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银娘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落梅镇虽人人都爱唱梅曲,但除了我家小姐,是谁都不会唱这支曲的。”

苏姑娘脱口道:“你家小姐会唱?”

鲁韶山心中刹那间闪过小婉的影子,但随即失笑道:“青家小姐快五十岁了,那小婉还只有十来岁,她当然不是青家小姐。”

张银娘低首道:“昔年梅曲四小班之一的百花班名扬天下,此曲便为百花班红牌戏子所写。我们小姐曾与他相恋,会唱这曲子,也是他教的……”

鲁韶山听到此处,不禁望了苏兰泽一眼,周九昆已赞道:“这样难的一支曲子,难为苏姑娘你只学得一遍,居然能唱得如此动人!”

苏兰泽嫣然一笑,道:“后来呢?”张银娘识趣,忙答道:“小姐后来便要与他私奔,却被老爷捉了回来,将那戏子羞辱一番,又将小姐锁在孤鸿馆中,想要断了他们念想。谁知那戏子愤愧之下,投水自尽。头七那一天,我们合府上下,却清清楚楚听见他在墙外唱出那支《陌上花》,我们这边民间有谚,说是痴迷而死,当化为一种叫做‘魅’的鬼物。我们小姐……从此便疯了。”

她说得平平淡淡,但一阵寒风吹来,众人耳边仿佛响起那幽幽曲音,背上却禁不住一阵发冷。

绿萼缓过劲来,嚷道:“所以咱们落梅镇没人会唱,府中也没人敢唱。那天我听凤梅姐姐唱曲,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奇怪。”

她长吸一口气,接下去道:“我听她一边唱曲,一边对镜梳妆,她素日就喜欢打扮梳妆,那妆台也是她求银夫人赏给她的,平常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从不上我们动一动,我们也不敢去坐她的妆台。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来,推门出去。”她瞳孔蓦然睁大,显然想到一样恐怖之极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又听到门口李嬷嬷在叫她,她也不理。”

杨恩蓦然转身,道:“我们出去看看!”

众人随他出来,却见他走到院门外,侧耳聆听孤鸿池中水声,突然停下脚步,叫道:“兰泽!”苏兰泽随他时久,心意相通,即指向池边,问道:“银夫人,凤梅可是从这里投水?”张银娘点头道:“正是。”

众人见那池边光秃秃的,一株草木也无,一带灰白石岸,衬得那碧水更是幽沉无比。回想暗夜之中,唱曲的女子飘然而来,毫无预兆地投水自尽,魂归水底,不禁都心生寒意。

绿萼抖抖索索地跟着出来,她毕竟年幼胆小,拉拉旁边一个年老仆妇,叫道:“李嬷嬷,凤梅姐是从这里投水的吧?”

众人一齐看向那年老仆妇,但见她脸色苍白,连连点头道:“是!是!那天我侍候上房茶水回来,在门口遇见她。我跟她说话,可她不理我,推出院门向池边奔了过去……”她紧张地绞住手指:“天黑,院外又没掌灯,我就听她在暗里叫了一声‘青婉’!然后是‘扑通’一声水响……”

众人一齐色变,失声道:“青婉?!”

李嬷嬷松指抚着胸口,似乎想平息当初的惧息:“她叫的那一声‘青婉’,简直不是她平时的声音……那是……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有些惶然地望了一眼张银娘,声音低了下去:“银夫人,真的,那是……那是当年凌玉树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带一些苏南口音的……好明显……”

秦全已是按捺不住,厉声喝道:“青婉是谁?这凤梅临死前为什么叫她的名字?”

张银娘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人息怒,青婉……我家小姐姓青,单名一个婉字……”

一时众人噤声不言,唯有寒风吹过,仿佛一直吹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唯有杨恩轻声道:“青婉?”