口。

  待这瘟神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更是没忍住翻了个极为含蓄的白眼。才翻到一半,他似有所感,蓦然收住脚步,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落在我身上。

  香雾霏微,西风袅袅,卷起冰绡三千,吹落漫天花雨,恰有片停在他眼尾,胜似雪中红梅,硬是将那副冷肃之态消融几分。

  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昭华虽脾性恶劣,却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往那处一立,可谓是玉骨寒魄。加之眸色极浅,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能唬住许多不知情的仙家。

  ——但他唬不住我。

  虽然被他当场逮住了我翻白眼的举措,但眼下仙家齐聚于此,他总不至于当场撕开脸皮,原形毕露地跟我吵一架罢?

  与我所料无差,昭华到底顾虑着仪态,慢条斯理地取下眼尾那片花瓣,拈于指尖来回把玩,而后冲我抬眼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晚些在殿外等我。”是传音入密。

  语罢,两指一松,花瓣零落,就此碾作尘泥。

  昭华收整好神色,又恢复成先前那副清冷高傲的姿态,逐步朝着高座走去。

  殿外等他?我才懒得理。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来作弄我、令我难堪。

  我只当这番话左耳进右耳出,再度低下头,望着那雪丝羹出神。朝花礼已按时举行,主人打算何时给我开个小灶?

  本是心中所想,我却不知何故问出了口。

  主人极轻地叹了口气,似是妥协。

  眼波如流水那般柔柔转过,示意我坐到他身侧不远处,又并起两指,将那玉碗推到我面前:“喝慢些,勿要像上回那样。”

  许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抬起眼,冲我微微一笑。眸如凝翠,如夜下碧波,得风拂过,便有万顷潮浪此起彼伏。

  我被主人这个笑迷得神魂颠倒,一时没意识到他话中深意,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脸登时变得滚烫通红。

  上回我捧着雪丝羹喝得太急,直犯恶心,扯着他的袖子无病呻|吟了半天。

  现在想来……着实有损形象。

  这回我长了教训,决意要做足礼数、细嚼慢咽,再不让主人瞧我笑话。

  主人见我故作矜持,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兄长与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过会在殿外等他。”我咽下口中雪丝,虽疑惑主人为何会知晓此事,但还是据实相告,顺势抱怨了几句,“就数他坏心眼最多,八成又是想要寻我的乐子。我才不要去。”

  闻言,主人似是若有所思,指尖叩着案面,也不去观席间歌舞,默然垂下了眼,神色隐没在暗处,看不分明。

  听着这阵规律的敲击声,我心里竟莫名发慌:“主人,您……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他指尖顿住,语气平淡无波:“无事。”挥手召来旁侧候着的仙侍,添了几碗雪丝羹,逐个摆在我面前。

  有了吃食,我登时将疑虑抛诸脑后,一个劲地夸他:“主人对我真好。”

  待朝花礼结束,我面前已落着六个空碗,高高叠成了小山。我尚未觉得餍足,手正欲伸向第七碗的时候,却被主人拦下了。

  他葱白指尖紧扣着碗边,微一使力,玉碗便被移到了我够不着的地方,语气难得强硬:“竹罗,不可暴食。”

  我不敢造次,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是。”

  朝花礼散后,主人被昭岚唤去。我怕那瘟神也在,脚步有些迟疑,但靠近了看,本位于高座上的昭华已不见踪影,许是早出了殿。

  我这才舒了口气。

  与主人的温和淡然不同,昭岚竟显得一反常态的热切,丝毫不比往日的威严庄重,衣食住行更是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问。

  然无论昭岚问什么,主人都只是微微笑着,道:“一切尚好,父君不必挂怀。”每个字都拿捏着分寸,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淡疏离。

  这样单方面的寒暄终会止于沉默。

  二人相对无言须臾,昭岚叹息一声,轻拍了拍主人的肩,道:“父君对不起你。”

  主人这回不说“一切尚好”那句话了,而是笑着说:“父君何出此言?今日得以站在琳琅天阙,杪儿已是万分感激,不敢再奢求更多。”

  昭岚默然。

  拜别昭岚,出了殿门。

  我掉头想去寻步月辇的踪迹,却被主人制止。他向另一处走去,空余残音入耳:“随我来。”

  往日登上琳琅天阙,都是步履匆匆,其间的景致一眼则过。若说要我对此地有什么印象……大抵便是那终年不散的云海。

  浩渺空阔,无边无涯。

  主人倚楼而望,指尖微茫闪过,挟着击石破浪的气劲,将那云海震出暮潮千叠。

  沉默半晌,他轻声问:“琳琅天阙如何?”

  我不假思索地道:“比不上我们巫山的玄丹。”

  “当真比不上玄丹?”主人一指云海中浮沉的皎皎玉轮,声音愈发轻柔,似有引诱之意,“你看,此处观月,分明比玄丹来得更圆更亮,不是么?”

  良夜悠悠、银汉迢迢,平日仅可远观的明月也仿佛触手可及。确是玄丹未曾有过的旖旎景致。

  可是……

  “可是玄丹有主人在。”此言多有冒犯,我自知不妥,声音越来越轻,“琳琅天阙没有。”

  他也不知听没听见我的话,阖上眼,仅以一笑蔽之。

  难得见主人如此不设防的模样,乌黑的睫羽又长又直,在眼下笼着一层阴影。

  我放轻呼吸,鬼迷心窍般地探出指尖,想大着胆子再以下犯上一回。

  若是……若是主人还像上次那般生我的气,我以后定快刀斩断情丝,再不逾越雷池半步。

  “竹、罗。”

  眼看着就快要得逞,身后忽然有人唤我名讳。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被这么一搅合,主人霎时睁开眼,恰与我四目相对。他微怔,目光移向我那只不老实的手,蹙起眉,有些欲言又止。

  我暗骂晦气,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指腹轻捻,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寻了个借口搪塞道:“方才有只蚊子。”

  “是吗?”主人并不追问,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有劳你了。”

  “不、不客气。”

  我见着他笑,便有些忘乎所以,恨不得挥手变出千百万只蚊虫,在他面前尽数击毙,逞逞威风。

  正傻乐着,阵阵阴风袭来,我冷不防地打个了哆嗦,又见主人神色微变,我顿时意识到不妙。

  果不其然,还未等我转身,衣领就被外力揪起,拽着我向后退去。

  妙极。威风没逞成,倒是长了他人的士气。

  虽说这个姿势于我而言不痛不痒,全无挣脱的必要,但我上半身抵在来人的胸膛,姿势实在耐人寻味。

  我见主人眸光渐冷,只觉心急如焚。使力挣脱不得后,我气急败坏地扭过头,恨恨瞪向身后,厉声道:“昭华,你放开我!”

  他不仅想方设法地作弄我,还有辱我的名声。今日就算是主人为他求情也没用,我定要与他斗个你死我活才算罢休。

  我抡起双臂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打,却因受制于他,被悉数避过。到后来,他被我闹得心烦,索性用捆金索将我绑在一处。

  “你、你要干什么?”我见动弹不得,心生几分惧意,语气软了下来。

  昭华方才被我折腾得够呛,朝冠上垂着的流火珠也散落几颗。

  他站在我面前,神色极为不悦,浅灰色的眸子浸着清光,低声斥道:“叫你在殿外等我,怎么不听话?”

  我恨恨心道,他叫我去我就得去?谁给他惯的臭毛病?我真该替天行道,为他不作为的母后好好管教他一番。

  但我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忌讳,不敢随意落人口舌,只能憋出点泪花,泫然欲泣地看向主人:“主人救我!”

  方才那场闹剧,主人只是冷眼站在旁侧,极为漠然。惟有在听见我求救后,神色才堪堪一转,露出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来,柔声劝道:“竹罗无意冒犯,还请兄长饶了他罢。”

  主人果真还是向着我的。我不禁飘飘然,只想挣开捆金索,一个乳燕投林,就此扑入他的怀抱。

  不知为何,那瘟神见着我对主人暗送秋波,脸色更差,嘴里分明说着:“云弟所言极是。”却又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恰好挡在我与主人之间。

  这之后,无论我再怎么张望,都只能与昭华那张晦气的脸四目相对。

  见与主人鹊桥相会无期,我脸也沉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究竟要干什么?”

  昭华没吭声,收了捆金索,又抬起手。我余光一瞥,这才发现,原来他左手提着食盒,用材极为精美华贵,还刻有仙鹤浮雕。跳踯如飘蓬,举翅似飞雪。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谅主人在此,他不敢随意造次。我掀开那食盒,丝缕青烟缭绕而出,挥手拨开,里面竟是两碗我日思夜想的雪丝羹。

  可是下了毒?或是什么含笑散?我狐疑地看了眼食盒,又看了眼昭华,有些拿捏不定他的意图。

  昭华玉面染红,神情微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视线游移开来:“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但是再喜欢的东西到他手上,也成了我的不喜欢。

  “假好心。你自己留着罢。”话音刚落,我怕又被他故技重施地拽住衣领,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躲去主人身后。

  有了庇佑,我稍稍心安,探出头来,又冲他扮了个鬼脸。

  今日不知怎的,昭华被我这样挑衅,竟也不动怒。默然收好食盒,转过身,目光分明落在我身上,却是对着主人道:“云弟,既已来了,不若多留几日。”

  千万别。我心下一惊,紧紧攥住主人衣袖。

  上次好不容易将这瘟神从玄丹送走。没了他,我吃得好、睡得香,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快活。这还没逍遥几天……我可不想天天找自己的晦气。

  主人淡声推拒:“族内尚有要事,不便久留。”

  “只留三日。”昭华顿了顿,“云弟可还记得?三日后是我生辰。”

  “……”

  依我对主人的了解,他一旦沉默不语,便是有所动摇。想到接下来的三日许是又要受苦受累,我眼前一阵发昏,快要站不住脚。

  “母后也常言,说你孤身在外,与我们合少离多。眼下趁着我生辰,正好聚上一聚,她也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那厮不依不挠,一番话说的是天花乱坠。主人自幼亲缘浅薄,或许会为之动容。

  我却是不信的。

  依我看来,主人乃昭华同父异母的兄弟,并非伏泠娘娘所出。既无亲缘为系,她怎会这般好心去张罗什么阖家团圆?其中定是有所企图,不可大意。

  想到此,我忍不住道:“主人三思!”

  “无事。”主人似是心意已定,微微颔首,“伏泠娘娘好意,云杪心领。既如此,一切听任兄长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